白原請了兩天假在酒店休息, 連吃飯都是讓助理送進房間，直到他臉上的傷看不出明顯的異樣，才終於出門。

這天下了雨，橫店溫度驟降，助理見他狀態不佳，一直勸他別出去了。

白原沒理會，他戴了個大圍巾遮住半邊臉, 沒帶助理，也沒坐車，一個人走到街上散心。

去年夏天離開之後, 他因為拍戲的原因也常回來，對這裏的一切依然熟悉得像是左右手，只是已經很久沒有腳踏實地地到處走走了。

習慣了坐在車上呼嘯而過，看著外面辛苦討生活的人仿佛螻蟻, 白原不想承認自己也曾經是他們中的一員，他不想再踏入到他們中間。

好不容易出去了, 為什麽還要回來？

可今天他再次走在平凡無奇的小巷裏，看著簡陋寒酸的小吃店，聽著放工後的群演們聚在一起高談闊論，他意外地感覺到親切和安全。

他在細雨冷風裏繞了一大圈, 路過從前經常和陳珂一起混跡的網吧，還有他們最初住過的名叫“舊友”的青年旅社，最後停在他們三個人同住的出租房樓下。

白原想起那個遺失的耳機，他模模糊糊地記得, 自己打包東西的時候曾經見過那件陳珂送他的禮物，但當時他對陳珂充滿嫉妒與不甘，他想自己即將飛出草窩變鳳凰了，以後大約和陳珂再沒關系，所以他對那耳機沒有在意，隨手一丟，就再也找不到了。

沒想到兜兜轉轉，現在他深陷泥潭，陳珂依然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就像很久以前一樣。

白原在冷雨裏站了一會兒，上樓想要去碰碰運氣，說不定房子還沒有租出去，他還可以回去找找那副耳機。

結果當然事與願違，敲開房門之後，新的租客站在門口看著他，操著不知道哪裏的口音：“你找誰？”

白原見不是房東，便沒說話，轉頭就走。

租客突然眼睛一亮，大叫道：“你……你是不是那個……叫白什麽來著？參加過《星旅心願》那個綜藝節目的？”

“哎，等等，能簽個名嗎？你是我榜樣啊，群演也能當明星的對不對？”年輕男孩兒穿著拖鞋追了出來，也不管手裏有沒有紙筆。

不知怎麽，白原聽了這話覺得十分刺耳，他低下頭，加緊腳步下樓：“你認錯了，我不是。”走了兩步，他又停下，站在樓梯拐角處的陰影裏，沖那男孩兒說，“我勸你早點回家吧，群演當不了明星的。”

夢想——最起碼他的夢想就是個肥皂泡，隨便一戳就破了，只剩下幾滴臟兮兮的水，還不如最初安靜呆在小瓶子裏。

白原回到酒店的時候有些神思恍惚，這讓他在看見方既明的背影時，辨認了好一會兒才敢確定。

方既明獨自坐在酒店大堂吧的單人沙發上，面前的小桌上放著兩只咖啡杯。

白原想起自己的處境，想起陳珂說會幫他想辦法，他還能想什麽辦法呢？無非跟方總求助。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現在既然遇到方既明，他也應該趁機去表表衷腸。

白原調整出一個乖覺甜美的笑容，走向方既明，走過男人身後時，他掃了一眼男人正在看的手機頁面。

是微博的《白玉壇》電影話題主頁。

有一條評論浮在陳珂相關的微博下面：

就陳珂這麽爛的演技都能提名金貝獎，金貝獎的評委怕不是瞎？收了夢工坊多少好處？夢工坊丟人都丟到米國了，老總腦子有坑吧。祝今後作品部部撲街。

方既明正用一個小號回覆：

陳珂的演技有目共睹，夢工坊近來的作品有口皆碑，夢工坊的老板遠見卓識。這位朋友眼神不好，腦子也不太好吧，智障兒童歡樂多，祝你歡樂多多。出門……

白原：“……”滿頭黑線。

方既明意識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後，他停下激情澎湃打字的手，倒扣手機，擡起了頭：“白原？”

白原慌忙收回視線，咽了一下口水：“方總……好。我，我剛回來，見您在這裏，過來打個招呼。您是來看陳珂的？”

方既明點點頭，見白原這個招呼打完也沒有要走的意義，就指了指對面的沙發：“你坐吧。我剛才在這裏見了個人，現在在等陳珂回來。”

白原沒坐，他看了一眼方既明面前冷掉的咖啡，殷勤道：“我去幫您再要一杯？”

“不用了。”方既明淡淡地說。

白原又看了一眼方既明身旁的行李箱，微笑道：“您剛到？進不去房間嗎？大堂還是挺冷的，要不先去我那邊休息一下？”

方既明微微皺著眉，似有深意地看著他。

“我……我沒別的意思。”白原被他這洞若觀火的目光盯得渾身發毛，蒼白的臉頰頓時紅透了，要說他現在確實有明裏暗裏勾引大佬的習慣，但面對方既明，他真沒那個膽子。

“要是有話跟我說，就坐下好好說，沒話說我就不陪了。”方既明說著就要站起來。

白原趕緊坐下了。

坐下來又不知怎麽開口，猶豫了半天，才說：“方總，陳珂……跟您說了嗎？我在寰宇遇到一些麻煩，我想看看您那邊……”

方既明打斷他，面無表情道：“他什麽都沒說，倒是我問出來的。昨天，他買房子時候聯系的那個中介給我打電話，說陳珂聯系他們問如果現在要賣掉那套房子能賣多少錢，他們覺得這事奇怪，畢竟是自住的房子才買沒多久，就打電話來跟我求證。”

白原心裏一跳，失聲問：“他賣房子幹什麽？”

方既明說：“我也奇怪了，趕緊打電話問他，他一開始不說，後來被我問急了，才說是你需要用錢。”

白原：“……”他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個燒紅的炭塊。

方既明：“我當然不會委屈我的寶貝賣房子給你贖身，關於簽你過來的事情，我會考慮。但你得明白，我是個商人，夢工坊有自己的制度和流程，我答應考慮，但這件事還沒定論。”

白原顫抖著聲音說：“我明白。您願意考慮，我已經很感激……”

方既明站起了身，握住行李箱的把手：“坦白說，我不怎麽喜歡你。但陳珂重感情講義氣，我就隨他，我希望他交你這個朋友是值得的，永遠別讓他失望。”

白原趕緊點頭。

方既明想到了什麽，又微含輕蔑地說：“還有，不管以後你在哪個公司，都別再動一點利用陳珂的心思。第一次，你利用他打壓對手，第二次，你蹭著他的熱度炒作，現在，又想借他的關系爬出火坑。他照單全收，從不跟你計較，但我不瞎也不傻，我容忍你三次，不會再有下一次，無論事大事小，心思不純，你就不配做他的朋友。我勸你做人別太聰明，吃一塹長一智，希望你能吸取這次的教訓。”

白原被方既明這幾句話砸得頭暈眼花，他一直說服自己，陳珂拿他當朋友，朋友之間相互幫忙是正常的，他麻痹自己，那些小事都是陳珂自願幫他的，對陳珂也沒壞處，怎麽能算是利用？

但現在方既明的話卻把他隱秘的心思揭開來暴露在陽光下，他覺得自己可以呼風喚雨的時候，就可以和陳珂決裂一走了之，覺得自己需要拯救，就理所當然讓陳珂拉他一把，這不是利用是什麽？

白原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眼底一片濕潤。

他是太聰明了，但他那點聰明，在方既明面前，就像是螞蟻撼樹一樣的笑話。

“我不會讓他失望，也不會讓您失望的。”白原終於說出這樣一句話，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

陳珂又是很晚才回到酒店，他知道方既明來了，讓司機繞了一圈去夜市買了點夜宵回來。

進到酒店房間又是搓手又是跺腳的，沖著靠在床頭的方既明抱怨：“今天凍死我了。”

方既明從一本書上擡起頭，沖他微笑：“快過來，被子都幫你焐熱了。”

陳珂忍住飛撲過去抱住方既明的沖動，一邊脫衣服一邊說：“我先去洗個澡，買了麻辣燙你吃點吧？”

浴室裏很快傳出嘩啦啦的水聲，方既明勉為其難地吃了兩口又鹹又辣的夜宵，把剩下的全都悄悄倒掉了，他不喜歡陳珂吃這些蒼蠅小攤上的垃圾食品，覺得不健康不衛生，自己仿佛一個老母親一樣操碎了心。

陳珂出來的時候，麻辣燙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盤新鮮的水果。

“……”陳珂幽怨地望著方既明，“奶媽，我的麻辣燙呢？”

方既明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在這裏啊。”

陳珂於是撲了上去，在方既明的肚子上又吸又咬，方既明癢得受不了，大笑起來。

他用力把陳珂拉上來抱住，陳珂身上還散發著蒸騰的水汽和沐浴露的香味，他香暖細潤抱了滿懷，別提心情有多蕩漾了。

把朝思暮想的人壓在身下，一邊撫慰他一邊問他：“想我了沒有？”

“想了。”陳珂毫不猶豫地說，雙腿環上方既明的腰身，把他拉向自己，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心口和正在火熱摩擦的下-身，說：“這裏，這裏，和這裏都想。”

方既明眼神一暗，用力頂了進去，喘息著說：“我也是，特別想。”

雲歇雨畢，陳珂趴在方既明胸口，累得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老師，我能就在床上抽根煙嗎？我實在起不來了，而且被窩外面好冷啊。”

“讓你戒煙，說過多少次了。”方既明在陳珂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打得陳珂哀嚎了一聲：“男人要是連煙都能戒，那該多麽冷酷無情。”

“我就戒了。”方既明幽幽地說。但他還是從抽屜裏拿出煙和打火機，點了一根，抽了一口，遞給了陳珂。

陳珂笑瞇瞇地接過來，坐起來摟著方既明的肩膀，吐了一個很瀟灑的煙圈，感嘆道：“做大哥的感覺，真他媽爽啊。”

方既明：“……”又，又在這演。

“趕緊的，還有正事問你。”方既明拉開陳珂的手臂，嚴肅地說。

陳珂慫了，抽了一半就把煙掐了，含了口水漱口，又乖乖窩在方既明懷抱裏。

“老師，你要問什麽？”陳珂裝無辜，“今天我確實跟女主演有吻戲，但我只象征性地碰了一下她的嘴唇，絕對沒別的了。”

方既明朝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說：“不是這個。我問你，你是真的動了心思要賣我送給你的房子？為白原？”

“……”陳珂縮了下脖子，小聲說，“要不先把你那部分錢還了？”

方既明拍他的頭：“我沒跟你開玩笑。值得嗎？”

陳珂沈默了一會兒，正經道：“那我能怎麽辦？我看著他挨打？看著他被送去各種飯局陪酒陪--睡？看著他被封殺被趕出圈子？”

方既明深吸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笑了聲：“賣房子？虧你想的出來。不過你沒把喬總揪著打一頓，我倒是很欣慰。”

“我也不是只會打架呀，我長大了好吧？”陳珂不服氣地說。

“對。你長大了，你還會賣房子呢。”

陳珂：“……”有完沒完了？

“老師，”陳珂貼著方既明溫暖的胸膛蹭了蹭，語重心長地說，“白原他是做了錯的選擇，但他已經付出代價了，我們應該給他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畢竟這世界上極好的人和極壞的人都是極少數，大部分人都不好不壞，都會犯錯。我也有歷史汙點，但您也沒有放棄我呀。您給了我機會，也可以給他機會對不對？”

“……”這是跟誰學的？雞湯灌的一套一套的？方既明郁悶地想。

唉，大概是跟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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