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們的問題越來越多了。

他們不滿足於游戲裏偶然能碰見的貼圖，頻繁地問官博這到底是個什麽機制，以及具體怎樣才能遇到那個祭司。

官博在醞釀了很久之後，忽然發了一條圖文並茂的微博。

“似乎有個程序員在開玩笑。”

微博配的圖都打上了內部資料的水印，裏面清晰地標註出來，這個祭司是在建立游戲時就有的路人NPC，本身的設定只是和背景板一樣的存在，後來因為各種原因放棄了沒有用。

祭司也同樣是沒有角色批號的人物，似乎是某個人悄悄放在這裏的惡作劇。

“她是由一整個模塊構建出來的，但官方決定尊重玩家意見，不予改動及刪除，但會盡快找出來這個惡作劇者。”

然而並沒有找到。

人們依舊樂此不疲的去找她聊天，給她帶去大捆大捆的風語石。

直到有一天，有個玩家在BOT上投稿，表示自己好像遇到了新的劇情。

畫面中有兩條選項。

“今天想找我聊些什麽？”

-我玩的並不開心。

-你為什麽需要這麽多的風語石？

玩家本來很想選第一項，但第二個問題顯然是大部分人都想問的。

而祭司領著她進入了墻後隱蔽的一扇門。

裏面竟然是一個還在修建的宮殿。

到處都很殘破，只是大概有個框架了而已。

玩家們送給她的石頭都變成了石墻的材料，裏面承載了太多人的嘆息聲。

那個玩家想再問一點什麽，卻被傳送了出來，之後再怎麽碰神殿的邊緣，都沒法進去了。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請願公司不要找出來那個程序員，更加熱烈的討論她的宮殿是為誰修建的。

人們自發的集結在BOT和貼吧裏，討論各種細碎的細節。

祭司的形象也一天比一天豐滿。

她是失落的王儲，被一位神父所救，除了風語石之外，還接受火蜥蜴的尾巴。

——難道是啃尾巴愛好者嗎？

比起官方擺在明面上的‘新玩家入門助手’，似乎人們更喜歡這種神秘又充滿魅力的角色。

一切都是由玩家‘自主’發現的，與官方‘似乎’無關。

祭司的同人圖和相關小說被不斷產出，很快又有了新動靜。

第一件事，是她公開了職業選擇的查詢方式。

“你真的適合這個職業嗎？”

她指向一個小副本裏的靈泉，教玩家在那個看似擺設的地方扔下翠鳥的羽毛，看湖中的倒影。

果然會有不同的符號浮出水面，如同神的旨意。

大量的玩家刷滿等級只為進本，野外的翠鳥一度被蹲到剛刷新就秒死的地步。

他們確認著自己的歸屬感，開始為不同的職業和種族自發的做各種同人圖，建立相關的同人文化。

好些人本來不想體驗法師或者獵手，可在測試之後還是忍不住去建小號嘗試一下，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

第二件事，竟然宣傳的比官方還要早。

“有新的種族要來到這個世界了。”祭司嘆息道：“世界會更加混亂。”

——官方要開新版本了嗎？！

對，不僅是新版本，還有新的種族。

——羽族被開發出來，設定為高貴而稀有的隱藏種族。

官方顯然沒想到祭司會提前劇透，索性提前兩個月公開了這個消息。

“羽族無法自主選擇，而是會在二十級以後隨機覺醒血統。”

等於說，有人可能玩著玩著，突然就變成了天選的貴族。

玩家們沒想到有這麽多樂子，開始更加頻繁的騷擾祭司，試圖用各種方式給她些好處，花式許願天降好運。

那祭司脾氣似乎還挺大，有時候會躲著玩人間蒸發十幾天，就是不肯出來。

人們好像都擁有了個真實的朋友，甚至會日常去官博打卡警告他們不許找那個程序員，否則就退游。

公司的績效從來沒有這麽好過。

吳銳沒想到一個小角色能夠徹底扭轉局面，連帶著新內容的發布都變得頗為順利。

NGA裏曾經有個玩家進行總結——

“什麽是好游戲？”

“想玩就玩，想不玩就不玩的游戲。”

他們的玩家已經越來越離不開《青羽之杖》了。

對種族和職業的歸屬感，越來越豐富有趣的副本和多人團戰，還有各種皮膚跟寵活動——似乎枯燥又壓力爆表的工作，根本不能和這其中的內容相對比。

不打本會裝備很差，不去打競技場也會裝備很差。

哪怕只是上線看風景和找祭司聊聊天，也會有各種跟寵和小動物在身邊刷新，捕捉之後只要完成一系列的連環任務，就可以獲得免費的外觀和寵物。

《青羽之杖》已經無法成為一個好游戲了。

它用輕松卻繁覆的日常，各種見縫插針的獎勵機制，絢麗可愛的時裝與寵物，把玩家牢牢的鎖住。

哪怕關掉游戲，在離開游戲界面以後，玩家還是會忍不住去刷相關的同人圖和bot博，平時的瑣碎時間裏都泡在相關論壇裏，跟嗑藥似的停不下來。

這不算一個好游戲，卻實實在在的是一個足夠賺錢的游戲。

它在IOS和安卓的下載榜單裏高居不下，氪金內容也越來越多樣化。

有人會為了得到能夠捕捉獨角獸的聖印繩索去瘋狂開箱子，可能三四萬下去都只能得到一堆安慰品。

也有人會為了稀有時裝去花式做成就，花錢買各種體力藥和精力藥。

他們是快樂的玩家，也是正在被無下限榨取的獵物，與其他被暗示性成癮的人並沒有什麽區別。

尹弦在做這件事的時候，並沒有太多的心理負擔。

人間皆苦，哪怕每天都有上萬塊進賬，照樣會活在煩惱與困苦之中。

有勇氣的人去面對和改變現實，逃避一切的人哪怕不去沈迷這個游戲，也照樣會去另一個端游或者手游裏尋找虛偽的安全感。

她只是個幫朋友賺錢養家的普通商人而已。

只是在看破真相之後，再去接觸手機中的好些游戲，會有種抽離的被設計感。

自己的每一個操作，每一次氪金，好像都是策劃的蓄意安排，而不是自發的行為。

——這個世界可能就是這樣，難得糊塗，就不要多想了。

吳銳倒是真的被啟發出新思路來。

他是被《巫師三》、《黑魂》這種類型的游戲熏陶到大的。

就算自己開公司做西幻網游，一開始的初心也只是想建造一個足夠有趣的幻想世界，來滿足現實中的許多遺憾。

他喜歡自己親手設計的每一片大陸，以及每一個鮮活又有趣的角色。

可是現實在告訴他，如果不營銷，不設計出這些成癮性機制，不讓玩家花式掏錢，他可能連公司的清潔工都請不起。

如今公司瘋狂擴張，好些巨頭集團甚至來詢問賣價，顯然已經連成功不遠了。

各種廣告商來詢問相關意願，還有好些媒體來采訪他的經營心得，以及探尋那個神秘程序員的下落。

他拒絕了那些邀請，如同一個守著金礦的老頭兒般野心勃勃又頗為疲倦。

既然已經放下了很多執念，不如做徹底一些。

還不夠……還可以賺更多。

祭司安靜地坐在神殿裏，不聲不響的織著毛衣。

外面的一切風雨，皆是因她而起，也俱與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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