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從沒有這麽早來到過單位，甚至於老王還沒有起床，大門自然也就沒有打開。

站在大門口，感覺到些微的涼風，五六覺得有點冷。可是，他的心神，卻一片安寧。

明天，就要到新的單位報到了。

明天，就要離開這個環境惡劣、設備落後的城市了。

心，應該是雀躍的，卻莫名的平靜。

或許，對現在的自己而言，去哪裏，都是一樣的吧：孫奶奶走了，呆子姐姐也走了，連孩子也被霧隱帶走了。自己，早就沒有家了，在哪裏，環境如何，又能如何？

那麽，自己現在，忙碌的究竟是為了什麽？未來的目標，設定的又究竟是哪裏呢？

五六突然想要抽煙，他甚至於忘了，自己究竟有沒有抽過煙。

摸摸口袋，沒有煙，看來，自己是不抽煙的，那麽，就算了吧，那是個會上癮的習慣，幾千年的歷史，一直存在的東西，一旦沾上，就去不掉了。

五六從來沒有看過早晨的獨道市，似乎是披著一層黑紗熟睡的孩子，那麽靜謐。

“嘩”，門開了，頂著雞窩頭的老王，鞠著躬一臉小心：“對不起，市長，對不起，不曉得您來的這麽早。”

五六望著老王都快要湊到自己面前的一張掛著眼屎的臉，趕忙退後兩步：老王高度近視，不戴眼鏡，就跟瞎子沒什麽兩樣。

老王也意識到自己不整潔的模樣，訕訕地笑了一下，一雙手都沒有地方放了。

五六往往門內被隨手放在地上的洗漱用品，搖搖頭：“老王，你先去收拾一下自己吧，我再在外面呆一會兒。”

老王雖然不太明白這個外面，有什麽好看的。不過，不質疑領導的決定，卻不會錯的。當下，也就趕緊回去把自己給整理一下。

沒過多長時間，天，慢慢亮堂了起來。

人在變，環境在變，可是，天，卻依然如故。雖然，看起來，天空似乎沒有過去那麽清澈，空氣，沒有過去那麽清新。可是，那不過是因為我們自身的原因。廣袤無垠的天空，並不會因為我們一顆星球，就被改變。我們能夠改變的，不過是跟自己有關的區域。

擡頭仰望太陽逐漸升起的五六，一臉沈思，心中則是對大自然的敬畏：我們，在這宇宙中，應該是渺小卑微的存在吧。縱然如今，我們能夠看的更遠，卻依然沒有尋到盡頭。宛若我們眼中螞蟻存在的我們，在忙碌什麽？爭奪什麽？煩惱什麽？又要企圖改變什麽？大自然的一陣風沙，就足可以完滅我們了。

五六的心境，在無形之中，又升高了。

遠遠走過來兩個人，是左治和喬司。也是今天，五六才知道，原來，他們兩個人一向都來得這麽早，為的就是等自己。不管真心與否，這份堅持，就足夠自己將他們劃入自己的陣營。

看到五六的身影，左治和喬司忙跑了過來：今天副市長怎麽來這麽早？

五六笑了，笑容中有著親切，不再是往日裏面作為副市長的親切，而是曾經的朋友：“你們，來了？”

左治是聰明的，他感覺到五六今日的不一樣：“我們來了。”

喬司一直都笨，一點都不聰明。可是，正因為他沒有那麽聰明，所以，很多時候，他反而比所有人都聰明。如同現在，他強烈地感覺到今日的五六，與往常不一樣。

“陪我看日出吧，我都沒有看過日出。”五六的聲音那麽平靜，平靜的左治和喬司的心，也靜了下來。

三個人，就那麽靜靜地，望著太陽升起的地方，面帶微笑。

那麽，美好。

洗漱完的老王，一看市長還在，當然得趕緊過來陪著啊。可是，在門後，他感覺到與以往不一樣的氛圍，竟然不想要打擾。所以，老王也靜靜地，站在門內，陪著他們三個人，一起看日出。

難怪，那麽多人都喜歡看日出。

原來，真的，很美。

一點點，帶著紅色的陽光，慢慢掀開黑夜的面紗，給這座已經破落的城市，添註了一股活力：新的一天，又開始了，與昨日一般；卻又與昨日，不一樣。

慢慢的，路上開始有了行色匆匆的行人。快速和急速檔位的馬路上，人最多，很少有人會出現在另外兩條馬路上。

“左治，你去我們常吃飯的那家酒店，以我個人的名義，將它包下來，今晚我要請同事吃飯。”拍拍左治的肩膀，五六心中竟然有一絲不舍。為什麽呢？

一向靈活的左治，第一次遲疑了：“為什麽？”以個人名義，那就是自掏腰包，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啊。

“我要走了，”五六微微一笑，“今晚請同事們聚聚吧，謝謝大家這一年來的支持與幫助。”

左治的眼圈紅了，可是，他拼命讓自己笑：“好事，好事，升了，對不對？是好事啊。”他不停地擦掉下來的眼淚，可是，卻越擦越多。

喬司這麽個大個頭莽漢，居然跟個孩子一樣，蹲在地上，雙手捂著臉，哭了。

五六鼻子有點酸酸的，他拍拍兩個人的肩膀：“你們怎麽了？又不是什麽生離死別的。幹嘛弄成這樣？”

左治點點頭，“跐溜”一聲吸掉了鼻涕，有點惡心，轉身就跑：“我去定酒店。”

上次食物中毒的事情，由政府自掏腰包，賠償了所有員工的費用。不過，酒店卻依然還是原先的那家，據說是阿卡諾副市長的小叔叔開的。

五六彎下腰拍拍喬司這麽個大漢子的肩膀：“你怎麽了？我不過是換個地方上班，又不是見不到了，哭什麽？你這麽個大漢子，也不嫌丟人？”

其實，五六跟喬司說的話，真的是屈指可數。一則是因為喬司本身就話少，二則也是因為有他在的地方，都有左治在，而有左治的地方，喬司總是心甘情願地站在身後，不聲不響。

“你是俺們村子的恩人，俺要報答你。可是，你不在俺身邊，俺怎麽報答？俺不想當忘恩負義的人。”喬司的話很直接，很簡單，卻讓五六的心，很暖。

五六用力將喬司拖起來，才發現：喬司竟然比自己高一個頭。平日裏頭，他總是站在身後，遠遠的，安安靜靜的，雖然知道他高，卻一直沒有什麽概念。

“不用多久，我一定會把你跟左治兩個人調上去的。”五六脫口而出，但是不論眼神還是語氣，都很認真。

喬司擦幹凈眼淚，質樸的臉上，有著小心翼翼：“真的？”

五六點點頭：“你信不信你的恩人？”

喬司憨厚地笑了，笑得似乎陽光更加明亮：“俺信。恩人說什麽，俺都信。”

五六拍拍他的肩膀，當然，他得踮起腳尖：“走吧，我們進去吧。”

一直躲在門後的老王，不敢出來，眼看著副市長就要進來了，趕緊彎著個身子跑回了辦公室，假裝什麽也沒有看到。

可是，等到五六和喬司剛剛上了樓，老王開始打開通訊錄，直接群發：最新消息，五六副市長要調走了。

這條消息，震驚了整座市政府。

“真的假的啊？是升了還是降了？”

“不可能吧？他來了不過一年吧？又升？”

“降了吧？哪可能升那麽快？”

“我看是升了，他背後力量大啊。”

“我也猜是升了，就他背後的力量，跺跺腳，他也早就該升上去了。”

“就是。當做主任，做過副市長，可以升了。”

“抱大腿，求抱大腿；帶走，求帶走。”

“別那麽激動，我看是降了。”

“老王呢？別躲著了，趕緊出來，升了還是降了？”

??????滿屏幕都是討論的話語，老王心中那個得意啊。

直到畫面都快要鋪滿他的辦公室了，老王才慢慢悠悠地發了一句話出去：

“具體是升還是降，我不知道。”

然後，立即引來一片聲討聲。

“你連這個都不直到，得瑟個什麽？”

“老王，你是欠揍了是嗎？”

“老王，我待會兒就到，你給我趴好咯。”

“老王，不帶你這樣的啊，欺負人嘛。”

??????

老王又慢悠悠地加了一句話：

“可是，他已經讓左治去包下了酒店，請所有人晚上一起吃一頓。”

這句話，比第一句話的爆炸效果還要好。

“這麽說，是升了？”

“必須是升啊。”

“求抱走。”

“不行，得趕緊到單位，我心急如焚。”

“他升了，我們有什麽好處？你們急什麽？”

“說你新人，什麽都不懂吧？”

“他升了，就有人要頂替他的位子，那麽，就意味著我們也有可能升啊。”

“不是我們也有可能升，是我們中也有一個人可以升。”

“那他升不升對於領導也沒有影響吧？”

“你傻啊？朝中有人好辦事。”

“他升了，不光領導要跟他打好關系，我們更要跟他打好關系。”

“為什麽呀？我們是小人物。”

“說起來，也是省裏有人。”

“當初陳左清調上去，你們也沒這麽激動啊。”

“自己人說話，待會兒集體刪啊。”

“刪。”

“保證刪。”

“陳左清也到頭了，那邊能當個文員，也就是他的極限了。可是，五六不一樣啊，那邊，不過是起點。”

“原來這樣。”

“集體刪。”

“刪，待會兒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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