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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黃簾儲物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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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櫻桃這才發覺金釵還握在手裏,臉一紅,啐一口,要還兩個混混。兩個混混直推回去給她。她是神女生涯做慣了,只有從人家手裏接金銀首飾的,沒有反推回去給人家的。東西捏在手裏,舍不得脫開,被兩個混混一堅持,就勢收在了袖子裏。

那紅臉的大尚還要笑嘻嘻表揚她的手腕:“真奶奶的手腕,怎麽長的!冰也沒這麽酥,雪也沒這麽軟。”

小櫻桃假意板起臉:“胡言亂語,當你奶奶是什麽人?!”嘴裏是罵,目光中卻濺出得意的灩色來。

大尚與梟九暗調個眼色:這小娘皮上鉤來了。

他們兩個就分座次,奉小櫻桃:“姐姐上座。”又剝果子給她:“姐姐試試這新鮮果子,市面上買不到的,是供品。”

小櫻桃看果子真比人家挎來賣的色澤鮮明,香味也好,將信將疑,暫且問道:“你們認識卓小少麽?”

兩人借風搭篷,就吹噓起來,雖不至於自掘墳墓吹噓說是卓志約的密友,但說得他們對卓家沒有這樣熟的了!卓家下人賣他們面子。卓家有幾個要緊人物的習慣、軟肋,也別想瞞得過他們去!小櫻桃要是受他們欺負,別怕!只管跟他們鬧!他們官宦人家,要的是臉面,就怕吵鬧聲傳到外頭。小櫻桃一硬,他們就軟了。要怕他們來硬的?尚九和梟九好作她的後援哪!怕什麽?

小櫻桃就愛聽這個,當下如久旱逢甘霖,喜上眉梢,道:“難得你們這樣熟。我也正看那兩個不好說話呢!”

大尚與梟九拍胸脯道:“沒問題!他們要敢給姐姐下絆子,包在我們身上!”

小櫻桃心防再深。這時候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感激道:“這怎麽敢當?從來素昧平生,也不真是你們姐姐——”

大尚裝作會錯了意,立即道:“說得也是,姑娘年紀怕比我們還小些罷?”就跟梟九自報了生辰。小櫻桃也報了,果然最小。大尚道:“若蒙姑娘不棄,我們就叫聲大妹妹罷!”

小櫻桃擡手撫著鬢發。笑道:“我何德何能有這兩個好哥哥。”

大尚就勢借著遞果子。拿小指輕撫她的手腕,道:“好不新鮮!真是天地怎麽有靈,能生得這麽好。難怪要當貢品了。”

小櫻桃微微一笑。並不接碴,卻也不惱。大尚胳臂一發往她那邊挨一挨。小櫻桃想:兀這潑皮,還真想占老娘便宜!

她倒不是特別在乎皮肉。跟皮肉比起來,她更心心念念在意的是銀錢。大尚和梟九既主動上門幫忙。她知道,回頭好處是少不了的。想想總有些心疼。能用別的法子付帳那是更好。

想卓家的偌大家私,如今是沒她的份。大尚和梟九要是自己去賺,憑怎麽賺到嘴裏的,也不幹她事。但他兩個蒼蠅難抱無縫的蛋。苦鉆營不進卓家去,要借她這個金剛鉆,去進那金銀倉。既進去之後。倉裏的金銀,原該是她的。要分給這兩個,就有些肉痛了。若能賣弄風流,把眼前混混制服,日後分多分少,憑她作主,略有怨言,她撒個嬌、撒個嗔,貝齒嚙一嚙人家的耳朵皮子、雪腿翻一翻紅綾被浪,天大矛盾化為祥和,豈不妥當?

拿了這個主意,她便不堅拒大尚的撩撥,倒放了點眼風出去勾攬,又眼角瞄了瞄梟九。

梟九假意沒註意他們,低頭查看鞋底下不存在的汙物。他那雙千層底鞋,鞋面是撣幹凈了,鞋底卻有些磨損。這也是當混混的,整日跑腿游逛,鞋底磨損得快。

他聽見小櫻桃關心道:“回頭我給九哥再納一雙鞋子罷!”

梟九擡頭,看見小櫻桃半個身子在大尚的後頭,大尚一個胳臂隱在兩人當中,看也看不見了。

大尚也轉頭看梟九,朝他擠了擠眼睛。梟九心頭大樂,口中道:“不用了,不用了!大妹妹,咱們鞋子用得兇,找那些針線上的人縫納就行了,哪裏敢勞動大妹妹的纖手。”

這雙纖手正握在梟九的手掌裏。梟九的指尖且觸到了小櫻桃的屁股。

樓上卓志約久等無聊,拿著核桃摩挲把玩,又從荷包裏拿出幾張巴掌大的有趣畫兒看了看,信步走到廊上,問小二:“我們家太太回來了沒?”

小二受了囑咐,豈與他多話,但道:“現在沒見著。大約一會兒就回來的。”

卓志約又踱回房間去了,剛剛坐下,就聽外頭有人緊張道:“他到那邊了?那管子傳聲音!要是被聽見——”

“你放心吧!”剛才的小二回答,“卓少爺沒事去黃簾子後頭儲物間幹嘛?凈瞎操心!”

卓志約留了個心,等這兩人走開了,他就再次出來,小心的左右望望,不見人,就快步走到走廊那邊,果然見一面臟兮兮的黃簾子,挑開一看,是個儲物間,有根管道,是送暖用的。北方一年有半年的雪,取暖至關重要。一般民居是燒炕。這旅店則是用管道的。大廚房做飯燒的熱氣,就通過這些管道送到各個房間。

除了熱氣之外,這管道也容易傳聲音上來。

卓志約住的房間是樓上。小櫻桃他們說話的茶間在樓下,旁邊就是燒水房,跟大廚房相通。他們自己的茶間既有管道,離大廚房的總管又近,且上頭就是儲物間,聲音傳得很順利。卓志約就聽見了管道裏有男女說話,那女聲類似小櫻桃。

茶房把大毛巾一甩,看了看那晃動的黃布簾子,吆喝:“一壺新沏的茶咧您哪!”

落在大尚與梟九耳裏,他們知道什麽意思,就與小櫻桃多談風月。小櫻桃笑得花枝亂顫。

卓志約越聽越覺得這聲音像小櫻桃,但男人的聲音是誰呢?具體說什麽又聽不太清,總覺得像是男女之事。他耳朵都要粘管道上去了。

茶房這時候走了過來,沖破卓志約好事。他還裝模作樣問卓志約怎麽在這兒?卓志約隨口胡諂,慌張的走回去了。

茶房向上頭回報:點子變顏變色的。上道啦!

大尚與梟九,就同小櫻桃友好告別,約定了下次再會的時間與方法。

卓志約悶在房裏又等了一會兒,總覺心裏不是滋味,又出房間喝叫小二:“人呢?太太去哪兒了你們不知道?混帳東西!去給人把我找回來!”

小櫻桃走在樓梯上就聽到他聲音了。小二在樓梯口也看到她了,忙道:“太太哎!您老人家快些兒。少爺要拆我們的骨頭呢。”

小櫻桃把腰肢一扭。小二下樓梯來迎她。小櫻桃有意把腳步放慢,與他擦肩而過時,看卓志約臉還未露在樓板外頭,就低問小二:“怎麽?”

小二無辜攤手,表示他也不知道少爺怎麽發這麽大火。

小櫻桃就往上頭去,看見卓志約的臉了,她把腰臀擺得再綽約一點,擡起手又抹了抹鬢發。卓志約眼神不是沒變化的,火氣卻也更大了,一扭身走回房間去。

小櫻桃就知道他是生自己的氣了,真是吃驚又好笑:才能離開一多會兒?這冤家生的什麽氣!

她索性不慌不忙、定定心心進了房間,昵著聲道:“嗳這風沙大得!害得非披這麽件鬥篷不可。悶得我!”

卓志約也沒有過來幫她脫鬥篷。

“這冤家還真生氣了。”小櫻桃好笑想著,自己解開了薄鬥篷,搭在櫃角。卓志約是有了心,乜著眼看道:“鬥篷倒幹凈。”

意思是外頭風沙大,疑她沒出去過。

小櫻桃不以為意道:“自然是拍打了進來的。這料子倒好,不沾灰。所以說一分價錢一分貨。”就過來他身邊坐下,惡人先告狀問道:“我不在的時候,勾搭誰了呢?”拿胳臂肘不輕不重點一點他的身上。

卓志約一言不發,回過身,就把她撲按在床上。小櫻桃嚇一跳,笑道:“別鬧別鬧。”她倒不怕別的,就怕金釵給發現了。這釵子她還沒來得及收進首飾匣子呢!收進去就不怕了。反正她的首飾沒有全部給卓志約登記造冊過,就算卓志約看見一件眼生,她道:“以前沒舍得,今兒剛拿出來。”就罷了。但如果在身上搜出來,卻不太好解釋。

幸虧卓志約也不是要搜她的身,只是往下把手塞到她褲子裏。小櫻桃笑得花枝亂顫:“我是走了一個月嗎?怎麽把少爺饞成這樣!”故意夾緊雙腿,把他手擋在外面。

卓志約不悅道:“別鬧,我要驗驗。”

小櫻桃道:“驗什麽?”手把幾個碎銀錁子和半吊銅錢甩床上,“都在這裏。我還夾著藏起來了不成?”

卓志約道:“誰擔心你藏這個呢?”一語未了,小櫻桃已抓著他的手,把銀子和銅錢沒頭沒腦塞他手裏,道:“你看你看,總共三兩九錢,半兩換成碎錢好使喚。滿意了沒?”

卓志約有點暈:“誰跟你說這些呢……”

“那你說什麽?”小櫻桃好兇好兇的對住他,“我怕旅店的人蒙我,特意出去找當鋪,還貨比三家,好容易換到這麽好的價錢。你出去再問問,還有這樣的沒有?我一個錢一個錢的給少爺省。好麽,回來少爺要查我!”就掩面而泣。L

☆、三十六章 醉漢撞貨車

小櫻桃給出來的銀錢,其實是尚大和梟九給她的。當時在茶間裏,小櫻桃一來是因典當銀約指的由頭出門的,回去最好有個說頭;二來麽也是想試試這兩人的真心,就拿出來問他們價錢。

尚大手裏拿著約指,就喝聲彩,讚這上頭的刻工精致,光這個手工就能值二兩銀子。

梟九接過約指掂了掂份量,接著估道:“銀水也足。這個買出來能要到七兩銀子,但是典當沒法子,總歸要減半了。”

小櫻桃聽他們估得公道,心裏佩服,知道他們不坑自己了,便問:“外頭哪個典當鋪厚道?我去當了它。”

梟九道:“拿去終歸要挑剔你成色,又要克扣銹斑價,光這個就能減掉一成以上。還不如自己銷成半兩一兩的銀錁子使。”

小櫻桃嘆道:“作客在外頭,誰為這個東西開個銀爐子銷它呢?不瞞兩位大哥說,也是死鬼家裏頭實在作梗,我們手頭沒現銀了,你看那跑堂的一張死臉!沒奈何,知道虧,也只好換些銀錢使。左右那死鬼手頭還有貨色呢!不在乎一個銀環兒。”

尚大道:“既如此,何必大妹妹辛苦跑外頭,跟那些朝奉鬥嘴皮子。我們手頭有錢,就給大妹妹罷了。”不待小櫻桃答言,從身邊排出銀錁子與銅錢,道:“要給大妹妹四兩呢,怕拿回去小少爺不信。取個零的,像真的些。要說四兩以上呢,典當鋪裏是給不到這個價錢了。大妹妹若不信,請盡管外頭問去。”

小櫻桃對銀錢價位是很精明的,知道他們開價非常厚道了,滿口道:“我還能不信大哥嗎?瞧這話說的!”斂袂道。“就是對不住大哥。怎麽好叫大哥貼錢的。”作勢要在那串銅錢裏勒還一段給尚大。尚大一把攔住了道:“不瞞大妹妹!雖然當鋪裏是出不到這個價了,我們拿到外頭,自有門道,能略賺些個。小買賣小賺頭,不值得說給妹妹笑話,總之換一盒胭脂給妹妹搽罷了。”

小櫻桃倒也上路,立刻道:“大哥說什麽呢!哥哥們有門路。小妹歡喜還來不及。有賺頭。也該是哥哥們的。難道小妹有功勞嗎?哪裏還要分什麽東西。”

梟九道:“正是,咱們交情在後頭呢!不必論在一時。”

小櫻桃聽這話,知道他們還貪以後的財寶。好在她自己也不吃虧。樂得大家受惠,就滿口答應了。

一時告別。小櫻桃從前面上樓梯,尚大、梟九從後頭走。梟九就笑話尚大:“你們這一推一讓,手捏得掐得。我眼睛都不知往哪兒放!”

尚大啞然失笑道:“眼睛不知道往哪兒放不要緊,手知道就行了。”

梟九道:“休得取笑。這次差使不比尋常。你心裏緊著些,別因小失大。”

尚大道:“我知道。”

這兩人談論著。小櫻桃在上頭房間裏,就用了他們那裏拿的銀錢交付了卓志約。卓志約想著:既出去換了錢回來,眼見得樓下談天的不是她了。

小櫻桃還盯著他問他何以大失常態。卓志約不敢說。怕亂猜亂疑惱動了她,索性又往她褲裏探,道:“我做了個夢。醒來不舒服,偏要驗你了。你不許嗎?”

小櫻桃啊喲叫天道:“少爺耍無賴了。”

卓志約急“噓”她:“當心人聽見!”

旅舍不比自家院子,左右墻皮後頭要防有人的。小櫻桃便不再叫喚,半推半遮的。卓志約到底把她褲子褪了,伸手一摸,嘴皮子一哆嗦:“哪兒流出這些汁水?”

原來小櫻桃被尚大摸摸捏捏,惹得意動,又有梟九在旁,似看非看的,越覺刺激,且愛他們身體精壯,雖未當時委身,小褲已經濕了。剛才跟卓志約只索推擋,想拖延時間,讓水幹掉,畢竟沒有全幹。卓志約摸出來了,就問她。小櫻桃把嘴一撅:“我也是做了個夢,醒來不舒服,偏偏就這樣了。”

卓志約急道:“不要鬧,我問你呢!”

小櫻桃咬牙伸指頭往他額角上一戳:“死鬼!不說你剛才鬧得我?才把我鬧成這樣了?”

卓志約咧嘴一笑,就挺身啥啥了。被子掀開,一覆,遮了*情。

這一場疑心拌嘴,是化為烏有。小櫻桃想著,這冤家也長心了,會吃醋了!大事要緊,不可這時候失手,讓他生隙。就不敢去見尚大與梟九。

她也猜測,是否尚大與梟九設局捉弄她呢?但要捉弄的話,也不至於給她銀錢讓她過關,更不至於就此結束了。大概還是不巧,才被卓志約這糊塗少爺都嗅出腥味來。她老實了幾天。尚大梟九也未曾冒失上門。小櫻桃正有些不耐煩了,卓志約也悶得躁郁起來。外頭有信,說他家裏人願意與他談談。出了個族叔,到這裏要跟他說句話。但指定他一個人去,不準小櫻桃陪同。否則就不談了。

卓志約心裏打鼓,不想答應,倒是小櫻桃鼓勵他:“去就去!還怕他吃了你不成?”

卓志約苦笑:“我哪裏怕他?我擔心你呀!”

小櫻桃道:“你怕他們把你支開,過來對付我?”

卓志約無語點頭。

小櫻桃冷笑:“我是死人麽?他們來欺負我,我不會喊叫?光天化日,正經店鋪,量他們也不敢硬來!再則說,他們正要硬來,你就在,又能攔住他們麽?你是當自己三頭六臂呢、還是神力魔童呢?”

後頭的話不客氣,但是實話,卓志約無言以對。小櫻桃推他:“你去!你要真為了我好,就去同他們把條件講好,我們一起回去!真!晾在這裏算什麽呢?一輩子耗著了不成?”

卓志約一步三回頭被推走了。小櫻桃一個人留在房間裏,來回踱步,思前想後,也是心驚肉跳,不知主何吉兇。她也沒有忐忑太久,隔壁房就有人來請她了。

小櫻桃走進那個房間,抱著手臂,斜著唇角一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們兩個!今番怎麽更下血本了。不坐茶間,租個客間了!”

尚大伸手迎她道:“總不能老委屈妹妹在茶房!”

小櫻桃拍開他道:“不敢領情了!上次多虧你們,險些離間了我們夫妻的感情。還當我懵裏懵懂,看不穿你們嗎?有什麽詭計從實招來!”

梟九變了顏色。尚大給他個眼神穩住他,問小櫻桃道:“大妹妹說什麽呢?愚兄是當真不懂了。”

小櫻桃嗔道:“你裝糊塗!”就把那天她回去後卓志約疑心她的事說了,細節略去不表,但道:“他從來沒這樣過。不是你們搗鬼,還是什麽呢?”

尚大與梟九叫起撞天屈,各種表示清白。最後尚大想起來了:“咦,我們那個茶房,是不是也有這個管子?”摸索一番,最後決定,一定是取暖管道惹的禍。小櫻桃聽著也信服,以為真是茶房聲音不巧通過管子傳到卓志約耳邊了。

“聽是聽不清的。”尚大又道,“不然他不光是疑心那麽簡單了。”

小櫻桃覺得這話也可信。

“照理說現在是不怕了。他已經出去了。這邊房間又不像茶房容易通到你那房間去。”尚大道,“不過大妹妹要還不放心。我們車子停在外頭。大妹妹不嫌棄,不如咱們到車裏說話?今日卓小少爺去會面,要緊要緊!我們有重要情報,非要告訴大妹妹不可。”

小櫻桃忙道:“那行。快說給我聽。”

尚大請她到外頭說話,並滿口警示:“我們那車,可比不上少爺的車。”小櫻桃樹起柳眉:“我嫌你麽?再說就惱了哈!”

幾人遮遮掩掩的到了後門。門外果然停著一輛車,卻是運貨的,且喜有篷,但是窄小。梟九就不進去了,在外頭望風。小櫻桃與尚大一前一後鉆進去。小櫻桃就催尚大:“他們會面有什麽貓膩?”

車裏收拾得還算幹凈,但只有很窄的地方能坐。人也伸不直腰,只能蜷靠在一起。梟九在外頭等著等著,就聽車裏頭咕咚輕一聲、嗆啷重一聲,有那貓打架的聲音般出來。他暗啐:尚大好福氣!

街頭有人打手勢問:怎麽樣了?

梟九回個手勢:行了!

那人便沖撞過來。梟九裝腔作勢嚷嚷:“唉幹什麽這是!”

小櫻桃與尚大在車裏正說得緊張,情兒也調得入港,猛聽喧嚷。小櫻桃知道不對了,還沒來得及鉆出來呢,咣當車子就撞翻了。虧得尚大護著她。但兩個人到底做了滾地葫蘆。

原來是一個醉漢把這貨車撞翻了。醉漢旁邊的同伴緊緊攙起他,跟尚大他們道歉:“對不住對不住。”

尚大瞪起眼睛喝道:“怎麽走路的這是!帶眼了沒!”梟九擼袖子助威。

小櫻桃有點害怕,就縮在了後頭。

醉漢同伴說好話:“好漢別惱!咱們這兄弟,也是找他毀家仇人。唉!有個殺千刀的賣皮肉婆娘,叫什麽桃兒,把他父親哄騙,他母親氣死了,父親也重病在床,家財一蕩而空。他非找到那女人,千刀萬剮不可。尋著蹤跡找到這裏,竟找不見,不怪他喝醉了。幾位原諒則個!”L

☆、三十七章 路過不相幹

小櫻桃以前是叫蜜桃兒,做了個豬頭大戶,想昧他錢財,當中失了手,害得他臨時醒覺,她沒討了多少好去,反被他族親們告上官府,只有改名換姓逃走,剩那點錢,不久花盡,眼見窮途末路,幸虧遇上了卓志約,這是她的前因。

卓家對小櫻桃深惡痛絕,也正是因打聽到這件事。

小櫻桃卻不知那豬頭大戶後來就家破人亡了,還有個孝子千裏追她要殺掉洩憤。她心驚肉跳,想那豬頭大戶果然是有兒子的,想看看這醉漢是否就是那兒子,抖簌簌想擡眼看,又怕被人看清了自己的臉,半遮半掩的,未敢正眼看,稍在袖底瞄了一眼,那醉漢正好望向她。她心頭撲撲亂跳,趕緊別過臉去,想著這人倒確實有點像那豬頭少爺,卻也說不真切,還想再看,那醉漢已經嚷起來:“兀那小娘,怎的像那娼婦,給我看看!”就踉蹌往前,伸出大手要揪小櫻桃。

小櫻桃嚇得花容失色。幸有尚大、梟九擋在前頭,把那醉漢往後一推道:“幹什麽?當街調戲良家婦女,一索子拉你去見官!”

醉漢同伴忙上前抱住醉漢,責他道:“你見誰都眼花!”又千拜托萬拜托尚大兩人不要怪罪。

醉漢還只管嚷道:“不怪我!誰知道他們躲在車裏的!”

這時候別人也有聚過來了,小櫻桃心慌膽顫,只苦了沒個地縫鉆。緊要關頭,尚大挺身而出,喝道:“胡說什麽!人家大嫂好好在車後,是你撞翻了車、撞倒了人,我路見不平。不過攙一把,你血口噴人!來來來,我們見官去!”

小櫻桃聽了,還要驚嚇。她可不能見官!

好容易這裏分解開了。大家陸續要散去。卓志約卻回來了。他見這邊有人聚嚷,難免過來看熱鬧,一看卻看了忿惑滿腹,總算是幼時家教好。不至於在人家就炸將開來。回到屋裏。他可就問了:“外頭怎麽……”

不等他一句問完,小櫻桃就一頭紮進他懷裏,哭將起來:“你還說。你還說!都是你走了,害得我被人家欺負!誰叫你這麽晚不回來的?你忘了我吧!你是要撇開我回去跟你那老婆甜甜蜜蜜了吧!”

卓志約連聲道:“胡說,胡說。”想起來,“不是你叫我去的嗎?”

小櫻桃搶白道:“我叫你去了這麽久嗎?我叫你一生一世不回來嗎?苦得我喲!怕你出事了。就去望你。也不敢站到大門口,怕有傷你的體面。就在小門張一張,誰知被人撞傷……”

卓志約聽了也擔心,檢查她道:“哪裏傷了?傷了哪裏?”

小櫻桃不給他翻檢,臉埋在他衣襟裏道:“我只怕你不回來了。好害怕!你總算回來了!你這負心短命的!”

眼淚鼻涕糊了卓志約的衣襟。卓志約只覺得一顆心也被揉得像發過的面團,松松軟軟的,什麽火都發不出來。只把小櫻桃攬在懷中。小櫻桃飛快的動著腦筋。卓志約只索享受著懷中溫軟,閉目呆了會兒。忽想起來了:“有男的與你站在一起,卻是誰?”

“路過的,不相幹。”小櫻桃道,“我也不知他們誰是誰。只是……”

卓志約忙問:“只是什麽?”

小櫻桃珠淚滾滾——哎,這說哭就哭的把戲,也靠天份,是祖師爺賞飯吃,不是誰都能有的。小櫻桃以前曾有個姐妹,每次要跟客人哭求,就苦於哭不出眼淚來,就拿了個手帕,帕上塗著酸藥,一抹就能哭出來。後來她客人也起疑心了,悄悄給她帕子上抹了鍋灰,然後假意要走,她又要哭留,悄回身拿帕子一揩眼睛,哭出來的眼淚上有鍋灰。客人一看,知道她是鬧把戲,拔腿就走了。

小櫻桃聽說了就責怪她:“蠢貨!有鍋灰又怎樣?你哭本來就要使帕子的。揩上灰又怎麽了?你咬死了啊!反怪他試探你啊!你就認錯了讓他走了?你傻啊!”

那姐妹訕訕道:“他已經起疑了,搶我手帕過去驗怎麽辦?騙不過去了。算了。”

小櫻桃怒道:“什麽騙不過去?他怎麽驗?是交仵作檢查?還是自己咬嘴裏嘗味道?你就說是你眼淚酸澀!你就說是人家害你。你就說你真心!說話難道要交稅嗎!你眼淚哭不出來,話還不會說嗎!唉,個不爭氣的東西!”

那姐妹的媽媽就在旁邊幫腔:“真格的!空長了張花容月貌,腦子要有桃姐兒的一半就好了!”

小櫻桃蹺起腳,不悅道:“我的容貌就不行麽?”

那姐妹的媽媽翹大拇指道:“好!姐兒的志氣更比容貌更高!怎麽教教我們不長進的丫頭就好了。”

小櫻桃笑了:“要問麽?”

“嗯嗯!”要問要問!

“那我也就一句話。”小櫻桃翹起一個新蔻丹塗得紅艷艷的手指。

“哦哦?”洗耳恭聽。

“咬定青山不放松,”小櫻桃道,“放松就要窮窮窮。”

那媽媽呆了呆,讚道:“妙啊!對啊!”

“我詩才可也高呢!”小櫻桃得意道。

她把這一句詩才箴言自己貫徹實施始終,在卓志約面前,更是如此。卓志約既看見了尚大與梟九,人也都看見,前頭豬頭大戶的孝子也找上門來,卓家態度未蔔,可說是形勢緊急萬分的時候,她卻險中求生,把卓志約推開道:“罷了!我們是實現不了白頭的盟約了!我把你放生了罷!”

卓志約心慌道:“怎麽呢?怎麽說這個?”

小櫻桃垂泣道:“我本來就配不上你。”她本來就生得好看,作悲傷狀,越發惹人憐。

卓志約看她不知要走到哪裏的樣子,心就更慌了,抱住她道:“你說什麽呢!”

小櫻桃就哀哀泣訴:自己是做過神女生涯的,配不上卓志約這樣的清白大家子弟。

卓志約早知她身世,不知她何以重提舊論,白了臉,道:“好好的又說這個幹什麽?是我家裏人跟你說什麽了?”

小櫻桃搖頭道:“沒跟我說什麽。跟你說什麽了?”

卓志約道:“說我們可以回去。”然而是有條件的。他一時說不出口。

小櫻桃不信道:“你就哄我罷!——左右以後也不用哄了。我該死了。”

卓志約雙手冰涼:“怎麽就說死了活的?”

小櫻桃看火候到了,才淒淒切切,說那孝子追來要殺她的事。她當然不說自己想斬豬頭失手,搞得大家都倒黴。她說成是人家欺負她。編得跟真的似的。她簡直就是活的竇娥、玉堂春,與她們的區別只是——

“總算我有過少爺護我一段。死了也不冤。”小櫻桃總結道。

卓志約慟斷肝腸,安慰她:“不怕不怕了!你可以到我家去了!量那人敢找近我們家門一步試試?”

小櫻桃道:“怎麽他們真的許了麽?”消息太好了不像是真的。

卓志約道:“就是……”

小櫻桃冷笑想“我就知道!”又想著尚大在馬車裏警告她:“那裏是他們大爺爺最大,但你是女流之輩,不用怕。他要敢當面給你下不來,你只要拿‘跟我們女流一般見識’去堵他。他準沒法子。怕只怕他們進門要給你下馬威。你只讓卓小少爺跟他們頂去!切莫過火盆、敬妾茶。第一天給他們壓下來,以後你都不用擡頭了,給他們做牛做馬了。”

卓志約果然道:“他們要你過火盆……”而且因為她出生娼家,那火盆尺寸還要大,活生生打算烤豬蹄的節奏。

小櫻桃“哎喲”一聲就哭上了,心裏也著急:倒是可以討價還價、捏著卓志約去頂,但是豬頭大戶的孝子又尋近了,滯留在此總是危險,該早點避進卓家才好。貨物要一急吧,就發賣不得好價。與卓家談判時就不是那麽容易了。這可不妙。

卓志約忙道:“你別急,聽我說。我給頂回去了!”

小櫻桃倒是意外之喜,想著,沒料到這軟糊塗蛋,還能有這一出。

卓志約隨後道:“不過……”

小櫻桃動手掐他耳朵皮子:“你能一句話說清楚了不成!”

卓志約就吃那一套。小櫻桃一兇,他就軟了,一邊討饒,一邊就說清楚了:他的族叔受了他家人囑托,過來跟他傳話談判,若要不過火盆,以及其他那些所謂祛邪燒災的手續,那也使得,就是不作妾室了。只當卓志約帶個阿貓阿狗、下人使女進門,自帶進那個院子裏去,尊長不管,也不承認。

小櫻桃自然不滿意這個態度,但又想著,既不管,可知是管不著了,做個消遙人,也有好處,不必去稱妾稱奴、為卑為下。

卓志約看她沈吟不語,鬥膽問:“太太是什麽個意思?”

小櫻桃袖角印眼睛道:“你還叫我太太麽?你那裏自有個好太太了。”

卓志約狠心道:“那好!我就不回去了!”

小櫻桃啐他:“又來哄我!”

卓志約急道:“怎說是哄?我是真心的!”

小櫻桃冷笑道:“我且來問你。在這裏住著一天是花多少錢、一月是花多少錢?這錢從哪兒來?我是替少爺省著,一盆水再省也有耗盡的一天。到時候住哪兒去?吃什麽?我是無所謂,左右苦日子過來的。少爺你怎麽熬得起?”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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