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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初嘗權力滋味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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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說不定就滑下來、把發髻發辮都帶散了,那可成了笑話。

“姑娘,還成麽?”梳頭婆娘問。

丫頭這時候乖巧的舉好鏡子,便於張綺兒左顧右盼,連後腦勺都能看得見。

鷺鷺也就於此時湊了過來,舉一面靶鏡,立在張綺兒的側後方。張綺兒暫時沒有看見她,只顧著自己看來看去,猶猶豫豫道:“先看著吧?”

梳頭婆娘就給她選釵朵、步搖、分心。

單股為簪,雙股為釵。釵頭有花朵式的裝飾,稱為釵朵。如今這裏有一整盒的新釵朵,是珍珠綠玉綴的,珠子很新,珠光明亮,點綴了秾綠色碎玉。

這整盒釵朵,梳頭婆娘一口氣給張綺兒用完。這種插法也是新樣式,從海邊安城傳過來的,所謂“綴星式”,雙鬟髻上,珠翠紛綴如星,動人無比。這才不過是第二層打底。

所謂好花還須綠葉扶。花葉下面則信托著大地。若說先前的做發髻、插底梳,都是打好地基,那麽如今這一層綴上去的,這是葉片了。葉片都鋪陳好,才可以上重頭戲的。

在挑那些金光閃閃、紅光艷艷的真正華麗首飾時,張綺兒都花了眼,仍然沒有註意到鷺鷺。

直到一塊紅寶簪滑到桌邊,鷺鷺去把它扶了回來,張綺兒才看到她,手頓了頓,問梳頭婆娘:“好了沒有?我有些倦了。”

梳頭婆娘體貼道:“那小姐先休息罷!明兒再來也不遲。”

鷺鷺跟其他丫頭一起伺候著張綺兒缷了妝,連臉上的彩妝也卸了,另取水粉來。這種粉,是專門睡前搽的,能潤澤肌理、勻凈膚色、增添香氣。鷺鷺親手給張綺兒敷粉。張綺兒道:“好丫頭,跟著我。我不會虧待你的。”

鷺鷺知道張綺兒另有所指。這一句承諾對於安慰鷺鷺來說,並不夠。然而……她笑話自己,還指望什麽呢?主子能有句承諾,就是天大的開恩了。她作為個下人,該盡不該盡的效勞,也都盡完了,難道現在還逼著主子稱斤論兩給她回報不成?

燭花跳了個喜。外頭人來報:唐家買東西了。

就是張夫人提出的擺架子撐場面的禮單,唐家還真照單子買東西了。當然,不是一樣樣全去買起來,而是只買了幾樣。要知道,這是唐家呀!唐家裏頭的好貨色能少嗎?張夫人開的禮單,上頭大部分東西,唐家肯定本來就有。剩幾樣不湊手的,到外面買,很見得誠意了!

他們是白天買的,晚上消息傳到張府。張夫人身邊的嬤嬤專門過來給張綺兒道喜。張綺兒這時候倒矜持嬌羞起來,回轉身,道:“我要休息了。”

她持著鷺鷺的手,同入羅帳。今晚負責輪班服侍她睡覺的本是另一個丫頭,見此情景,很識相的讓開了。

銀漢偷轉,張綺兒對鷺鷺道:“我不虧待你。外頭我們家那些小子,或者其他不在我們家的,你看上誰,我叫娘給你發嫁。嫁妝給你大紅箱子裝八箱,綾羅綢緞隨你愛哪匹就揀了去,金壓箱也是我們出。這可夠了罷?”

鷺鷺當時眼裏就有淚水要湧出來。強忍住。她不能打濕了小姐的枕褥。她沒這個資格。

小姐的大恩……跟原來說的,可不一樣!

在山裏,張綺兒要鷺鷺去與唐靜軒解了藥性,說好“從此之後我們如姐妹一般”。L

☆、六十一 觸黴頭

張綺兒畢竟沒有被雲舟完全洗腦。在唐靜軒已經著了道兒的時候,她臨時怯場,沒有親身上陣,把鷺鷺推了出去。

當時張綺兒的承諾,按鷺鷺的理解,就是“我能作妻,你能作妾,我一直會好好待你”的意思。

鷺鷺服侍小姐到現在,也有這個覺悟,自己十有*要當陪房丫頭了。未來的姑爺是什麽樣的呢?她也忍不住悄悄幻想過。像唐靜軒這樣的,當然挺好。尤其是一上來就生米煮成了熟飯,以後作妾也是順理成章的,她名份就有了,不至於像有些丫頭似的,兩頭不著岸,一年年拖著,尷尬得要死。

先上車就先上車吧!

小姐又答應以後會疼她。何樂而不為呢?

說是這樣說,也做好了心理建設,真事到臨頭,鷺鷺所受的沖擊還是挺大的。畢竟她也未經人事!

事情完了之後,鷺鷺至今沒有緩過來,不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而張綺兒心思已經轉了,想著:為什麽要把這丫頭帶過去呢?萬一說出什麽底細來呢?那可不好!嗯嗯,還不如把她嫁給別人呢,多發點嫁妝,堵了她的嘴,也就是了。

鷺鷺覺得小姐統共在胡扯,想一出是一出的。不過,好吧,唉!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頭。她還能吵到外頭去說那天現身的是她,所以非要嫁進唐家不可?人家準笑她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再想想,外頭嫁人也有好處。到唐家她不過是個妾,仰人鼻息,嫁出去的話她可是正經原配哎!又有八大箱籠的陪嫁。這輩子也算風光了。

想是這樣想,明明已經給自己寬了心:主子有恩。不管什麽安排都吃虧不了她。

但總是任人安排、隨人擺布。像風中吹的柳絮,就算最後也沒落到什麽糟糕下場,想想這受人擺布的命運,也實在忍不住悲從中來。鷺鷺忍不住略放悲聲。

張綺兒不悅道:“你觸我黴頭?”當時就想把她蹬下床。

“不敢。”鷺鷺連忙拭淚,重拾歡容,道,“婢子只是想到要離開小姐了。實在舍不得。但小姐出閣。有了如意郎君,婢子該替小姐喜歡的。”

這還差不多。張綺兒要笑,又沒有笑開了。反教訓鷺鷺道,“八字還沒一撇呢!瞎說些什麽。”

鷺鷺連忙道:“小姐真是滴水不漏。婢子不應該事先多嘴。不過小姐這事,是肯定成了。”順嘴兒誇說了一大通,安了張綺兒的心。順勢討賞,跟張綺兒說好了:等唐靜軒上門提親。張綺兒就讓鷺鷺自己去挑布匹首飾,那幾樣金壓箱,也照著張太太幾年來發嫁出去的那幾個得臉媳婦的例,給鷺鷺照樣封賞。絕不食言。

這樣說定了。張綺兒問鷺鷺:“你想嫁哪個呢?”

鷺鷺已經想好了,娘那頭親眷裏,有個小哥哥。人很老實,家裏窮是窮一點。但公婆都好。從小長大的,看了他們一家人這麽多年,料不會出錯。帶著八大箱,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就嫁他們了!

嘴上她卻說:“婢子心亂如麻,實在不知道,求小姐一個恩典,容婢子回去問問婢子的娘。”

咦,女兒出嫁,去問娘,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怎麽還要求恩典?原來鷺鷺是賣倒了的身契,照理來講,生死婚嫁都由著主人家,原生父母不得爭執了。

講是這樣講,在無關痛癢的時候,寬仁的主人家還是肯允許他們一敘天倫的。如今張綺兒既用不著鷺鷺去唐家了,鷺鷺就趁機討情。張綺兒也應允了。

一夜無話,到第二天,歡天喜地,鮮花鋪錦、香茶烹盞,張家接待了唐家的提親者。提親厚禮讓張太太踏實了,進後頭跟女兒道喜。

張綺兒滿心都是“啊呵呵呵我也有今日”的狂笑,面上不能露,怕失了身份,用手握住臉,想把笑容捏回去,就捏出個哭容來。

張太太摟著她頭頸道:“我兒大喜,哭什麽呢?”

張綺兒扭捏道:“我舍不得離開娘。”

“唉喲我的心肝兒!”張太太是真的戳中傷心處,大慟了一回,前頭嬤嬤來笑道:“老爺道,大喜的事兒,哭什麽呢?太太要當心身子才是。”

張綺兒也反過來勸張太太。張太太忍住淚,雙手緊拉著張綺兒,道:“不怪我說一句,唐長孫也太反覆了!我是看不懂。如今東西都送過來了。我算放心了。人心變了,連個影子都沒了。東西是實在的!我這才敢把你嫁過去。你去了之後,自己當心。冷暖飽饑,叫著那些下人們,別心疼他們,該罵的罵,該打的打,那些懶骨頭,你不踢他們就不動的!娘不在身邊,你要自己照顧自己了。”

一席話說得張綺兒感入肺腑,終於有了離愁別緒、有了舍不得,抱著張太太嚎啕:“娘啊!”

“不哭了不哭了。大喜呢!仔細哭壞了眼睛不好看。”張太太哽咽一會,又囑咐些出嫁了跟公婆妯娌相處該註意的地方,婆子又來問,各種大喜當用的事物,如何置辦、如何擇定。

張家忙起來了。

首飾自然是全陪過去,另外還要再買再打。那天梳什麽發式、二朝梳什麽發式、三朝梳什麽發式,也都要先決定的,省得臨急臨忙不合適。這也都由梳頭娘姨梳著試了。

此外,重頭戲是挑繡衣、繡帶、繡鞋與繡襪。

繡衣當然是重頭中的重頭。正因它如此重要,自從張綺兒還梳丫角的時候,張太太就像大部份母親一樣,操心幫她張羅起來了。那件華裳早已備好,收拾得妥妥貼貼,如今直接拿來用就行,倒不用再麻煩。

至於巾幗絹帕、帶履絳襪,也有備的,但沒那麽齊全,還是要現補一批。這些織繡的挑選,可真是甜蜜的煩惱。沒有辦過這事的男人們,無論如何想不到它有多繁瑣。就算是親身經歷此盛事的男人,如張老爺,也只有目瞪口呆,無法理喻,敗下陣來。

你說為什麽要挑得這麽麻煩呢?譬如顏色,是喜事用,當然以紅為主,就不用挑了嗎?

你難道不知道光是紅這一種大類裏,就有暗紅、寶石紅、鴇色、碧玉紅、赤紅、大紅、米紅、茜紅、珊瑚紅、石榴紅、躑躅紅、梔子紅、朱紅、磚紅、水紅、霜葉紅、桃紅、酡紅、洗朱、血紅、鮮紅、胭紅、銀紅、棗紅等好幾十種分別。又有底色是紅、而上頭用其他色線繡花樣的,又有底色是其他顏色相襯,而上頭繡出種種紅彩的。底色總是褐、青、藍、黃來得相襯。其中褐又有艾褐、茶褐、銀褐、磚褐、蔥白褐、丁香褐、棠梨褐、迎霜褐諸樣變化,青、藍、黃不遑多讓。組合起來凡千百種變化,這還只是顏色而已。

若說繡功,上頭繡的有飛翎細羽、有湖光山色,有草底蟲振翅、石邊聽澗鳴。有一層顏色下又透一層顏色,層層套色的針法;有正反兩邊都有漂亮花樣,雙面繡的針法。

張綺兒挑來挑去,把呈到她面前的精致繡品都翻了個亂,也不能定下來那天該穿戴哪一件。

這樣切實的紛攘中,她對於這樁婚姻,反而有了種不真實的感覺。就像是細細的雲紋飛了滿眼,天空就看不見了。騰雲駕霧的,不知自己在哪裏。至於自己是否真的那麽愛著唐靜軒,她也有些模糊了。

一開始,是沖著他的名頭與相貌去的罷!但哪個少女又不是這樣呢?張綺兒心安理得的原諒了自己。

後來是他太絕情,她憋了一口氣,把他視為出生以來最險惡的山峰,不翻過去,人生都沒意義。如今翻過去了,她也茫然說不出意義在哪兒。

“反正,先得把他好高騖遠的脾氣改改。”這個念頭突然冒到張綺兒的腦海裏,把她抓牢了。

對了!唐靜軒身上的毛病多著呢!如今嫁都要嫁了,她好說實話了。那些毛病幾乎跟他的優點一樣多!不怕不怕。她是他的正房娘子了,有資格管他了。想來唐家長輩們也是願意她管的。她要好好把他扭轉過來,讓他仕進,叫他飛黃騰達。她以後好受比她娘更高的誥命。回娘家時,兩個誥命婦人相見,先行國禮、再敘母女情。這才叫榮光呢!張綺兒遐思起來。

幻想罷!幻想罷!你現在幻想的甜蜜,不過為了襯日後的苦杯。

雲舟在留神端詳墻上的一些畫兒。

她的房間講究優雅,從來沒有一口氣在墻壁上掛這麽多畫。這些原來都在箱子裏、或者其他房間,如今掛起來備她察看。

雲舟站在一幅古怪的畫前面。

一樣畫水,一般的畫都是畫江河溪湖,這幅畫上畫的卻是海。一般的畫兒縱使畫海,畫的也是“孤帆滄浪遠、海客談瀛州”那種境界。這幅畫兒畫的卻是怒濤噴空,一艘船在其中掙紮。船上水手驚慌失措的樣子、結實隆起的肌肉,歷歷可見。題材既如此奇突,設色更覆大膽。乃是用厚厚的藍色去塑浪、厚厚的紅褐色去做水手的臉。顏色厚重到這種地步。與其說是繪畫,竟不如說是浮雕。L

☆、六十二 貓奴

雲舟凝視這幅畫,比其他畫更久。筱筱敢說,雲舟是欣賞這幅畫的。

然而最後雲舟下的命令卻是:處理掉。

這幾天,雲舟已經處理掉不少東西了,都是所謂“有失體統”的東西。

所謂“體統”,當然以皇家為準。

雲舟這樣端莊、又註意細節的人,按皇家標準來要求自己之後,特別是得到一些新情報之後,仍然可以清理出這麽多東西。她就好像要躍龍門的鯉魚,仔細清剔自己的鱗甲骨刺,比別人來下手還要認真和清楚。

雲蕙聽說張綺兒跟唐靜軒結了親之後,第一反應卻是:喲嗏。張綺兒一準要倒黴了。

伺候她的娘姨則迷登登完全沒有災難將臨的意識,還沒口價稱讚這婚事真好。

雲蕙聽得不耐煩,冷笑道:“你不知道謝四小姐雲舟!”

娘姨不服氣。她知不知道?嘿!——“謝四小姐端莊又賢惠。”這不是誰都知道的嗎?街談巷議,對謝雲舟讚不絕口,幾乎都要出一本街頭版的“賢妃傳”啦!還有人賊眉鼠眼的笑:“七王爺這次可,嘿嘿……”

“嘿嘿”之後的話,暫時不便覆述。

雲蕙則胸悶得無法置評。

她是知道雲舟實際上是個什麽貨色啦!問題在於跟別人說,別人也不相信啊。

雲舟的過人之處,還不僅僅在於掩藏了自己的面目,更在於創造了一個新面目,叫人人都相信!

雲蕙當初不也信著雲舟?掉到井裏了,還以為雲舟會扔一根繩子下來。

直到那根繩子遲遲不來,雲蕙才絕望的發現:她被騙了。成了棄子。雲舟不來救她了。

人只有認清自己到了絕境。才會發憤圖強。雲蕙如今到了胡侍中這裏,抓牢了謝小橫給她的救命繩,要往上爬。

外頭報:老爺回來了。

娘姨跟雲蕙都嚇得一抖。差不多就跟聽到“又要挨打”了一樣。

盡管十有*又要挨打,她們還是按胡侍中的要求,準備了大禮迎接。

胡侍中一直抱怨,“禮馳樂廢”。人心之不古,就從禮樂廢馳開始。要社會重新好起來。就要從整頓禮樂開始。而禮麽。又要從家禮開始。所以對家禮之講究,就是對社會做貢獻。

家禮中最基本的原則就是“夫為妻綱”,這是“君為臣綱”的折射。臣子對君王怎麽效忠與服從。妻子對丈夫就要怎麽效忠與服從。這才是定乾坤的大道理啦!在他這樣的思想下,妻婢們迎接他的禮節,也就可以參照著臣子迎接皇帝的禮節來。當然胡侍中不是真把自己當皇帝,他要求的那些。沒有一點僭越皇權的地方,純屬家常瑣碎。但如果雲蕙違背了這些家常瑣碎。皮肉總要吃苦頭,是一定的了。

他的那些瑣則細規,又實在是太苛繁了,雲蕙帶著下人們再怎麽小心。每次還是要被抓到錯。只說是大點小點的區別而已。她們簡直認命了!

這次胡侍中回來時,倒是一臉心事,沒顧上到各處角落找岔子。他吩咐雲蕙:太子的春榮會。她須用心幫忙。

說起這春榮會,實則便是太子的擇媳會了。自春來。仕女雲集,便為此會,直到今日,這場盛事終於如期舉行了。京南安撫災民的工作還沒有完全結束,很多人還以為這盛會將無限期延遲呢!可是看來,崔珩並不想讓所有熱情赴京的仕女與她們的家長們久侯。這些人得了盛會的請柬,紛紛讚嘆皇帝的德政。據說,在會上可能有勸捐,好發放給災區,大家也都表示這是應當的。

雲舟這裏也得了一份請柬,當然不是讓她去參選,只是把她當作準王妃,去參加她準皇侄的宴會的。筱筱覺得,這可比參選還榮光,她高高興興服侍雲舟接了請柬,又忙著張羅赴宴得用的行頭物色,這日見了一塊藍寶石琢的魚兒,可是真漂亮!價錢也辣手。筱筱自己做不得主,興興頭頭帶回來給雲舟看。

這也是雲舟面子大,販寶石的西戎商人就敢讓她拿著。商人是一路護著筱筱與寶石到她們門外。筱筱拿著寶石進內院,商人就在外頭等。

筱筱正要與雲舟看這藍魚兒,雲舟在袖底輕輕一擺指尖,筱筱會意,便沒有將東西拿出來。卻聽裏頭道:“四姑娘,這貓我可對付不了了,你來看看?”

是福三娘的聲音。

筱筱這才知道是福三娘來這兒做客。她就住在雲舟隔院,有小花門直接相通。故筱筱進門時也沒見到客人的車馬。

福三娘在京南大病之後,幸虧是醫藥對癥,不久就痊愈了,現已經來到京城。不知是大病留下的後遺癥、還是為了福珞惋惜,她現在時不時還怔怔忡忡的。雲舟不想刺激她,所以不叫筱筱拿東西出來。

福三娘自己懷裏抱著只貓出來了。

筱筱深深行禮。

福三娘略點了點頭,把那貓兒放在臺子上叫雲舟看:“動也不動!這是死了,還是傻了你說?”

筱筱偷眼看那只貓,不是中原的種,通身雪白,毛長得似雲一般,眼睛卻藍得像筱筱袖中的寶石似的。那貓淡定非常,憑福三娘撫弄,只是不理不睬。

雲舟看了這貓長相,也喜歡,就伸手去摸貓頭。她陪著太太時,倒有了一手好逗貓工夫。那貓倒也舒服,乜眼看她,卻也沒有太多熱絡,將毛蓬蓬大尾巴隨便一甩,樣子仍然那麽的意興寥寥。

雲舟失笑道:“這貓好大氣性。”

福三娘道:“可不是麽?四姑娘看,這也不是本土產,是戎商不知哪個小國裏運過來的,有個諢名叫‘雪獅子’,倒貼切。不單說它體型,你想獅子據說不也是自持威武,不輕易嘯動的麽?性子正像。為養這個貓,我還專門養了個貓奴,就為侍候它飲食、逗她高興的。四姑娘要不要養兩天玩玩?我叫貓奴一起過這邊來。”

雲舟本興趣不大,先婉辭,福三娘固請,雲舟看人家是有意要做她這個人情,想著:“非不肯收,反而傷了情面。”這才答應下來。

福三娘又坐著跟她聊了回天。筱筱冷眼旁觀,三娘也不似以前那麽健旺肯談了,言止間略有些懶懶郁郁的。不用雲舟吩咐,筱筱端來的茶是滋養的,點心也是養胃培元那些。

福三娘就問雲舟:“想必四姑娘得了春榮會的請柬?”

雲舟道:“不瞞三娘,是得了。”

福三娘艷羨道:“妾身也不指望有赴會的福份,今生能有看看的眼福,便好了。”

雲舟笑道:“這有何難?三娘隨我來?”

兩人便至正花廳。一只檀木盒子供在正中案上香前。丫頭捧了銀盆來,裏頭盛著水,給兩人凈手。又有毛巾拭凈了手。雲舟便把盒子裏的柬書請出來,給福三娘看。

福三娘但見那是膠礬綿紙,研了朱粉,四角以金筆描出花卉圖樣,裏頭是厚重翰墨寫的字。福三娘識字不多,覷眼看了看,插燭也似拜了幾拜。請柬又供回去了。福三娘對雲舟道:“我本想天家用的東西,都是我們沒見過想不到的,天家用的字,也該是這樣。怎麽公主去年的菊花宴,太子如今的春榮會,都是連我都能認識的字呢?”

她沒有把“平常普通”的字眼帶出來,但意思是這個意思。雲舟便解說道:“三娘莫怪,這好有一比。剛習字的學生,把三字經百家姓翻來覆去的練;到得學高一點了,奇奇怪怪的字都學了些,就技癢雕琢起來;再高明些,才知氣韻的雅致穩妥,又在字眼之上;到得宗師境界,順乎自然,信筆拈來,無不穩妥了。如今是盛春,有謂‘春山種玉榮’,又有謂‘德榮則國茂’。以此為會名,正是順應天地、德行崇正的手筆。”

福三娘聽得恍恍惚惚,靜了片刻,方想起來讚嘆雲舟。雲舟謙遜。福三娘又略說了一會兒話,告辭回去了,到得自己院落,看著貓奴道:“不是說馴好了嗎?怎麽還是不理人?”

那貓奴也不過雙十年紀,一雙眼珠子奇大奇黑,但皮膚也黑,胸部高聳,不是中原人,並服飾也是她自己原來的戎裝。不太會說中原話,但聽得懂。聽見福三娘責備,就笨拙的行禮請罪。

那雪獅子見了她,便不似先前那般冷漠了,繞在她旁邊蹭來蹭去,大尾巴甩來甩去,口中連聲咿唔,終於有了做貓的媚態。

福三娘道:“罷了。過去放聰明些,曉得看眼色逗主子開心。”

貓奴點頭答應。

筱筱看那邊真的將貓與貓奴送過來,便讓進空出來的房間中,又報於雲舟知道,並打點給福三娘的回禮,總裝在一個錦盒裏了,著小丫頭帶過去。

小丫頭接了盒子,要走了,筱筱又一聲:“回來。”

小丫頭不知怎麽了,就回來。筱筱看了她,冷笑一聲道:“到那邊眼睛放亮些,該叫人就叫!省得像這兒似的。我不知道有貴客在這兒,萬一沖撞了,打折我的腿,還不要緊。到那邊沖撞了誰,揭了你這張千伶百巧的皮,可怎麽辦呢?”L

☆、六十三 後遺癥

小丫頭忙跪下,又是賠罪,又是解釋,總之先前不是她故意沒提醒筱筱,福三娘在這裏作客。

筱筱顧左右道:“瞧我說一句,她能比我多百倍呢。”

小丫頭嚇得住嘴。

筱筱喝道:“還賴在這兒幹什麽?當差去!難道要我替你去嗎?”

小丫頭連忙去了。

筱筱在這邊留心看了貓奴一段時間,倒不是當間諜來的——實在福三娘也沒理由往雲舟這裏安插間諜,筱筱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既沒什麽事,她們重心還是轉向如何跟春榮會一幹人等搞好關系這邊來。

與會的貴婦與貴女們,那是不用說了。雲舟知道怎麽跟她們打交道,她們也願意跟雲舟結交。這是良性循環。

還有一位胡夫人,就是太子心腹胡侍中的夫人,是幫著內命婦們一起打點宴會事宜的。原先還住在她自己家裏,如今事情忙了,估計要直接住到宴會場所這邊。

雲舟早聽說胡侍中治家嚴謹。胡夫人大概也是為了這樣的關系,深居簡出。雲舟禮物是有送過去,胡夫人都沒敢收。雲舟再要結交,聽說胡夫人已經住過宴會那邊去了。

這時候又聽一個驚人的消息:林姑娘回來了。

林代從鹽幫裏出來,就帶了一包現金現銀。知道這些是有用的。果然一路打點過來,沒有為難。京南府很快認可了她,把她好生款待著,又叫她的下人來認主。

林代一見,淚水也忍不住要湧出來。

那是英姑。

英姑這些日子來,似乎又老了些許。但肩背還是筆挺、神色還是堅毅,將林代上下一看,擁進懷裏道:“回來就好。”

林代愧不可當,小聲先跟她報平安:“大郎活著,沒病沒傷。邱嬤嬤和邱小哥都好。洛月也好。”

兩滴眼淚落在林代頭發上。

這個女人,聽說了京南的變故,立刻想出個說辭。穩住了兒媳婦和莊丁們。她自己收拾了東西。只身北上,始終守在京南道。沒有消息,她就找消息。找不到消息。她仍然緊持在這裏,相信有一天會等到結果的。

終於被她等到林代回來,也帶回其他人的準信。她這兩滴淚,這才掉下來。

“那就好。”她道。聲音微顫。暫且沒問來龍去脈。那都是以後的事。如今她只要先確知大家平安就好。

趴在她堅強溫暖的胸口。林代覺得,如果年紀大了能像她這樣。那末上了年紀也沒什麽不好。

英姑證實了林代的身份之後,京南知府就禮送林代入京了。名義上是送林代與謝家、福家的親友會合。實則麽,京南知府對林代的身份還有點打鼓。一方面,看著這樣美貌的姑娘家。覺得也不可能是冒充的。另一方面麽,這麽纖美,竟然能從強盜窩裏全身而退?……呃。身子有沒有破,這個在所不論。總之看起來沒少一根毫發。說是天佑之,都有點難以置信。他總之先派人護送過去,是真是假,讓京裏公子小姐們自己判斷罷!

林代就這樣順順利利就回到了京城,回到了自己的生活。她的下人,失落在蝶笑花那裏一些,還有些在這邊,對她仍是忠心,當場能證實她的身份。她不至於像福珞一般有家歸不得。

易澧聽說林代回來時,他還正在念書。

為了讓別人高看他,他真的有很努力、很努力在攻書。不管理解不理解,總之先背下來再說。只要背下來了,別人就誇獎他。

窗外蝴蝶翩翩飛,把影子投到易澧面前,易澧像沒看見似的,仍然緊盯著書本苦啃,就像落水的人抓住浮木似的。這種時候,他的精神狀態已經不是很正常了。但當時的人們,就是信奉苦讀。所以教書先生對易澧這種狀態讚賞得很。

乍聽林代回來的消息,易澧仍然是呆著的,眼睛盯著書,而那些字都在他面前翩翩跳起舞來。他不能明白它們是什麽意思

過了一會兒,他笑起來了。這笑是無聲的。唇角越擴越大,那樣歡喜,又害著羞,不得不把自己藏進掌心裏。指縫卻漏出了抽泣聲。

春風吹得真好,易澧跟著其他人一起去迎接林代。他又看見了林代。真好。這樣他就覺得腳又踏在實地上了。

他不想跟別人站在一起,就直接沖了出去,一頭紮進林代懷裏。背後別人眼光怎麽看他,他不管了。反正林代在這裏了。有人保護他了。

林代伸開雙臂,摟住他。不是不感動的。

她回來,誠然是為了易澧。當時她就想著,大部分人都可以自立,不自立也可以自責。但易澧不可以,因為畢竟這麽小,是她把他從原來土壤裏拔出來的,總要負責。這是她單方面的責任,也沒有想過非要多少份量的回報不可。這又不是做生意。

但易澧這一沖,一抱,讓她覺得,什麽都值得了。

林代百感交集,怔在那裏:她現在竟然有做母親的感覺了!

易澧把臉深深埋在她懷中,感受著她的裙擺紋路在他臉頰下壓開,深吸氣,覺得人又活過來了。

他到底是落下了後遺癥。林代檢查他功課時,他覺得頭痛。後來他要看書,就吐了出來。林代忙著給他請醫生。人人趨之若鶩的春榮會,她毫不在意。

越是不在意,人家還越送上門來。春榮會補了一份請柬。

林代把請柬握在手裏,仔細掂量,感覺沈甸甸的。蝶笑花透露的消息,看來十有*是真的了。

因為林代沒有去活動過,這請柬不會是她自己爭取來的。其他人應該也不會替她去爭取吧?除了謝小橫有這種力量。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就連空頭禮數都不好白受著,何況重禮呢?看來謝小橫是想在她這裏得到回報。

像蝶笑花說的,進宮,爭取三千寵愛在一身?這倒是好投資,可惜成功率應該很低吧!林代無語望天。雲詩不就是個例子?不紅不黑的坑在裏頭了。沒必要這麽再坑一個吧?再換句話說,雲詩好歹進宮了,林代真能進宮?她強盜堆裏打個滾回來,名節都說不清楚了!她自己是不介意,皇帝能喜歡她到這種程度?皇帝就算迷了心,宮裏就沒別的阻力?

謝小橫會不會有別的圖謀啊!她所不知道的籌碼。說不定連蝶笑花都是不知道的?林代心裏嘀咕著。

不管怎麽說,林代沒有出賣蝶笑花。她只道自己剛被抓,就遇上了大水,於是從強盜那邊脫身,但被困在其他地方,等水退後終於找到法子回來,聯絡上京南知府。蝶笑花的下落如何?她完全不知道。

故事照這麽說,倒也可信。於是很多人相信蝶笑花是死了,否則怎麽會蹤影不見呢?他們開始做挽詩、挽聯、建衣冠冢來憑吊這位名伶。其他的梨園伶人則松了口氣:嗯!這個競爭對手總算消失啦!為了表示感謝——不不,為了表示同行的友誼!他們也願意舉行一些特別演出來紀念這位傳說中的南方名伶。

至於有些人湊錢集資來尋找蝶笑花的下落?京城名伶們就不參與了。他們甚至酸酸的說:有王爺就夠了。

七王爺是南下赴錦城了。路上,他也在積極尋找蝶笑花。甚至有說法,他是為了蝶笑花,才向皇帝討旨意,說是要南下一路安撫民眾,直到錦城就藩,實際上呢?完全是在找蝶笑花。沒法子,畢竟水是往東南方向歸海的嘛!蝶笑花如果被水沖下去的話,他也只好追著找嘛。

七王爺是很風流、很多情的。老京城們都笑瞇瞇的使著眼色說這句話。

能把斷袖之癖搞得大家不但不切齒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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