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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初嘗權力滋味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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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行,只要慢慢往左前方靠岸去接那丫頭就可以了,不必從原來航道中硬扭過去。

筱筱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忠實遵照了雲舟的意思。

等她回到雲舟身邊時,但見雲舟正端坐如儀。

其實雲舟的儀態一直很好,除非這船突然晃動起來、把她甩出去,否則她的雙膝總是這樣並攏,雙足尖總是這樣斜斜的踏在地上、雙手總是放得安靜而穩妥,腰背總是挺直、雙肩總是舒展。

但主仆多年,筱筱知道“如儀”和“如儀”之間,是有區別的。先前雲舟還是這麽符合規制的坐著,但裏頭有什麽東西拉緊了,像一張弓。她一下令,筱筱就像箭一樣趕緊彈射出去了。

如今筱筱回來了,卻發現小姐緩和下來,盡管也還是坐著,卻不焦躁、甚至不無聊。她好像光是坐著,就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在思考嗎?

筱筱不敢打擾小姐,就自己在角落裏悄沒聲兒的摸點事情來做,小小心的看看小姐,發現——她是在傾聽!

這個時候,筱筱才真正聽到了隔船傳來的琴音。

筱筱對琴其實並不陌生。

雲舟自己也會撫琴,但她說自己撫得不好。筱筱聽來是好的,似乎也並沒有犯什麽錯誤,怎麽會不好呢?雲舟叫她別問了。雲劍也會撫琴,撫得那是一定很好的。但是動作比較強悍、氣場比較強勢,筱筱覺得他的撫琴,跟試劍其實也差不多。而且據說他有很多地方都沒有遵照原譜。教琴先生啊、還有雲舟啊,彈奏同樣的譜子,出來的效果跟他不一樣。是他錯了。但是雲舟說他彈得非常好。筱筱也覺得一定是這樣子的。

因為雲舟的琴聲好聽,雲劍的琴聲則扣人心弦。

筱筱有時覺得,她如果是一片雲,都會為了這段琴音,寧肯在天心多停留一刻鐘。

還有一次,她發現一向冷靜自持而守時的明珠姐姐,在院門外呆站著,雙足還保留著行走的姿勢,一前一後,但後足卻粘在了地上,前足也忘了催促。還是筱筱跟她打招呼,她才醒過神來,難得的慌張,臉紅起來,說著什麽事情晚了,忙忙的去了。

雲劍的琴音就有這樣的魅力。

今天的琴音怎麽樣呢?筱筱聽不出來。她努力的分辨,但這琴音太空茫了,她集中不了註意力,試著聽一會兒,卻想別的事情去了。L

☆、十九 白發老蒼頭

“好吧,這是無聊的琴聲。”筱筱無奈的想。

雲舟卻不是這樣覺得。

船緩緩劃開水波前行,完全沒有打擾這段琴音。琴曲漸近尾聲,奏完了最後一個音符,船只恰好靠岸。雲舟讚嘆道:“真不愧是大聖遺音。”

雲劍與唐靜軒的琴都名貴。雲劍的琴名為“神農朗思”,唐靜軒的琴便是“大聖遺音”。雲劍的神農琴,是當代妙手所做,仿了上古神農氏相傳寶琴的式樣,以桐木斫為琴身,色黃紋密,以紫檀為岳尾,細潤精良,通身施黑漆,渾厚平整,金徽列於其上,雁然若欲飛。

雲舟曾說,若不是這把琴,怎能配大哥哥撫弦的手。

那時筱筱就想,小姐跟大公子,也好像琴與手……唉,這也只能想想而已了。

至於唐靜軒的琴,筱筱只是聽說過,也只聽了個大概,總之是古琴,真正從老早傳下來的,據說原本只有五弦,是最古老的式樣,後來,在七弦琴開始風行時,那時的琴師就給它添裝了文武兩根弦,成了如今通行的七弦樣式。它上面還刻著銘文——

“巨壑迎秋,寒江印月。萬籟悠悠,孤桐颯裂。”雲舟吟嘆,“名不虛傳。”

筱筱聽不懂。

當然雲舟也不是為了要她聽懂的。

如果她什麽都能懂得雲舟的,雲舟拿她怎麽辦?把她當心心相印的愛人麽?又或宿敵?不不!筱筱兩樣不沾邊。這是她的福氣。

丫頭的作用,就是比家具活絡、比貓狗能幹,卻比我們的知己友人,要低一等。這樣一來,我們才能心安理得的差遣她們做事。

筱筱把岸上的丫頭迎上了船。

唐靜軒則罷了手。任僮子們收起琴。

雲舟那邊沒有任何表示過來,什麽鼓掌歡呼、投花獻果什麽的,想都不要想!她如果真的這麽做了,唐靜軒反而要被嚇死。

她的船溫柔的靠岸,沒有打擾他的琴,這就夠了。唐靜軒心裏安然,像在月亮很好的晚上。看一朵曇花開完它的花事。這樣就可以了。

然後他才有餘力註意到——呃。岸上斜刺裏離開的那支隊伍是什麽鬼?那頂轎子怎麽忒的眼熟?

那就是林代的轎子!

趁著山丘遮掩,她直接把她的人全部拉走了!呵,用自己的人。就有這點好處:指揮得動!

她從謝府出來之後,手底下全是自己的人,吃她的飯、領她的錢、承她的情、聽她的使喚。她多派下差使,不怕人家嫌她麻煩;她多給賞銀。不怕人家酸她遺產豐厚;她說改主意就改主意,也不怕人家不聽——只怕人家厚著臉皮粘上來。

所以她還是趁山丘掩著形跡。果斷拔腳開溜。

雲舟也算精明的了,立刻派了個丫頭來綴著她。但雲舟沒有料到林代這麽敢!否則她說不定就給丫頭下死命令了:不管如何都要阻止林姑娘離開、或者至少你要跟著林姑娘行動,否則就不用回來見我了!

丫頭沒接到強硬的命令,哪敢這麽厚臉皮?而林代有個很好的理由。態度堅決的叫她回船給雲舟帶句話,她自己則迅速的帶隊開溜了。

丫頭只好苦著臉回來,看船只沒有調過頭來接她。嚇得以為雲舟生氣撇下她了,噙著淚緊趕慢趕。家訓森嚴又不敢在岸上大聲叫船,幸虧船畢竟靠了岸,她登船,向雲舟稟報:林代說要去看看附近的一塊前代孝女碑。很枯燥,就不請姐妹們相陪了。去去就回,不必特意拋錨等她。

……騙鬼咧!

還孝女碑咧!

這種借口,擺明了不靠譜,就像什麽“老師啊我今天肚子疼請假一天”,連撒謊者的職業道德都不講了,一點可信度都沒有!

但是雲舟難道還能跳下船去追她?

林代這行隊伍,迤邐遠去。

走不多遠,前面出現一道清波粼粼的小溪,有座長板橋橫臥水上,彎彎如月弓,過了溪,見三五戶人家,都是茅舍竹籬,間或開著幾片小菜田,疏落落種著幾樹桃花。再過去,方是農田。賣花小姑娘曾講,她家在農田後邊的樹林後。

林代從轎簾縫隙中望出去,果然看見農田後頭有一座低緩的小山,郁郁蔥蔥,樹桫後略見有黑色飛檐挑起。

那一圈院子,四匝共有十多間房子,在鄉間果然算是大的了。當年也算極富裕的人家,門風也好,受過官府表旌的。現如今旁邊還有個孝女碑。只是荒落了,碑邊豐綠的野草也沒有人拔。

院子前面有個人站著,仰頭,從樹木間的縫隙間看見碧藍的天空,藍得像是遙遠的大海。幾片雲在空中,邊緣清晰得如刻出來的般,又那樣安靜,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仿佛是假的。

黃嘴鳥兒在枝間蹦跳,鳴唱著,振翅而飛。這人的視線低下來,看見桃樹間穿行而來的隊伍,定睛看真了,就回身報信去。

林代他們到了院門前,但見門扇緊閉。那門不知有多少年頭了,從前氣派過,還用黃銅包著,如今銅皮剝落,裏頭的鐵胎銹跡斑斑,兩個門環倒還在。試扣一扣,環柄吱呀發出的怪聲,比扣出來的聲音還響。郭慧天沒好氣的把手掌上沾染的銹跡拍掉,再把力氣使大一些,扣了幾下。裏頭終於有人聲了,帶些不滿、詫異,悶鈍鈍的,像是沒睡醒,又似乎是生著病,道:“等著!來了!”

鄉音很重,幸爾結合了語境,也聽得懂。郭慧天就等著。

好一會兒,裏面的人才把門開了。郭慧天真想問:“你腿瘸嗎?還是裏頭路有十裏長?你要走這麽久?”

門開了,郭慧天卻只好把話又咽回去了。

那是一個黃衫朱履的白發老人。

黃是泥土一樣的黃,朱是劣質朱砂褪了色的朱,白是陳年霜雪的白。他老到什麽程度?佝僂著比郭慧天的胸還矮,像個大蝦米。

這家主人夠狠!比英姑還狠!居然敢用了這麽老的一個老蒼頭來應門。果然人家不好意思跟他吵罵——可是難道不怕耽誤事情麽?

郭慧天跟他連說帶比劃,意思是要進去看看裏頭的房間,請他帶個路。

老蒼頭擡眼一看郭慧天跟他後面的一群家丁,倒抽一口冷氣——真叫人擔心他會把牙都吸進肚子裏!

然後老蒼頭就直接後退,把門又關上了!

“吱啦咣!”,這門軸轉動的吱啦聲,比門扇關上時的“咣”一聲,還要刺耳。郭慧天站得最近,首當其沖,牙齒發酸,站著翻了一會兒白眼,才能鼓起勇氣繼續敲門。

老蒼頭說話了。他聲音小。郭慧天只好不打門了,支著耳朵貼在門板上聽他講:“老爺在時,交代說小心門戶。你們一群人,像強盜,我不開門。”

剔除沈重的鄉音與奇怪的俚語,最後的大意大概是這麽個意思。

郭慧天好氣又好笑,想跟他解釋:“我們不是強盜,是——”

“嘰咕吱——”老蒼頭上門閂了!那聲音夠瞧的。郭慧天耳朵還在門板邊上哪!被震得倒退三步,受到嚴重的魔法傷害。

看樣子這門是不好進。他只好先去跟林代覆命。

林代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在人家地盤只好按人家的規矩來啦!她讓家丁們都站遠些,換嬤嬤去叫門。這次總算是說通了。老蒼頭聽說她們想租房間住,答應讓她們看看,只是正門年久失修,要大開不方便,不好擡進林代的轎子,再說“老爺在時”嚴令女眷平時不準進從大門進出,怕沖撞了祖宗風水,只能從側門走。

真叫人好奇,那麽他家“老爺”去了哪裏呢?

老蒼頭抹著老眼哀訴:全家都破敗啦!死的死散的散啦!剩下的人去其他鎮上投親友去了。留下這個宅子叫他守著。至於老爺?那也歸天啦!也就他在這裏守著宅子、還有老爺在時的規矩。

林代真想一腳踹他大門上!什麽女眷沖撞他們風水啊?他們家這不是已經破敗了嘛!還那麽多臭規矩!

小不忍則亂大謀。

林代忍。

她無意似的又問了一句:“那前頭林姑娘來,也是從腰門進的?”

“是啊。”老蒼頭道。

林代又問那賣花的小姑娘哪兒去了。老蒼頭道她也是主人家遠房的孩子,跟父母一起這裏住著,現在又跟父母下地去了。

說話間到了腰門,轎子倒是能進,只是逼仄點。進去之後繞過影壁,一道高高的門檻,這是停轎處。轎子就停在這裏。要照家裏頭還興旺整肅時的規矩,轎夫退下去,粗使嬤嬤來幫忙攙姑娘下轎,進到裏間,再換裏頭精使喚的婢女。

這會子沒這許多人,都是林代自己帶來的人伺候。轎夫只退到影壁外頭。郭慧天等兩對最精幹的家丁先進來,伺立在外間。林代進了門檻裏頭,老蒼頭來關門了,且打招呼道:“規矩!規矩!”

意思是照著規矩,他得把裏頭這道門關了,不能讓男人站在那兒直接能看到內院。

好吧!若要照謝府的規矩,家丁們還不能進到影壁這裏來呢!就算林代自己住的時候,也是不允許的。她倒不是閉塞,只是覺得這年頭的治安沒那麽好,門禁森嚴一點兒也沒壞處——這就算老蒼頭有理!L

☆、二十 切口打聽到

門一落,把家丁和林代隔絕開了。林代身邊只剩邱嬤嬤和洛月。似乎不太安全。但此時也無法了。林代叫邱慧天帶著家丁們在外頭等著,她便進去了。

老蒼頭帶著林代等人一個個屋子看過來。林代最要緊想看看蝶笑花原來住的房間,老蒼頭也終於把她帶到了。

林代特意問過,蝶笑花是否一個人住宿?老蒼頭回答是。

以蝶笑花的聰敏,怎能不絞盡腦汁留下一點什麽線索?何況他還派出了賣花小姑娘幫忙!萬一真把林代或者謝雲劍引來,他這兒總得給點什麽好料吧!萬一料給得實在足,不用見著人說不定都能想辦法把他解救了呢!

林代對這個房間抱有很大的期望。只是不能讓老蒼頭在旁邊礙眼。她借口要喝水,把老蒼頭支使開了。但老蒼頭嚕哩嚕嗦,說差杯子不好給小姐用,好杯子他又人老手顫洗不幹凈。最後洛月跟他去了。

只剩邱嬤嬤在她旁邊。

林代在一點一點摸索這個房間。她的確能感覺到蝶笑花曾經在這裏住過。他接觸過的東西,似乎因為某種神奇的原因,跟其他東西都不再一樣了。

她討厭這種感覺。它不確定,不像數學和邏輯那樣釘是釘卯是卯的。它連法律都不如!法律盡管在實際操作中各種彈性與可能性都非常大,但畢竟有章法可循!這種感覺卻不一樣。

沒有章法的東西,是危險的,令人不安。

林代指尖正在顫抖。

房間中的床帳也在顫抖,如此輕微,像出於最溫和的風的播弄。林代和邱嬤嬤都沒有註意。邱嬤嬤是老眼昏花。林代自己卻實在也並非什麽武林高手,一點風吹草動都立刻能留意到的。

那床帳的輕揚,並非是因為自然界吹送的風,而是來自板壁縫隙。

床後的墻壁,是所謂的“鴛鴦板壁”,由一塊塊形狀相反的月牙形木板拼起來,很費工夫。也很好看。但板與板之間卻必然留下縫隙。尤其是年老失修的墻壁,有些板壁縫隙大了一點,你也註意不到。當它位於大床的陰影背後時。就更無法察覺了。

黑暗中,有張絕色的臉微微揚起,似乎在聆聽。

似乎是他的鼻子、而不是耳朵,在沈沈的黑暗中聽見了什麽。

他鼻子的線條近乎完美。只是太女孩子氣了。塗上厚厚脂粉,他扮演了多少女子啊!從皇宮內院到小家門庭。無一例外身世跌宕令人唏噓。誰叫那是戲臺。人們就愛看那些戲。

這裏卻不是舞臺,他也沒穿戲服。他身上的衣服柔軟、舒適、合身,沒有任何花色。私底下他已經厭倦了一切的花色。黑暗讓他覺得安心。他擡起臉,感知到了林代的存在。

沒辦法解釋。這個女子出現在他附近時。似乎“叮”的一聲,有某種神秘力量接通了,亮著的燈光會更加的粲然而迷離。黑暗卻會更溫柔而堅決的旋轉起來,似要帶他舞一場傾世的舞。

空山仰藥。狂世亂珂。

林毓笙曾給謝小橫寫下的聯。形容得正似一場舞。

蝶笑花曾在兩個舞場間掙紮良久,終於出現在這裏。立在這裏,他的心倒定了,似絕路到了終點,從此只有兩眼一閉,生死由它。

鴛鴦板壁的縫隙,吹出來的不只是微風,更有白煙。

白得極淡,似天上流雲在山間投下了一隙的影子,剛出岫時還能見點顏色,一飄,就完全融合在空氣中了。

氣息比顏色消失得慢一點。

這煙有香味,倒並不濃。而老房間的味道卻是很濃郁的,輕而易舉把這氣息也終於掩蓋了。

林代忽然覺得困。

邱嬤嬤年紀大了,身體不如她健壯,困得更容易,看著椅子很想坐下去,覺得在姑娘面前擅自落座有點失禮,叭噠叭噠了幾下眼皮子,還是支撐不住,急出了個主意:“姑娘,我扶你歇息一下。”

林代舉手揉眼,袖子覆在臉上,強自支持:“我沒事。”

“那我先坐坐?”邱嬤嬤說著,屁股已經不由自主的先坐下去了。奇怪!怎麽能這麽困呢?春困秋乏。都是天氣不好罷!

林代移步向大床。難道她發現了板壁背後的秘密?縫隙背後的眼睛不安的眨了眨,向後退,低下視線檢查了一下手邊的門鎖,很結實。她闖不進來。

林代一手仍按著太陽穴,另一只手伸向帳子,似乎是想檢查一下床鋪。但她實在太困了,於是就倒在了床上。

過了很短的一段時間,板壁後門的手撥開了鎖。

這其實是很簡單的一個搭扣而已,把小木條從木槽上擡起來,暗門就可以推開了。這個搭扣是裝在門內側的。但如果你想從外面開門,也可以。只要用很薄的刀子插進那條縫隙,就可以把搭扣擡起來了。

這把鎖顯然不是為了鎖住寶藏什麽的,只是防止外人誤打誤撞發現這道暗門。

如今門開了,裏面探出個腦袋。

這腦袋巨大,幾乎不容易從覆壁裏面擠出來,眉毛則又長又濃,像是用最大號的筆重重按在臉上,左右各撇了一筆。但他的個子卻很普通,以至於讓人簡直擔心起他的脖子是不是能支撐起他大的腦袋了。大概是壓力太大了吧!他的臉色也不是很好,有點黑,又不算太黑,像春天剛泛出一點藻綠的臟池子裏的水。

他飛快的掃視了一眼,從暗門裏完全跳了出來,但不敢凝視林代,只避在門邊,等另一個人出來。

另一個人是個女人。

這女人不算是嚴格意義上的美人,皮膚也黑,但她黑油油的皮膚與眼睛裏,有種火辣辣的熱力,讓人情不自禁想接近。

這女人一出來,大腦袋的男人似乎就更軟骨頭了。他頗為討好的向女人道:“娘子,喏,她在床上了。”

他娘子教訓他:“暈就暈了,說什麽床上?你很想在床上嗎,阿虎?”

最後兩個字叫得很有威懾力。大腦袋阿虎又往後縮了縮,摸著脖子道:“我說錯了還不行嘛……”

虎娘子鼻子裏嗤了一聲,就去看林代。

林代還躺在床上,袖子遮著臉。虎娘子只看她身形,已經感慨:“真是佳人。”又怕阿虎偷看,回頭一瞪眼,阿虎已經乖乖面壁而立了。虎娘子就伸手打算抄起林代。

但是床上這個裊裊娜娜的漂亮少女,卻松開了袖子,向虎娘子笑了一下。

那一笑真的很美,花解語,玉生香。

除了蝶笑花蝶老板,虎娘子不知道還有誰能笑得這麽美。

——她怎麽能不怕迷藥呢?

她袖子滑下去,露出俏生生手指裏的一塊腰牌。分明是六扇門的花紋。虎娘子心頭一震。這謎一般的少女已笑道:“總算把你們抓住了!這下看你們還怎麽……”

一邊說著,一邊朝虎娘子指了指。

她笑得還是很迷人,手指的力度看起來完全不會武。但這時候虎娘子怎敢冒險與她硬撼!

虎娘子急退。阿虎反而往前,擋在虎娘子身前。他掩護她撤退。虎娘子腳步退到門口,手往前一伸,越過阿虎的肩頭,掃出一股勁風。

這兩夫妻的配合也是絕了。

卻有一個人從窗口暴跳進來,一邊喊著:“大哥大嫂快走,這裏留給我!”一邊撲向林代。

阿虎夫妻一呆的時候,房子搖起來了。

不是頭暈、不是眼花,從柱子到釘子到椽子。這房間嘩啦啦地尖叫、搖晃。灰塵像炸彈碎片一樣飛起來。整個墻壁直接散了架!

什麽暗門啊、覆壁啊,全沒了。地上黑乎乎一個洞,*裸的暴露了出來。四周一圈壯士,拿刀持棍,嚴陣以待。其中也有邱慧天等家丁,也有些陌生人。

這些陌生人,跟保護林代的那個人,穿的衣服是同一組織布機上織出來的土布做的。

對!從窗口跳進來撲向林代的那個人,其實是要保護林代。他甚至已經把帷帽重新遮罩在了林代的頭上。

對!拿著六扇門腰牌的少女,虛張聲勢要打虎娘子的,其實就是林代本人。

虎娘子眨了好一會兒眼睛,終於反應過來了,感嘆:“頭兒說得沒錯,林姑娘紮手,下網要小心。”

林代也眨了兩下眼睛,問她:“那你們頭兒是誰呢?讓我猜猜,是不是鹽杠子?”

“鹽杠子”是私鹽販子們稱呼他們頭目用的黑話。而私鹽販子則是肆虐於旭南旭北道最猖獗的強盜,連錦城這麽大的城池,都在中元節時差點被他們搶了一把——對了,他們當時就是想連蝶笑花一起搶了!

現在蝶笑花是否已落在他們手裏。

林代平靜的外表下,仍然忍不住透出焦灼。

虎娘子也大吃一驚:“你連我們切口也打聽到了?”

這一點,林代要多謝英大郎。

英大郎本就是豪爽男兒,若住在梁山附近,說不定也要去落草的。如今太平盛世,他又不屑流竄販鹽,就經營著一片田莊,養了些莊客,跟三教九流也有些聯系。英姑讓他查查私鹽販子,他就去查了。L

☆、二十一 私鹽頭目他本人

英大郎查到了一些切口,譬如“鹽杠子”,據說是“杠把子”演化而來,又據說是朝廷把解京的鹽稱為“鹽綱”,於是私鹽販子們索性把它諧音為“杠”,來稱呼自己的頭目。

他查到鹽杠子是個很有江湖義氣的人,對兄弟們挺好,難怪隊伍會越來越壯大。這些年來肯定也是賺了不少的錢,只不知在哪裏做投資,總之兄弟們的家眷都能得到妥善的照顧,傷殘的也得到優厚的撫恤金,得以享受下半輩子,在中原呆不牢的,索性可以被送到西部小國去,叫朝廷鞭長莫及。

他查到鹽杠子是個很有智慧的人,販鹽不光是靠血氣之勇,路線往往安排得很精妙。哦對了,唐靜軒遭劫那次,也確實是鹽杠子帶人做的。

他查到鹽杠子是個很有關系的人。情報不知都來自什麽地方,總之耳目靈通。甚至傳說他搭上了“天線”和“地線”,上自九重宮闕、下至幽冥黃泉,他都能得到情報。私鹽販子在朝廷追剿網中穿梭,就總是游刃有餘了。

以上這些,其實都只是皮毛而已。私鹽販子們多年經營,組織嚴密,豈是英大郎能揪住尾巴的。若非他們此刻冒失,英大郎也沒有機會立功。

英大郎真是太佩服林代了!難怪他母親英姑肯回來服侍這小姑娘,一呆呆了這麽久呢!真是有門道!她怎麽料到路上一定會出妖蛾子,囑他帶了莊客,悄悄一路跟著的?

其實林代也不是張神仙那樣據說會測字打龜甲的半仙,只是上京時,就認準了有貓溺。既然牽涉很深廣,她自己恐怕應付不下來,只明面上帶邱慧天那幾個家丁,防得了小毛賊而已,出大事怎麽夠用?多調支隊伍在旁邊,總歸是好的。

果然就用上了。

如今洞口昭彰,一圈圍定。阿虎夫妻是跑不了了。地洞裏的人呢?要不要灌水進去淹老鼠?這種刑事外勤。林代就沒經驗了,不如交給英大郎決定。要不就等捕快來了再說。

不消多久,捕快就會來了。因為林代身上這塊六扇門腰牌。就是英大郎“強借”了捕快朋友的,料那位朋友已經氣急敗壞在追殺過來的路上,很快就要到啦!

恰此時,洞口有了動靜。

有幾個私鹽強盜。把蝶笑花給綁出來了!

蝶笑花一出現,畫風完全變化。就像好端端的動作片場景,忽然撒花、飛泡泡、上抒情音樂、打柔光——各位觀眾請坐好!熒光棒握緊、牌子舉高,可以準備好尖叫了!大明星出來了!

今兒大明星的出場look,五花大綁。越發顯出那小腰身,脖子上還橫著把大刀,真是楚楚可憐我見猶憐。要命。囚衣style啊!

他小眼神兒還特別堅決。桃花漲水的一雙美目,瞟出了舍身成仁的堅決:“不要管我。你們走。”

“……誰要管你啊。”林代頭埋在掌心裏。

一幫子押蝶笑花上來的強盜氣急敗壞的把刀子逼得再緊一點:“你不想他死,就把包圍撤了!”

蝶笑花繼續做視死如歸狀。

一幫子壯漢們已經目不忍睹,腳紛紛往後退了。這種情況下,妥協是必須的嘛……

關鍵時刻,英大郎想收束他帶過來的莊客們。邱慧天則比他還快,搶在他頭裏大喝一聲:“你們想怎麽樣?難道想把林姑娘也劫走?!”

壯漢們終於反應過來了:唉瑪?什麽情況?不忍看蝶老板桃花揉碎在當場,就要把林姑娘也送給他們一起劫走?事情不能這麽辦的!看來只有犧牲掉一個了。只有犧牲蝶笑花了。誰叫他不走運,現在就失陷在強盜的手裏呢?兩全不能其美,孔雀東南飛,五步一徘徊,長使英雄淚滿襟哪——

“放心!”林代胸有成竹對私鹽強盜開口道:“你們也不想他們死。不服氣的話,你殺他一個給我們看看?”

“餵,”蝶笑花都忍不住抗議了,“我能有幾個夠他們殺的?”

“就是只有你一個,所以他們不舍得殺啊。”林代安慰他,“放心放心。”

蝶笑花的表情難得這麽吃癟。

虎娘子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阿虎的嘴角明顯往上滑了滑、又往下垮。拿刀的私鹽強盜,手都抖了。

情況正在往詭異的方向飛速發展。

蝶笑花翻了個白眼。

這白眼就像是個信號,突然又響起嘹亮的“哇哈哈”笑聲。一周的樹梢上都樹起了旗幟。嘩啦啦的不知有多少人。旗幟底下擁出一個魁偉男兒。旋風眉、吊睛眼、虎背熊腰。單他自己一個在那裏,就能撐出十個人的威儀;只要有十個馬仔,就能擺出百人的排場。真是個好能唬人的山大王。

他得意洋洋指揮手下丟出一個被搞暈了、還綁得結結實實的壯年人。這壯年人還穿著捕快的衣服哪!

英大郎臉色變了。

這就是他等著的六扇門朋友。怎麽被他們黃雀在後,給搞定了?

私鹽販子一起歡呼:“鹽杠子威武!”

原來這虎背熊腰的山大王,就是私鹽販子的頭目他本人!私鹽販子自豪地對眾壯丁宣稱:“能有幸見我們鹽杠子本尊,你們真是上輩子修來的!”

眾壯丁表面上嗤之以鼻,私心裏卻覺得,上輩子修來的不至於,回去向朋友們炫耀炫耀總是可以的。

鹽旗揮舞,鹽杠子帶著眾賊人們縮緊了包圍圈。看來群毆就快要發生,而林代這邊的贏面仍然不大。

林代此時果斷道:“好了好了,我們投降行不行?”

蝶笑花瞇了瞇眼睛。

邱慧天駭叫:“姑娘!”他以為林代眼見必輸,不忍心壯士們受傷送死,所以寧願自己投降。他想說打起來還不定誰輸誰贏呢!就算必輸,也是要打的。他只要有一口氣在,就不容姑娘落進賊人手裏。

可他這些傾心吐膽的話還沒全說出來,林代已把手掌一立。“阿憨大”中做下的規矩,但凡她做這個動作,就是心意已決,下頭誰都不要再吵了。心裏再想不通,也得先依命行事,以後慢慢再解釋。

其實楊律以前也有這麽個習慣動作,林代進律所不久,就聽“好心”的前輩說了,凡見楊律這個動作,就不要再跟他吵了,不然會吃虧。後來林代才知道,這並不是什麽下意識的動作,就是他故意立起的規矩,像金鑾殿下來的一張金牌似的,但凡此牌一出,就是不許爭辯了。

林代活學活用,效果良好。邱慧天再郁悶,於積威之下,也把話咽回去了。

林代與私鹽販子商量道:“我可以跟你們走,但有一個條件,我得跟他在一起,好不好?”手往蝶笑花一指。

邱慧天覺得心口一疼,像被誰捅了一刀,低頭看,咦,居然沒有血。

他豁出命也想保護的人,寧肯豁出命也要去保護別人,而他居然還活著?

私鹽販子已經欣然同意了。還是阿虎人粗心細,瞄了蝶笑花一眼。

蝶笑花的眼神確實有剎那間有些迷惑,但也沒說什麽。林代就到了蝶笑花的身邊。

她手挽了蝶笑花的脖子,一笑。

一笑在帽帷裏,其實被遮住了。但蝶笑花能感覺得到。春天花兒開了,跟你隔了一道簾子那麽遠,你從夢中睜開眼睛,也知道有什麽不一樣了。

“哢嚓”!一圈兇物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速度,卡住了蝶笑花的脖子。

關於這件道具,林代要表揚英大郎。他從捕快那裏“借”來的好東西,除了腰牌之外,還有“看你往哪逃”,簡稱“掐脖子”。

顧名思義,就是把你脖子掐住,讓你動都動不了。

捕快們的工作是很危險的,總是要面對一些窮兇極惡的家夥,說不定功夫還挺高的,比捕快還高。所以捕快總是要配備一些能拔高武力值的道具。這道具還不能太兇殘了,不能是個炸彈丟出去把對方炸得屍骨無存。畢竟要抓人回去給大老爺審判嘛!又不是江湖尋仇,搞死了事。你說對吧?所以朝廷是專門有個機構,來研究這些高精專的道具的。給受死的罪犯嘴裏咬個麻核桃不叫他們亂說亂罵,那個麻核桃,就是他們的產品,可不是自然生長的核桃!是研究了人類口腔結構和發聲機理之後,用機簧加工過的核桃,放嘴裏,包你咽不下吐不出,牢子不幫你拿出來,你就得含著它一輩子!它可說是貪官汙吏殺人滅口的最愛。

至於“掐脖子”呢,就是捕快的最愛了。甭管武功多厲害的人,只要你能近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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