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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仁兄不是送東西來的?”

兩位仆人被拉回正題:“可不是!”亮一亮那紅木的拜匣,“大公子在否?還煩請張兄通報則個。”

“喲!”張神仙笑嘻嘻撚著胡子,“大公子規矩可嚴。咱們是奔喪來的,不能收禮。”

“瞧您!”甜滑那個下人就給他塞了個信封進袖子裏,“瞧這天,該用膳了吧?大公子少來離城,飲食還習慣不?還不許我們奉那麽一點兒、點心點心、心意心意?說出去也不怕什麽的!”又斜瞄著那位異族大漢,畢竟畏懼,沒敢把第二個信封直接遞過去,只問張神仙,“這位——”

張神仙飛快地接道:“這一位麽,你們也看到啦,不是中原人,也不會說咱們的話,咱們的話他也聽不懂。對我們大公子倒是忠心得很。他叫什麽名字?怪裏怪氣的發音,難學得很。我們五公子笑話他,說是我們大公子的影子。後來裏裏外外都叫他‘劍影’了。”

甜滑下人一邊聽著,一邊點頭,一邊把第二個信封遞給了張神仙。張神仙倒也收下,便答應進去通報。

不移時,傳出回音:大公子請兩位進去。

兩個下人畢恭畢敬擡著紅木拜匣,進得房去,但見裏頭已收拾過一番,更見齊整。有微風,窗外的花木影子輕輕的搖。房間本不大,分二八開。分界那兒做了一道垂花門,刻著大朵的番蓮,垂下萱草黃的纓絡。門上是可以掛簾子的。兩個下人記得上次來,這兒掛著鴟鵂花草紋莤紅地的絹簾,分隔裏外。如今簾子撤了,能見到窗下一張紫榆木雕魚嬉蛟騰紋楊妃榻,配了張同式樣的榻幾。幾上一只古銅盆蓄了滿把的白菖蒲,邊上疊了幾本新舊不一的書。

那位甫進本城、便引得滿城風雨的公子,正倚坐小幾邊,手頭一卷書,剛剛放下。兩個下人乍眼望去,但見他仿佛也隨和得很。無冠無襆,滿頭漆染般的黑發,只用一支赭沁渦紋青玉簪束定,身披件家常大菱紋躑躅色(糸秋)衣,足上一雙雪白襪子,曲一足,另一足就伸在榻邊。

兩個下人只敢用餘光瞄了一眼,立刻低頭。竟似上頭有龍踞虎臥,六丁六甲護衛、壓著他們脖頸不叫他們擡起來似的。

“這才叫貴人!”他們心中只有這一句話,都在垂花門外立定了。門後一爐茶鐺,徐徐溢著清香。他們放下拜匣,恭恭敬敬道:“小人蒙飛老爺子派遣,小小心意,替公子略洗途塵。”

便將拜匣頭一層蓋子打開,

裏頭四樣菜,一樣鴨圭燕唇、一樣紅燒魚皮、一樣芙蓉車螫、一樣鮮蝦釀豆腐,都是料不厭粗、燴不厭細的酒樓大菜,拿天女散花五彩瓷盛裝,並當中的酒具,是一套。鳳頭酒壺裏盛的,是正當令的玉髓酒。

兩個下人報了菜名、酒名。張神仙在旁和和氣氣的應過,進去回了雲劍。雲劍溫言對兩個下人道:“難得你們老爺子想著。其實不必如此。”

兩個下人膽氣漸壯,又開下一層。

這一層比上層深,裏頭裝了一整套象牙制鑲真珠九柱戲滾球、一小盆珊瑚樹、一對掌長的水晶如意。一打開,真是照眼生輝。根據兩個下人都轉述,這都是飛老爺子準備給雲劍:“房中擺設,並把玩消遣的。”

他們吸一口氣,準備開第三層。

十八 一段**弧

更新時間2015-1-28 20:09:53 字數:2079

拜匣一共三層,數中間的第二層最高,最底下的第三層最低矮,然而裏頭的東西顯然比前面兩層都更貴重。兩個下人手伸向這一層的蓋子,臉上的表情都莊嚴起來,簡直到了“頂禮膜拜”的境界。

裏面裝的是什麽?黃金。**裸的黃金裝在裏頭,就像學者窮其一生追求的**裸的真理,或者**一生都沒見過那麽美的**裸的美女,那份魔力簡直可以令天地變色、人倫顛倒。這世上,能抵抗它魔力的人很少。

很少,不是沒有。

兩個下人手指還沒有真的碰到第三層拜匣蓋子,雲劍揚聲,向兩個下人道辛苦,叫從人拿點小小的禮物給兩個下人。

兩個下人連聲價推謝。張神仙已經把那“小小的禮物”遞到他們手裏。是兩對兒瓷罐,一作三多,一作九如,銅胎琺瑯彩,好不沈重可愛,裏頭裝的不知是什麽,香氣撲鼻。兩個下人不敢收。雲劍已道:“罐子不值什麽,原是玩藝兒,我們家五弟用過的,當時也是托相識的去京裏奉宮府的鋪子中訂做得來。如今盛了丁香煎粉,看天快熱起來了,聽說給小兒女使著正好。你們拿去罷!”

旁邊張神仙只管朝兩個下人努嘴。

兩個下人聽得雲裏霧裏,只知道是好東西,半推半就的收了,又要去開那第三層匣子,雲劍已截住他們道:“我今遭奔喪而來,姑父這裏有飯菜、也有擺設,再多饋贈很屬不必,便請兩位再辛苦些,擔回去罷!”

兩個下人一聽,竟然全盤拒收!最後一份禮連看都不要看!他們差使完不成,卻如何使得?正待說說情,雲劍已轉臉,持卷看書。面上雖沒什麽怒色,那一派清峻之氣,卻叫人不敢開言。

甜滑些的下人,還想轉請張神仙呈情。眼光不小心一溜。雲劍今兒著的是(糸秋)衣,此衣制,領子斜向後凹裁,頂頂適宜春末夏初家居穿著,很是取涼。雲劍文武雙才,身體健碩,怕熱不怕冷,披了此衣,露出後頸線條,那一段停勻骨肉,竟叫甜滑下人自腦門至心頭,“轟”的一聲酥了,半聲也作不得。

張神仙已把他們和拜匣都一起送出來。

那拜匣,來的時候要兩個下人扛,張神仙兩指輕輕拎起,如揪個草紮的玩藝兒,送得他們到外頭,還是一臉哥倆好的笑容,道:“得咧!勞煩兩位再回去。得了那物色,知道什麽不?千萬別弄丟了,這是得恭喜兩位發了利市了。”

甜滑些的下人眼界闊,領了小瓷罐的賞賜,也知道是好東西,卻不知好到什麽程度,忙要請教。

張神仙袖兒搖搖,須兒飄飄,坦白道:“要說這東西,說來好笑,原是府裏頭五公子,愛玩個阿物兒。這罐子原是訂做了,要養蛐蛐的。別瞧這點子小模樣,拿金子都買不著:跟聖上、太後最寵愛的七王爺,用的是同一款兒!托了相熟的朝奉,挨了幾個月,才等回來,偏著二老爺知道了——你們可知謝家三代同堂,公子小姐們的輩份是算在一起排,然而大公子是大房裏大老爺出的,五公子是二房裏二老爺出的?”

兩個下人不管知道不知道,先點了頭再說。

張神仙便接下去道:“——著二老爺知道了,說五公子玩物喪志,要砸斷他的腿,唬得五公子忙把罐子交大公子。大公子也有肩胛,便替他擔待了,回頭畢竟無用。大公子房裏服侍的姑娘,便用來裝香粉。說天熱了,這粉可以爽身祛痱。大公子不太介意這些東西,隨手便拿來賞人。公子教養好,說什麽小兒女擦。實話告訴你們二位兄弟,誠然小孩兒皮膚嫩,容易長東西,擦這個是極好的。然而誰舍得就給小孩家用了?這粉哪是外頭見得著?也是進貢上用的!豈止這香味貴人們喜歡,常用還能使皮膚白皙光滑……再往下,咱們這種打神仙幌子的光棍兒,就不合適點透了。總之,多少太太小姐們拿著錢沒處兒買去呢!你們想好,別糟蹋了,得是合適的姐兒、婆娘,才送出去罷!”

兩個下人被一番吹噓,暈頭暈腦,吐舌不疊。片刻,那嘴笨些的忽福至心靈,笑道:“我可不舍得亂給人。我就好好收著。”

張神仙搖頭:“也不能收太久。這粉,也就用一季。進貢的,都是外面封著冰,快馬運去的。若放個半年以上,色味都敗了,我們大老爺們或許辨不出來,京裏娘娘們就不使了,傾禦河裏倒出來呢!那一河都粉膩膩的香了。”

兩個下人聽迷了,直到回飛老爺子那兒,還迷迷登登的沒醒過來,直接把紅木盒子往飛老爺子面前一擱。

飛老爺子皺起眉:“怎麽把盒子拿回來?好不曉事!”

只因這盒子也貴重,就是想送給謝雲劍的。飛老爺子還當這兩個蠢材送珠還櫝。

兩個下人被他一說,才想起正差使,唬得臉都黃了,腿一軟跪下道:“回老爺子,這禮……禮沒送成。”

“什麽?!”飛老爺子蹬蹬幾步到盒子跟前,手按盒蓋,眼睛瞪著兩個下人。

兩個下人自知危在旦夕,不管嘴乖還是嘴笨,都連連求饒,竟聽不出誰求得更急。

飛老爺子瞪他們一會兒,神氣倒放緩了:“你們也算是能幹的了,都沒把禮送進去。看來這份禮當真是難送。”

兩個下人也緩過一口氣。嘴乖滑的那個連忙把雲劍如何客氣、規矩又如何大;底下的跟班一個如何八面玲瓏、另一個又如何威武,全學得比真的還真。結論是:官宦世家、旭北道名公子,果然不同凡響。

嘴拙的那個就一直在旁邊叩頭。

飛老爺子慢慢道:“哦!世家啊!不同凡響啊!難下手啊?”

嘴乖的那個發覺口氣不對了,閉嘴把頭勾下去。嘴拙的那個這時候居然大起嗓門附和主子:“是!是!”

十九 紅塵餘波漾

更新時間2015-1-29 17:22:20 字數:2252

“是你個頭!”飛老爺子提腳就朝那兩個不走心的東西踹過去了,“被人玩了你們都不知道!丟人丟到奶奶家去了!滾!”

兩個下人連滾帶爬下去,記得護緊懷裏的金貴小瓷壇……咦,怎麽還有點什麽東西沙裏沙拉作響?

他們躲起來,悄悄一看:每人袖裏一個信封。

就是給張神仙“卻之不恭”而笑納了的那倆信封。不知何時,又原樣送回到了他們的袖子裏!光這份手段,已經夠睥睨綠林好漢的了!

兩個下人屁股上還留著老爺子賞的腳印,手撚信封、懷揣香壇,心裏油然而起這樣一句話:老爺子!不怪我們反水。你拿什麽跟人家鬥?真的……

他們抹去兩行眼淚,去靠得住的體己鋪子裏,把兩對小香壇都換成了真金白銀,一口氣抵過了幾個月的工錢。從此他們打心眼兒裏已經成了雲劍的人。

雲劍卻暫時還沒打算用他們。

目前的局勢,他智珠在握,多這兩個下人投靠不多,少他們兩個不少。之所以還要恩威並施籠絡他們,純屬雲劍的習慣使然。

一個守財奴,扒慣了財,哪怕不缺這幾個錢,也要摟到懷裏再說。反正順手的,閑著也是閑著!

雲劍眼裏,“人”可比錢更重要。

他是為了錢而輕裝簡從,快馬奔到離城。但這場戰歸根到底,還是跟人打的戰。

先把人打垮了,自然就有了錢;若只盯著錢,遲早會死在人手裏。

雲劍還沒到離城,已經籌劃了一個不錯的計劃——他不能說完美。因為他不相信這世界上有什麽是完美的。

直到他見了表妹林毓笙……不,林代玉。

一個連名字都保不住的小可憐兒,很多年前見過,他依稀記得,是個很可憐可愛的小女孩子。也不過如此而已。

見了面,他卻不由得要瞇一瞇眼睛,似乎要看得她更清楚一點,又似乎要抵擋某一抹危險的影子。

她還是纖瘦,但今日的瘦弱裏卻有了一種靜,謎一般的靜,如同這個茶香氤氳的黃昏,說不準什麽時候會忽然爆起龍吟鳳嘶……也許永遠不會。雲劍打發走了林氏族人以後,手持古卷,眼望天際低低叆叆的雲紋,閉起眼,眼前浮起了一只蝴蝶。未免太相似了呵!那只蝴蝶……

“公子?”張神仙低聲喚。

雲劍睜開眼睛,眼底清明,問:“怎麽樣了?”

那一晚,林府府門下鑰前,英姑回來了。

她重新披上麻衣,給老爺誦了經、上了香。那一晚,她就睡在了下人的房間裏。

邱嬤嬤服侍林代上床時,悄聲告訴林代:“都辦妥了。”

林代微微一笑。

如今她可真正篤定了。

那滴淚卻很猶豫:“你確定?——明天你會……唉,算了。”反正劇本完全不一樣了,再做什麽預告,都已經沒有意義。

林代也不需要那什麽勞什子的預告。她打贏了那麽多官司,有哪一場是靠預知未來才贏的?尤其是林毓笙眼裏的所謂“真相”,未必幫到林代多少,說不定還起幹擾作用。

林代還是靠自己的雙眼、自己的雙手最踏實。

她只問了那滴淚某些小細節,就睡了。那一晚,她睡得很安穩,且無夢。

枝頭鳥啼時,她就醒了。

鳥兒總在曙光初現時啼叫,伴著鳥啼聲,天就漸漸的明了。

林代睜開眼,讓邱嬤嬤幫忙梳洗起身。

邱嬤嬤困眼惺忪:“姑娘,才這個時辰!再睡會兒罷?”

林代搖頭。

她起得早麽?有一個人可起得更早哪!

謝大公子雲劍日日雞鳴而起,院中練劍,冷水揩面,更了衣,才用早點,酷暑嚴寒,從未更改。

今日,林代知道,會有一點小小的更改。

他更完潔凈衣裳後,會去亡者靈前拈完香,這才用早點。

這是他的心意、他的禮數。身為世家公子,他有這般教養風範。

邱慧天暗中看準了雲劍的行止,報給英姑,英姑再報給姑娘。

林代就這樣掐準了時間。他上完香出來,她正舉步行上曲橋。

平平貼水,九曲橋,是旭南旭北流行的式樣。林謝氏在世時,於池中植下蓮藕,如今亭亭款款,欲過人頭。

她在橋上,他在橋下。他還是比她高。她微仰臉,望著他,忍不住想再喝一聲彩:好身材、好眉目、好一副肩胛!

莫笑毓笙蠢。謝雲劍如果穿到現代的地球,拍個視頻露一把小臉,不知多少從小學習剛強獨立、天大地大我最大的好姑娘,還是要眼底一迷、頭一熱,把心交了他去,從此生死由他。

至於林代……唉!林代若有九條命,他要在其中取幾條倒也可以商量。

最可惜就是人人只此一命、只此一身,不得不多加珍惜。

林代斂袂:“大哥哥。”

唇齒輕扣,旋即溫婉張開來一點,氣息流轉,輕收,那呵暖了的氣,送不出去,收回的唇齒,卻也舍不得咬緊,微微細細,仿佛是這流年,應許了悠悠遠遠——不不,這不是林代的動作!

仿佛是這具身體,自己還記得前生。

林毓笙對謝雲劍,用情是如此之深,以至魂靈歸於離恨天,這具身體重回紅塵輾轉,都仍有餘波蕩漾!

林代不由得呆住。

雲劍見她微假辭色,竟如初春二月,和風初起,並沒有那麽濃烈的溫度,卻是全身心投入的一場花事初起,叫他都不由心中一融,矚目凝視。她卻又斂目垂眸不語。雲劍只道她傷懷,便找話寬慰她:“妹妹今日氣色見好……想必姑夫姑母在天之靈,見了也安心。至於那事,莫擔憂,這上下便能解決了。”

已有一些林氏族人到這裏,也見他們兄妹在橋頭相遇。有兩個人走過來。

林代面上毫無變化,口中淡淡問:“大哥哥看誰來做我弟弟好?”

雲劍早有準備,絕對是個好回答:“尊長們一定會有妥當的主意。”多麽穩當的表態,但是看到林代的神情——

林代已經很能控制表情了,開庭之前搞定決定性的證人,她有本事一點蛛絲馬跡都不露,任對方律師欺上臉來嘲笑。等開完庭,對方律師才傻了,對林代“你”了一會兒,無語凝噎,只能甩出三個字:“……算你狠!”

林代欠身:“謝謝。”

她涵養功夫好到這種程度,雲劍卻也真是人精中的人精,一句話方出,立刻覺得不妥當,也說不出理由來,只是靈機一動補了一句:“——妹妹不開心,住我們那裏就是了!”

二十 幽影落錦蝶

更新時間2015-1-31 10:25:10 字數:2289

林易苢聽到有人在誇:“真像畫兒上一樣……”

“喪禮啊!應該肅靜啊!你們這群小子在尋什麽開心啊?”他痛心疾首的訓斥。

小子們誠恐誠惶回稟他:是那兩位站在橋頭敘禮的樣兒,太叫人賞心悅目了、太像幅畫兒了,害得他們不知不覺就忘形了。

“哪兩位?”易苢心裏已有了不祥的預感。

答案果然如他所料:一個謝大公子,另一個是他心坎兒上供養的神仙妹妹,林代玉。

易苢當場那股兒酸勁直往頭頂冒!沖得他立也立不牢,拔腿就沖過去了。

等他過去時,只見到雲劍遠遠的背影。林代也已進靈堂去了。

飛老爺子正陪著林代。易苢只好找父親嘀咕:“玉妹妹怎麽跟謝家公子走那麽近?她想嫁進謝家去啊?”

易苢的爹對他就沒好氣:“嫁誰反正也不嫁你!”

“不是這樣說啊,爹。”易苢進言,“她如果跟謝家好了,謝家幫她撐腰,我們很為難嘛?”

“為難個屁!謝大公子又沒偏袒,我們把族長說服就行了。族長是你爺爺的親大哥,你還怕他不偏向我們?”易苢的爹劈頭蓋腦把他壓回來。

“……”易苢覺得跟爹沒法兒溝通!

族長說起來是飛老爺子的親兄弟。可是飛老爺子前幾年飛揚跋扈做的事兒……易苢作為孫子,不便批評自己的親爺爺。再說爺爺做的什麽也是為自己房裏好——可確實怪不給族長面子的。族長跟飛老爺子這對兄弟之間啊……易苢覺得吧,恐怕這恨意,比交情還深哪!

“總之你別亂講了!”易苢的爹警告他,“大局將定,你別節外生枝啊!”

“大局萬一不定呢?”易苢出主意,“咱們就傳玉妹妹跟謝二公子太親近!玉妹妹顧聲名,準得跟謝家疏遠,咱們就好拿捏她了!”

“咄!混帳東西!你少想這些歪門斜道,多讀聖賢書!人家謝府兩位公子,在你這個歲數,都已經考上秀才了!”易苢的爹把他喝退。

易苢退下去,蹲在角落裏想想,總是百爪撓心的不得勁兒。雲劍用完早膳,又回來了,上過香,退一邊守靈,少不得有許多拍馬屁的上前,他應對得體,雖淡淡的,卻又不顯疏遠。

林代除了在靈前答禮那一會兒之外,再未同他交流。易苢緊盯著,都找不出一點兒岔子來。照理說易苢應該放心了。可他眼一閉,滿堂的人影都淡了,就只有他們兩個人的人影,一邊兒纖婉、一邊兒偉岸,一邊兒如柳絲蘸水、一邊兒似蒼峰摩雲。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狗男女!

“他們之間沒奸情,誰信?”易苢磨著牙,想著,好險沒有脫口說出來。

其實他是想太多了。

謝雲劍做出了“你不開心就住我們家來”的表白之後,林代心裏有了譜。她笑了。

在喪禮許可的範圍內,幅度很小、很迅速的一笑,以至於易苢他們全都沒看見,只落在謝雲劍眼裏。雲劍還以為:成了!妹妹被感動了。

連他自己都被感動了,想著:哪怕林汝海留下的錢被謝家吃下去,他也一定在謝府裏好好照顧林家表妹,用謝家的權勢,給她找個好婆家!

想想,若不是謝家出手,林汝海留下的大筆家產能便宜了孤女林代玉嗎?還不是被林氏族人們瓜分了!謝雲劍不搶白不搶。搶完了還肯照顧妹妹,算很有良心了!

他是上輩子沒跟林代交過手。不幸交過手的律師們才會知道:林律露出這種笑容,那才真叫壞了。

這個世界裏的林律牽完嘴角安了謝雲劍的心,盡責的表演弱女子的戲份,垂下眼簾,身軀向旁邊一歪,衣袂如風拂雲飄。

雲劍伸了伸手。邱嬤嬤已經扶穩小姐,焦灼道:“姑娘,先回去休息一下吧!你今兒起得早……”

“不必。我給老爺拈香去。”林代聲音放得極輕極輕,似天穹孤星,光芒微弱,卻不容更改。

她從雲劍身邊擦過去,衣袂雪寂冰清。雲劍指尖感覺到微風拂過。

這陣風,不期然又讓他想起一只蝴蝶。

錦城的一只蝶。若說有誰的容顏、氣韻能與林代玉相提並論,只有那只蝶——或者應該反過來說。能與那只蝶相提並論的,只有幽閨中的林代玉。

畢竟林代玉深閨人未識,而那只蝶,已是傾城優伶。

易苢的爹悄悄朝飛老爺子擠眉弄眼。飛老爺子一走出靈堂,他連忙趨上前去,給了個建議。

就是易苢所謂“大局萬一不定”的鬼主意給轉述了一遍。

易苢的爹剛才是把易苢呵斥下去了,因為他講究“打是親,罵是愛;杖頭出孝子,箸頭出忤兒”道理。對待易苢,以呵斥、教訓為主,棒責為輔。罵管吧,並不代表他反對易苢的建議。

打心眼兒裏,他覺得易苢這次說得很有道理!

於是乎,他就給飛老爺子趕緊兒的學了一遍。

飛老爺子的反應是仰天長嘆:“我怎麽養了你們這兩個蠢兒孫!”

易苢的爹把脖子一縮。他挨罵已經挨習慣了。飛老爺子絕對也屬於“嚴父”這個類別的。只不過,易苢的爹嘴上罵著易苢,心裏每每想著:“這小子一副歪才,腦袋靈活,以後說不定能成大器吧?”而飛老爺子罵易苢的爹,是打心眼兒裏覺得“我怎麽就生了這麽個蠢貨!”

有些話,他都已經懶得跟蠢貨解釋了,只丟下一句:“菅小子出的主意吧?你也聽他的!回頭族長來了,你帶菅小子去迎,別讓小八兒他們的人沾邊。”

小八兒就指的是林存誨。

他帶領的這一支,是飛老爺子他們最大的敵手。

太陽漸漸爬高,林氏族長來了。

易苢的爹恪盡職守,帶著人緊緊包圍族長,把林存誨他們死死排擠在外。林存誨想往裏沖,竟然沒成功。

林氏族長苦笑:他是真不喜歡他這親弟弟的一房!說什麽親兄弟?蛇蠍心腸!可惜他一個人鬥不過。看來,這次叫他作主,他也只好偏向這一房,提名易苢作嗣子了。

飛老爺子已經向雲劍旁敲側擊。雲劍只管微笑,不置可否。林氏族長也向雲劍投去求救的眼神,雲劍同樣沒有接茬。林氏族長幹瞪眼:這算怎麽個情況?林汝海棺材等著、靈堂等著,沒個孝子,拖也拖不了多久,今天必得宣布個結果了!

宣布倒也不能太潦草,要等當地官員到場。

快中午了,本地的太守就快到了。

雲劍閉目養神。有一個飛老爺子的手下望向張神仙,正是那個嘴甜的下人。張神仙微微一笑。

二十一 強龍硬壓地頭蛇

更新時間2015-2-1 20:14:41 字數:2464

飛老爺子這幾日,心情就像坐了過山車,忽一下飛到天那麽高,忽一下往地底墜。

看起來身強力壯的林汝海,嘎嘣就走了。飛老爺子當時心就往上飄,覺得自己莫非今年真是吉星照命、該著發財?偌大的家業,竟然轉眼之間唾手可得!一開始還擔心林代玉會抵死不從、讓人費手腳,結果這個一向來性子孤清的女孩子,竟然隨和溫順得很。當中不幸又攔腰沖出謝大公子這匹駿馬,飛老爺子以為這是砸場子的來了,誰知大公子也很通情達理!

好大筆家產,比林氏其他房裏所有產業加起來都更大的家產,就要落入囊中了!這真叫小蛇可以吞大象哪。

飛老爺子勸自己:冷靜。千萬要冷靜!一切還沒最終定局,別笑得太早。萬一……

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不不,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他籌劃得如此周到,怎麽會有萬一嘛……

而本城的太守,已經在前往林汝海的路上。

“起轎!”衙役喝轎。

於是舉牌的舉牌、鳴鑼的鳴鑼、喝道的喝道。

非此排場,人家不足以認得他是官。

離城太守在轎中,面沈如水。

他並不是個很講究官威的人。他講起官威來不是人!

什麽時候擺官威?他心裏有譜得很。

譬如給本地大族裏的大富紳主持立嗣之事,應該講究親和力才對。他本來不用如此虎著臉。鳴鑼到喪者門前,更是大忌。

可是今日之事,絕不是立嗣那麽簡單。

旭南道織造,錦城大富豪林汝海壯年早逝,旭北道離城的姻親公子第二天就出現在此處,號稱是正好在附近游歷,所以第一時間聽說噩耗,並趕來奔喪。事情真的如此簡單?

離城太守不得不在心裏打一個問號。

就算謝雲劍來意單純,林氏族人蒼蠅見血、餓狼逐肉的架式,難道不會刺激到他?他不會有意插手?

光是應付林氏族人們,離城太守就覺得已經夠棘手啦!就眼下,他的車後面,已經跟著一隊林氏下人們,美其名曰來伺候離城太守的,實際上用心如何,連路人們都知道。錦城謝府倒是沒幹這麽低級的追蹤包抄的事兒,但派了一個大公子雲劍在這兒,離城太守總覺得很介意啊!

照理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對於錦城的公子,離城的太守本來不用賣面子。

可是謝老太爺謝小橫,曾在京裏奉過駕、奏過對。謝家雲字輩姑娘,正在宮裏當貴人,誰知道什麽時候會更往上爬?謝家於官場中其他千絲萬縷的關系,離城太守也不得不顧慮到。謝家若真想在林汝海遺產中分一杯羹,離城太守也不能太駁了面子啊。

揉一揉發漲的太陽穴,離城太守忍不住在心裏抱怨:這事兒吧,都怪林汝海考慮不周!攬著家私不肯叫人染指,自私透頂!誰知道身體不爭氣,說死突然就死了。留下這個攤子真是叫人頭疼喲——

如此一來,偌大家產,難道要落在謝家手裏?離城太守想想,總不至於。這麽大塊肥肉,禮法已有份定,他外來人,也不可做得太過,最多借機揩點油去……罷罷罷,總比全落在易苢那狗肚子裏強!

林汝海生前考慮不周,死後就別怪人家惦記著。離城太守允許謝府揩點油,但謝家公子最好跟離城太守一起保證立的嗣子別太離了譜,林汝海身後香火不斷,小姐幾年後能體面出嫁,已算最好的結局了!——這當中麽,咳咳,離城太守當然也要撈點好處的。這也算是他的辛苦錢嘛!就這麽定了!

離城太守這般想定。素獅頭的青縵車轆轆往前。閉目養神的謝雲劍張開雙眼。目光明銳。

他確實是謝府的先鋒兵,仗著馬快腿長,先趕過來扭轉局勢的,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從林汝海的遺產中攫取好處。如果有可能的話,尊長給他的指標是:絕大部分。

這就意味著不論林代玉、還是嗣子,都不能真正享受這筆遺產。

意味著謝雲劍要架空林代玉、抵制嗣子。

架空林代玉也許很簡單——女兒家本來就容易被架空。抵制立嗣,真是可能做到的嗎?連林代都不敢這麽想。

謝雲劍敢。

他甚至設想了最壞的情況:玉妹妹已經被林氏尊長們壓得毫無還手之力。那麽謝雲劍要先把尊長們震懾住、將妹妹重新捧在手心裏,再借她的地位實行下一步棋。

這樣的事情確實曾發生過一次,當毓笙打這版副本時,被那些“尊長”們氣得氣得五癆七傷,被蓉波哄得連媽都叫了,順利把蓉波捧上位,她自己哭暈在角落裏。謝雲劍一來,力挽狂瀾、重新護住妹妹,英雄光環不要太耀眼!

他正是借這樣的光環,執行下一步計劃。

如今卻大不一樣,林代不動聲色就把場子定下來了。蓉波受過林代的彈壓,氣焰已消,卻仍在實際上主持家務大局。林氏眾族人跟林代的關系都還算不錯。雲劍要如何對付這三方,打消林氏族人立嗣的決心、從蓉波手中搶過家務大權、將玉妹妹也架空,真正實現謝府吞沒姑爺遺產的野心?

——要知道,林謝氏幾年前就死了,林汝海這位姑爺,只是謝府“曾經的姑爺”而已!謝府只有來吊唁的情份,沒有要遺產的權力!更別提要完之後,還不能讓別人說謝府一個不字。

真正要錢又要臉。

謝雲劍如何完成這個不可能的任務?

若說林代在帷後不動聲色、窺探風雲;謝雲劍便是成竹在胸,要揮斥八極。

離城太守的獅車已行至林汝海府門前道上,忽而聽得前方一陣喧嘩,車子停住了。

“怎麽回事?”太守問。

“好多人。”差役在窗邊回答。

他們正撞著了謝雲劍的援軍。

若說謝雲劍是前鋒,那麽,現在,他的輜重援軍也終於到了。

這些援軍來自謝府,組成人員有下人,也有清客。

下人裏頭,有給太守牽過轡的、有給將軍墜過蹬的、有給侯爺奉過茶的、有給誥命調過羹的。

清客裏頭,有同尚書和過詩的、有與高僧談過法的、有在國祭讚過禮的、有跟帝師酬過韻的。

謝府派出這種陣勢,說是幫親眷料理喪事,實則是仗勢碾壓來的!

最重要的那場戰鬥……林代嚴正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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