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完結倒計時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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驪山北麓為秦陵所在之地,這裏北臨渭水,終年樹木蒼翠,綠意蔥蘢。
莫雨沿著山間小路一直往前走,雖對此地並不熟悉,他的腳步卻沒有一絲停頓,像是有什麽指引著他一般。直至來到一處草木異常繁茂的地方,這才停住了腳步。
眼前之景,山清水秀,向外看去,只覺群峰艷麗如畫,偏偏行走於此間的人無心欣賞,反而因這份生機盎然,眉心不自覺的皺起。
莫雨攤開手掌,露出掌心鏤刻著精致花紋的鈴鐺,一金一銀,在午後陽光的映照下散發著耀眼的光暈,十分漂亮。
他抓起鈴鐺上的穗子,輕輕搖了搖,卻不曾想鈴鐺無聲的晃動,讓他內心更加煩躁,索性收起了鈴鐺,捏在手上細細摩挲。
這個動作曾是渺思考問題時喜歡做的,後來陰陽鈴到了莫雨的手上,心情煩躁之下,他竟也不自覺的學著渺的樣子擺弄起鈴鐺來,一來是借機理清思緒,二來未嘗不是擔憂著鈴鐺的主人,頗有些睹物思人之意。
姜妘離開秦陵的時候,並未偷偷摸摸,而是明目張膽的自金肘橋下的洞口出現,在殺了不少駐守入口的狼牙兵後,擺脫眾人飄然離去,卻又仿佛挑釁般的,沿途留下了許多痕跡,得以讓莫雨一路追蹤至此。
姜妘所過之處,活物不生,莫雨沿著草木枯萎的痕跡一路追來,卻在剛進入叢林的時候失去了對方的蹤跡。眼見周圍樹林繁茂如常,再不見對方行蹤,這讓莫雨心裏不由生出些煩躁之感。
對於發生在渺身上的事,他多少了解一些,得到的認知卻僅僅只限於“姜妘乃渺的前世”,可思及在秦陵中看到的一幕,兩人竟同時出現,哪怕再不了解狀況,也能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勁——啟一定有什麽事瞞著他。
至於具體是什麽,啟之前不肯言明,直到渺被姜妘帶走,才肯透露一二,卻著實令人匪夷所思——姜妘的目的,竟是為了“取代”渺的存在。
按理說,渺若是姜妘轉世,兩人擁有同一個魂魄,又何來“取代”之說?
莫雨不明就裏,卻意識到事情有些棘手。移魂轉魄之事,已經超出了他的常識範圍,而今渺下落不明,他無法得知她的具體情況,亦無法回護她一二,雖然可以求助於啟,但他心底總有一種感覺,在渺這件事上,啟已經不能信任了……
他們二人想要的結果不同,他只想渺平安歸來,對於啟而言,回來的是誰卻似乎沒有什麽差別……這正是他最不能容忍之事。
阿渺就是阿渺,她怎麽可以變成另外一個人……
莫雨垂在身側的手狠狠攥起,眸底似有血光閃過,他現在的狀態算不上好,更談不上穩定,幾日來的憂思讓他整個人處於爆發的邊緣,卻不得不努力壓制……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失控。
他默念起王遺風傳授的清心靜氣之法,慢慢引導著體內那股躁動的內息,直到心情逐漸平覆下來,這才穩了穩心神準備繼續往前走。
卻不料剛邁出一步,他的眼神突然一凜,目光瞬時投向不遠處的草叢,沈聲喝道:“什麽人?出來!”
隨著莫雨話音落下,茂密的草叢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卻一直不見有人現身。
莫雨皺了皺眉,身形一閃,整個人已經瞬間奔至草叢附近,晶瑩的霜花伴著他的掌風飄落,原本綠意盎然的灌木叢立刻染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只聽一道哢嚓碎裂聲,擋在莫雨面前的灌木瞬時化為一圈冰屑消散在空中。
灌木後面空無一物,莫雨一擡頭,正好看見消失在前方樹叢裏的衣服一角,不由挑眉道:“跑得倒快……”
他冷哼一聲,擡腳追了上去,卻在即將追上對方的時候,被對方的背影驚得停下了腳步。他反應很快,幾乎是在對方回頭的一瞬間便一個縱身躍到了一棵大樹上,隱在茂密的枝椏間,借著樹葉的縫隙打量著樹下的人。
那是個個頭很小的人……不,與其說個頭小,不如說對方本來就是個小孩子,不過三四歲的模樣,卻穿著一身頗為考究的衣裙,此時東張西望的,許是不見有人追來,正撫著胸口喘氣,她回頭的間隙,陽光灑下,映著一張粉嫩嫩的小臉,看在莫雨眼中,竟令他微微楞住。
他總覺得,這個小女孩的模樣看上去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莫雨楞神間,小女孩已經鉆進了旁邊的草叢裏,她看上去像個完全沒長開的粉團子,動作卻很是靈活,眼看就要消失在林子深處,莫雨只得從樹上躍下,緊緊地跟在這小女孩身後。
小女孩並沒有跑很遠,在跑出幾十米的距離後,見身後沒有人追來,便放心的在一棵大樹下停了下來,伸著小手指指點點的,仰著頭不知道在找些什麽。
正是這一擡頭間,讓隱在暗處的莫雨將這小女孩的模樣看了個分明,一眼之下卻是有些震驚,只因這女孩年歲雖小,但從五官樣貌上看,卻不難辨認出一個人的影子,還是一個莫雨很熟悉的人——她長得像渺!
一個跟渺長得很像的小女孩,出現在追蹤姜妘的路上……只要不是太傻的人,都會覺得兩者之間定然存在著什麽聯系,而莫雨顯然很聰明,不僅聰明,還頗能狠得下心,渾然不管對方長得像誰,也不顧對方還只是一個孩子。
他右手成爪,正打算對小女孩出手,卻沒想到小女孩突然有了動作,只見她低著頭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又圍著周圍的樹走來走去,頗為怪異的行為不禁令莫雨停下了手,想看看對方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豈料,小女孩並沒有搞得多神秘,她在路過一處低矮的草叢時,似是發現了什麽,眼睛一亮,彎腰自草叢裏抱出了一個東西,莫雨眼尖的發現,那是一塊石頭,還是一塊對於這小女孩來說體積有些過大的石頭。
只見她抱著石頭一跳一跳的回到了剛才的樹下,伸出手比劃了些什麽,便抱著石頭雙手舉過頭頂,朝著眼前的大樹使勁丟了過去——結果自然不用說,小孩子的手勁太小,而石頭的個頭又有些大,被丟出去的石頭根本沒碰到樹幹,便直接砸在了小女孩的身前。
莫雨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他順著小女孩的視線往樹上看,這才發現樹幹上還掛著一個蜂巢,想來這小女孩撿石頭,真正的目的應該就是這塊蜂巢了……
不過,這樹最矮的枝幹也有六七米高,而這小女孩的個頭還沒有一米……想靠著扔石頭將蜂巢打下來未免太難,若改為爬樹或許還有可能?
莫雨煞有其事的想著,還沒決定要不要幫這個小孩一把,便見小女孩又有了動作,她這次學乖了不少,找了幾塊輕便的小石子,站在稍遠的地方投擲,竟真讓她打中了一次……只可惜臂力不夠,石子又太小,蜂巢幾乎沒有產生明顯的晃動,小女孩又一次失敗了。
看著小女孩郁悶的包子臉,許是光線的原因,莫雨竟不自覺的把眼前的小女孩腦補成了渺,想想渺一臉正經的拿著石子打蜂巢的樣子,不知為何莫雨突然很想笑。
思及此,他的人依舊躲在暗處,手上卻暗自發力,在小女孩又一次嘗試著打蜂巢的時候,一道控制著力道的無形劍氣自他指尖發出,在成功打落了蜂巢的同時,又不至於把蜂巢擊得粉碎。
看著掉落在地的蜂巢,小女孩似乎有些呆楞,她眨巴眨巴眼睛,眼底浮上些喜色,卻沒有像同齡的孩子一般歡呼出聲,而是默默地跑了過去,想把蜂巢從地上撿起。
可還不等她的手碰到蜂巢,蜂巢內部便響起了一陣嗡嗡聲,隨之而來的是從蜂巢內部鉆出的一群蜜蜂,烏壓壓的一片,看上去十分滲人。
小女孩似乎被嚇到,在蜜蜂飛出來的那一刻趕緊縮回了手,可還不待隱於樹後的莫雨出手,自蜂巢內部飛出的蜜蜂便四下分散了出去,不消片刻就失去了蹤影。
小女孩一只手拍拍胸口,顯得心有餘悸,另一只手卻慢慢地撿起了地上的蜂巢,四下看了看,便毫不猶豫的鉆進一處草叢中失去了蹤影。
莫雨擡腳跟上,一直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在小女孩的身後,卻發現她抱著蜂巢直直的走進了一處漆黑的洞穴內,與此同時,洞穴內還傳出了幾聲野獸的嘶吼。
莫雨心中一驚,再顧不得其他,一個閃身便進入了洞穴之中,而出乎他意料的,洞穴之內點著幽幽藍火,光線並不昏暗,最深處也頗為寬敞。
更令莫雨有些無言以對的是,洞穴的角落處此時正趴著一只瑟瑟發抖的黑熊,應該就是剛才那陣嘶吼聲的來源,而此前抱著蜂巢進入洞穴的小女孩,正半跪在另一個角落的枯草上,對著一團黑漆漆的東西使勁搖晃著手裏的蜂巢。
莫雨走近一看,這才發現蜷縮在小女孩懷裏的,原來是兩只黑熊幼崽,此時正扒拉著她的衣服,爭相從蜂巢內挖蜜吃。
似是感覺到了莫雨的存在,小女孩猛地回過頭,死死地盯著眼前突然出現的人,而莫雨被這小孩古井無波的眼神看著,竟一時間楞在原地,連她突然起身往外跑的動作都沒反應過來。
直至對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洞口,莫雨才慢慢有了反應,而思及剛才那個眼神,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到底是誰家的孩子,會在這麽小的時候,被養出這樣一雙眼睛……漆黑一片,看著人的目光如永夜一般死寂,冰冷虛無,讓人看不到一絲希望。
小女孩腳程很快,莫雨卻比她更快。不消片刻的功夫,落在後面的莫雨已是追上了小女孩,並抓著她的肩膀把人禁錮在身邊。
讓人有些意外的是,小女孩不哭不鬧,眼見掙脫不了,便索性放棄了掙紮,只擺出一張表情欠缺的臉,面無表情地瞅著莫雨,似乎這樣就能用目光在他身上戳出個洞。
莫雨俯視著小女孩,許是受那張與渺相似的面孔影響,哪怕面上顯得冷漠,聲音卻不自覺的放輕許多:“你是誰,你可知道姜妘在哪?”
對於莫雨的問題,小女孩似乎沒什麽反應,漆黑的大眼睛更是眨都不眨一下,可莫雨還是敏銳的註意到,在聽到“姜妘”這個名字時,眼前的人眸光微動,根本不像毫無所知的樣子。
對於小女孩的不配合,莫雨沈默的盯了她半晌,終於不再大眼瞪小眼,而是幹脆利落的起身,揪起小女孩的後領就往河邊走去。
看著湍急的河流,小女孩似乎察覺到了莫雨的打算,到底是年紀小,整張小臉立時變得煞白,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麽,卻還不及發聲,就緊緊地重新閉起嘴巴,一臉驚悚的望向莫雨,睜得圓滾滾的眼睛也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但出乎小女孩預料的是,莫雨並沒有如她以為的那樣把人丟進河裏,而是在河邊把她放了下來,並摘下手套,將手伸進了水裏。
小女孩疑惑的看著莫雨,不明白他要幹嘛,剛在想要不要趁著對方舀水的時候逃跑,就見面前的大個已經轉過了身,並用浸了水的手輕輕擦拭她的臉。
冰涼的觸感弄得小女孩微微一顫,下意識拿手護住臉,卻發現臉上粘粘的,像是沾上了什麽東西,她把手放下來一看,才發現原來剛才餵熊崽的時候,臉上竟不小心沾到了蜜汁。
她楞在原地,不知作何反應,卻發現下一秒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整個人被拉著往前走。
莫雨的動作不算粗暴,卻也談不上溫柔,小女孩被拉得一個踉蹌,眼見就要栽倒在地,卻被莫雨像提小貓一樣拉了起來,並按著她的手輕輕地在河水裏清洗。
小女孩歪頭瞅瞅莫雨,臉上終於有了點表情,卻顯得有些糾結。她的目光掃過莫雨的衣袍下擺,待發現白色的袍子已經因莫雨的動作沾了不少泥土後,便用空著的一只手偷偷抓起袍角,學著莫雨的動作浸在水裏涮了又涮。
她玩的興起,卻突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一擡頭,果然見莫雨正盯著自己看,又看看自己手裏正往下滴答水的衣袍,趕忙一把塞進莫雨手裏,自己低下頭裝鴕鳥,只留給對方一個毛茸茸的頭頂。
莫雨看著濕淋淋的衣角,一臉淡定的將其抓在手裏,霧氣蒸騰間,原本濕透的衣服已經在他內力的作用下被烘幹。
小女孩偷偷擡起眼角,目睹了這一過程,眼睛變得有些亮晶晶的,滿眼都透露出“好厲害”這一類的訊息,她張了張嘴,興奮之下似乎想說些什麽,卻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珠轉了轉,又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莫雨註意到了她的反常,卻沒怎麽在意,只伸出手輕輕地扯住小女孩的兩頰,聲音帶著點危險道:“好了,我耐心有限,說吧,你是誰?”
這小女孩個頭瘦小,臉頰上卻肥嘟嘟的,此時被莫雨不輕不重的捏著,十分難受,可她很有眼色的沒有掙紮,只皺起眉頭,面帶糾結的看著莫雨,眼中滿是猶豫之色。
半晌,她仿佛下了什麽決心,東張西望一番後,突然湊近莫雨,小聲道:“我不可以跟不認識的人說話的,要是讓母親知道了,我會挨數落的……”
小女孩聲音軟軟的,倒跟她之前表現出來的冷漠不符。莫雨挑眉道:“你已經開口了。”
小女孩想也不想反駁道:“我那是為了告訴你,我不能跟你說話,所以那一句不算!”
莫雨哂道:“剛才那句不算,那這一句可算?我已經聽到你開口了,再裝啞巴也晚了!”
“咦……”
小女孩睜大了眼睛,仿佛才反應過來,呆呆的看著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大個,小臉苦哈哈的,五官都皺成了一團:“那也不能跟你說太多,不然等會母親來了,你要倒黴的!父親也說過,不能隨便連累別人。”
莫雨聽罷,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慢慢站起身,不動聲色的凝聚內力,下一刻突然擡手對著身旁一棵大樹打去,只聽一聲巨響,一陣塵土飛揚過後,被嗆得淚眼汪汪的小女孩驚愕的發現,原本粗壯的大樹竟被攔腰拍斷,茂密的上半截正好倒在河中,此時已經被湍急的河流沖得沒了蹤影。
“你……你想幹嘛?!”小女孩驚悚的看著莫雨,眼見他面無表情的朝著自己走來,忍不住退後幾步,再後退幾步,最後退無可退,幹脆害怕的閉上了眼睛。
下一秒,她突然感覺後領一緊,身體一輕,整個人便騰空而起,直到雙腳重新踩在了一個可以站立的東西上,這才忍不住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竟被莫雨放在了那斷開的半截樹樁上,此時借著樹樁的高度,已經可以和莫雨平視了。
小女孩新奇的蹦了蹦,樹樁很寬,她站在上面完全不用擔心掉下去。莫雨雙手環胸,看著她再一次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女孩聞言停下了研究樹樁的動作,頗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聲音脆生生的道:“怪人,你不知道我是誰,那你來找我做什麽?”
莫雨蹙眉道:“找你?”
小女孩痛快的答道:“你在找姜妘,而我就是姜妘,難道你不認識我嗎?”
在她話音落下的一刻,周圍山光明媚之景突然大變,一團黑影自天邊蔓延而至,黑夜降臨,萬籟俱寂,只餘漫天辰星散布於天際,伴著朦朧月色,灑下點點光亮。
莫雨註意到,在周圍環境改變的那一刻,眼前自稱“姜妘”的小女孩眼睛突然變得漆黑,爾後雖恢覆如常,卻再沒了一開始的天真之色,看向人的目光,更是讓他想起了那個在秦陵中有過一面之緣的女人——明明跟他的阿渺長得一模一樣,眼中卻沒有一絲屬於活人的生氣。
莫雨心有所感,對著氣場大變的小女孩,再也擺不出什麽好臉,聲音冷得仿佛能結冰:“你既然早已在此,之前何必故弄玄虛,還不快把阿渺交出來!”
之前的小女孩,此時的姜妘神色不變,施施然的站在樹樁上,一臉認真道:“星辰宮中變化萬千,並非是我弄鬼,而是你自己觸發了這裏的回憶,令幻象中的‘我’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心有所感,這才趕來一探。”
莫雨神色一動,眉頭似乎皺得更緊了:“你說這裏是星辰宮?”
對於星辰宮這個地方,他曾聽渺提過幾句,真正對其有了印象,卻是半月前啟找上門的時候。
那時候渺的身體狀態每況愈下,他不欲她去秦陵中以身犯險,便想替她走一趟,啟在此時上門,言明了救渺的方法,卻是找到存放著姜妘的玉棺,將其毀去,並再三叮囑,決不能讓姜妘離開秦陵。
有意思的是,在啟找上門後的第三天,渺也曾拜托過他一件事——找到秦陵中陰陽家留下的秘殿,若是裏面存放著棺槨,務必將其打開。
兩個截然不同的請求,令莫雨產生了疑問,雖然感情上與渺比較親近,可理智卻告訴他,若秦陵中真的存放著渺“前世”的身體,那麽也許依照啟所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將其毀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可到底挨不住渺的再三懇求,莫雨答應了會去秘殿一探,心中打算見機行事,決定若真有不對,再出手毀去棺槨,卻萬萬沒想到,因他身上帶著封存了渺自身精血的陰陽鈴,在他打開玉棺的那一刻,“沈靈陣”的封印有所松動,姜妘便趁著這個機會蘇醒,他再想要阻止,已然來不及。
也正是這個時候,他才知道了姜妘蘇醒的後果——移魂轉魄,利用渺的身體覆活。
而儀式進行的地方,就是星辰宮!
看著莫雨陰沈的臉色,姜妘了然道:“看來,他的確告訴了你很多事,不過我只想知道,對於我和渺的事,他是怎麽想的?是認為我想要取代渺的存在,還是想利用渺的身體覆活?”
莫雨沒有答話,神色卻漸冷,默認般的態度已經令姜妘心裏有數。
她慢悠悠的從樹樁上跳下來,明明是個四肢短小的孩子模樣,卻偏偏給人一種莫名的壓力,“莫雨,我猜有一件事,他肯定沒有告訴你。”
莫雨心中警惕,面上卻不動聲色道:“什麽?”
姜妘不答反問道:“你認為我為何會回到星辰宮?”
莫雨神色不善的看著她,沒有回應,姜妘也不在意,接著道:“人的魂魄離體,一旦產生了死氣,將覆生無望,只能進入輪回再世為人。但有一種方法,卻可以讓死去的人重新還陽,那就是找一個與自己三魂七魄極其相似的人,利用巫術奪取他的身體,如此一來魂魄與身體產生的排斥會變得很小,死者附身後,也不必擔心肉身會慢慢腐爛。”
眼看莫雨有點沈不住氣,姜妘話鋒一轉道:“當然,我與渺的聯系,自然跟那些奪舍還陽的人不同……”
她回頭看著莫雨,黑漆漆的眼睛裏似有幽光閃爍,“我與渺,本就是同一個人,我們擁有同一個魂魄,甚至是同一個存在,只不過因為一個意外,我與她站在了不同的時間點上,如今再次重逢,沒有了陰陽勾玉的束縛,我根本不用對她做什麽,只待時間一到,彼此錯位的兩個人就會變回原來的樣子。”
莫雨臉色驟變,死死地盯住姜妘,眼底似有風暴匯聚。
姜妘適時的提醒道:“這裏的我只是一個記憶體,你傷不了的,不要白費功夫。”她沒給莫雨說話的機會,又道:“其實,哪怕沒有我,作為一個‘變數’,渺也是沒有下輩子的。”
“你這話是何意?”莫雨心中一驚,面上再不覆之前的沈穩。
姜妘一臉平靜的道:“因為原本應該延續她輪回軌跡的人,是我。一旦我們兩個交相融匯,我的力量強於她,她的意志會被我吞噬,從此變成我的一部分。”
她看了看莫雨,神色有些莫名,“其實我與她,本就不分彼此,不過對於你而言,大概只會承認那個與你朝夕相處的人……”
她的話尚未說完,人卻突然沒了聲音。
莫雨察覺到不對,順著她的目光朝遠處的看去,只見遙遠的天際處,慢慢亮起了一抹金色的光,隨著那道光越來越大,初升的紅日刺破雲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升上了高空,而這一邊的夜幕卻並未完全退去。
一時間,高空的兩邊日月高懸,群星散落中間,一半明,一半暗,竟形成日月同輝之勢。
姜妘見此景象,口中呢喃道:“時間到了……”
莫雨耳力非凡,自然聽見了身旁之人的低語,可他剛及轉過身來,卻只看到姜妘慢慢消散在空氣中的身影,他下意識伸手去抓,卻是什麽都沒碰到。
在幼小的身影即將完全消散的一刻,原本已經失去神采的小女孩,突然之間擡起了頭,睜著漆黑發亮的眼睛,脆聲道:“你可以叫我渺,有時間來找我玩吧,我總是一個人待著,沒意思!”
她的話還回蕩在耳邊,可她的人卻已經失去了蹤影。
周圍的景色在這一刻發生驟變,茂密的叢林和湍急的河流盡皆消失,火紅的鳳凰木出現在視野裏,透過源源不斷飄落的花雨,莫雨依稀間可以看見,在花林的那一頭,坐落著一處幽靜的屋舍,屋舍前還立著一個小小的身影,看上去頗有些眼熟。
此時,天際一道強烈的金光閃現,刺破漆黑的夜幕,快速的朝著楹花林深處砸去,與此同時,莫雨手中的陰陽鈴金光大盛,並發出劇烈的晃動,似乎要脫手而出,卻被莫雨緊緊地抓在了手裏。
頭頂日光漸盛,月色漸隱,夜幕範圍在艷陽的侵蝕下變得越來越小,不到一會兒的功夫,陽光已經蔓延到了莫雨的肩頭。
他緊緊攥著手心的鈴鐺,神色凝重,最後看了一眼花林深處,突然轉身朝著反方向而去,一瞬間他前方金光大盛,空氣中似乎裂開了一道金色的縫隙,而他毫不在意的閃身而入,任由四面八方湧來的金光把他籠罩住。
莫雨的意識很清醒,但在一片強光之中,他卻什麽也感覺不到,除了掌心鈴鐺殘留的冰涼感以外,周圍金光遍布,十分灼熱,又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若按常理,他應該往那楹花林中去,可偏偏花林深處的景色,處處帶給他一種強烈的不真實之感。
若他猜得不錯,這片鳳凰木合該是一處幻境,境由心生,星辰宮中又不止有一人,陰陽交替之下,思及剛才那小女孩的古怪行為,便不難判斷,此時出現的幻境,應該屬於姜妘——渺對幼時的回憶,一向充滿了生機與懷念,心底映出的景象,絕不會如現在這般死氣沈沈。
莫雨孤註一擲,所幸判斷並未出錯,待金光逐漸褪去後,剛才的烈陽隱月之景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頭頂的艷陽天,還有目所能及之處一片綠意蔥蘢。
只見此地碧草如茵,樹木繁茂,枝椏上還落著許多長相奇怪的鳥,皆是蛇頸魚尾,披一身翠色羽毛,身上泛起的點點光暈,把腳下棲息的大樹都襯出一種莊嚴之感。
莫雨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目光放在了不遠處最高的一棵樹上,只見那棵樹高聳入雲,樹幹連著天與地,冠部像是一株碧綠色的珊瑚,其間點綴著許多小花,各色皆有,遠遠看去像是一道垂掛在樹上的彩虹。
他快步穿過林間,眼看距離中央的大樹越來越近,卻突然在中途停住了腳步。
只因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令他十分熟悉的人,從背影上看去,她似乎一點也沒變,仍舊穿著那件失蹤前穿在身上的衣服,只不過裙擺和衣袖上沾染的片片血跡,似乎表明了她在過去的幾天中過得並不安穩。
手中的陰陽鈴陷入死寂,冰涼的觸感令莫雨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想他多年縱橫江湖從無畏懼之時,此時對著一個人的背影,心中竟不由緊張起來,以致不敢走上前去。
只可惜,莫雨不動,對方卻已經發現了他的存在,轉身之際,兩人四目相對,人還是那個人,彼此之間卻再沒了以往重逢時的喜悅。
在接觸到對方帶著些冷意的眼睛時,莫雨心裏已是冰涼一片,右手不自覺的松開,任由變得黯淡無光的鈴鐺自掌心滑落。
“你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在此對大家說一聲騷瑞QvQ,雖然年過完了,但需要接待的親戚實在太多了,還有各種同學聚會,各種跑,昨天好不容易閑下來,好歹趕上今天的更新,實在對不住,接下來的更新不會再間隔這麽久了,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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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之景,山清水秀,向外看去,只覺群峰艷麗如畫,偏偏行走於此間的人無心欣賞,反而因這份生機盎然,眉心不自覺的皺起。
莫雨攤開手掌,露出掌心鏤刻著精致花紋的鈴鐺,一金一銀,在午後陽光的映照下散發著耀眼的光暈,十分漂亮。
他抓起鈴鐺上的穗子,輕輕搖了搖,卻不曾想鈴鐺無聲的晃動,讓他內心更加煩躁,索性收起了鈴鐺,捏在手上細細摩挲。
這個動作曾是渺思考問題時喜歡做的,後來陰陽鈴到了莫雨的手上,心情煩躁之下,他竟也不自覺的學著渺的樣子擺弄起鈴鐺來,一來是借機理清思緒,二來未嘗不是擔憂著鈴鐺的主人,頗有些睹物思人之意。
姜妘離開秦陵的時候,並未偷偷摸摸,而是明目張膽的自金肘橋下的洞口出現,在殺了不少駐守入口的狼牙兵後,擺脫眾人飄然離去,卻又仿佛挑釁般的,沿途留下了許多痕跡,得以讓莫雨一路追蹤至此。
姜妘所過之處,活物不生,莫雨沿著草木枯萎的痕跡一路追來,卻在剛進入叢林的時候失去了對方的蹤跡。眼見周圍樹林繁茂如常,再不見對方行蹤,這讓莫雨心裏不由生出些煩躁之感。
對於發生在渺身上的事,他多少了解一些,得到的認知卻僅僅只限於“姜妘乃渺的前世”,可思及在秦陵中看到的一幕,兩人竟同時出現,哪怕再不了解狀況,也能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勁——啟一定有什麽事瞞著他。
至於具體是什麽,啟之前不肯言明,直到渺被姜妘帶走,才肯透露一二,卻著實令人匪夷所思——姜妘的目的,竟是為了“取代”渺的存在。
按理說,渺若是姜妘轉世,兩人擁有同一個魂魄,又何來“取代”之說?
莫雨不明就裏,卻意識到事情有些棘手。移魂轉魄之事,已經超出了他的常識範圍,而今渺下落不明,他無法得知她的具體情況,亦無法回護她一二,雖然可以求助於啟,但他心底總有一種感覺,在渺這件事上,啟已經不能信任了……
他們二人想要的結果不同,他只想渺平安歸來,對於啟而言,回來的是誰卻似乎沒有什麽差別……這正是他最不能容忍之事。
阿渺就是阿渺,她怎麽可以變成另外一個人……
莫雨垂在身側的手狠狠攥起,眸底似有血光閃過,他現在的狀態算不上好,更談不上穩定,幾日來的憂思讓他整個人處於爆發的邊緣,卻不得不努力壓制……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失控。
他默念起王遺風傳授的清心靜氣之法,慢慢引導著體內那股躁動的內息,直到心情逐漸平覆下來,這才穩了穩心神準備繼續往前走。
卻不料剛邁出一步,他的眼神突然一凜,目光瞬時投向不遠處的草叢,沈聲喝道:“什麽人?出來!”
隨著莫雨話音落下,茂密的草叢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卻一直不見有人現身。
莫雨皺了皺眉,身形一閃,整個人已經瞬間奔至草叢附近,晶瑩的霜花伴著他的掌風飄落,原本綠意盎然的灌木叢立刻染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只聽一道哢嚓碎裂聲,擋在莫雨面前的灌木瞬時化為一圈冰屑消散在空中。
灌木後面空無一物,莫雨一擡頭,正好看見消失在前方樹叢裏的衣服一角,不由挑眉道:“跑得倒快……”
他冷哼一聲,擡腳追了上去,卻在即將追上對方的時候,被對方的背影驚得停下了腳步。他反應很快,幾乎是在對方回頭的一瞬間便一個縱身躍到了一棵大樹上,隱在茂密的枝椏間,借著樹葉的縫隙打量著樹下的人。
那是個個頭很小的人……不,與其說個頭小,不如說對方本來就是個小孩子,不過三四歲的模樣,卻穿著一身頗為考究的衣裙,此時東張西望的,許是不見有人追來,正撫著胸口喘氣,她回頭的間隙,陽光灑下,映著一張粉嫩嫩的小臉,看在莫雨眼中,竟令他微微楞住。
他總覺得,這個小女孩的模樣看上去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莫雨楞神間,小女孩已經鉆進了旁邊的草叢裏,她看上去像個完全沒長開的粉團子,動作卻很是靈活,眼看就要消失在林子深處,莫雨只得從樹上躍下,緊緊地跟在這小女孩身後。
小女孩並沒有跑很遠,在跑出幾十米的距離後,見身後沒有人追來,便放心的在一棵大樹下停了下來,伸著小手指指點點的,仰著頭不知道在找些什麽。
正是這一擡頭間,讓隱在暗處的莫雨將這小女孩的模樣看了個分明,一眼之下卻是有些震驚,只因這女孩年歲雖小,但從五官樣貌上看,卻不難辨認出一個人的影子,還是一個莫雨很熟悉的人——她長得像渺!
一個跟渺長得很像的小女孩,出現在追蹤姜妘的路上……只要不是太傻的人,都會覺得兩者之間定然存在著什麽聯系,而莫雨顯然很聰明,不僅聰明,還頗能狠得下心,渾然不管對方長得像誰,也不顧對方還只是一個孩子。
他右手成爪,正打算對小女孩出手,卻沒想到小女孩突然有了動作,只見她低著頭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又圍著周圍的樹走來走去,頗為怪異的行為不禁令莫雨停下了手,想看看對方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豈料,小女孩並沒有搞得多神秘,她在路過一處低矮的草叢時,似是發現了什麽,眼睛一亮,彎腰自草叢裏抱出了一個東西,莫雨眼尖的發現,那是一塊石頭,還是一塊對於這小女孩來說體積有些過大的石頭。
只見她抱著石頭一跳一跳的回到了剛才的樹下,伸出手比劃了些什麽,便抱著石頭雙手舉過頭頂,朝著眼前的大樹使勁丟了過去——結果自然不用說,小孩子的手勁太小,而石頭的個頭又有些大,被丟出去的石頭根本沒碰到樹幹,便直接砸在了小女孩的身前。
莫雨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他順著小女孩的視線往樹上看,這才發現樹幹上還掛著一個蜂巢,想來這小女孩撿石頭,真正的目的應該就是這塊蜂巢了……
不過,這樹最矮的枝幹也有六七米高,而這小女孩的個頭還沒有一米……想靠著扔石頭將蜂巢打下來未免太難,若改為爬樹或許還有可能?
莫雨煞有其事的想著,還沒決定要不要幫這個小孩一把,便見小女孩又有了動作,她這次學乖了不少,找了幾塊輕便的小石子,站在稍遠的地方投擲,竟真讓她打中了一次……只可惜臂力不夠,石子又太小,蜂巢幾乎沒有產生明顯的晃動,小女孩又一次失敗了。
看著小女孩郁悶的包子臉,許是光線的原因,莫雨竟不自覺的把眼前的小女孩腦補成了渺,想想渺一臉正經的拿著石子打蜂巢的樣子,不知為何莫雨突然很想笑。
思及此,他的人依舊躲在暗處,手上卻暗自發力,在小女孩又一次嘗試著打蜂巢的時候,一道控制著力道的無形劍氣自他指尖發出,在成功打落了蜂巢的同時,又不至於把蜂巢擊得粉碎。
看著掉落在地的蜂巢,小女孩似乎有些呆楞,她眨巴眨巴眼睛,眼底浮上些喜色,卻沒有像同齡的孩子一般歡呼出聲,而是默默地跑了過去,想把蜂巢從地上撿起。
可還不等她的手碰到蜂巢,蜂巢內部便響起了一陣嗡嗡聲,隨之而來的是從蜂巢內部鉆出的一群蜜蜂,烏壓壓的一片,看上去十分滲人。
小女孩似乎被嚇到,在蜜蜂飛出來的那一刻趕緊縮回了手,可還不待隱於樹後的莫雨出手,自蜂巢內部飛出的蜜蜂便四下分散了出去,不消片刻就失去了蹤影。
小女孩一只手拍拍胸口,顯得心有餘悸,另一只手卻慢慢地撿起了地上的蜂巢,四下看了看,便毫不猶豫的鉆進一處草叢中失去了蹤影。
莫雨擡腳跟上,一直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在小女孩的身後,卻發現她抱著蜂巢直直的走進了一處漆黑的洞穴內,與此同時,洞穴內還傳出了幾聲野獸的嘶吼。
莫雨心中一驚,再顧不得其他,一個閃身便進入了洞穴之中,而出乎他意料的,洞穴之內點著幽幽藍火,光線並不昏暗,最深處也頗為寬敞。
更令莫雨有些無言以對的是,洞穴的角落處此時正趴著一只瑟瑟發抖的黑熊,應該就是剛才那陣嘶吼聲的來源,而此前抱著蜂巢進入洞穴的小女孩,正半跪在另一個角落的枯草上,對著一團黑漆漆的東西使勁搖晃著手裏的蜂巢。
莫雨走近一看,這才發現蜷縮在小女孩懷裏的,原來是兩只黑熊幼崽,此時正扒拉著她的衣服,爭相從蜂巢內挖蜜吃。
似是感覺到了莫雨的存在,小女孩猛地回過頭,死死地盯著眼前突然出現的人,而莫雨被這小孩古井無波的眼神看著,竟一時間楞在原地,連她突然起身往外跑的動作都沒反應過來。
直至對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洞口,莫雨才慢慢有了反應,而思及剛才那個眼神,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到底是誰家的孩子,會在這麽小的時候,被養出這樣一雙眼睛……漆黑一片,看著人的目光如永夜一般死寂,冰冷虛無,讓人看不到一絲希望。
小女孩腳程很快,莫雨卻比她更快。不消片刻的功夫,落在後面的莫雨已是追上了小女孩,並抓著她的肩膀把人禁錮在身邊。
讓人有些意外的是,小女孩不哭不鬧,眼見掙脫不了,便索性放棄了掙紮,只擺出一張表情欠缺的臉,面無表情地瞅著莫雨,似乎這樣就能用目光在他身上戳出個洞。
莫雨俯視著小女孩,許是受那張與渺相似的面孔影響,哪怕面上顯得冷漠,聲音卻不自覺的放輕許多:“你是誰,你可知道姜妘在哪?”
對於莫雨的問題,小女孩似乎沒什麽反應,漆黑的大眼睛更是眨都不眨一下,可莫雨還是敏銳的註意到,在聽到“姜妘”這個名字時,眼前的人眸光微動,根本不像毫無所知的樣子。
對於小女孩的不配合,莫雨沈默的盯了她半晌,終於不再大眼瞪小眼,而是幹脆利落的起身,揪起小女孩的後領就往河邊走去。
看著湍急的河流,小女孩似乎察覺到了莫雨的打算,到底是年紀小,整張小臉立時變得煞白,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麽,卻還不及發聲,就緊緊地重新閉起嘴巴,一臉驚悚的望向莫雨,睜得圓滾滾的眼睛也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但出乎小女孩預料的是,莫雨並沒有如她以為的那樣把人丟進河裏,而是在河邊把她放了下來,並摘下手套,將手伸進了水裏。
小女孩疑惑的看著莫雨,不明白他要幹嘛,剛在想要不要趁著對方舀水的時候逃跑,就見面前的大個已經轉過了身,並用浸了水的手輕輕擦拭她的臉。
冰涼的觸感弄得小女孩微微一顫,下意識拿手護住臉,卻發現臉上粘粘的,像是沾上了什麽東西,她把手放下來一看,才發現原來剛才餵熊崽的時候,臉上竟不小心沾到了蜜汁。
她楞在原地,不知作何反應,卻發現下一秒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整個人被拉著往前走。
莫雨的動作不算粗暴,卻也談不上溫柔,小女孩被拉得一個踉蹌,眼見就要栽倒在地,卻被莫雨像提小貓一樣拉了起來,並按著她的手輕輕地在河水裏清洗。
小女孩歪頭瞅瞅莫雨,臉上終於有了點表情,卻顯得有些糾結。她的目光掃過莫雨的衣袍下擺,待發現白色的袍子已經因莫雨的動作沾了不少泥土後,便用空著的一只手偷偷抓起袍角,學著莫雨的動作浸在水裏涮了又涮。
她玩的興起,卻突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一擡頭,果然見莫雨正盯著自己看,又看看自己手裏正往下滴答水的衣袍,趕忙一把塞進莫雨手裏,自己低下頭裝鴕鳥,只留給對方一個毛茸茸的頭頂。
莫雨看著濕淋淋的衣角,一臉淡定的將其抓在手裏,霧氣蒸騰間,原本濕透的衣服已經在他內力的作用下被烘幹。
小女孩偷偷擡起眼角,目睹了這一過程,眼睛變得有些亮晶晶的,滿眼都透露出“好厲害”這一類的訊息,她張了張嘴,興奮之下似乎想說些什麽,卻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珠轉了轉,又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莫雨註意到了她的反常,卻沒怎麽在意,只伸出手輕輕地扯住小女孩的兩頰,聲音帶著點危險道:“好了,我耐心有限,說吧,你是誰?”
這小女孩個頭瘦小,臉頰上卻肥嘟嘟的,此時被莫雨不輕不重的捏著,十分難受,可她很有眼色的沒有掙紮,只皺起眉頭,面帶糾結的看著莫雨,眼中滿是猶豫之色。
半晌,她仿佛下了什麽決心,東張西望一番後,突然湊近莫雨,小聲道:“我不可以跟不認識的人說話的,要是讓母親知道了,我會挨數落的……”
小女孩聲音軟軟的,倒跟她之前表現出來的冷漠不符。莫雨挑眉道:“你已經開口了。”
小女孩想也不想反駁道:“我那是為了告訴你,我不能跟你說話,所以那一句不算!”
莫雨哂道:“剛才那句不算,那這一句可算?我已經聽到你開口了,再裝啞巴也晚了!”
“咦……”
小女孩睜大了眼睛,仿佛才反應過來,呆呆的看著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大個,小臉苦哈哈的,五官都皺成了一團:“那也不能跟你說太多,不然等會母親來了,你要倒黴的!父親也說過,不能隨便連累別人。”
莫雨聽罷,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慢慢站起身,不動聲色的凝聚內力,下一刻突然擡手對著身旁一棵大樹打去,只聽一聲巨響,一陣塵土飛揚過後,被嗆得淚眼汪汪的小女孩驚愕的發現,原本粗壯的大樹竟被攔腰拍斷,茂密的上半截正好倒在河中,此時已經被湍急的河流沖得沒了蹤影。
“你……你想幹嘛?!”小女孩驚悚的看著莫雨,眼見他面無表情的朝著自己走來,忍不住退後幾步,再後退幾步,最後退無可退,幹脆害怕的閉上了眼睛。
下一秒,她突然感覺後領一緊,身體一輕,整個人便騰空而起,直到雙腳重新踩在了一個可以站立的東西上,這才忍不住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竟被莫雨放在了那斷開的半截樹樁上,此時借著樹樁的高度,已經可以和莫雨平視了。
小女孩新奇的蹦了蹦,樹樁很寬,她站在上面完全不用擔心掉下去。莫雨雙手環胸,看著她再一次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女孩聞言停下了研究樹樁的動作,頗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聲音脆生生的道:“怪人,你不知道我是誰,那你來找我做什麽?”
莫雨蹙眉道:“找你?”
小女孩痛快的答道:“你在找姜妘,而我就是姜妘,難道你不認識我嗎?”
在她話音落下的一刻,周圍山光明媚之景突然大變,一團黑影自天邊蔓延而至,黑夜降臨,萬籟俱寂,只餘漫天辰星散布於天際,伴著朦朧月色,灑下點點光亮。
莫雨註意到,在周圍環境改變的那一刻,眼前自稱“姜妘”的小女孩眼睛突然變得漆黑,爾後雖恢覆如常,卻再沒了一開始的天真之色,看向人的目光,更是讓他想起了那個在秦陵中有過一面之緣的女人——明明跟他的阿渺長得一模一樣,眼中卻沒有一絲屬於活人的生氣。
莫雨心有所感,對著氣場大變的小女孩,再也擺不出什麽好臉,聲音冷得仿佛能結冰:“你既然早已在此,之前何必故弄玄虛,還不快把阿渺交出來!”
之前的小女孩,此時的姜妘神色不變,施施然的站在樹樁上,一臉認真道:“星辰宮中變化萬千,並非是我弄鬼,而是你自己觸發了這裏的回憶,令幻象中的‘我’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心有所感,這才趕來一探。”
莫雨神色一動,眉頭似乎皺得更緊了:“你說這裏是星辰宮?”
對於星辰宮這個地方,他曾聽渺提過幾句,真正對其有了印象,卻是半月前啟找上門的時候。
那時候渺的身體狀態每況愈下,他不欲她去秦陵中以身犯險,便想替她走一趟,啟在此時上門,言明了救渺的方法,卻是找到存放著姜妘的玉棺,將其毀去,並再三叮囑,決不能讓姜妘離開秦陵。
有意思的是,在啟找上門後的第三天,渺也曾拜托過他一件事——找到秦陵中陰陽家留下的秘殿,若是裏面存放著棺槨,務必將其打開。
兩個截然不同的請求,令莫雨產生了疑問,雖然感情上與渺比較親近,可理智卻告訴他,若秦陵中真的存放著渺“前世”的身體,那麽也許依照啟所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將其毀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可到底挨不住渺的再三懇求,莫雨答應了會去秘殿一探,心中打算見機行事,決定若真有不對,再出手毀去棺槨,卻萬萬沒想到,因他身上帶著封存了渺自身精血的陰陽鈴,在他打開玉棺的那一刻,“沈靈陣”的封印有所松動,姜妘便趁著這個機會蘇醒,他再想要阻止,已然來不及。
也正是這個時候,他才知道了姜妘蘇醒的後果——移魂轉魄,利用渺的身體覆活。
而儀式進行的地方,就是星辰宮!
看著莫雨陰沈的臉色,姜妘了然道:“看來,他的確告訴了你很多事,不過我只想知道,對於我和渺的事,他是怎麽想的?是認為我想要取代渺的存在,還是想利用渺的身體覆活?”
莫雨沒有答話,神色卻漸冷,默認般的態度已經令姜妘心裏有數。
她慢悠悠的從樹樁上跳下來,明明是個四肢短小的孩子模樣,卻偏偏給人一種莫名的壓力,“莫雨,我猜有一件事,他肯定沒有告訴你。”
莫雨心中警惕,面上卻不動聲色道:“什麽?”
姜妘不答反問道:“你認為我為何會回到星辰宮?”
莫雨神色不善的看著她,沒有回應,姜妘也不在意,接著道:“人的魂魄離體,一旦產生了死氣,將覆生無望,只能進入輪回再世為人。但有一種方法,卻可以讓死去的人重新還陽,那就是找一個與自己三魂七魄極其相似的人,利用巫術奪取他的身體,如此一來魂魄與身體產生的排斥會變得很小,死者附身後,也不必擔心肉身會慢慢腐爛。”
眼看莫雨有點沈不住氣,姜妘話鋒一轉道:“當然,我與渺的聯系,自然跟那些奪舍還陽的人不同……”
她回頭看著莫雨,黑漆漆的眼睛裏似有幽光閃爍,“我與渺,本就是同一個人,我們擁有同一個魂魄,甚至是同一個存在,只不過因為一個意外,我與她站在了不同的時間點上,如今再次重逢,沒有了陰陽勾玉的束縛,我根本不用對她做什麽,只待時間一到,彼此錯位的兩個人就會變回原來的樣子。”
莫雨臉色驟變,死死地盯住姜妘,眼底似有風暴匯聚。
姜妘適時的提醒道:“這裏的我只是一個記憶體,你傷不了的,不要白費功夫。”她沒給莫雨說話的機會,又道:“其實,哪怕沒有我,作為一個‘變數’,渺也是沒有下輩子的。”
“你這話是何意?”莫雨心中一驚,面上再不覆之前的沈穩。
姜妘一臉平靜的道:“因為原本應該延續她輪回軌跡的人,是我。一旦我們兩個交相融匯,我的力量強於她,她的意志會被我吞噬,從此變成我的一部分。”
她看了看莫雨,神色有些莫名,“其實我與她,本就不分彼此,不過對於你而言,大概只會承認那個與你朝夕相處的人……”
她的話尚未說完,人卻突然沒了聲音。
莫雨察覺到不對,順著她的目光朝遠處的看去,只見遙遠的天際處,慢慢亮起了一抹金色的光,隨著那道光越來越大,初升的紅日刺破雲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升上了高空,而這一邊的夜幕卻並未完全退去。
一時間,高空的兩邊日月高懸,群星散落中間,一半明,一半暗,竟形成日月同輝之勢。
姜妘見此景象,口中呢喃道:“時間到了……”
莫雨耳力非凡,自然聽見了身旁之人的低語,可他剛及轉過身來,卻只看到姜妘慢慢消散在空氣中的身影,他下意識伸手去抓,卻是什麽都沒碰到。
在幼小的身影即將完全消散的一刻,原本已經失去神采的小女孩,突然之間擡起了頭,睜著漆黑發亮的眼睛,脆聲道:“你可以叫我渺,有時間來找我玩吧,我總是一個人待著,沒意思!”
她的話還回蕩在耳邊,可她的人卻已經失去了蹤影。
周圍的景色在這一刻發生驟變,茂密的叢林和湍急的河流盡皆消失,火紅的鳳凰木出現在視野裏,透過源源不斷飄落的花雨,莫雨依稀間可以看見,在花林的那一頭,坐落著一處幽靜的屋舍,屋舍前還立著一個小小的身影,看上去頗有些眼熟。
此時,天際一道強烈的金光閃現,刺破漆黑的夜幕,快速的朝著楹花林深處砸去,與此同時,莫雨手中的陰陽鈴金光大盛,並發出劇烈的晃動,似乎要脫手而出,卻被莫雨緊緊地抓在了手裏。
頭頂日光漸盛,月色漸隱,夜幕範圍在艷陽的侵蝕下變得越來越小,不到一會兒的功夫,陽光已經蔓延到了莫雨的肩頭。
他緊緊攥著手心的鈴鐺,神色凝重,最後看了一眼花林深處,突然轉身朝著反方向而去,一瞬間他前方金光大盛,空氣中似乎裂開了一道金色的縫隙,而他毫不在意的閃身而入,任由四面八方湧來的金光把他籠罩住。
莫雨的意識很清醒,但在一片強光之中,他卻什麽也感覺不到,除了掌心鈴鐺殘留的冰涼感以外,周圍金光遍布,十分灼熱,又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若按常理,他應該往那楹花林中去,可偏偏花林深處的景色,處處帶給他一種強烈的不真實之感。
若他猜得不錯,這片鳳凰木合該是一處幻境,境由心生,星辰宮中又不止有一人,陰陽交替之下,思及剛才那小女孩的古怪行為,便不難判斷,此時出現的幻境,應該屬於姜妘——渺對幼時的回憶,一向充滿了生機與懷念,心底映出的景象,絕不會如現在這般死氣沈沈。
莫雨孤註一擲,所幸判斷並未出錯,待金光逐漸褪去後,剛才的烈陽隱月之景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頭頂的艷陽天,還有目所能及之處一片綠意蔥蘢。
只見此地碧草如茵,樹木繁茂,枝椏上還落著許多長相奇怪的鳥,皆是蛇頸魚尾,披一身翠色羽毛,身上泛起的點點光暈,把腳下棲息的大樹都襯出一種莊嚴之感。
莫雨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目光放在了不遠處最高的一棵樹上,只見那棵樹高聳入雲,樹幹連著天與地,冠部像是一株碧綠色的珊瑚,其間點綴著許多小花,各色皆有,遠遠看去像是一道垂掛在樹上的彩虹。
他快步穿過林間,眼看距離中央的大樹越來越近,卻突然在中途停住了腳步。
只因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令他十分熟悉的人,從背影上看去,她似乎一點也沒變,仍舊穿著那件失蹤前穿在身上的衣服,只不過裙擺和衣袖上沾染的片片血跡,似乎表明了她在過去的幾天中過得並不安穩。
手中的陰陽鈴陷入死寂,冰涼的觸感令莫雨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想他多年縱橫江湖從無畏懼之時,此時對著一個人的背影,心中竟不由緊張起來,以致不敢走上前去。
只可惜,莫雨不動,對方卻已經發現了他的存在,轉身之際,兩人四目相對,人還是那個人,彼此之間卻再沒了以往重逢時的喜悅。
在接觸到對方帶著些冷意的眼睛時,莫雨心裏已是冰涼一片,右手不自覺的松開,任由變得黯淡無光的鈴鐺自掌心滑落。
“你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在此對大家說一聲騷瑞QvQ,雖然年過完了,但需要接待的親戚實在太多了,還有各種同學聚會,各種跑,昨天好不容易閑下來,好歹趕上今天的更新,實在對不住,接下來的更新不會再間隔這麽久了,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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