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從來沒有如此刻一般睡得這樣沈。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清醒的，但意識卻已經陷入一片混沌之中，除了眼前無邊無際的黑暗和身上傳來的無法抑制的疲憊感外，她幾乎感覺不到任何東西的存在。

周圍一切都靜悄悄的，沒有人，沒有光，也沒有聲音。

她嘗試著說話，卻發現在這令人絕望的死寂之中，她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渺已經記不清她在這黑暗中到底待了多久，只覺身上的疲憊感似乎越來越重，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尤其是眼前的一片漆黑所帶來的壓迫感，讓她心裏逐漸變得有些焦躁。

就在這時，一陣滴答聲突然響起，是水珠濺落在地的聲音，雖然輕微的幾乎聽不到，但還是被長久處於黑暗之中的渺註意到了。

她仔細分辨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覺耳邊的水聲越來越清晰，慢慢地，竟還隱約聽到了斷斷續續的人聲。

“醒醒……”

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阿渺……快醒醒……”

這聲音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似乎在哪裏聽過……

“這裏危險，你必須馬上離開！”

這個聲音是……唐無絕？

渺辨認很久，終於想起了這聲音的主人是誰，心中有些驚訝，又有些疑慮，可她還來不及細想，手臂上突然傳來的一陣燒灼之感，令她忍不住吃痛出聲。

在發出聲音的那一刻，她的意識突然變得清晰起來，身上的力氣也有逐漸恢覆的跡象。

她猛地坐起身來，雖然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可她卻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在動。

渺動了動僵硬的身體，發現周圍的環境似乎有些陰冷，忍不住朝著旁邊摸去，只覺手下是一片冷硬和冰涼。

此時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沁人心脾，令人聞之心曠神怡。

但她仔細嗅了一下，卻發現這香氣雖濃郁，卻是帶著些陳舊之感，又有一種奇怪的腐朽氣息混雜其中，配合周圍陰冷的環境，顯得著實有些怪異。

想起多年前那個奇怪的夢，渺心中一緊，冷汗不自覺的冒了出來。

她張開右手，一簇明亮的火苗自掌心燃起，雖只能照亮周身方寸之地，卻足夠她打量自己現在身處的環境。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又細細檢查了一番身上，待發現人還是那個人，並沒有變成其他人後，這才微微放下了心。

渺一手托著掌心的火焰，一手撐著冰涼的地面慢慢站起身。

她能夠感覺到自己此時身處的地方有些空曠，並非夢裏那具狹窄怪異的玉棺，而且周圍靜悄悄的，明顯只有她一個人在……

她閉上雙眼，凝神聚力，掌心火焰化出幾道虛影，緊接著焰心一閃，分作幾股環繞在半空，爾後化為一道道火練，呈蓮華散落之勢，一瞬間劃破了周圍無盡的黑暗。

這是一間密不透風的石室。

石室很大，亦很精美，地面以玉石鋪平，石墻嚴絲合縫，可以看得出建造之用心。

可令人費解的是，這間石室的構造雖細致，內裏卻空曠的不像話，除了佇立在角落裏的四個石俑以外，其他地方空無一物，連盞石燈都找不到。

而渺此時站著的地方，正位於石室的中央，是一個半徑頗長的圓形玉石臺，石臺比之石室內的其他地方要高出許多，臺面還刻著些奇怪的紅色圖案。

渺覺得這些圖案頗有些眼熟，可想了想，卻沒有什麽頭緒。

這裏是哪……

她為什麽會在這，莫雨又在哪裏？

一連串的問題出現在渺的心裏，可她卻想不到任何答案，明顯這裏也沒人能告訴她。

她現在腦中最後的記憶，是上元節街市上的那片燈海，還有意識消失前莫雨在她耳邊的低語。

她還記得，那一晚跟莫雨在朱雀城樓上，她似乎撐不住睡著了，雖然迷迷糊糊，卻仍舊能清楚地感覺到，莫雨應該一直都在她身邊才對。

可為何她一覺醒來，卻是身處一個陌生的地方，莫雨也不見了蹤影。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渺擡頭看了一眼石室的墻壁和梁頂，上面刻著一些與腳下石臺一模一樣的紅色圖案，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猙獰又怪異。

不知為何，渺心裏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總覺得，若是繼續在這間陰冷古怪的石室中待下去，恐怕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

必須得先想辦法出去再說！

渺跳下玉石臺，來到石室中唯一一扇緊緊閉合的玉石門前，借著周遭的火光仔細打量，發現這扇石門整體頗為厚重，並且完全嵌於石壁之中，周遭也沒有開啟石門的機關，若想從這扇門離開，恐怕只有將石門擊碎這一種辦法了。

渺估量了一番石門的用料和厚度，覺得憑她現在的功力若是全力一擊，將石門擊碎應該不算太難，可就在她把手貼於門上探查之時，一股奇特的律動突然從手下傳來。

渺心中驚疑，又將另一只手貼於石門之上，果不其然，一陣明顯的跳動感再次傳來，像是人的心跳，一下一下的頗有規律，而更令她驚奇的是，這律動竟然是從石門之中傳來的。

難道這扇門竟是活的？

還是說，有什麽東西長在了門裏？

渺不知想到了什麽，趕忙收回了貼在門上的手。

她總覺得在這扇門後，似乎隱藏著一個可怕的東西，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可心裏的直覺告訴她，最好不要嘗試打開這扇門。

……可石室中只有這一道門，如果不能打開這道門，她要怎樣才能離開這裏？

正在渺煩惱之際，位於石室中央的玉石臺突然發出一陣劇烈的晃動，並開始不斷下沈，一直降到了與地面齊平的地步，這才停下不動。

渺扶著墻壁站穩身體，定眼一看，卻發現玉石臺原本的位置，不知何時已經裂開了一道口子，赫然是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的密道。

渺看了密道一眼，又細細摸索了一番身後的石門，這才來到了密道的入口處，看著不知延伸至何處的石階，眉頭微微皺起。

這密道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不得不令她多想，可眼下她若不想走正門，那麽便只剩下這一條路可以選擇。

渺嘆了口氣，突然覺得當前的一切若是有人設計好的，那麽不管她有多不情願，眼前這條密道也是非踏上不可了。

渺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緊，努力壓下心裏的煩躁感，令石室中的火光盡數聚攏在身邊，臨走前，還從荷包裏抓了幾枚通寶，用力將其投擲到了密道深處，直到遠遠地聽見通寶滾落在地的聲音，這才沿著密道的石階慢慢往深處走去。

密道窄而狹小，渺需得弓著身子往前走，才不至於碰到頭。

她一只手引著火光照亮前路，另一只手則提著裙子以防裙擺把自己絆倒，同時還要註意腳下的路，如此一來，前進的頗為辛苦。

尤其密道中空氣流通不暢，還有一些石壁上落下的灰塵，這些都把她折騰的夠嗆。

幸好，密道並不算很長，就在渺覺得自己呼吸越來越不順暢的時候，密道的前方豁然開朗，露出一片細碎的光亮，伴著點點星火，劃破了周圍厚重的黑暗。

渺驀地停住腳步，站在密道的出口處不再往前。

她現在腳下是一條曲折的小路，由玉石鋪成，泛著淡淡的青光。小路很窄，只供兩人並肩通行，放眼望去，小路的那一頭消失在遠處的虛空之中，不知通往何處。

而在這條狹長的石路周圍，除了路旁的石燈外，什麽也沒有。

沒有墻壁，沒有梁頂，甚至沒有供人落腳的地方，有的只是一片無盡無垠的虛空，四面八方看不到盡頭。

對於外人來說，這是一個很神奇的空間，無邊無際的黑暗，和黑暗中的點點繁星，讓人恍如置身夜空之中，璀璨耀目，卻分不清回頭的方向。

但對於渺來說，眼前的這片虛空，無疑代表了一種潛在的危險。

世人皆道陰陽家神秘莫測，門派駐地陰陽宮中更是殺機步步，很少有人能前往窺探一二，即便順利潛入，也是有去無回。

外人不明其中原因，渺卻是知道的不少。

陰陽家的人一向擅使幻術，尤其喜歡把幻術加諸於陰陽術之中，虛虛實實令人防不勝防。陰陽宮的構造也是如此，在基礎的建築格局之上，被陰陽家歷代掌教以幻術設下了層層屏障，又結合古老的機關術，使原本變化莫測的道路變得更加覆雜。

幻術，即便再怎麽真實，也都不過是障眼法，可陰陽家的障眼法，卻可以虛實轉化，舉手之間以咒術奪人性命。

這也是先秦之時，陰陽家為何會令諸多江湖人聞風喪膽的主要原因之一。

而眼前的這個地方，所用手法與陰陽宮中的幻術布局差不多，只是比起星辰璀璨一眼便令人迷失其中的陰陽宮，這裏的格局明顯不夠高明。

渺收回看向遠處虛空的目光，沿著狹長的小路慢慢往前走。

她一邊打量著周圍星辰的變化，一邊數著自己的步子。此時周圍靜悄悄的，玉石路上除了她的腳步聲外，只餘不知從哪裏傳來的水滴聲，滴答滴答，仿佛敲打在人的心上。

路還很長，渺卻沒有再繼續走下去。

她停在一處閃爍著微光的虛空之下，原本沒有一絲波瀾的雙眸，隨著周圍星辰的變化，竟慢慢生出一縷奇異的幽光，仿佛在透過眼前的虛空看著什麽。

周圍的環境沒有變化，映在她眼中的星辰卻越來越少，直到瞳孔完全變成沒有焦距的漆黑時，她突然動了。

渺無視腳下的萬丈深淵，沒有一絲猶豫的離開了地面，竟穩穩的站在一片虛空之上，一步一步的朝著遠處走去。

待走到一處氣流明顯與他處不同的地方時，她又停了下來。

只見她右手前伸，一簇微弱的火星自指尖燃起，頃刻間變為燎原大火，迅速席卷了周圍的一切。

灼熱的火光，令虛空之中裂開一道口子，遠遠看去，仿佛被人從外面割了一刀。

渺沒有放過這道細微的裂縫，她雙手一動，一道更為熾烈的火焰已從腳下沖天燃起，在半空化為一條火蛇的模樣，以氣吞山河之勢朝著那道裂縫而去。

頃刻間，為黑暗所籠罩的虛空盡數破碎，火蛇沖破了幻境的邊緣，帶著一股燎烈之氣在空中盤旋，片刻之後才逐漸散去。

渺以袖掩鼻，擋住了周圍渾濁的空氣，又頗為嫌棄的拍了拍袖子上的土，覺得整個人都像是被泡在灰塵裏一樣。

幻境未解除時，周邊美輪美奐，空間亦十分寬敞，可幻境解除後，原本被術法幻化的實物自然都恢覆了本來的樣子，卻不是什麽精致的地方，而是一處頗有些古舊的石牢。

石牢並不大，只有一條窄窄的過道，過道兩側便是對稱分布的囚室。

周圍光線很暗，囚室門前倒是懸掛著小巧的長明燈，可囚室裏卻空無一人，墻角處又是蛛網密布，看樣子應該很久沒有人跡了。

渺回頭看了一眼來時的方向，她身後有一個大洞，正是剛才被她強行破開的出路。從洞口往裏看去，還能看到洞裏的一絲光亮和幾點星辰，可再往裏看去，便只剩下一片漆黑。

渺有點意外，她本以為剛才的地方不過是普通的幻境，卻沒有想到幻術解開後，原本的幻境不僅沒有恢覆原狀，反而形成了一個獨立的空間。

這已經不僅僅是簡單的幻術可以做到的了……

正在渺兀自出神之際，一道極細的寒光自黑暗中刺來，幾乎只是瞬息之間，幾步開外的地方突然氣場大變。

渺心有所感，擡手撐起一道水屏，將朝著自己襲來的幾道劍氣盡數擋下。

隨即雙手結印，身前形成一道淡藍色的八卦水圖，兩只陰陽魚借力躍出，分水而行，化為數道鋒利的水刃朝著前方而去，正是陰陽家“九水風起”中的一式，三水大方，可守可攻，一招道盡水至柔則無常性之理。

渺如今身處險地，步步為營，乍然之下受到偷襲，出手之時自然下了重手，雖不強求一擊必殺，可也務必要讓對方再無反撲之力。

只聽水刃與兵器相交的碰撞聲響起，伴著一道明顯屬於男子的悶哼聲，渺毫不猶豫的運起一掌朝著前方打去，卻發現腳下突然變得有些遲緩，行動也不如之前利落。

就在渺頓住的一剎那間，對面的人已經一劍刺了過來，與之前帶給人的壓迫感不同，這一劍的氣勢明顯弱了很多。

渺及時反應過來，內勁外放護住周身，堪堪擋下了這淩厲的一劍，在觸碰到鋒利而冰涼的劍刃後，她一掌打回去，與對面那人稍稍拉開了些距離。

一擊不成，渺正考慮要不要再補上一掌時，對面那人突然停下了動作，本來針鋒相對的氣場也有減弱的跡象。

“……是不是阿渺？”

這個聲音響起來的一剎那，渺的大腦就已經憑著對方的聲音飛速判斷出來來人的身份。

她心中驚訝，手上的動作難免頓住，卻因不敢確定，並沒有走上前去，只停在原地試探的喚出了聲。

“小白……？”

聽見渺的聲音，對面那人緊繃的身體明顯一松，聲音裏有慶幸，也有不可思議。

“還真是你啊……”

在渺的註目下，一個修長的身影漸漸從黑暗中現出身形，正是一身純陽道袍的劉慕白。

他精神還不錯，雪白的道袍上雖沾了不少血跡和灰塵，臉色卻還算紅潤，只除了形容頗有些狼狽，看上去像是經歷了一場惡戰。

渺見他這個樣子，也是楞了一下，想起剛才自己下手沒輕沒重的，趕忙上前扶了他一把，有些懊惱的道：“對不住，我不知道是你……有沒有受傷？”

劉慕白原本仍帶著幾分警惕，但見渺這般表現，整個人才完全放松下來。他微一扯嘴角，安慰道：“不關你事，本來便是我先動的手，你不過出於自衛，何須與我道歉，更何況我也沒有被傷到，不礙事。”

渺看他一眼，有些狐疑道：“你身上血腥氣這麽重……真的沒受傷？”

劉慕白微哂道：“放心，都是別人的血，你看我像有事的樣子？”為了證明他所言不虛，還活動了下筋骨，輕松地挽個劍花，把刻著“騰空”二字的長劍歸入身後鞘中，行動之間頗為利落。

渺放下心來，才問道：“你來這裏的路上，遇到過敵人？”

劉慕白道袍上已經染上了不少血色，劍刃雖然幹凈，卻仍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戾氣附著其上，況且哪怕不看其他，只單看他這一身血氣，便可知一路上的驚心動魄。

劉慕白面上露出一個苦笑，道：“不瞞你說，我這次純屬是陰溝裏翻船，被自己人給坑了……唉，其實也不怪他。”

原來，劉慕白本是奉師命前往長安尋師叔祁進的，卻沒想到路上有事耽擱了些腳程，等他到了目的地一打聽，才知祁進早於一天前離開了長安。無奈之下，劉慕白只得給身在純陽的師父於睿送去了書信說明情況，自己則留在長安找了一個落腳處暫時安頓下來。

在等於睿回信的日子裏，劉慕白也沒閑著，他脫下顯眼的道袍，換上一身輕便的衣服便上了街，打算探聽一下有沒有重要的情報，這一逛，就碰到了個熟人。

熟人叫舒盡忠，從名字來看挺像天策府的人，可對方卻偏偏不是個軍人，而是一個跟劉慕白頗為志趣相投的丐幫弟子——他們倆都喜歡喝酒。

舒盡忠和劉慕白的友誼建立原因相當之簡單，他們最開始就是酒肉朋友來著——字面上的意思。這倆人最初是行俠仗義的時候碰一塊了，後來發現對方挺順眼，脾氣還對口，再加上兩人都愛喝酒卻都被各自的師父/幫主下了禁酒令，這麽一來更添幾分同病相憐的感覺，是以便慢慢熟識了。

舒盡忠人不壞，雖然喜歡遛鳥，喝醉了也會發點酒瘋，可底線擺在那絕對不打女人。

劉慕白見了他還挺開心的，本想上前打個招呼，可誰知老朋友根本沒看見他，只顧著鬼鬼祟祟的往前走，原本看上去一表人才的七尺男兒，竟也顯得有些猥瑣。

當時劉慕白覺得朋友有點不對勁，就順著對方的目光往前看，這才發現前面還有個長相頗為標志的小娘子。

好嘛！不僅把老朋友當空氣，這下竟還幹起了尾隨婦女的勾當！必須得抓起來打！

劉慕白行動力超凡，心裏這麽想，下一秒手上一個五方行盡便砸了過去，順利地把沒有任何防備的舒盡忠給定在了原地。

舒盡忠本來跟的好好地，突然感覺經脈一滯，下意識就要抽出腰後的竹仗，要不是罪魁禍首及時現身又發現是熟人，估計他就要忍不住一掌打出去了。

經過舒盡忠的解釋，劉慕白才明白，原來老朋友跟蹤的不是普通的小娘子，而是他們丐幫幫主郭巖的女兒郭珠。

據舒盡忠所言，他本是奉命潛伏在長安做內應，可誰知前幾天竟在街上看見了自家幫主的愛女郭珠。那時他想上前打個招呼，卻不料一轉眼郭珠就不見了，搞得他還以為是看錯了。

於是再次遇見郭珠時，舒盡忠便感覺出了不對勁，索性就偷偷的跟在郭珠後邊，想看看對方到底在做什麽。

卻沒料到跟了一半，劉慕白出現了，等舒盡忠解釋完再一回頭，哪裏還有郭珠的身影。

聽到這裏，渺有點不解道：“這跟你被抓來這裏，有什麽直接關系嗎？”

劉慕白有點苦逼道：“變故就發生在郭幫主的女兒身上！”

渺道：“她怎麽啦？”

劉慕白臉色一暗，道：“那個女人，根本就不是郭珠。”

在舒盡忠跟丟郭珠的當晚，長安城內的丐幫眼線傳來消息，說是郭珠真的來了長安城，眼下還被一群紅衣女人抓住了。接到這個消息時，舒盡忠正在跟劉慕白一處吃酒，他知道了，劉慕白自然也知道了。

雖然與郭珠素不相識，可丐幫幫主的女兒出了事，舒盡忠又是好朋友，劉慕白於情於理都不能坐視不理，便跟舒盡忠一起按照丐幫弟子給出的線索，一路追蹤到了長安東市的一處別院內，順利找到了被關押在此的郭珠。

本來劉慕白和舒盡忠聯手，看守別院的紅衣弟子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可他們倆萬萬沒想到的是，被他們護在身後的郭珠會臨陣倒戈，突然發難，給了他們兩人一人一掌。還是劉慕白反應快，一式鎮山河及時護住了自己和舒盡忠，這才免遭了郭珠的毒手。

眼見救人不成反中敵人陷阱，劉慕白和舒盡忠都不是傻子，在與郭珠纏鬥的同時，盡可能的朝門外挪動，脫身也方便。

卻不料，一個郭珠已經很難纏了，後來竟又來了一個以面具遮臉的黑衣人，武功之高是劉慕白和舒盡忠二人難以對付的。

結果自然不用說，兩人失手被擒，等到劉慕白醒來時，就發現自己身處囚牢之中，卻不見舒盡忠的蹤影。

劉慕白嘆道：“是我魯莽，也不知盡忠兄弟現在怎麽樣了。”

聽聞了前因後果的渺本來沈默不語，此時想了想，突然道：“引你們前去的那些紅衣女人，可是紅衣教的？”

劉慕白道：“八九不離十，我曾聽那些紅衣人喚那個假郭珠為聖女……可恨我竟沒有提早發覺，這才著了道！”

雖然歸根究底，是丐幫的情報出了問題才致使劉慕白中計，可他心裏閃過很多猜測，卻是始終沒有疑過丐幫的。

不為其他，就為丐幫幾十年來的行事作風和武林地位，就不可能和紅衣教有勾結。

畢竟身為武林第一大幫，在劉慕白看來，丐幫和邪教有勾結的可能性，大概比丐幫幫主和紅衣教教主私底下有一腿的可能性還要低。

可憐劉慕白此時還不知道，丐幫幫主和紅衣教教主雖然沒有一腿，可丐幫幫主和紅衣教的某位聖女卻是不止一腿——人家娃娃都生兩個了。

劉慕白看了渺一眼，這才發現自己光顧著吐苦水，卻忘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阿渺，你怎麽會在這裏？”

渺道：“說來話長……以後若有機會，我定會與你細細分說，眼下我們還需想個辦法脫身，早些離開這裏才是！”

劉慕白點頭答應，卻又皺眉道：“我來時只發現了一條路，再往前便是死路，不知你那邊如何？”

渺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破開的洞口，搖頭道：“亦是死路。”

劉慕白沈思片刻，道：“這裏的空氣是流動的，附近定然有一個我們不知道的出口，等會我們分頭行動，找找看有沒有可以操控的機關。”

他說完，特意看了渺一眼，張了張口，正要繼續說些什麽，卻還未來得及出聲，便突然之間變了臉色，整個人更是跪倒在地，耳朵覆於地面，神色變得漸漸凝重起來。

渺觀他臉色，有些不解，剛想出聲問詢，卻被劉慕白一個手勢止住了話頭。

劉慕白沒有解釋什麽，只拽著渺的袖子，拉她一起藏入了一旁的陰影中，借著墻角的黑暗隱去了身形，這才輕聲解釋一番。

卻是不遠處有人來了。

劉慕白的判斷沒有出錯，就在他拉著渺藏起來不過片刻，一陣明顯的腳步聲便由遠處傳來，從步子的頻率判斷，對方該是兩個人。

劉慕白側耳靜聽，發現來人的步伐皆是沈穩有力，其中一人的步子雖略顯輕浮，卻是氣息內斂，除了沒有刻意掩蓋的腳步聲外，竟讓人察覺不到一絲多餘的氣息。

渺和劉慕白藏身黑暗之中，受周圍靜謐環境的影響，都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待腳步聲越來越近，渺也察覺到了來人的不好對付，心下不敢大意，便用幻術又將兩人的氣息細細隱藏了一番。

不消片刻，來人已到了近旁，卻是人未至，聲先至。

不過令渺有些意外的是，對方並不是她所猜測的紅衣教中人，而是兩個男人，還是兩個年紀頗大的老男人。

其中一人的聲音聽上去氣力很足，卻無法避免的露出了一絲蒼老之態。

另一人顯得年輕些，聲音有點尖銳，聽在渺的耳朵裏，不知為何弄得她心裏一陣不舒服，卻又覺得這個聲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裏聽到過。

就在渺出神間，來人越走越近，說話的聲音已是能令藏在陰影處的兩人聽個清楚。

“阿薩辛這小兒果然靠不住，他手底下的人也盡都是些廢物，竟連個失去掙紮之力的毛頭小子都看不住！若是敢壞了大事，休怪老夫先拿他座下的兩個聖女祭旗！”

“戍兄息怒……”

說話的這人似乎帶著些爾雅的笑意，但因聲音尖銳，聽上去又顯得像是嘲諷，“阿薩辛雖然有些本事，卻不代表他手底下的人個個都是精英。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無絕的本事，想必戍兄心裏清楚的很，若是他一心想逃，紅衣教那幾個人又怎麽制得住他！”

“眼下我們與狼宗的合作還要用到紅衣教，至於無絕，命令下屬多加搜尋也就是了。他身上有傷，又中了老兄的咒印，料想也掀不起什麽風浪，切莫因此傷了盟友間的和氣。”

略顯蒼老的聲音冷笑一聲，聲音帶上了一絲陰沈的味道，“也是老夫想岔了，萬不該讓紅衣教的人與他接觸，那孩子心裏因為他母親的事一直對紅衣教恨之入骨……罷了，一切因果皆是命。等始皇棺槨開啟，老夫拿到了秘寶，必要讓紅衣教從此消失在這個世上，以慰吾女在天之靈！”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正巧走過一處拐角，一高一矮的身影盡皆暴露在暗處人的視線裏。

藏起來的兩人看得分明，這一看之下卻是神色皆有些不好，渺的臉色尚可，只是有些若有所思，反觀劉慕白，他已經需要死死掐著自己的掌心，才能忍著不驚呼出聲了。

只因其中一人他雖不認識，可那人的裝束卻著實不算陌生。

黑衣白襟，臉覆面具，身後持有傀儡——正是隱元會會首無名的標準裝束！

數月前的大明宮一役，劉慕白因擔心師叔劉夢陽，便請命留守純陽，並未參與其中，事後雖聽師叔上官博玉提起過當時的戰況，卻畢竟了解的不算全面。

可再不全面，有一件事他還是知道的，隱元會會首無名早應死在大明宮了——君不見天字零號都嚷遍江湖了，怎麽可能會在此地出現！

打死劉慕白他都想不到，此刻出現在他面前的這個無名，並非有人假冒，人是真的，卻不是死在大明宮中的那個無名。

此人名叫王毛仲，乃是隱元會上一任主人，私底下的身份是九天之一的幽天君，明面上的身份卻是一名早已故去多年的死囚。

王毛仲早年曾官至玄宗朝輔國大將軍，但因為人太過狂傲自大，很快便為玄宗所厭棄，最後被一紙詔書賜死於永州境內。

可惜，史書記載未必便是真的，甚至連那位親手下旨賜死王毛仲的天子都想不到，這發生的一切都是王毛仲預先設計好的。

他假意死去，私下卻令培養多年的弟子薛北辰接替自己成為新任幽天君，想通過對徒弟薛北辰的控制，更好的實現自己的野心。

而在大明宮中死去的那個無名，正是王毛仲的弟子薛北辰。

薛北辰雖是王毛仲唯一的弟子，可王毛仲的德行卻並不能令他信服，加之自他接替王毛仲以來，經過數年經營，自認已經完全掌控了隱元會，自然不再甘心受王毛仲的控制。可他沒想到的是，他的心思早已被老奸巨猾的王毛仲識破，並利用“九天”行事之便利，布下了一個巧妙地局，令他身死大明宮。

不過薛北辰雖敗北，可他臨死前布下的幾顆暗棋，卻是著實令王毛仲頭疼不已。也正因薛北辰臨死前的一些安排，才導致王毛仲至今未曾恢覆幽天君的身份。

“戍兄，我來時狼宗那邊已經安排妥當，找到始皇棺槨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現下左右無事，不如我們一同去看看那個女孩如何？”王毛仲的嗓音仍有些尖銳，聲音裏卻帶上了幾分小心，似乎在忌憚著什麽。

“她一個小孩子家，也值得天君如此關心……莫不是天君從哪裏聽了什麽閑話，心裏有了想法？”聲音略顯蒼老的那人，卻是一個全身裹在漆黑鬥篷裏的老人，他佝僂著腰，幾縷白發從兜帽裏露出，遮住他大半側臉，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有些滲人。

“戍兄何出此言，你我幾十年的老交情，那孩子既是老兄你的孫女，我又怎能不關心一二？這裏可不比別處，就是咱們都尚且要步步小心，她一個小女兒家又怎麽受得了！”王毛仲面色不改，在黑衣老人的審視下，面上顯得一派坦蕩，仿佛剛才真的是在關心故友之孫。

見了王毛仲的做派，黑衣人不管心裏怎麽想，至少面上不再繃著，語氣也和緩了不少，“天君有心了，那孩子被我手下人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等到需要她的時候，自會有人帶她前來。”

王毛仲見老友松口，知道他並不忌諱此事，便狀若無意的問道：“我聽說，那孩子本事不弱，又常年待在惡人谷，想來手段也差不了，不知老兄派去看守她的人，可有把握制住她？”

黑衣人面上本帶著一絲笑意，此刻聽了王毛仲的話，臉色立時沈下來，“我倒希望她手段多一些，也不要像現在這般愚蠢無知！我本以為她在江湖上闖蕩這麽多年，又是立身惡人谷，多少能有些長進，卻沒想到那個莫家小子竟把她養廢了！”

王毛仲不以為然的道：“小女兒家總是有些天真爛漫，在男女之情上昏了頭，也不是什麽大問題。況且她的資質擺在那，只要人聽話，戍兄日後慢慢教也就是了，總不會比她兄姐更難纏！”

黑衣人嘆了口氣，不無惋惜的道：“無絕資質本極好，心性又堅，可惜執念太過，修煉陰陽術容易走火入魔……”他的聲音陡然一沈，變得有些咬牙切齒，“何況不受控制的傀儡，終是沒有培養的必要！縱其天資再高，卻像一匹脫韁的野馬難以掌控，也是要不得的！若不是看在他亦是我血脈的份上，此等不安定因素，我必先下手除之！”

王毛仲和黑衣老人的聲音越來越遠，渺卻像被點了穴道一般立在原地無法動彈。

她楞楞的盯著眼前的長明燈，微弱的火光在視線內跳動，本應是帶來溫暖的顏色，此刻卻讓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凍在了一起，只覺周身一股寒氣襲來，竟比昆侖冰原上的雪水還要冷。

“阿渺，你怎麽了？”

劉慕白的震驚並不比渺小多少，可或許是局外人的緣故，他很快便回過了神，剛想與渺打個招呼，卻發現她此時的狀態有些不對勁。

王毛仲和黑衣老人已完全失去了蹤影，可渺卻仍像入定一般，死死地盯著他們兩人離去的方向，杏眼之中滿是覆雜之色。

半晌，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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