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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世有奇蠱名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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驪山深處有一上古時期遺留的湖泊,名為雲屏湖,湖畔近旁還有一座依水而建的別院,於隋朝年間修建而成,是當時的陰陽家掌門——紺弗晚年隱居之地。

紺弗天縱奇才,昔年以弱冠之齡接任陰陽家掌門,在位幾十年間嚴謹自律,從未出過差錯,受到當時陰陽家門人的普遍敬仰,又因其生性爽朗豁達,行事作風光明磊落,在江湖上亦是頗有美名。

他年輕時曾一力主張陰陽家弟子入世修行,認為陰陽家後人不該固步自封,應融入當世,博采眾長,才能更好地繼承發展一派精髓。

可惜的是,他的想法雖好,卻是直至壽終,都沒能將此付諸於實踐當中。

有人說,是當時數位長老聯名阻攔,紺拂迫於壓力才放棄了入世的想法,也有人說,是紺弗中年之時遭受了打擊,不知何故突然避居驪山,並下令封鎖了陰陽宮通往外界的大門,從此再不提入世之事。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麽,後世之人已無從知曉,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在紺弗身後留下的手劄中,反覆提到了一個名為“九天”的組織,他似乎曾是這個組織中的一員,最終卻選擇了離開,並且不許旁人在他面前提起九天之事,直至晚年對此仍是諱莫如深。

而紺弗隱居的那年,正值大隋建立元年,楊堅受周帝禪位登基為帝,史稱隋文帝。

也正是在那一年,陰陽宮再次於江湖上銷聲匿跡,其過去一百多年間留下的痕跡也被一一抹去,甚至不曾留下任何只言片語,便重新消失在世人眼中。

此時,雲屏湖十裏開外的一處山谷中,古木參天,曲折的小徑一直延伸至河谷盡頭的瀑布附近,那裏有一片無邊無際的翠綠竹林,呈陰陽八卦的形狀分布在四周。

而竹林中心陰陽魚的部分,則是一大片出奇繁茂的鳳凰木,火紅和紫藍色的楹花散落其中,構成了一副完整的太極圖,像是陰陽變化之中,冰與火的交織。

在這片紅與藍的交界處,坐落著一座樣式古樸的庭院,竹籬圍墻,中有一屋,除了矮檐為青磚碧瓦,其餘皆為木制,看似年代久遠,屋外廊壁卻是一塵不染,猶如新建。

煙靠在屋外回廊的角柱旁,靜靜地盯著屋檐下晃動的風鈴,看似是在發呆,實際上心思已不知轉了多少個彎。

他看了眼周圍茂密繁盛的鳳凰木,四周找不到一條可以出去的路,可明明他跟著渺進來時,周圍樹木錯落有致,屋前也有一條小路可以通往外面,完全不似現在這般與世隔絕。

到底是環境發生了變化,還是人的眼睛遭到了欺騙?

“你暗中觀察了這麽久,對於這一路上陰陽家布下的幻境,可是有所發現?”

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響起,打斷了煙的思緒,他側頭一看,發現不遠處站著的人正是一到此處便失去蹤跡的啟。

他一身白衣如故,謙謙君子溫和中正,看上去與之前並無不同,唯一違和的地方,就在於他手中正提著一個小巧的食盒,似乎還在往外冒著熱氣。

煙一挑眉,目光毫不避諱的看向了啟手中的東西,仔細打量了幾眼,卻沒有多說什麽。

倒是啟提著食盒來到近前時,主動把盒子遞到了煙的面前,道:“不需要檢查嗎?”

煙神色冷淡的看了眼面前的食盒,冷哼道:“以你之能,恐怕我和裏面那對小鴛鴦聯手都奈你不得,既然你之前沒有動手,那麽此刻我防備的再多,又有什麽意義。”

煙嘴上雖然這麽說著,可面對啟遞過來的食盒時,他還是毫不客氣的接了過來,打開一番查看後,對著食盒底層的藥碗皺起了眉頭。

他狐疑的看了啟一眼,道:“這是……內傷藥?”

啟微微一笑,卻並不打算解釋什麽,只伸手取過煙手中的藥碗,將其仔細放回了盒中,拎起盒子便往屋內而去。

啟的腳步很輕,走入屋內時幾乎沒有發出什麽聲音,他伸手撩起外間的紗帳,正屋的兩扇推拉式木門便在他身後緩緩合上,阻隔了屋外煙看向他時那若有所思的目光。

啟走進屋子的最裏面,掀開裏間的最後一層帷幔,一眼便看見了躺在矮榻上的莫雨,還有安靜地守在榻邊的渺。

莫雨仍舊昏迷不醒,但比起之前的痛苦猙獰,他此刻顯然舒緩了許多。

渺正俯身靠在榻邊,與莫雨的手緊緊相握在一起,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榻上的人,時不時的伸出手摸摸莫雨的臉,又仔細探了探他的脈搏,在確定眼前的人真的無大礙後,她寫滿擔憂的臉上才透出一點安心。

啟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不由得輕嘆一聲,故意發出些動靜引起了渺的註意。

“你……”渺擡頭一看,卻發現是之前見過的白衣男人,她面上露出些疑惑的神情,不明白眼前的人進來是做什麽的。

啟拎起食盒示意道:“已經過了這麽久,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先吃些東西,不然等會身體怕是要難捱的。”

渺有些呆楞的看著啟,又看看他手上拿著的漆木盒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搖了搖頭,目光又重新放回了莫雨的身上,不再理會眼前站著的啟。

此處屋舍本是渺千年前與父親生活在一起時的居所,這些年來還是第一次回到這裏,心中難免會有所觸動,加之莫雨現在昏迷不醒,她的情緒便一直不高,整個人也變得有些無精打采。

若是放在以前,她對啟的身份必定充滿了好奇,可她現在心中記掛著莫雨,哪裏還有心思去關註旁人,只盼著莫雨下一秒就能醒來,可以跟她說說話,告訴她一聲自己沒事。

啟見渺魂不守舍的樣子,心底微微嘆了口氣,面上卻溫言勸道:“別的暫且不提,可你先得把藥給喝了吧,不然一味拖下去,傷勢怕是要加重,你若是自己倒下了,怎麽會有力氣去照顧別人。”

渺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藥碗,面上露出些意外之色。

她本不欲理會,可面前這個人帶給她的莫名熟悉感,卻讓她鬼使神差之下伸手接過了藥碗。

在遲疑片刻後,她鼓起勇氣抿了一口藥汁,只覺一股清甜的味道在口中散開,帶著淡淡的苦味,有些似曾相識之感。

啟見渺乖乖喝藥,面上露出些欣慰之色,他從食盒中拿出一些糖果和點心,輕輕遞給了正盯著藥碗楞神的渺,輕聲道:“你之前因心緒不寧差些走火入魔,有傷在身又不及時醫治,還逞強施展極耗心神的幻術,差些就要傷上加傷……這次便算了,但以後可要記住,切不可再一意孤行,不然這般任性而為,保不準要吃大虧的。”

啟這說教般的語調,讓渺差些以為自己回到了從前與父親相處時的日子。

那時候的自己因內力紊亂無法動用陰陽術,卻偏偏喜歡瞞著父親到處亂跑,每次遇到危險,都是父親及時出現把她救下,久而久之,父親雖不忍責備她,卻每回都要好好說教一翻,直到她保證下次再也不亂跑了,父親才會摸摸她的頭,塞給她一些糖果將事情揭過。

渺攥了攥手心的糖果,心情有些覆雜的看了啟一眼,低聲道了謝。

啟含笑應下,指了指渺手中的玉瓷碗,叮囑道:“快些趁熱喝,小心涼了是要發苦的。”

渺默默地點了點頭,端起藥碗正待往嘴裏送,卻突然感覺到身側的莫雨似乎動了一下,她下意識抓住了莫雨垂在身側的手,明顯感覺到對方的手指在微微收緊,似乎有蘇醒的跡象。

見狀,渺再顧不上手中的藥碗,匆忙將盛著藥汁的玉瓷碗放回了盒中,註意力便全部回到了莫雨的身上。

啟本來一見莫雨的樣子,便知他現在狀態如何,剛要松一口氣,卻見渺這邊因只顧著莫雨,手忙腳亂間灑了幾滴藥汁在裙擺上都不曾發現,心中又是一陣無奈。

啟搖搖頭,稍加收拾了一下食盒,將其放於一旁的矮桌上,嘆道:“他現在狀況還好,渺……你無需過於憂心,我過會兒再來,你記著把藥喝光。”

說完,他又有些不放心道:“我就守在屋外,若是有事,你喚一聲便可。”

渺此時的註意力全都放在了莫雨身上,對於啟的叮囑,她只是胡亂點了點頭,其實根本沒細聽他到底說了些什麽,這讓啟又是一陣無奈。

木門合上的聲音響起,屋內又只剩下渺和莫雨兩個人,她盯著莫雨骨節分明的手靜靜地出神,心裏不由得生出一絲緊張。

等會莫雨醒了,如果問起她的身份,她該怎麽跟他解釋?

是回答朋友,同伴,還是……

渺使勁搖了搖頭,心中有些羞赧,最後那個詞匯,是怎麽也說不出口。

以往在惡人谷,谷內眾人對她和莫雨的關系都心知肚明,就算是行走在外,他們二人之間的親昵也足以證明了一切,根本不需要言明。

可現在要她直白的把這種關系說出來……還真是有些難以啟齒。

渺正煩惱間,突然感覺到手上傳來一股力道,她下意識擡頭,一下子便撞進了一雙漆黑的眸子裏,她楞楞的盯著對方看了半天,半晌才反應過來,整個人卻是僵在了原地。

她剛才無意識的出神,根本沒註意到莫雨已經醒了過來,他此刻正神色淡然的躺在榻上,側頭看著她,也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原來莫雨此前處於昏迷之中,尚有一絲意識殘留,模糊中感覺到有人一直守在自己身邊,卻無奈整個人昏昏沈沈的,怎麽也睜不開眼睛,直至他察覺到身上的力氣似乎在緩慢的恢覆,這才試著動了動右手,企圖讓自己清醒過來。

在又一次努力嘗試著睜開眼後,莫雨的眼前終於出現了一絲光亮。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素色的帷幔,而他尚且來不及反應自身所處的位置,便感覺到自己的手正被一個人緊緊抓著,雖然力道不大,他卻能從對方微微顫抖的手心中,感覺到握著他手的人似乎在緊張。

他下意識側過頭,便看見了一旁正盯著他的手出神的渺。

渺一直保持著倚在榻邊的姿勢,身體不知為何有些不自然的僵硬起來,在莫雨的註視下,整個人緊張的手心都開始冒汗。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她只是想跟莫雨說說話,卻不知道怎麽開口,便盼望著他能主動開口,不管說些什麽都行,只要能打破目前的僵局。

可惜的是,她現在和莫雨似乎並沒有以前那般默契,她心裏明明窘迫的要命,可對方卻還施施然的一直盯著她看,既不肯移開視線,也不肯率先開口說話。

渺暗中嘆了口氣,待目光掃過她與莫雨交握的手時,有些做賊心虛的放開了莫雨的手,害怕被對方看出她此時的窘況,可還不待有所動作,榻上的人就像識破了她的心思般,率先反手抓住了她的手,弄得她都不好意思再抽回手。

渺一只手被莫雨拉著,整個人略顯尷尬,另一只手無意識的攥在胸前,輕聲道:“你渴不渴,我去給你找點水吧,你在這休息一下,我……去去就回。”

渺本是沒話找話,可說完後她不禁覺得這真是個擺脫尷尬的好借口。

她的餘光快速掃過一旁矮桌上的瓷壺,盡量自然的掙開了莫雨的手,抱起瓷壺就要起身離開,卻在轉過身的那一刻,胳膊突然從後面被人拉住,緊接著身子一歪,整個人便重重的跌坐在身後的矮榻上。

渺只覺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她下意識側頭,正好與莫雨四目相交,他此時已經從榻上坐起身來,一只手抓著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則從她懷裏拿過了瓷壺,不輕不重的放回一旁的矮桌上,發出一聲脆響,也讓她心裏跟著一跳。

渺和莫雨此時離的很近,呼吸咫尺可聞。

她有些不自在的垂下頭,不去看莫雨的眼睛,而莫雨似乎感覺到了身側之人的緊張,便稍稍與她拉開了些距離。

兩個人面對面的坐著,彼此沈默了好一會兒。

半晌,莫雨才開口道:“這裏……是哪?”許是剛清醒過來的緣故,他的聲音裏還帶著些沙啞之色,聽在渺的耳中,倒讓她一時間忘了尷尬。

渺轉過頭,正巧與莫雨的視線碰在一起,她楞了一下,低聲道:“這裏是驪山我的故居,你之前神志不清,我便和煙一起把你送來了這裏,煙此刻就守在外面,你……”

她突然頓了頓,擡起頭直視著莫雨的眼睛,有些不確定道:“唔,我叫姜渺,咱們是……嗯,你知道我是誰嗎?”

莫雨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卻沒有開口說些什麽,這讓渺也沈默了下來,不知道話題要如何繼續下去。

“你此前不是去了東瀛,為何會出現在這?”

莫雨略顯冷清的聲音在渺的耳邊響起,她眨了眨眼睛,確定莫雨是在跟自己說話後,甚至來不及去想莫雨為何會知道她近期的動向,下意識想開口回答,卻又猛地想起了八重妙法村正一事,已到了嘴邊的話便強行咽了回去。

見渺默不作聲,莫雨的臉色似乎微不可見的冷了下來,“怎麽,很難回答?”

“沒有。”渺趕忙搖頭,想了想,鼓起勇氣道:“我沒去東瀛,我……是回來找你的。”

話一出口,渺才發覺自己真的有些想念莫雨了,只是之前沒有挑破,她尚且能忍著不去想,可如今一經挑明,她只覺相思泛濫成災,心裏再也忍不住了。

豈料,渺心中五味陳雜,莫雨卻似乎沒有感受到,只冷淡的道:“找我,做什麽?”

渺被噎了一下,幹巴巴的道:“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嗎……”

莫雨聞言冷著臉不說話,渺也不知該怎麽接下去。

她不敢看莫雨帶著些陌生之色的眼睛,便幹脆破罐子破摔的靠在了他的肩上,把自己埋進對方的懷裏,悶聲道:“我想你了……非常想。”

莫雨本來下意識扶住了懷中人的肩膀,乍然之下聽到這一句直白卻滿含情意的話,心中不由一動,摟著對方肩膀的手慢慢下滑,輕輕撫上了懷中人纖細的腰。

他感覺到懷裏的人身體一顫,手上力道微微放松,另一只手卻撫上了懷中女孩的臉,想讓她擡起頭來,卻無奈的發現對方似乎打定主意在他懷裏窩著,即便是被他挑著下巴轉過了頭,也是雙目緊閉不肯看他一眼。

“你不是想我了,怎麽此刻卻不肯睜開眼睛看我?”莫雨略顯低沈的聲音在渺的耳邊響起,熱氣弄得她耳朵一陣的發癢,卻強忍著沒去理他,只伸手環住了他,似乎想把兩個人牢牢地綁在一起。

莫雨放開了制住渺下顎的手,任由她重新埋進了他的懷裏。

他一只手仍舊摟著她的腰,另一只手卻順著她的臉頰漸漸滑進了她的衣領中,冰涼的觸感令她身體微顫了一下,他卻沒有在意,只徑自把手放在了懷中人的頸上,輕輕撫摸著,感受著那裏生命的鮮活和柔軟。

隨後,他的五指突然微微收緊,在一片溫暖的觸感中,他感覺到了懷中人的纖細和脆弱,只要他稍加用力,這具美麗無暇的身體,就會在他懷中失去氣息直至變得冰涼。

而她,對他毫無防備……

莫雨單手摟著渺,喉嚨裏突然發出一聲低笑,有些瘋狂,又有些悲愴。

他松開了扼在渺頸上的手,輕輕撫摸著她柔順的長發,呢喃道:“傻姑娘,以後不要再這般毫無防備的接近我,你會死的……”

渺聞言身體一僵,還不待有所反應,整個人便被莫雨緊緊抱在了懷中,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卻能感覺到莫雨此時有些迷茫的心情。

“小雨……”

渺明顯感覺到了莫雨的不對勁,聯系到他醒來後對待她的態度和表現,心中不由地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這個猜測讓她心裏燃起了一點希望,卻又害怕這只是她的錯覺。

正在她猶豫要不要問出口時,莫雨突然低頭蹭了蹭她的臉頰,一只手從她的左肩一直緩緩地滑到手臂上,輕輕地撫摸著她的左臂,道:“我已經傷了你兩次了。第三次……可能真的會要了你的命。”

渺驚愕之餘,再也忍不住掙開了莫雨的懷抱,她直視著莫雨的眼睛,右手不自覺的撫上了自己的左臂。

那裏除了有一記玄鳥紋印外,應該還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是昔年在稻香村之時,莫雨發狂之際在她身上留下的,只不過那時紫晴救治及時,又用上了自萬花谷中帶來的生肌活膚之藥,這才讓她身上不至於留下疤痕。

若莫雨話裏指的是這件事,那豈不是代表著……

渺此時整個人都緊繃著,眼睛更是一錯不錯的盯著莫雨,不肯放過他任何一個表情。她有些不敢置信道:“你……是不是……”

莫雨仿佛沒有註意到渺的激動,只輕輕用手碰了碰她的額頭,輕聲道:“你應該趁著我忘掉你的時候離開,不要再回來,不然現在即便是你想走,我也決不會放過你了。”

渺呆呆的看著莫雨,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來,她突然低下頭,覺得眼眶一陣泛酸。

她努力吸了吸鼻子,試圖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卻不料下顎一緊,她的頭在一只大手的脅迫下不得已擡了起來,緊接著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唇間覆上的一抹柔軟,還有彼此間溫熱的氣息,終是讓她忍不住落下淚來。

莫雨本來把人圈在懷裏,在感覺到對方微弱的回應後,他一只手撫上了懷中人的後背,開始變本加厲的加深了這個吻,但隨著他漸漸地從嘴唇吻向臉頰,卻突然觸碰到了一股冰涼的液體。

他驀地睜開眼,待看到眼前人臉上的淚痕時,眼中閃過一絲歉疚,正要伸手為她抹去,卻不料對方一個轉身躲開了他的手。

渺此刻背對著莫雨,心裏明明應該是開心的,淚水卻止不住的往外冒,她一邊暗罵自己不爭氣,一邊胡亂的擦拭著臉上的眼淚,不想給莫雨看到她此時的樣子。

卻不料她腰間一緊,整個人突然被拉到了一個帶著些微涼意的懷抱裏,緊接著耳邊傳來了莫雨的聲音,“怎麽了,這是……生氣了?”

渺擦幹眼淚,一只手捂著自己的臉,悶聲道:“別看,眼睛紅得像兔子,臉都花了,很醜的……”

莫雨本來見渺情緒失控,心中正擔憂不已,但此時聽她來了這麽一句,頓時有些啼笑皆非。他摟著渺的肩膀,在她耳邊低聲哄道:“不醜,你一直都很好看,無論怎樣都不醜……”

莫雨難得哄人的語調,讓渺忍不住微微放松了身體,整個人倚在莫雨的懷裏不想動彈。但她眼睛一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過身有些緊張的問道:“小雨,你之前失憶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馮夷說,你似是中了忘情蠱……那現在……”

莫雨抱著渺的手微微收緊,面上卻不動聲色的打斷她道:“許是我體內太毒,不論是陰陽咒還是忘情蠱,估計都毒不過我……蠱蟲失效了,我自然就想起來了。”

莫雨明顯哄人的樣子,渺當然不會信他。

她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追問道:“你不要敷衍我,若是弄不清原因,萬一有什麽隱患……”

渺的聲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驚呼,只因莫雨不知是發了什麽瘋,竟突然湊過來輕輕咬住了她的耳朵,還不老實的伸出舌頭舔,弄得她心中羞惱不已,再顧不得追問忘情蠱之事。

就在莫雨試圖轉移渺的註意力時,突然響起的咳嗽聲令正在糾纏的兩個人雙雙頓住了。

渺趕忙將身體坐正,莫雨卻是安撫的摸了摸渺的頭發,這才略顯戒備的看向來人,本來舒緩下來的眉頭也不自覺皺了起來。

來人正是啟。

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僵硬,此刻嘆氣道:“時候不早了,我是來看看莫公子的身體狀況如何,不知現在可否方便?”他的聲音起初略有些生硬,在打量過莫雨和渺兩個人並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後,語氣才稍稍放緩。

對此,渺處於羞惱中並沒有察覺到,莫雨卻是敏銳的感覺到了對方對於渺的些許不同,思及之前在幻境中見到的那個人,他抓著渺的手不由得有些用力。

渺略感奇怪的看了莫雨一眼,覺得他此刻心緒有些不寧,可因著有外人在場,她並沒有問出口,而是悄悄回握了莫雨,並且動了動身體離他又近了一些。

啟將渺的小動作看在眼裏,不由得又是一陣心塞,他再次嘆了口氣,對渺開口道:“在下不才,對破解陰陽術有些許心得,我觀莫公子體內的咒術似是沈澱了許多年,頗有些覆雜難纏,我要為他再細細診斷一次,能否請姑娘暫且回避?”

豈料,聽了他的話,渺不僅沒有答應下來,反而有些警惕道:“是什麽樣的診斷,我不能在場?”若是其他場合,莫雨自己應付得了,自然不需她來操心,可一旦涉及了陰陽術一道,她卻怎麽也放心不下,唯恐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莫雨會再次受到陰陽術的傷害。

啟見渺戒備的樣子,不由得楞了一下,似乎不知該怎麽接話,還是一旁的莫雨摸了摸渺的頭,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我身上的毒咒分布在胸口和後腰上,等會少不了要寬衣……你一個姑娘家,確定要留下來?”

說完,莫雨還壞心眼的在啟看不到的角度偷偷親了渺的耳垂一下,驚得她一下子捂住耳朵,臉上不禁漲得通紅。

她控訴的瞪了莫雨一眼,卻見對方一副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不僅一臉的平靜,整個人也顯得十分正經。

臭流氓……

渺捂著耳朵在心裏偷偷問候對方一聲,面上努力地恢覆了正常。

她從榻上站起身,看了一旁面帶淺笑的啟一眼,又看了看莫雨,見對方沖她微微點頭,這才掩下心中的擔憂,撩開裏間的帷幔舉步走了出去。

直到渺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帷幔之後,莫雨才收回視線。

他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聲音淡淡道:“在之前的幻境中,那個突然出現助我解開幻境的人,確實是閣下無疑吧。”

啟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道:“我是第一次接觸忘情蠱這種東西,對於完全化解它並沒有太大把握,你現在感覺如何?”

莫雨一楞,像是明白了什麽,神色頗有些覆雜,隨後卻是一改往日冷淡的態度,認真道:“並無不適,多謝……前輩相助。”

不管他心中對啟這個人有多警惕,現在對方幫了他的大忙,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況且若沒有眼前這個人,他和渺現在還不知會走向何種境地。

於情於理,這份情,他都欠下了!

啟搖頭道:“你無須因此對我客氣,心裏若有什麽疑問,一道問出來便是,不然你我之間互相猜忌,等會的話題怕是要無法繼續了。”

莫雨見狀,也沒跟啟客氣,開門見山道:“前輩和阿渺,到底有何淵源?”

啟一副預料之中的樣子,嘆息道:“我和渺之間的事,說來話長,其中因果非是三言兩語可以道明,現下時間緊迫,卻是不好一一道來……但我可以跟你保證,我絕無害她之心,也請你能信我一次,就當是為了她。”

莫雨直白道:“這就夠了……我不管前輩心中作何打算,只要不會傷害到她,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啟聞言,看著莫雨的目光似乎變得更溫和了一些,他微微嘆了口氣,道:“想必你也猜到了,我這次來找你,正是為了渺的事。”

莫雨微微點頭,耐著性子等待對方繼續,卻不料啟沒有直接進入正題,反而問他道:“你對渺的身世,還有她和陰陽家的淵源,了解多少?”

莫雨頓了頓,沈吟片刻,道:“我曾於唐前輩那裏,聽說了阿渺來到稻香村之前的事,她的母族便是出身陰陽家,她自己也曾在驪山待了許多年……”

莫雨口中的唐前輩,指的卻是渺這一世的父親唐傲風。

昔年為了唐小婉成親之事,莫雨和渺曾在唐家堡停留過幾日,在那期間,唐傲風更是特地私下裏找過莫雨,不僅跟他提起了渺的母親——紅衣教聖女撫霧之事,還提到了渺幼年之時曾遭陰陽宮迫害,並言明江湖動蕩,陰陽宮一直未對渺死心,希望莫雨可以帶著渺前往惡人谷,好好保護她。

在那時的唐傲風看來,惡人谷雖是魚龍混雜之地,但也正因其遠離中原,陰陽宮的手暫時伸不到那裏,或可保得渺一時平安。

況且他看出莫雨和渺之間的情分不同尋常,料想去了惡人谷,莫雨定會護得渺周全,總好過留在中原讓陰陽宮有機可乘,故此才不顧大女兒唐清靈的反對,任由渺跟著莫雨去了惡人谷。

而昔年在唐家堡後山的竹林小屋中,莫雨也曾答應過唐傲風,會好好保護渺,不讓她與陰陽宮的人有太多接觸。

本來有莫雨暗中的維護和警惕,渺在惡人谷的這些年一直平安無事,跟陰陽宮也徹底斷了聯系。可誰能想到,一朝出谷,天策府一役卻是意外橫生,導致莫雨和渺一分別便是數月,直至此刻才又重新在驪山相遇,不得不說造化弄人。

這一邊,啟聽了莫雨的話後,臉上的笑意逐漸淡了下去。

他閉了閉眼,神色變得有些肅然,“渺和陰陽家的淵源,遠不止你知道的這些……你可知,教導她學習陰陽術的人,是誰?”

莫雨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神色間有些遲疑,卻是抿著唇不說話。

啟沒有再賣關子,直接開口道:“不錯,教導渺陰陽術的人,正是我……即便是現在的她,我也算得上是她在陰陽術一道上的啟蒙老師。”

莫雨蹙眉道:“你告訴我這些,到底想表達什麽?”

啟道:“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莫雨淡淡道:“你的力量遠在我之上,你都做不到的事,我能幫你什麽。”

啟毫不猶豫的道:“你能幫我救一個人,一個於我而言很重要的人,也是你心中所在乎之人。”

莫雨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警惕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阿渺會有危險?”

啟嘆息道:“危險算不上,只是會很麻煩,若是處理不好,很可能會導致渺整個人,就此消失於這個世間……而現在唯一有機會救她的人,只有你。”

如果說莫雨之前的臉色只是有些不好,那麽此刻他的臉上陰沈的都能滴出水來了。

他神色間突然變得十分危險,此刻看著啟的眼中更是充滿了審視和探究,似乎在掂量著他話裏的真實性。

啟看著面色不善的莫雨,臉上露出些無奈之色,他輕嘆一聲,緩緩道:“年輕人,你可願聽我講一個故事……”

“在這個故事裏,我可以告訴你,有關我和渺之間的所有秘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大法好QWQ!蘑菇蛋!腰桿子!

……作者默默滾走填下一章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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