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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相見時難別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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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天策府一別,渺已經快有三個月沒見過莫雨了。

直至揚州城中遠遠一瞥,她見莫雨臉色如常當是無甚大礙的樣子,這才微微放下了心,但接下來的日輪山城一行卻讓她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渺本來的打算是,在去秦陵之前,為防不測,哪怕無法解除莫雨身上的毒咒,也要找到當年對他下咒之人。

只有確定施術者再無法對莫雨構成威脅後,她才能放心的去秦陵,這樣哪怕她真的有什麽不測,也不用擔心莫雨會再被人下咒暗害。

她自己心裏清楚,在過去的許多年裏,她能幫到莫雨的地方其實很少,反倒是莫雨一直在照顧她,所以在臨行前,她想盡量多的為他做些什麽。

可她沒想到的是,事情的發展超出了預計,從八重妙法村正那裏得知莫家滅門的真相後,她需要擔心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她擔心將來的某一天莫雨想起了此事,會在瘋狂之下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可偏偏她又不能跑去跟莫雨說出真相,因為她現在連安慰他都做不到。

——莫雨現在根本不認識她。

當渺意識到這個問題後,不由得一陣心塞。

可心塞之下,她反而很快就有了決定——她得去找莫雨,無論對方是不認識她也好,還是不接受她也罷,她至少得跟他見一次面。

至少……得把他們二人之間的一些事情說清楚。

可相聚不如偶遇,計劃趕不上變化。

渺曾試想過無數種她跟莫雨見面的情景,卻萬萬沒想到等著真的見面了,情況卻跟她預想中的一點也不一樣。

而最讓她心塞的是,在乍然之下與莫雨相見後,她該說的話不僅一句都沒說,反而在眾目睽睽之下,很沒出息的逃了……

事情的起因是在渺回到中原以後,從馮夷的部下那裏聽說了安祿山已經找到秦陵的事,便馬不停蹄的趕來了長安,想要提前探查一二。

正好馮夷對此甚是感興趣,兩人便挑了一個月黑風高夜,趁著長安守衛不註意時潛入了地宮之中,卻沒想到在秦陵入口處碰上了守衛在此的狼牙大將呼延嘯雲。

呼延嘯雲本是安祿山親衛中的一員猛將,此前奉了安祿山的命令駐守在秦陵入口處,以防在秦陵開啟之前,有人故意搗亂大燕皇帝的正事。

所以在察覺到有人潛入後,呼延嘯雲當即就命令周圍的狼牙兵動手捉拿,自己也下場與兩個賊人鬥在了一起。

——渺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遇見了莫雨。

那時狼牙軍人多勢眾,馮夷牽制著呼延嘯雲,渺則是一邊解決周遭的狼牙兵,一邊慢慢往秦陵的石門方向靠近。

正是在這混戰之際,秦陵入口旁的石像一個翻轉,莫雨的身影便很突兀的出現在了秦陵的石門前,正好與已經靠近石門的渺迎面撞上。

渺已經記不清她當時的表情了,只記得那時眼前一花,身邊突然就出現了莫雨的身影。

可她還來不及高興,莫雨陌生中略帶著審視的目光便潑了她一盆冷水,讓她頭腦一瞬間恢覆清醒之餘還有點微微的混亂,想說的話卡在喉嚨怎麽也開不了口。

所以,她就跑了。

還是在一掌拍翻人高馬大的呼延嘯雲後,在莫雨面前頭也不回的跑了……

渺覺得在那一刻她一定是被鬼上身了,不然為何之前明明一直盼著與對方重逢,可等著真的見面了,她卻反而心生膽怯不敢面對。

而且見了她這般做派,也不知莫雨心裏會怎麽想……

長安街市上,馮夷搖著扇子走在前面,不時地朝右後方掃一眼。

半晌過後,他合上扇子嘆息道:“阿渺,這一路上你已經嘆氣十多次了,若真的想見莫雨,我派人去尋他的下落便是,總歸他此刻人在長安,尋起來也不難,你不要一直愁眉苦臉的,對……身體不好。”

因心中的猜測,馮夷本想跟渺說清楚此事,也省的她無意識之下會釀成苦果,但見她一副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模樣,又不忍心提起這事讓她難堪。

雖然一直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可她畢竟還是未嫁之身,在這種情況下發生這種事,對她一個姑娘家來說終究不好聽……所以為了她的聲譽著想,這事還得從莫雨身上下手,馮夷心裏暗道。

“我沒事……”渺的聲音悶悶的,一點不像沒事的樣子,“他既出現在了地宮,那一定是有事在身,這種時候先不要去打擾他。”

她雖然頭腦發熱之下奪路而逃,可幾乎是剛跑出地宮,她就後悔了,但折回去一看,秦陵入口處只餘一地狼牙兵的屍首,卻哪裏還有莫雨的影子,心中失望之餘,她只得暫且回來長安再作打算。

見渺興趣缺缺明顯不想說話的樣子,馮夷也不勉強,只信步前行,邊走邊打量著四周的商販和行人,待註意到街邊幾個仗勢欺人的狼牙兵後,他面無表情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覆雜之色。

街邊的狼牙兵動靜鬧得頗大,不光馮夷註意到了,就連滿懷心事不想理會其他的渺,也被那邊的動靜吸引了註意。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待看清了狼牙兵們正在對一個老人和孩子拳打腳踢之時,渺的眉頭便狠狠皺了起來,手腕一翻就要動手,卻被一旁的馮夷伸手攔住。

看著渺不解的眼神,馮夷解釋道:“長安城此刻已被叛軍占領,這種仗勢欺人的狼牙兵在城內多得很,你是教訓不完的,貿然出手只會暴露我們的行蹤……且長安百姓此前在天子腳下,早已養成了自己的生存方式,他們有時並不見得需要旁人的幫助。”

仿佛是為了印證馮夷的話一般,那邊被狼牙兵折磨的老人已經被家人扶了起來,孩子也被一個婦人抱起摟在了懷中,旁邊還有一個年輕人正在低聲跟狼牙兵賠禮道歉,還往這些兇徒手中塞了什麽,幾個狼牙兵這才滿意的離開。

見狀,渺不由得沈默下來,片刻才道:“長安乃是皇都,曾是大唐最為規矩嚴整之處,卻沒想到一朝落入賊手,百姓的生活也變得水深火熱。”

“呵,縱是太平盛世,當權者又何曾把百姓放在過眼裏。”

馮夷略帶諷刺的笑道:“長安屬天子腳下,權貴多如牛毛,李唐皇室又多有動蕩,有些時候長安百姓反比別處的百姓活的更苦。”

渺奇道:“你似乎對皇室頗有微詞?”

馮夷道:“李隆基晚年昏聵,寵信佞臣賊子,讓中原大地陷入戰火,搞得百姓流離失所,有識之士對此皆義憤填膺,我對李家人有所不滿,這有什麽問題?”

渺搖頭道:“你跟其他人不太一樣。此前我在惡人谷中,天高皇帝遠,谷內的人大多不受拘束,對天子尚且還有一絲忌憚,可你分明與建寧王有所交集,言語中卻又十分瞧不起皇室中人……”

馮夷一楞,神色變得有些陰沈,但見渺確實毫不知情的模樣,也只得嘆氣道:“你有所不知,李家的人,與我有滅族之仇,只是這番恩怨,卻是武則天時期結下的,時至今日,則天皇帝早已化為一抔黃土,我雖始終不能放下仇怨,卻也不知該向誰去討。”

渺道:“這可不像你的作風。”

馮夷沒忍住,笑了:“我的作風……你我相處才不過幾天,你就了解我的作風如何了?那你說說看,按照你理解的,我會如何做?”

渺道:“近其身,絕其嗣。”

馮夷的臉僵了一下,側頭見渺一臉認真的模樣,突然覺得胃有點疼。而這邊渺見馮夷沈默著不說話,以為自己說錯了,不由得問道:“我說的可是不對?”

馮夷嘆息一聲,搖頭道:“你說的不錯,若是以往,我確實會這樣做,畢竟是李家人自己內鬥不斷,那就不要怪別人趁虛而入……可是,雖然當初我很想這麽做,卻不得不因顧忌一個人而放棄。”

渺道:“是因為建寧王?”

馮夷淡淡道:“不,是我的叔父,他叫馮元一,後來入了大明宮做了宦官,改名為高力士。”

渺蹙眉道:“高力士?”

馮夷道:“怎麽,阿渺沒聽過這個名字?”

渺點點頭表示自己確實沒聽過,誠實的樣子引來馮夷一聲輕笑,“你還真是如傳聞一般兩耳不聞窗外事,對這天下事一點都不關心。”

渺道:“這有什麽問題……”她對一些與己無關的事確實不怎麽關心,況且莫雨沒事也不會跟她說這些,加之她自己也沒什麽興趣,更不會主動問起。

馮夷一哂道:“塵世多繁雜,知道的多了反而是拖累,你這樣就很好。”他頓了頓,又解釋道:“我的這位叔父與我很不一樣,他是當今聖上的親信,對李隆基一向忠心有加,我的小心思早就被他看出來了,他雖顧念親情沒有對我做什麽,卻也不允許我對他的主子做什麽。”

說到“主子”二字時,馮夷加重了語氣,聲音裏帶有一絲嘲諷,不知是在嘲諷高力士,還是在嘲諷他自己。

渺想了想,道:“你說你心中放不下仇恨,這些年卻處處護著建寧王,他可是唐皇的孫兒,你對他這麽好,豈不是自相矛盾?”

馮夷有片刻沈默,半晌才聲音艱澀道:“建寧的姐姐曾救過我性命,哪怕我與他們家有仇,於情於理,我都不該算到他身上。”

馮夷說話頭一次吞吞吐吐,渺心知裏面定有內情,可她卻不好問個明白,便又恢覆了沈默的樣子,跟著對方穿過一條條的街道,往城內暫住的居所而去。

“姬月,你在看什麽?”

一身綠衣的貓貓蹦蹦跳跳的咬著串糖葫蘆回來了,卻發現等在原地的小夥伴姬月一直楞楞的盯著一個方向出神,她順著姬月的視線望去,卻是什麽也沒有看到。

姬月對貓貓的到來恍若未聞,只呆楞的喃喃道:“姜妘……這怎麽可能……”

“姬月?”見對方明顯還沒回神的樣子,貓貓幹脆拿著糖葫蘆在姬月眼前晃晃,“餵,姬月,回神啦,你到底在看什麽?”

這一次姬月終於註意到了貓貓,她有些僵硬的收起了臉上的震驚之色,伸手抓住了眼前亂晃的糖葫蘆,“貓貓,你又調皮,小心回去後我告訴大姐。”

貓貓咬著糖葫蘆不滿道:“我哪裏調皮了,明明是你在發呆,還不理人。”

姬月咬了咬嘴唇,沒有順著貓貓的話說下去,反而神色有些嚴肅的問道:“貓貓,你剛才從那邊過來,可有看到兩個穿著白衣服並肩而行的男女?”

貓貓歪頭道:“白衣服的男女?這往來的行人裏走在一起的男女有不少,可穿著白衣服的,我卻著實沒有註意到過。”

姬月蹙眉道:“你再好好想想,他們方才分明朝著你所在的方向去了,你回來的路上應該能看到他們才對。”

貓貓見姬月不搞清楚決不罷休的架勢,不得不皺著臉仔細回憶起來,可一番細想之下,她最終還是肯定的表示自己沒有見過什麽穿著白衣服的男女。

見此,姬月有些失神之餘,心裏也開始不確定起來,難道她剛才見到的那個人真的是幻覺?

“真是不簡單,哪怕毫無陰陽術基礎,卻能看破陰陽幻術之下的偽裝,怪不得當年會被東皇太一選中作為接替月神之人。”

一道溫和有力的聲音從姬月和貓貓背後響起,姬月還不待如何,貓貓回頭之下看清來人,已是驚喜的喚出聲,“啟先生,你來啦,你要做的事都做完了?”

說著,她就要朝著剛出現的男子跑過去,卻被身旁的姬月一把攔住。只見姬月神色間滿是警惕,她盯著眼前的人問道:“你方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來人正是與這些童男童女頗有交情的啟,他仍是往日裏溫和有禮的模樣,見姬月一副防著他的樣子,面上也不惱,只先和貓貓打了招呼,又溫言哄她道:“貓貓,方才我似是見司馬姑娘在尋你,神色間很是有些焦急的樣子,你不如去看看她,也好讓她安心。”

貓貓神經再大條,也感覺出眼前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大對,雖然她對啟是很親近沒錯,可相比之下,還是姬月在她心中更重要一點。

是以出於對姬月的擔心,貓貓對啟的提議便沒有直接應下,反而有些遲疑的瞅著姬月。

豈料,姬月也勸道:“貓貓,你先去找大姐吧,我要與啟先生一道去找些食材,回頭給你們多整治幾道菜肴嘗嘗鮮。”

最後,姬月好說歹說,終於把貓貓連哄帶騙的勸走了。

她看著貓貓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稚嫩的臉上立刻就變了一種表情,看著身側男子的目光更是覆雜不已。

啟見姬月防備的模樣,也不在意,只輕聲道:“我想我們需要換個地方,好好談談。”說完,他也不管姬月作何反應,只率先舉步離開了原地,回頭見姬月沒反應,還好脾氣的停下來等她。

見此,姬月躊躇片刻,終是不得不跟上了啟的步伐,一同離開了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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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月一路上沈默的跟在啟的身後,抿緊了嘴唇神色頗為嚴肅,心中卻著實有些緊張。

雖然她與啟少說也認識有幾百年了,交集卻一直不多,且現在他的身份很可能是自己猜想的那般,這讓她心裏更是惶恐不已。

不知走了多久,啟最終帶著姬月拐進了一處僻靜的院落,院落雖不大,卻很整潔,而且一應物品俱全,看得出常有人在此居住。

啟留了姬月在院中,自己卻進去屋子泡了茶來,又端了幾碟精致的小點心置於院中的石桌上,明顯都是些小女孩喜歡吃的東西。

眼見面前的男子忙裏忙外個不停,姬月終於忍不住了,率先開口道:“先生你……到底是不是他?”

啟本來正拿出一個軟墊置於姬月面前的石凳上,此刻聽了這話只是淡淡一笑道:“姬月覺得我是誰?”

姬月神色有些覆雜,片刻才道:“東君。”

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微微一笑道:“從你之前對我的疏離態度來看,你應該早就察覺到了才對,卻為何一直不肯揭破?”

姬月有些遲疑道:“我知道如果我去問你,以你的性子定不會騙我,可我自己卻不敢確定……只因當時的東君,應該已經死了,我沒辦法懷疑到你身上。”

啟道:“那你為何現在又敢肯定了?”

姬月道:“因為姜妘……或者說,是一個跟姜妘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雖然我不知她是誰,可我覺得她與姜妘定然是有關系的,先生幾次趕赴中原,恐怕也是為了她。”

見啟默認的樣子,姬月抿了抿嘴唇,有些不解道:“先生若真的是昔日的東君,那姬月想鬥膽問先生一句,先生當初明明已經身死,卻為何會死而覆生,還變得這般……面目全非。”

姬月的聲音有些遲疑,最終還是沒有直白的評論對方的相貌,只是用了一個較為委婉的詞代替。誠然,眼前的男子現在的模樣並不難看,只是比起昔日風華絕代的東君,他現在的樣貌就顯得有些過於普通,若不是他氣質獨特,與普通人站在一起,恐怕就要“泯然眾人”了。

啟聽懂了姬月的話,卻並不在乎她糾結的問題,只輕聲道:“東君確實死了,我在他死去的那一天出生,我還是我,卻已經不再是東君。”

姬月蹙眉道:“這麽說來,先生是東君的轉世,卻又保留了東君的記憶?”

啟見姬月神色十分難看,不由失笑道:“姬月對此似乎很是在意?”

“怎麽可能不在意。”

姬月咬了咬嘴唇,稚嫩的臉上寒霜一片,“生死輪回,若忘卻前塵,前世的執念便會隨之煙消雲散,魂魄如同獲得新生,可若是帶著記憶轉生,生前執念久久不散,即便音容不覆往昔,可誰又能說眼前的不是舊人。”

啟道:“你似乎很討厭東君。”

姬月道:“不是討厭,而是忌憚。若我事先便知道先生的真實身份,那麽不管付出什麽代價,我都不會讓大姐他們與你這般親近。”

啟無奈道:“我說過,東君已死,你大可不必把我當成他。”

姬月垂首道:“東君之能雖神通廣大,可有些事情,也並非您說不是便不是。況且東君大人死前心結未解,先生既保留著東君的記憶,那可敢說自己已無牽無掛?”

啟沈默片刻,嘆息道:“我知道你現在對關於陰陽家的一切都戒備不已,也確實是陰陽家對不起你們……但這幾百年來,你可曾見我圖謀過什麽?”

姬月聞言楞了一下,道:“這……卻是沒有……”

她此前雖不確定啟的身份,可也不是全無猜測,而之所以這幾百年來放任司馬雁他們與啟交好,未嘗不是啟的表現沒有半點反常之處。

且思及千年前陰陽家眾人對東君的評價,這位大人雖常年深居簡出,卻是脾氣溫和,著實不像不講理之人,這些年對他們這些童男童女也頗為照顧。

姬月有些猶豫的看了啟一眼,細聲道:“先生真的能保證,您從此只是啟,而不是東君?”

啟認真道:“東君已死,往事不必再提,我可以向你保證,千年前的浩劫不會再降臨第二次。”

明明只是空口無憑的保證,卻讓姬月松了口氣:“先生一向是守信的君子,我信先生的話,也希望先生能記住今日所言,不管以後遇到了什麽,都不要忘記本心。”

啟點頭答應,卻又笑道:“姬月似是心有所感。”

姬月苦笑道:“我倒希望我的直覺不要那麽靈驗……這幾百年間陰陽家避世不出,明明一直相安無事,可這幾十年來卻不知為何又起風波,前有子戍一意孤行,今有姜槐序深沈難測,陰陽家恐怕又要經歷多事之秋。”

啟道:“這麽說,你猜到了?”

“哪裏用得著猜,他們這般機關算盡,還不是為了——”

姬月因情緒激動聲音變得有些拔高,卻又隨即反應過來,壓低聲音道:“蒼龍七宿明明已經消失千年了,可這些人卻還是不死心,非要搞得生靈塗炭才肯罷休!”

啟面無表情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誰又能拒絕的了這般強大的力量,只要蒼龍七宿的傳說還存在於這世上一天,就永遠不會少了為它而瘋狂的生靈。”

姬月沈默的點點頭,隨即又像想起了什麽,有些躊躇的問道:“啟先生,既然您當初得以輪回轉世,那姜妘大人……我方才在街上看到的那個人,可是她?”

啟聞言楞住了,唇角浮現出一抹苦笑。

他並沒有直接回答姬月的問題,反而神色有些覆雜的問道:“姬月,我想問你一件事,請你務必認真回答我。”

見啟神色不太好,姬月也嚴肅了起來,點頭道:“您說。”

啟道:“小妘……她當年是怎麽死的?”

姬月一楞,下意識抿了抿嘴唇,有些不自在的側過頭,不去看啟帶著些哀戚的眼睛。

她慢慢閉上眼,仔細回憶著近千年前發生在蜃樓上的事,卻發現時間真的已經過去太久,無論曾經多麽悲哀的過往,她此刻似乎都已經漸漸記不清了。

唯一較為清晰的記憶,只餘當初蜃樓上的那場大火,還有在大火無情掩埋下,突兀消失在這個世間的那些人。

姬月定了定心神,努力不帶任何情緒的答道:“當初東君閣下死後的幾年,妘姬被子羲大人撫養長大,她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僅開始參與陰陽家的行動,還在東皇閣下的示意下,主動幫助千瀧殿下解開蒼龍七宿的秘密……”

姬月淡淡的陳述著千年前發生的那一切,從蜃樓率眾出海,到蜃樓在一場大火中走向毀滅,也包括那個叫姜妘的女子,最後在蜃樓之中倒下的身影。

啟一直靜靜的聽著,既沒有打斷,也沒有插話,直至聽到姜妘身死,他終於忍不住道:“即便是當世數名高手圍攻,以她當時之能也斷不會有事,何況她天賦異稟,即便是身處茫茫大海之上,她也該有脫身的辦法才對,如何會……”

姬月打斷道:“再厲害的人,若她自己不想活了,旁人又怎麽能救得了她?”

她不顧啟錯愕的表情,繼續道:“我不清楚妘姬大人在蜃樓上遇到了什麽,我只知道在最後關頭,妘姬叛變陰陽家,不僅幫著墨家巨子帶走了千瀧殿下,還殘忍的殺死了子羲大人,最後連她自己,也選擇跟著蜃樓一起沈沒。”

當初蜃樓發生大火之時,墨家趁虛而入,墨家巨子更是潛入水閣帶走了當時陰陽家的巫女——姬如千瀧,而當時為大火困住的姬月也因此被路過的巨子所救,得以保住性命登上逃生的船只。

可以說,雖是陰差陽錯,但若姜妘沒有放姬如離開,墨家巨子也不會如此輕易的就能帶走陰陽家珍視的巫女,他們就更不可能有餘力拯救姬月一個普通的小女孩……事後每當姬月想起此事,都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

只不過她始終不明白的是,當初姜妘為何會突然背叛陰陽家,甚至對自己的母親下手。

不光是她不明白,當時目睹了事情經過的陰陽家弟子可能都不會明白,而這個問題的答案,隨著千年時光的流逝,恐怕就只有陷入長眠的姜妘一人知曉了。

啟聽了姬月的話,神色一直陰晴不定,最後他沈默半晌,終是發出一聲嘆息,卻不再提之前的事:“這麽說,蜃樓當初真的沈沒在了大海中?”

姬月道:“這個只是我的猜測……在蜃樓下沈前,我就隨著父親他們登上了逃生的小船,最後蜃樓的結局如何,我並不清楚。”

啟道:“沒想到一向鐵石心腸的雲中君,在最後關頭竟會動了惻隱之心。”

姬月道:“對我們而言,徐君房只是父親,而不是陰陽家的雲中君,不管他過去做了什麽,在那片荒島之上,一切過往都煙消雲散了,追究無益。”

啟忍不住嘆道:“他倒是幸運,生前雖無一人交心,身後幾百年卻有你們一直惦記著他,也不算白活這一世。”

“那先生您呢?”姬月臉色突然沈下來,“您輪回轉世之事我不便多問,可您與我們一樣,獲得了長生之事,您覺得是否該解釋一下?”

啟神色不變,回答的很是幹脆:“自是服食了洞明丹。”

“這不可能,洞明桃明明沒有被送回秦——”

姬月剛要反駁,卻突然頓住了,聲音變得有些尖銳道:“是葛玄!一定是他把洞明桃帶回了秦國,這個叛徒!”

啟有些無奈道:“你先莫要激動,我所服食的洞明丹雖是從葛玄手中得來,但他手上其他的丹藥,卻並沒有交給嬴政。”

姬月詫異道:“沒有交給嬴政,那他……”

啟輕聲道:“秦皇因始終等不到蜃樓返航,故降罪於陰陽家和一眾童男童女的家人。陰陽家一向受嬴政寵信,尚且得以保全,可那些無辜的百姓,卻盡數遇難,這其中便包括了葛玄的家人。”

姬月抿了抿嘴唇道:“還望先生告知,葛玄現在身在何處,不管他有沒有將洞明丹帶給嬴政,他當初背叛了我們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我和大姐他們找了這叛徒幾百年,就是想抓到他,好好清算千年前的這筆賬。”

當初蜃樓出航中途發生變故,姬月跟著徐福還有司馬雁等人登上了逃生的船只,來到了一處荒無人煙的孤島。

徐福重傷不治在孤島之上死去,剩下的童男童女們也支撐不到幾日,先後有人故去,直到上官寅找到了徐福遺言中的那顆洞明桃樹,剩下的童男童女們吃了樹上結的桃子,這才得以存活下來,葛玄正是當初服食洞明桃的童子之一。

但與其他人不一樣的是,葛玄本為秦國人,蜃樓之行雖發生了變故,可意外之中也找到了令人長生不老的洞明桃。

葛玄心中掛念仍在秦國的家人,又因臨行前有嬴政的王命在身,不甘心終生困於孤島,便不顧其他同伴的反對,盜走了唯一一艘完好的船只,拋下了其他人自己帶著洞明桃回去了秦國。

是以其餘活下來的童男童女們,都視葛玄為他們之中的叛徒。

葛玄和姬月、司馬雁等人的恩怨糾葛,啟心裏自然是清楚的很,但他面對臉帶怒色的姬月,卻只輕輕搖了搖頭道:“我已經有幾百年沒有見過他了,最近因為一些事,我也一直在尋找他的下落,雖然仍然沒有結果,但卻讓我發現了一些線索。”

姬月急忙問道:“什麽線索?”

啟道:“他在失蹤前,曾與陰陽宮的人見過面,緊接著狼牙一方便找到了秦陵入口,我懷疑是陰陽宮抓住了他,想要利用他開啟秦陵。”

姬月蹙眉道:“陰陽宮到底想做什麽,他們大費周章與狼牙合作,現在又抓了葛玄,難道只是為了進去秦陵?那裏面到底有什麽,值得讓他們這般在意。”

啟淡淡道:“蒼龍七宿。”

姬月驚道:“蒼龍七宿不是早已隨著九鼎消失了,如何會出現在嬴政的陵寢之中?”

啟道:“蒼龍之力從未消失,只是世人缺少開啟他們的力量,這才令其一直處於封印狀態。”

姬月遲疑道:“可是,能夠解開這個秘密的千瀧殿下早已不在,殿下的後人之中亦沒有繼承殿下天賦之人,而陰陽家另一位巫女妘姬,也早在九百餘年前就已身亡,現在的人即便找到了蒼龍七宿,又怎麽可能將其掌控在手中?”

啟道:“那若令妘姬覆活呢?”

姬月心中一驚,已是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不由失聲道:“先生是說,秦陵中存放著妘姬的遺體,而現在有人想利用她生事?”

啟不置可否,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難得拋去了昔日溫和的面孔,冷聲道:“不過是一群蠢物異想天開,妄想借用她的力量生事,我本不欲理會,卻沒想到他們得寸進尺,如今更是觸我底線,我便不能再坐視不管。”

許是被啟難得的冷臉嚇到,姬月似乎變得有些緊張,她猶豫再三道:“先生此次來中原,想必正是為了妘姬之事,可我今日見到的那個人,哪怕不是妘姬,也應該是妘姬的轉世……先生若是想保護她,何不現身相見,想來只要有先生在,她定然不會有事。”

豈料,啟搖頭道:“這其中的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這次秦陵的事,對她來說固然是一個劫難,可對我來說,亦是一個考驗……”

“人生有舍有得,可有些時候的取舍,卻並非那般容易……我如今是陷入兩難之中,若想保護其中一個,便勢必要去傷害另一個,可笑的是千年前我明明已有了決定,可事到如今卻又百般為難,看來我也不過是個俗人。”

姬月皺著眉思索半天,發現啟的話自己一句都聽不懂,幹脆不再糾結,將話題引到了自己關心的事上,“聽聞日前有人發布江湖令,號召武林正道人士圍攻陰陽宮,其中更是有九天的影子,先生難道不去驪山看看?”

啟反問道:“那姬月你呢,你為什麽不去驪山一探?”

姬月一楞,有些幹巴巴的道:“我最早雖是陰陽家弟子,但陰陽家卻沒有教過我任何東西,我如今早已脫離陰陽家,這些陰陽家後人的死活,又與我有什麽關系!”

啟哂道:“既然不關心,那你為何特意與我提起陰陽宮被圍之事,難道不是希望我能前去助力一二?”

姬月撇過頭,有些賭氣的不說話,啟淡淡一笑,也不再逗她,只輕聲道:“陰陽宮雖然分裂成了幾派,但其實力卻沒有那麽弱,哪怕掌門不理會這次危機,陰陽宮內的其他幾股勢力也不會坐視不管……不過你說的對,過幾日我是要去驪山一趟。”

姬月詫異道:“哎,先生初時不是還說……”

啟道:“此行我卻不是為了陰陽宮去的,而是為了去見一個人。”

姬月奇道:“先生要去見誰?”

啟淡笑著,臉上卻透出幾分古怪道:“一個很有趣的年輕人……確切的說,是我未來的女婿。”

作者有話要說:

努!力!更!新!QAQ!

艾瑪昨晚都快碼完了,誰知本本沒電,宿舍也沒電,直到今晚上才來了電,刪刪改改,磨蹭到這個點才發= =。

稍後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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