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當她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正身處一所大殿內，從宮殿的結構和擺設來看，她此時所在的地方並不是驪山。

她所在的大殿只有一個門，門外有諸多狼牙兵看守，殿內很是空曠，陳設卻很華麗，從殿內的窗戶向外看去，還能看見一整片宏偉的建築群，像極了曾遠遠看過一眼的洛陽皇城。

通過這些，渺對於自己現在身處的位置，心裏已是有數。

洛陽此前早已被狼牙軍占領，正月初一安祿山更是在洛陽皇城中稱帝，這才轉戰四方，若是陰陽宮真的投靠了安祿山，那麽鐘梨把她帶來了洛陽皇城中，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不過令她有些意外的是，自她醒過來後一直過了整整三天，她所見到的也不過就是守在殿外的狼牙兵和照顧她起居的侍女，陰陽宮的人是一個也沒有見到。

她不知道對方作何打算，只能利用這三天想辦法尋找時機逃出去。只可惜她現在脈絡封閉，短時間內無法動用陰陽術，又不能離開所在的宮殿，也不知皇城中地形如何，想要避過眾多守衛離開皇城，眼下對她而言還有些困難，只能靜等對方找上門來。

幸好，對方並沒有讓她等太久，在她來到皇城中的第五天，對方終於主動找上了門。

她打量著眼前身著水色深衣的女人，對方的模樣似乎與前些年相比並沒有什麽變化，只是眼中少了幾分冷漠淡然，多了幾分深邃和探究，正是當年把她從紅衣教手中救出來的陰陽宮現任掌門姜槐序。

幾乎是見到姜槐序的第一眼起，渺就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直接開口問道：“你把我帶來這裏以後，天策府怎麽樣了，現在他們人在哪？”

聽見渺的問題後，姜槐序似乎一楞，隨即有些無奈的搖搖頭，道：“我還以為你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會是我請你來的目的，或是封住你脈絡的到底是何人。沒想到，當年稻香村的這些人，在你心裏竟已經如此重要了麽……”

許是見到渺正不善的盯著她，她並沒有再賣關子，開口道：“天策府救援已到，你的那些朋友都沒事，此刻估計已經隨著天策殘部撤出了洛陽，至於去了哪，我並不清楚。”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臉上露出些可惜的神色，道：“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你的朋友們此刻定是知道了你下落不明，卻沒有一個人要來尋你的樣子，枉你這般看重他們，他們對你卻並不上心。”

“那是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我的下落。”

渺神色不變，直視著姜槐序的眼睛，冷聲道：“你不必激我，既然廢了這麽大的勁把我帶來這裏，有什麽話你直說就是。”

說到這裏她頓了下，神色有些晦暗的道：“只一點我想不明白的是，他為什麽要幫你封住我的脈絡。”

被困在洛陽皇城的這幾日，她已經前前後後把之前發生的事情想了個明白。

在莫雨和陳月之外，唐無絕確實是與她肢體接觸最久的人，且最開始也是他建議朱劍秋，以黑齒元祐為幌子把她派去天策大營助陣，這樣一想他確實是動手封住她經脈的最大嫌疑人。

只是她想不通的是，唐無絕自幼生長在唐門，又是她現在的親兄長，按說與陰陽宮應當並無瓜葛，那現在到底是為了什麽才會幫助陰陽宮？

“你猜到了？”

姜槐序對於渺的話並沒有露出什麽驚訝的神色，只是淡淡的道：“你也不要怪他，是我主動找上了那孩子，請他助我一臂之力，務必要把你帶來一敘。至於他為什麽要幫我……”

她聲音一頓，臉上仍是平靜無波的樣子，不知為何卻讓渺感到一絲不安。

果然，接下來姜槐序的話在渺的耳邊炸開，引得她心中一緊。

“他沒有其他選擇，因為他的生身母親還在我手裏。當然，阿渺，那也是你的母親。”

渺驀地擡起頭看著姜槐序，想試圖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些什麽，可惜對方依舊是面色平淡的樣子，讓人看不出一點端倪。

姜槐序緩緩的開口道：“當年撫霧自盡，阿薩辛把她的屍身交給了我，我卻意外發現因她的體質特殊，所以並未完全死去，於是我當時就將她帶回了驪山，這些年一直使人好生照看。可惜我能力不夠，雖然保住了她的性命，卻一直無法將她救醒，這才不得不找上唐無絕，讓他幫我把你請過來。”

“我又能做什麽。”渺微垂著眸，聲音淡淡的，讓人看不出她的情緒。

姜槐序見她斂眉的樣子，不禁一笑道：“你能做的有很多，比如助我打開秦始皇陵寢裏密室的大門。”

對上渺眼含疑惑的眸子，姜槐序緩緩解釋道：“當年秦皇嬴政在修建地下陵墓之時，陰陽家作為秦朝護法，也是參與了陵墓建造的。而我從陰陽家先輩留下的手劄中得知，在始皇帝身後安歇的陵寢中，還建有一間屬於陰陽家的秘殿，裏面收藏了陰陽家歷代搜集的秘寶，更有當年蜃樓東渡從海外仙山尋回的靈丹妙藥，也許找到了這個，說不定就可以把撫霧救醒。但我聽說，這秘殿的入口十分隱秘，非天生通識占星術之人不得進入，我觀你數年前便可以熟練的運用魂兮龍游，那麽想必你的陰陽術應該已經修煉到了占星律才是，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渺無動於衷的反問道：“難道偌大陰陽宮，就再沒有一個人修煉到占星律可以幫你的忙了麽，為何非要找我？”

在先秦時期的陰陽家，天生通曉占星律法門的人固然難得，但後天經過修煉達到這一層次的人卻也不少，她觀姜槐序行止之間修為頗為深厚，陰陽術當已大成，何必需要她的幫助才能進入秘殿？

卻不料，姜槐序神色之間染上了些許遺憾，道：“你將陰陽術想得太過簡單，也許在先秦時期的陰陽家，確實有不少人可以修煉到占星律，可是自從千年前陰陽家式微，驪山也幾次發生動亂，到了如今的大唐，真正算得上繼承了昔日陰陽家傳承的，就只有陰陽宮一處，即便是這樣，也有不少珍貴典籍和修煉之法在時間的長河中失傳，現在的陰陽宮早已不覆昔日陰陽家的輝煌，門下弟子能修煉到控心咒已是難得，遑論更高一層的占星律。”

“那你找到我，可不是只為了救人吧？還有什麽要求，你可以一並說出來。”渺根本不相信對方廢了這麽大的勁是要幫唐無絕救醒母親，不然為何早些年不說，偏偏這時候提起。

姜槐序卻微微一笑道：“我的目的只是取出秦陵秘殿中的秘寶，除此之外並沒有別的要求，你若是與我合作，到時候我們各取所需，你還能救回你的母親，何樂而不為？”

渺眸中泛著冷光，冷哼道：“真是卑鄙，你帶走撫霧明明已經好多年，卻在此時才利用她來跟唐無絕講條件，若只是為了取回秘寶，你直接與我說就是，何必要兜這麽大個圈子。”

她根本不相信對方的目的只是這個，畢竟她曾經在驪山住了多年，對方為何早些年不與她說明，她當時不見得就會拒絕，可是對方偏偏隱而不發，非要在這個時候用這種逼迫的手段把她請來。

姜槐序並沒有在意渺直呼母親和兄長名字的問題，此刻聽到她的質問，只是淡淡的道：“那是因為我對此時的你很失望。”

“對我失望？”渺微皺著眉看著姜槐序，不明白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看著渺冷若冰霜的臉色，姜槐序慢慢走近了她的身邊，在她的面前跪坐下來，輕聲道：“你母親出身的家族，族人一向天賦異稟，在陰陽術修為上更是比常人要省力許多。撫霧她本是陰陽宮上任掌門的獨女，繼承了她這一族的先天體質和絕佳天賦，可惜那時候正值陰陽宮內亂，她更是一出生便流落在外，我後來為了尋回她，這才明察暗訪加入了紅衣教，本想帶她回來驪山，準備作為下一任掌門培養，可我沒料到的是，她先是為了阿薩辛拒絕與我離教，後又為了唐傲風甘願自殺謝罪，簡直是令我失望……”

說到這裏，姜槐序的聲音變得微微有些陰沈，看著渺的眼裏也隱隱有著冷意：“阿渺，你是千年難得一見的絕佳資質，本來撫霧昏迷後，我把期望全都放在了你的身上，以為憑你的資質定可以重新振興陰陽家。可我沒想到，你竟也跟你母親一樣，胸無大志，只知道沈溺於情愛之中，五年前更是不顧一切去了惡人谷！”

“可我並不欠陰陽宮什麽，也從未承諾過你任何東西。”渺打斷她的話，也讓姜槐序微微有些激動的情緒冷靜了下來。

她呼出一口氣，臉上不再是淡淡的神色，反而帶著一絲覆雜，輕聲道：“阿渺，你聽我一言，這世間蕓蕓眾生，其實有很多人的命運，從一出生起就已經註定了，什麽樣的人，就該走什麽樣的路，這並不是你自身的意志所能決定的。你的出生是上天送給陰陽家的恩賜，你的存在註定是為了要帶領陰陽家重現往日的輝煌，你擁有絕佳的資質，更不該只為了一時的欲望而耽於情愛之中，只要你願意，我就會傾盡全力輔佐你。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定可以做到昔日陰陽宮先輩都做不到事。”

“可是我不願意。”

渺微垂著眸子搖了搖頭，淡淡道：“對現在的我而言，只想跟身邊的人平靜的生活，你想要我走的那條路太過孤單，我害怕那種孤單，所以我不願意。”

前塵如夢，這些年來每當午夜夢回之際，她都會夢到那個在先秦時代慢慢長大的自己，那是一個跟她完全不同的人。

她們八歲之前雖然擁有一樣的人生，可八歲之後，她在不停的擁有，夢裏的那個她卻在不停的失去。

如今她的身邊慢慢聚集了很多的人，哪怕許多人都是走走停停，卻始終還有莫雨在身邊陪著她。而夢裏的那個她，卻是漸漸地孤身一人，走在一條深不見尾的路上，觸目所及是一片虛無的黑暗，還有那種高處不勝寒的孤獨感，冷的讓人受不了。

所以渺每當想起，才會越加珍惜現在的生活。

她不想變成夢裏那個她，不想變成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她甚至不想再想起關於先秦的一切過往，若她此時的生活是一種墮落，那麽她寧願永遠萬劫不覆。

“阿渺，看來你心裏還是放不下那個叫莫雨的年輕人。”

姜槐序的神色變得覆雜起來，緩緩道：“這世間癡男怨女太多，只怪情之一字著實引人癡狂。可是阿渺，你聽我一言，這男女之間的感情，其實並沒有你所想象的那般神聖，‘三千若水只取一瓢’的感情也並不存在，就算兩人在一起時海誓山盟，可是當兩人分開日久了，再深的感情也會為時間所消磨，你現在與那個年輕人兩情相悅，覺得非彼此不可，可是當日子久了就會發現，其實你對於他來說，只是可有可無，即便沒有你，他也依舊可以在惡人谷好好地活著，他昔日的朋友，也不只有你一個，你的存在，也並非不可以被代替……”

“我和他之間的事，不牢你掛心。”

渺的臉色已是陰沈無比，隱在袖中的雙手更是因氣憤而狠狠地攥起，“你想要我做的，無非是幫你找到秦陵中的秘殿，若是沒有其他事，就請回吧，我不想再與你說話。”

“呵，還是這麽任性……”

姜槐序並沒有顯出任何的不高興，只是站起身，慢慢朝著門口的方向走去，“秦陵的入口現下還沒有找到，一旦有了消息，我會來通知你。在此之前，就勞煩阿渺先乖乖的在這邊住幾日，不要想著逃跑。”

說到後面，她的聲音已是帶了一絲威脅的意味，最後看了靜坐於案前的渺一眼，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大殿。

是以她並沒有註意到，在她轉過身的那一刻，渺臉上原本的怒意已經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若有所思的冷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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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槐序強撐著身體離開了渺所在的宮殿，待得走到一處無人的拐角處時，再也忍不住一口鮮血吐了出來，臉色也變得蒼白了幾分。

“師尊，您怎麽了？”

剛走到這附近的鐘梨眼見姜槐序吐血，大驚之下趕忙過來扶著她，並抽出一條手帕試圖為她擦拭嘴角的血跡，卻被對方伸手攔住了。

只見姜槐序神色淡淡的道：“我沒事，只是前些日子留下的後遺癥，好好調養幾日也就是了。”

見鐘梨的面上還是擔心的模樣，姜槐序淡淡一笑，嘆道：“我還是小看了阿渺，沒想到她現在即便是被封住了脈絡，在前些時日我趁她昏迷用易魂法探查她的記憶之時，卻還是遭到了反噬。”

“那師尊您可有看到什麽？”鐘梨小心翼翼的問道。

“沒有，我什麽也沒有看到。”姜槐序的神色間帶上了一抹深思，“她當時明明並沒有意識，也沒有對我產生什麽抗拒，可惜我施術引導她探查過去的記憶時，我在鏡中卻只看到了一片黑暗……這般看來，恐怕她陰陽術的修為，還要在我之上。”

她的聲音裏不由得帶上了一絲感慨，道：“天降玄鳥，這一族的血脈果然不容小覷，可惜當年的撫霧自小流落在外，她留下的三個孩子中，一個唐清靈沒有覺醒，一個唐無絕無心此道，剩下最具天分的阿渺，陰陽術早已大成，卻不願意回來陰陽宮助我一臂之力，看來如何覆興陰陽家，我還得另想辦法。”

“師尊……”

鐘梨像是想起了什麽，緩緩道：“您前些日子讓我打聽的事，我已經打聽清楚了，潛伏在惡人谷的探子來報，‘小瘋子’莫雨經過陳月的醫治，目前已經恢覆了神智，看上去一切如常，並沒有什麽異常的地方，只除了……”

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四處看了看，在姜槐序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麽，引得對方眉頭一皺。

“你確定只有這個癥狀？”

姜槐序聲音裏有些驚疑不定，喃喃道：“萬花醫術並非陰陽術的克星，不可能會對我給他下的咒起作用，難道是當時被那個苗女打斷了我運功的緣故……”

“師尊，您給‘小瘋子’下的，到底是什麽咒啊？”

鐘梨好奇之下問出了口，卻在姜槐序明顯沈下來的臉色中閉上了嘴。她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第一次見到對陰陽咒免疫的人，這才想知道師尊下的什麽咒而已，不過看師尊的樣子，似乎這其中另有隱情？

半晌，鐘梨不知又想到了什麽，面上有些欲言又止，道：“師尊，您這次要阿渺一起進入秦陵，她可會有什麽危險？”

聽到她的話，本來沈浸在自己思維中的姜槐序驀地擡頭直視著她，待將她看的心虛不已低下頭去時，才聽得對方緩緩開口道：“我自是不會讓她有什麽事，畢竟我的大計，還要靠著她才能完成……”

鐘梨點頭稱是，看著姜槐序神色不明的臉，心裏有一股不安在漸漸蔓延。

她總覺得眼前的師尊，似乎跟當年帶她離開紅衣教的師尊，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但至於是哪裏的不同，她卻察覺不出。

她只是覺得，在對待阿渺的事情上，師尊一直在撒謊。

作者有話要說：

ORZ最近有點小感冒，邏輯有些混亂，先放上，估計等會還會來捉蟲，QAQ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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