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

自南詔退兵後，成都一帶又恢覆了往日的寧靜，此刻在通往成都的山路上，靜悄悄的，靜謐中卻傳來一陣隱約的歌聲。

這聲音婉轉動聽，如山間潺潺流水，但所唱的曲調，卻帶有一種遠古悠靜之感，悠遠浩大，使人不由得心生肅穆之情。

莫雨騎在馬上，微微側頭便看見了身側騎在另一匹馬上的少女，她此刻正臉帶悅色的撫摸著座下白馬，嘴裏還心情很好的唱著歌。

見此，莫雨也不由得露出一絲輕笑。

之前南詔皇宮之事告一段落，王遺風便要帶他回谷，甚至邀渺也一同前往。但當時他不知是出於什麽心理，只跟王遺風道自己要回成都老家一趟，便帶著渺與其告別，王遺風也沒有強求，只說讓他處理完相關事宜便返回谷中。

是以，他如今和渺才出現在這條通往成都的小路上。

不過來之前，倒是發生過不少波折，其中一樁，就是渺自身帶來的煩惱。蒼山距離成都不算近，自然要以馬力代勞，只是以渺那所在之處群獸散盡的體質，他已經是挑了一匹最為健壯的馬了，結果還是被她嚇得不輕。

若只是渺不會騎馬倒也好辦，大不了跟他同乘一匹，可現在的情況卻是，無論是哪匹馬見了她，都嚇得不肯從地上起來。最後無法，只得讓渺跟他挑中的兩匹馬進行了維持一天的感情交流，這才讓兩匹馬漸漸恢覆了正常。

至於為何是兩匹，因為還有他的一匹……

“阿渺，你唱的這是什麽曲子，似乎與平時所見不同……”

論起風格，似乎有些像楚辭，但調子卻與一般曲調不同，更像是祭祀所用的祝歌。

果然，渺解釋道：“這首歌出自屈原九歌之一的《東君》，調子卻是祭祀時才用的，雖然有些怪怪的，不過父親一般都是這麽教我唱，所以我也就慢慢習慣了。”

其實在那個時代，除了特定的巫者外，這種祭祀祝歌一般不會允許女子來唱，但是父親好像根本不在意這一點，她也就沒有這個意識。況且，那時她也根本不會跟外面的人接觸，自然不會有人說她唱的歌有何不妥。

“阿渺……”莫雨聽完渺的解釋，似乎顯得有些沈默，只見他眉頭微微皺起，有些擔憂道：“那個馮夷所說之事，你有什麽打算，陰陽宮真的要利用你做什麽？”

渺聞言一楞，隨即微微搖頭，道：“我不清楚……因為過去在陰陽宮的那幾年，我除了修習陰陽術外，很少見到其他人，而且陰陽宮掌門也沒有對我做什麽。”

“等到他們真的對你做出什麽，那也晚了……”

莫雨對渺的回答似乎很不滿意，當下一聲冷哼，“我聽谷主提起，最近這些年，原本不幹涉江湖事的陰陽宮漸漸浮出水面，看他們這次南詔叛亂中的行動也知道，必是所謀甚大，而且似乎還與近些年私下組建的狼牙軍扯上了關系。”

陰陽宮這幾年行事雖說沒有明目張膽，卻也沒有刻意的遮掩。

對於江湖上各大派來說雖然還沒有註意到此事，但對於要防著浩氣盟所以一向消息靈通的惡人谷，早就察覺了陰陽宮暗中的動靜。

是以，莫雨便覺得，既然渺沒有摻和進陰陽宮的事裏，那幹脆就趕緊撇清關系，不然以她單純懵懂的性子，若是被攪進江湖風波中，定然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渺知道莫雨的擔心，但她此刻心中所想的，卻是另一件事，於是安慰道：“其實他們若真的要做什麽，也不一定要通過我，畢竟我只是一個人，勢單力薄，又能為他們做些什麽？”

她這倒是真話，若陰陽宮真想攪動江湖風雨，那必然是要通過自己的勢力去達成目的，她只是一個小女孩，即便陰陽術天分再高，多她一個或者少她一個又能有什麽分別。

“誰說你是一個人……”莫雨不滿的瞪她一眼，但看著她無辜的樣子，隨即又無奈的搖搖頭道：“罷了，不管發生什麽事，總還有我護著你，必不讓那些人對你搞鬼！”

說到這裏，他的情緒似乎有些不穩，顯然是又想起了當初被迫與穆玄英分開的時候，“這一次，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了，不管來的是誰，我都不會再讓他們欺負我身邊的人！”

“小雨……”

渺看著莫雨這個樣子，有些微楞，卻沒有做什麽，只是輕輕伸手抓了抓白馬的鬢毛，輕聲道：“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明白的，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在很多人的眼中，存在的意義一直是與可利用的價值等同。他們體貼我，照顧我，甚至讚美我，所圖不過是藏在我身上的、連我自己也不清楚的秘密，甚至連我的母親，我所能讓她讚嘆喜悅的，也從來都不是我這個人本身，而是我能為她帶來什麽……”

少女的聲音顯得有些黯然，明澈的眸中卻不帶一絲負面情緒，平靜而認真，竟讓莫雨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安慰她才好。

索性，渺也不需要安慰，她就像在陳述一個事實般，冷靜到可怕，卻又帶著一點暖意，她朝莫雨輕輕一笑，道：“我不在乎的……雖然一直都是這樣，但以前我身邊有父親陪著，而現在，我有你們。所以，那些背地裏搞鬼的人，不管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麽，我都不在乎。”

“可是，你不在乎，並不代表他們不會找你的麻煩……”莫雨皺著眉頭，最終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

這個傻姑娘，真的以為事情這般簡單？

蕓蕓眾生，人心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江湖上更是風雲詭譎，人們有時為了“名”“利”二字，甚至不惜犧牲一切。況且是非黑白，哪裏是能憑一個人說了算，善惡之間，有時更是不容易分得清，若世事真的如她想的這樣簡單，那也就不會有惡人谷中這一眾惡人的存在了。

“現在不是有一句話叫，樹欲靜而風不止……”渺認真道：“現在我並不了解他們的目的，只得靜觀其變，等他們找上門，到時若是真的想對我做什麽，我又豈會乖乖聽話……記不記得我曾與你說過，陰陽家的人一向不信天命，那些妄圖以天命為幌子試圖操縱別人命運的人，我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少女的話讓莫雨有些微楞，他側頭看了渺一眼，發現她仍是平日裏在他們面前那溫順乖巧的模樣，但是眉宇間，卻帶上了一絲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整個人更是耀眼無比，讓他不由得輕笑出聲，“你就這般自信？”

渺認真的點點頭，“你不要小看我，我很厲害的。”

“噗……”

莫雨終於忍不住伏在馬上笑出了聲，擡頭正對上渺看著他那莫名其妙的眼神，突然覺得心情變得很是輕松，不由道：“你是很厲害，畢竟這江湖中，能把身經百戰的建寧王追的滿地跑的人可不多！”

看著渺美好柔軟的側臉，莫雨心裏突然平靜下來。

他知道渺內力深厚，於陰陽術上的造詣更非常人可比，一般人也傷她不到，可她偏偏性子單純，不知世事，即便自身擁有力量，對上那些心思狡詐之輩，也難免會吃虧。所以他本來想成都一行後，就勸她回唐家堡，因為他聽煙提起過，唐門找了她十餘年，可見對她重視至極，且她的親人都在唐門，自然不會像陰陽宮那群人一樣只想著利用她。

可是不知為何，在感覺到少女對他們這些昔日同伴的依賴後，他原本想勸她回去唐家堡的話，竟再也說不出口。

罷了，若是她願意，那就隨他回惡人谷又何妨，他總歸會護她周全。只不過可惜的是，一旦去了惡人谷，哪怕他再不願意，這昔日純凈無邪的少女，恐怕也會染上一層陰霾之色了。

莫雨想到這裏，心情頓時有些不好，但是面上卻沒有顯出來，只輕聲道：“阿渺，你騎術如何，天就要黑了，我們比一比看誰先到廣都鎮如何？”

渺見莫雨面色如常，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見他這樣說，便點頭應道：“比試是可以，不過我可不一定贏得了，你得讓我一下。”

“好，讓就讓了，你先走吧！”莫雨拉了拉韁繩，示意她先行一步。

渺也沒跟他客氣，扯住韁繩就駕著馬跑了起來，雖然是第一次騎馬，但是騎術似乎還很不錯的樣子。

莫雨見她跑了數十尺，身影漸遠，也策馬追了上去。

一時間，靜謐的小路上只餘下此起彼伏的馬蹄聲，少年和少女的身影在晚霞的映照下微微泛著柔光，漸漸地消失在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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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色將暗之時，莫雨跟渺終於趕到了廣都鎮。

兩人本想先找一間客棧下榻，卻不料剛走到廣都鎮的鎮口，就讓渺遇見了一個“熟人”。

只見不遠處，有個文士打扮的年輕男子，正在拿著一串糖葫蘆逼迫一個小姑娘，那小姑娘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此刻正滿臉不願的抗拒著，周圍有零星幾個鎮民圍在一起沖著那邊指指點點，臉上或厭惡或生氣，從他們隱約的聲音裏，還能聽到“色鬼”“星宿派”一類的詞匯。

而那調戲小姑娘的男子，渺定眼一看，卻發現長得頗為眼熟，仔細一想竟是曾在廣都鎮碰到過的星宿門人——煌月子。

還不待渺有什麽動作，一旁看見這一幕已經面沈如水的莫雨，就已經走上前去，將煌月子與那小姑娘隔了開來。

“哪裏來的小白臉，敢管本大爺的閑事！”煌月子一臉囂張跋扈的模樣，看著擋在他面前身形較為單薄的少年，滿臉不屑。

莫雨雙手環胸，面無表情地站在那，並沒有理會對方的打算，正當他二話不說就想把對方扔出去之時，卻發現對面的煌月子突然瞪大了眼睛，像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一樣。

“女俠……怎麽是你啊！女俠饒命，女俠饒命，我剛才只是跟這個小妹妹鬧著玩的，並沒有其他的意思啊！”煌月子本來剛想給這個壞自己好事的小子一點顏色瞧瞧，卻不料突然見到這小子身後慢慢站出來一個美貌少女，赫然就是那天讓他吃盡了苦頭的詭異女子。

雖然此時這少女臉上並沒有蒙著面紗，但是從身形和面部的大體輪廓，還是讓他認了出來。

看著突然跪倒在地求饒的煌月子，莫雨側頭向渺問道：“怎麽，你認得？”

渺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道：“他曾經想調戲我，但被我打跑了，後來應該被月姐姐轉交官府關起來了才對，沒想到他已經出來了。”

莫雨嗤笑一聲，不屑道：“對付這種人，官府能管什麽用，浩氣盟的人就是想法過於天真。”若是壞人被教訓一頓便不會再行惡事，那這世間早就沒了那麽多受到迫害的人。

這時，周圍人群突然被撥開，一個滿臉焦急之色的魁梧大漢正朝這邊跑來，四下裏找著什麽，待看到那個被煌月子調戲的小女孩後，眼睛豁然一亮，趕緊跑了過來，那小女孩見到這大漢，竟也歡聲朝著他跑去。

這大漢看似魁梧雄壯，卻是一臉憨厚，此刻抱起小女孩，動作間更是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弄傷了她。

小女孩不知道朝著大漢比劃了什麽，那個大漢就趕緊抱著她，走過來在莫雨的跟前站定。這大漢一臉感激，喉嚨裏支支吾吾的卻是沒有開口說話，這時莫雨和渺才發現這大漢原來是個啞巴。

被這大漢抱著的小女孩咯咯一笑解釋道：“樂逵的意思是說，謝謝你們救了我，當然啦，翠珠兒也要謝謝大哥哥和大姐姐，謝謝你們救了我！”

翠珠兒想必就是這小女孩的名字。

渺看著她活潑快樂的模樣，小臉軟軟的，一雙大大的眼睛更是水汪汪的，竟喚起了她幼年時對小荷的回憶，當下對這小女孩便是心存好感，竟難得在人前露出了一點笑意，輕聲道：“你家在哪裏？天色不早了，趕快回去吧，不然家裏人要擔心的。”

翠珠兒還沒有反應，莫雨倒是頗為詫異的看了渺一眼。

之前渺在他們面前雖然一向乖順，但在外人面前卻是沈默寡言，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今日這叫翠珠兒的小女孩卻不知為何竟合了她的眼緣，讓她少見的在外人面前露出了點笑模樣。

“謝翠珠兒的家就在這附近，樂逵會帶我回去的，倒是大姐姐，你趕快跟大哥哥回家吧，不然會像翠珠兒一樣碰到壞人的。”翠珠兒天真無邪，此刻被家仆樂逵抱在懷裏還沖著渺眨了眨眼睛，倒是讓渺一時不知怎麽反應才好。

倒是莫雨拉起了渺的手，果斷道：“天色不早了，我們要早些去安頓下，明日一早再動身。”

渺點點頭，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四下裏一看，果然不見了煌月子的身影，頓時詫異地問道：“那個星宿派弟子的人呢？”

莫雨無奈搖搖頭道：“早就跑了，在你跟這個小女孩說話的時候。不過不用擔心，我見那人膽小如鼠，之前想必是被你嚇破了膽，如今你還在這，他必是不敢再回來了。”

而且再回來也不怕，正好方便他除了這個禍害。

“大哥哥，大姐姐，翠珠兒要回家了，我們下次再一起玩吧！”翠珠兒被樂逵抱著已經走出了好幾步，樂逵不時的回頭對他們露出感激的神色，翠珠兒也趴在樂逵肩上沖著莫雨和渺擺擺手。

莫雨見狀沒有說什麽，只是拉著渺就想往鎮子裏走，卻發現她停在原地，看著翠珠兒遠去的背影，神色有些不好，當下詢問道：“阿渺，你怎麽了？”

渺此時的神色確實不好，只因剛才在翠珠兒遠去的那一剎那，她隱約見到這女孩面相之上籠罩著一股死氣，仿佛有災禍要降臨在她身邊。

但一方面她一向不太擅長觀人面相，另一方面又因那死氣之相只是一閃而過便不見了蹤影，所以心下也不敢肯定，只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是以，她沖著莫雨搖搖頭，道：“我沒事，我們走吧。”

此時的她還不知道，他們與翠珠兒的第一次見面，其實已經成了兩人見到翠珠兒的最後一面。

作者有話要說：

於是，成都莫家堡副本開啟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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