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070章

關燈
“打小跟在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尚有掉以輕心的時候,更別說後頭臨時被撥到身邊的了。”王熙鳳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她已經猜到了後續的情況。

而事實也正如王熙鳳所猜測的那般,因著賈瑚的意外落水,他身邊所有的丫鬟婆子,包括他的奶嬤嬤在內,所有人都接受了極為嚴厲的懲處。雖說當時因著賈代善當家,並未出人命,可那些人卻全部都被迫離開了賈瑚。一時間,賈瑚身邊再無一個熟悉的下人。當然,不管怎麽說,賈瑚身為榮國府的嫡長孫,自不會缺少伺候他的人。可還是那句話,賈瑚當時滿打滿算也就五歲,又是著涼又是受驚,身邊熟悉的人統統沒了蹤影,連最疼愛他的親娘也因他而病倒了……

憑良心說,這一切都不是賈瑚那個年紀的孩子所能承受的。偏生,新來的丫鬟婆子雖說忠心沒甚問題,可因著同賈瑚並不熟悉,丫鬟婆子們能做的也就是在衣食住行上悉心照料他,至於他心裏究竟在想些甚麽,卻是一無所知的。

“父親說,他其實也不大清楚我大哥真正的死因。明明大夫說,病情並不嚴重,可我大哥就這麽病著,一直病著。給他藥,他也吃,膳食用的雖然比平日裏少了一些,可也不至於完全沒有胃口。偏生,他的病一直沒有痊愈,就這麽從炎熱的三伏天,一直拖到了數九寒冬。偏那會兒,正值年關,偏事情又是極多的,老太太當時病著,老太爺也忙著外頭的事兒,我母親楞是拖著病體出來同二太太一直忙著歸整節禮的事兒。”

賈璉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可瞧他的樣子,卻全然不像是在回憶今個兒午間的事兒,倒反而像是在回憶多年前的事兒。可顯然,當時的他根本尚未滿一周歲,也就如今巧姐那般大小,無論他怎麽想,都不可能想起當年的事情。

王熙鳳自不會打斷他的話,任由他楞在當場苦思冥想。好一會兒,賈璉才幽幽的道:“大概就是臘月的某一天,忽的傳來消息,我大哥病死了。”

賈瑚的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又仿佛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從落水到病倒,再到病故,這其中足足有半年多的時間。前後換了無數個大夫,大部分的大夫都說是仔細將養就能痊愈的小病,小部分的大夫則是提議榮國府去請太醫來看,唯有極個別的大夫提到了賈瑚郁結於心這個問題。可關鍵是,這一點壓根就沒人在意,試想想,一個五歲的孩子,他怎麽會郁結於心?

然而,賈璉卻有著自己的推測:“根據我父親所說的話,我猜測,我和我大哥雖都俏似父母,可我應該是像我父親,大哥才是真正像我母親的人。不單單指相貌,更是性子。”

王熙鳳微微點頭,她大概明白了張氏的死因。

娘家出事僅僅只是一個□□,榮國府上下的態度則是讓火燒得更猛了一些,賈瑚的落水才是壓垮張氏的真正原因,要不然張氏也不會在賈瑚落水後不久,也跟著病倒了。至於賈瑚的死……

到了那種地步,就算張氏本人不想死,她的性子以及榮國府上下的態度,也足以將她生生的逼死。

不過,還有一個意外,卻是王熙鳳所不曾料到的。

“鳳哥兒,你可曾記得我祖父是何時過世的?”賈璉忽的提到了賈代善,倒是讓王熙鳳楞了片刻。可旋即,王熙鳳面色再度大變。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尤其是賈代善那一代,四位家主更是脾性相投,關系好得不得了。雖說賈代善過世那一年,王熙鳳尚未出生,可她出生後卻仍是聽說過這事兒!

“我記得,我是在老太爺過年後一年才出生的。”王熙鳳比賈璉小了兩歲,也就是說,賈瑚和賈代善死於同一年。

“我大哥死於那年的臘月,三天後,原本就病重的老太爺也撒手人寰。雖說我可以尋出極多的理由來證明這兩件事兒是毫無關系的,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若非我大哥突然故去,老太爺又怎會忽的病情加重不日離世呢?”賈璉對賈代善沒有一絲一毫的印象,這其中當然有賈璉當時尚且年幼的關系,可最重要的,還是賈代善壓根就沒怎麽看望過賈璉。事實上,當時的賈代善最疼愛的就是嫡長孫賈瑚。可想而知,賈瑚的夭折對於賈代善而言,是多麽得痛徹心腑。

賈代善最終還是故去了,帶著對後代子孫萬般的不舍追隨心愛的嫡長孫而去。臨終前,他強撐著身子骨,向聖上闡明了賈家同張家並無聯系,同時懇請聖上賞賜幼子賈政功名和官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賈代善是帶著無比的傷感和失落離開人世的。

自然,賈代善的做法以及臨終所上的那道折子,是瞞不了諸人的。更別說,很快聖上就下旨允了賈代善的請求,同時也撤回了所有針對賈家的貶謫。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因為賈代善已死,其二子並不堪重用的緣故。

總之,賈府算是平安度過了此劫,代價卻是家主身亡,嫡長孫夭折。

也是自打賈代善過世後,賈母對於大房的態度一落千丈。張家出事也許並不能怪在張氏頭上,畢竟她一個婦道人家,且還是早已出嫁了的,自然管不了娘家父兄之事。可賈瑚呢?身為一個母親,連自己的兒子都照顧不了,試問如何能得到旁人的原諒?賈母才不會在意張氏是否更為痛心這一點,她只知道她喪夫喪孫痛徹心腑!

抱著這樣的想法,賈母拒絕搬出榮禧堂,甚至拒絕承認賈赦家主之位。賈赦當時因著喪子喪父之痛,也確實顧不上這些,更別說他本就不是那般多心之人。

可隨著時間的推遲,賈母一直沒有做出任何表態,反而愈發的冷落大房扶持二房,借著張氏病情未愈為由,陸陸續續的將榮國府的管家權交由王夫人,而她自己則提前過上了含飴弄孫的日子。這本也無所謂,可偏生王夫人並不是一個低調行事之人,別看她如今整日裏擺出一副仁慈菩薩的模樣,可在她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主兒。不僅將中饋一一握在手中,更是暗地裏教唆府中下人對張氏不恭敬,甚至還讓心腹手下買通了張氏院子裏的人,常常在張氏面前提到已經夭折了的賈瑚。

王夫人的手段擱在如今看來,其實並不算特別高明。可對於當時遭遇了一連串打擊,尤其剛剛失去嫡長子的張氏來說,又何嘗不是往她的傷口上撒鹽呢?

在賈瑚剛夭折的時候,張氏靠著才一歲半的賈璉硬生生的捱了過去。可即便如此,她也變了許多。最明顯的,就是一年後賈瑚的周年祭時,張氏當場暈倒,大夫診斷她已時日無多了。而在這檔口,王夫人又向賈母提議,既然張氏病重,賈璉理應交予賈母撫養,還美其名曰替張氏分憂。賈母當即表示同意,次日一早就讓人去東院帶走了賈璉。

“所以,璉二爺您根本就不是在原那位大太太過世之後,才被送去老太太那兒的?”縱是知曉了真相,王熙鳳仍有些不敢置信。就算不曾親眼所見,憑著這些話,王熙鳳也能猜到張氏是靠著幼子賈璉才得以強撐過去的。偏在那種情況下,賈母硬生生的從張氏身邊帶走賈璉,這等於是強硬狠戾的奪去了張氏唯一的生機。

失了娘家的依靠,沒了長子的性命,夫君本就靠不住,連最後僅有的幼子都被帶走了。張氏憑什麽還能活著?倘若到了這種地步,她仍能熬過去,那可是真正的女中豪傑了。

可惜,張氏是書香世家的千金小姐,並非叱詫沙場的女修羅!

張氏死了,在賈璉被賈母帶走的第二日,死於東院正房的內室之中。死時年僅二十一歲,正是女人最美好的年紀。

“鳳哥兒,你說我該不該把這筆賬記在咱們那位好二太太頭上?你說!”賈璉連著灌了自己好幾杯酒,帶著濃濃的酒氣,紅著眼睛質問王熙鳳。

“二爺您打算怎麽做?說出來咱們合計一下,我可以幫您。”王熙鳳跳過了賈璉的問題,直截了當的開口發問,究竟打算如何對付王夫人。

賈璉懵了好半響,才有些不怎麽肯定的問道:“你真的願意幫我一起對付二太太?鳳哥兒你要明白,我所說的對付,不是這段時間偶爾伸手坑她一把,而是打算……要她的命!”

“我願意幫二爺您一道兒對付二太太。不過,要她的命……”王熙鳳遲疑了一下,就在賈璉忍不住露出失望的眼神時,王熙鳳又道,“比起清脆利索的要了她的命,我更為傾向於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熙鳳其實很想說,直接恁死王夫人算了,如此一來,她也可以有仇報仇有怨抱怨了。畢竟,對於前世的她來說,今生最大的仇家就是王夫人和王仁了。可惜王仁通常只會在年節時同她聯系,且這個時候,王仁應當是同王子騰一道兒去了外省。即便王熙鳳想要不惜一切代價恁死王仁,她也沒把握在王子騰眼皮底下動手。也許四大家族到了如今,只剩下了一幫子酒囊飯袋,可不得不說,王子騰還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所以,她不能。不僅恁不死王仁,甚至還不能對王夫人下手。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賈璉的聲音微微有些飄,他忽的覺得自己有點兒太仁慈了,又或者說,王家的姑娘都那麽可怕?

“對,直接恁死太便宜她了。”王熙鳳抿了抿嘴,她總不能將真實的想法說出來,那後果可不單單是將賈璉嚇死而已。

讓王夫人死很容易,可王夫人死了以後呢?賈政是必然會續弦的,雖說續弦的身份一般都是不如原配的,可想要差到像邢夫人這種,也是得靠運氣的。事實上,王熙鳳一直不明白,為何賈赦會娶邢夫人為妻。邢夫人小門小戶出身,唯一的優點就是嫡女。可既然是要續弦,娶個高門庶女又如何?王熙鳳清楚的知曉,當年史家就有兩個女兒,也就是史湘雲的兩位姑姑,年長的是庶出,年幼的是嫡出,縱是嫡女不願意給人當續弦,可那位庶出的呢?要知道,史家是賈母的娘家,只要賈母願意豁出面子去懇求一下她的父母,這事兒是很容易定下來的。

盡管沒有任何真憑實據,不過王熙鳳猜測,賈赦之所以會迎娶邢夫人為妻,這裏頭王夫人一定出了大力氣,指不定還有賈母的份兒。甚至王熙鳳還能將兩人的心理猜個八|九不離十。

王夫人定是擔憂再來個出身高貴的長嫂,而賈母估計還有另一層考慮,那就是賈璉。繼室最痛恨的恐怕就是原配之子,為了保護賈璉,賈赦的繼室身份絕不能高。

可那是給賈赦續弦,倘若是給賈政呢?偏心如賈母,能為賈政挑一個方方面面都極差的續弦嗎?

退一萬步來說,即便賈政的續弦比邢夫人還不如,那接下來呢?大房成功□□,以王熙鳳本人的能耐,想要奪取中饋那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李紈無用,根本就不能與之對抗。賈赦如今更是豁出去一切,將賈政壓得死死的。賈璉雖比不上已故的賈珠,可想要壓過寶玉卻是再容易不過了。再加上探春又被禁足,賈環年幼且品貌皆不堪入目,二房輸定了。

只是,王熙鳳默默的側過頭,透過窗戶的縫隙擡頭看著外頭的明月。她要是記得不錯的話,明年秦可卿就要沒命了,再過一年元春就該封妃了,之後便是造大觀園,賈府就會如同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迎來了百年內最大的榮耀。

可最後,等待他們的卻是新帝的一旨抄家之令,而首當其沖的就是他們大房!

前世,明明榮國府事事以二房為先,可正因為大房才是榮國府名義上的主子,且賈赦還襲了爵,不出事也罷,一旦出了事兒,倒黴的只有他們大房。倘若今生,大房再陷入□□之中,那他們還有翻身的機會嗎?怕只怕,到時候被賜死的就不止賈赦一人,還包括賈璉罷?

“鳳哥兒?”

許是因為王熙鳳面上的神情幾度變化,賈璉隱隱有些擔憂起來。他仔細思量了一會兒,認為大概是王熙鳳在做心裏掙紮。畢竟不管怎麽說,王夫人都是王熙鳳的嫡親姑母,縱是王熙鳳願意站在大房這一頭,直接將人恁死,也是有些過了。

當下,賈璉又道:“鳳哥兒,倘若你不希望二太太死,那也可以。我想了想,讓她就這麽半死不活的吊著,好過於讓她直接死了。就算續弦不如原配,可萬一來的是個出身低微卻心思透亮的,咱們到時也麻煩。索性就留著二太太,最好是幫不上忙還扯二老爺的後腿。”

“這倒是容易。”王熙鳳有些心不在焉,她忽的覺得王夫人和王仁其實應該算不上她今生最大的仇人。嚴格算起來,那位下旨抄家滅族的新帝……才是!

“甚麽?”

“我是說,想要讓二太太扯二老爺的後腿卻是容易得很。回頭,你尋幾個恰當的不容易被推脫的理由,再往二老爺跟前送些美人就可以了。二老爺並不是不好|色,只是比起美色,他更在意自己的顏面。”王熙鳳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面上是掩飾不住的疲憊,“璉二爺,夜色深了,咱們歇下罷。”

賈璉深深的看了王熙鳳一眼,雖見她確是一臉疲憊的模樣,也只當是因為今個兒知曉了太多的是是非非,以及為王夫人擔憂罷了。當下,賈璉也不逼迫,在他看來,只要王熙鳳別明著站在王夫人身邊就可以了,至於心裏頭是怎麽想的,他是在意卻不會強求。

只是賈璉的這種想法,王熙鳳卻無論如何也猜不到,事實上她壓根不會往那方面去想。喚了小丫鬟來房裏收拾殘局,王熙鳳任由平兒替她褪去釵環衣飾,換上了寬松舒適的褒衣,安靜的躺在床榻上。然而這僅僅是表象,此時的王熙鳳心中卻是如同驚濤駭浪一般,完全無法做到真正的平靜。

重生歸來,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讓女兒巧姐得到幸福,為了這個,她不惜刻意交好劉姥姥,多多的給予錢財,只為將來倘若榮國府再出事,劉姥姥能對巧姐好一些,再好一些。

可直到今時今日,她忽的醒悟了過來。倘若真的想要巧姐一輩子幸福順暢,最好的結局應當是她和賈璉不曾出事。可一想到前世的那場抄家滅族的慘禍,王熙鳳完全無法平靜。只要一想到,她的巧姐最終還是會經歷家族巨變,她就更加心痛了。

以及,賈璉。

王熙鳳忽的睜開眼睛,卻正好看到賈璉輕手輕腳的躺在,當下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可最終凝固在面上的,卻是一個嘲諷的笑容。倘若重生一遭,她還是無法救下自己在意的人,那老天爺給她這次機會的意義又在何處?不行,她一定要好好想個法子,絕不會再得過且過。然而想要徹底避開抄家滅族的慘禍,只憑她一個人,顯然是無法的。

榮國府屹立百年,除卻第一代國公尚且行得正坐得直,就連賈代善在世時也沒少做一些出格的事兒。其實,很多富貴人家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平日裏聖上睜只眼閉只眼尚且無事,可萬一聖上要算總賬了,卻是再也逃不過了。

唯一的法子,似乎只有離開。

“璉二爺,先前我同你說的,咱們暗中置辦些家業一事,您考慮得如何了?”王熙鳳忽的開口。

賈璉原還道是王熙鳳已經睡了,忽聽她這麽一說,很是有些回不過神來。王熙鳳側過臉見他如此,當下就明了,只苦笑道:“二爺,甭管將來會如何,咱們手頭上多抓一些錢總是好的。哪怕有朝一日,咱們被迫離開榮國府,手頭上有錢,總也好過日子。”

“你在說甚麽?咱們怎麽就會被迫離開榮國府了?”賈璉越聽越糊塗了,“我才是榮國府長房嫡長子,老太太就算再偏心寶玉,這榮國府和爵位總歸是我的。”

王熙鳳抿了抿嘴,不知曉究竟該怎麽勸說了。按照前世那般軌跡,假若榮國府不出事兒的話,繼承家業的倒還真是賈璉。可惜的是,當時的榮國府已然成為了空架子,即便賈璉繼承家業,得到的也僅僅是被搬空了的榮國府。甚至更慘,二房一日不離開,榮國府就要養著他們,若沒有抄家滅族這樣的災禍,只怕就算寶玉的孫兒出生了,他們依然不會離開。

“多攢些錢財總歸是好的。”無奈之下,王熙鳳只能這般勸著。

賈璉又想了一遭,大概覺得王熙鳳這話也挺有道理的,索性不再爭辯,道:“過些日子,林之孝他們也該從揚州回來了。到時候,你趕緊安排平兒出門子的事情,等她出了門子,咱們再置辦些產業,讓平兒夫妻兩個替咱們管著。”

“好。”王熙鳳一口答應下來,只是想了想,又道,“璉二爺,我知曉您對二太太怨氣極大,不過倘若可以的話,最好還是留她一命。”再多的事兒,她卻是無法說了,不是不信任賈璉,而是她無法說出緣由來。王夫人必須活著,不僅僅是為了將來大房的脫身,還有……

王家,王子騰!

前世被抄家滅族的可不僅僅是榮國府,事實上,四大家族沒一個逃過去了。唯一勉強算是逃過一劫的,估計也就是薛家了。只是薛家萬貫家產盡數充公,就連薛蟠也被翻出了陳年舊案,雖說薛家稱不上被抄家滅族,可家產沒了,唯一的繼承人也沒了,跟徹底滅族又有何差別?

假若王夫人死了,王熙鳳就是聯絡賈家、薛家、王家的唯一人選!

呵呵,這個榮耀她不稀罕!

“行罷。”賈璉有些勉強的道,隨後又添了一句,“我倒是可以放過二太太,可大老爺那頭,我真的沒法子。”世上只有父管子,哪兒有子管父。莫說賈赦本就是一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就算他脾氣再好,賈璉也不敢多管。

對此,王熙鳳也頗感無奈。要說重生之後,她最痛恨的是王夫人和王仁,最恐懼的是那位新帝,而最無奈的卻是這位賈赦大老爺了。回憶起前世無甚存在感的賈赦,王熙鳳一度覺得重生之人並不只有她。可偏生賈赦正常得很,除了處處同賈政為難之後,甚麽都不曾做過。可賈赦越是這般,越讓人捉摸不透,就仿佛他隨時都有可能幹出不可預料的事兒來。

冷不丁的,王熙鳳想起了在她死後,莫名映入腦海裏的那首詞: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急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重生一遭,她真的能逃過前世的既定命運嗎?

這一夜,王熙鳳只覺得自己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想法,有前世之事,也有今生的變數,待天明被喚醒後,她只覺得自己仍是渾渾噩噩的,仿佛一整夜都不曾入睡一般。

賈璉已經起身離開了,紫鵑見王熙鳳面色如此難看,很是被唬了一大跳。有心勸上兩句,又想起自己雖是被王熙鳳親口向賈母討要來的,卻一直不曾真正的得到信任,一時間紫鵑猶豫了起來。

“你退下罷,喚平兒進來。”

紫鵑忍著心中的難受,乖巧的退出內室,換了平兒入內。平兒進來後,雖也被王熙鳳面色所驚到,好在她跟隨王熙鳳十來年,早已習慣了一切變數,尤其見王熙鳳雖面色難看卻並無發火的預兆,當下便上前幫著梳洗裝扮,又試探著問道:“璉二奶奶可是在擔憂二太太?無妨的,榮禧堂那頭也無傳來壞消息,想來二太太是好的。”

“平兒,你跟了我這些年,怎還會認為我在意二太太?”王熙鳳自嘲的笑了笑,前世的她,確時對王夫人有著那麽一絲感激,可離在意卻還是有些距離的。她素來都是一個極為功利之人,王夫人看重她,願意將管家權利放給她,她自然是感激的。可反過來說,倘若她們有了利益沖突,無論哪個都不會跟對方客氣的。

她和王夫人是同一種人,無利不起早。

“那奶奶又是在擔心甚?”平兒又仔細瞧了一遭,確定王熙鳳是在擔憂某件事兒,而不是在惱怒生氣。

“我在擔心……對了,林之孝家的還不曾有消息?算算時間,他們倆口子也該從揚州回來了。莫不是瞧著揚州的花船美人不想回來了?我還等著他們回來替你操辦親事呢。”

平兒張了張嘴,她原是想替林之孝倆口子辯解兩句的,想也知曉,以那兩口子的老實程度,那是絕不可能留戀揚州的花船美人。可一聽王熙鳳後頭那話,平兒卻是無奈了。

“唉,平兒你也別怪我心狠,我確是巴不得你趕緊出門子。府上……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咱們府上出了些問題,雖說璉二爺是長房嫡長子,可有些事兒卻是不得不防備著些。我是想著,讓你早早的出門子,正好對方是璉二爺所信任的人,到時候你們倆口子在外頭替我們管事,多置辦些家業,也省的將來出事了,兩眼一抹黑。”

“奶奶您這是……”

“別說那麽多了,我也就是給你提個醒兒。放心,我是絕對不會虧待你的,可你也稍微多長幾個心眼。到時候,出了門子,沒事兒別老往榮國府裏跑,就算有事兒要尋我,也可以讓你家那位遞信給璉二爺,再交由我知曉。咱們府上啊,如今瞧著是好,天曉得還能再風光幾年。”

聽王熙鳳這般說辭,平兒愈發的恐懼了。別看她平日裏是穩重妥當得很,可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罷了,縱然這些年幫著王熙鳳經手了不少事兒,可卻從未想過偌大的一個榮國府還會有出事的可能。這種說辭,太可怕了。

“你聽我的就是了。”王熙鳳不欲多說,想了想,又叮囑平兒將這話記在心裏爛在肚子裏,不可告訴任何人知曉。平兒自是連連答應。

王熙鳳又仔細的思量了一番,如今可以確定的是,錢財一定要牢牢的抓在手上,再然後就是如何平安且幹脆利索的脫離榮國府。前者很容易,正好王夫人躺倒了,賈母又年事已高早已不再管事,李紈這種人完全無需理會,她若是想從中做手腳,多撈一些錢,絕對比前世更為容易。可後者卻是極難的。

父母在不分家,這是古訓,而是當今最為推崇的孝道。況且,王熙鳳所要的,還不僅僅是分家,畢竟分家只是將二房分出去,而不是讓大房整個兒脫離榮國府。

“我覺得,我倒不如仔細想想,如何讓璉二爺休了我比較容易。”

“甚麽?二奶奶您說甚麽?!”平兒驚得原地跳了起來,只盼著自己方才聽岔了。

“沒甚麽。可是妥當了?時辰不早了,你喚上紫鵑,咱們一道兒去給老太太請安,再去榮禧堂瞧瞧二太太如何了。”王熙鳳端詳了一番鏡中的自己,雖說面色是很不好看,不過這般更好,畢竟王夫人病重到生死不明,她若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樣,反而更惹人詬病。

“這……”平兒暗道,果然是自己聽岔了。可再一聽王熙鳳後頭的話,忙上前阻攔即將起身離開的王熙鳳,急急的道,“還不曾好。只是梳了頭,奶奶您還不曾上妝呢。”

“無妨。”王熙鳳方才早已註意到了自己的面色,因此聽了平兒這話,只是無所謂的擺了擺手,見平兒一臉的急切,也只是擺了擺手道,“這樣正好。”

平兒勸說無能,也只能隨王熙鳳去了。待走到外頭,又喚上紫鵑,主仆三人一道兒往榮慶堂而去。

隔了一天,賈母的氣色倒是比昨個兒好了許多,可總的來說,依然不如往日。王熙鳳擔憂且略帶急切的關懷了賈母,得知無甚大礙後,才好似放下了心中大石頭一般,長出了一口氣。她這般做派,倒是惹得賈母憐惜不已,尤其是瞧著王熙鳳的氣色也極為不好,忙不疊的叮囑她好生保重身子骨。王熙鳳只乖順的答應著,又說了幾句話,借著擔憂王夫人的名頭,順利的脫身往榮禧堂而去。

榮禧堂則又是另外一番情形。

昨個兒王夫人剛倒下之時,整個榮禧堂好似亂成了一鍋粥,不安、恐懼、絕望種種負面情緒都凝聚在下人心頭。好在隔了一天後,不僅賈母已經坦然接受了這個意外,連榮禧堂的下人們也都鎮定了下來。

王熙鳳一路走來,只見著那些丫鬟婆子們比以往更為尊敬她,面上雖不顯,心頭卻是暗暗冷笑。待到了王夫人的房門外頭,恰好遇到了一夜未眠的李紈。

“見過珠大嫂子。”王熙鳳恭恭敬敬的向李紈問早,充分的表現了弟媳婦兒對於長嫂的敬重之情。

可惜,李紈全然不領情。

冷眼瞧了王熙鳳一眼,李紈很快垂下頭,匆匆離開。只是那一眼就已經夠了,足夠王熙鳳看出李紈內心的痛苦和掙紮。要說王熙鳳是因著昨個兒休息的不好才滿臉憔悴的,那麽李紈則仿佛是在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雖不曾誇張到一夜白頭,卻也可以清晰的看到她面上的絕望之情。

王夫人已經暈迷了一天一夜了,先不說她最終能不能熬過這一劫,單是人就這麽昏迷著,不吃不喝……不對,喝水應該是沒問題的,大概是同服藥一般,浪費許多可到底還是能夠餵進一些的。可試問,人光靠喝水和服藥能活多久?王熙鳳並不通醫理,卻也知曉,若是再這般下去,恐怕不出五日,王夫人就要沒命了。

根本就無需賈赦父子倆動殺心!

深吸一口氣,王熙鳳做好了準備,再度走進了以往來過多次的房間。讓紫鵑和平兒留在外間,王熙鳳只一人走進了內室之中。

就在此時,一直守候在王夫人身畔的金釧忽的驚呼一聲:“太太!太太您醒了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