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物！”元啟帝氣得砸了一方硯臺,登時又咳得驚天動地，一口氣差點沒倒上來,衛瑜鹔跪在駕前，臉上被劃破了一道口子,血流了半張面孔都沒去處理。

“查！給朕查！誅他的九族！”

誅九族這樣的刑罰南朝上下至少有近十年沒動過了，眼看皇帝氣得要撅過去了，帳外有內侍急急奔進來：“陛下，不好了！禦醫說崇雲王快不行了！”

“咳咳、咳！”元啟帝用帕子捂住了嘴：“救！讓太醫院的都去！救不回崇雲王,個個兒都自己領罰去！”

“是！”

衛瑜鹔一臉血汙,元啟帝喘了兩口氣,將目光放到他身上：“忠武將軍也去讓禦醫上個藥罷！”

“陛下的安危重要。”

“哼。”元啟帝喘著氣，聲音嘶啞：“朕還沒死呢！他就想著了！”

刺客身上有青州的牌子,青州可是榮王的封地，元啟帝狠聲道：“逆子！皆是逆子！咳咳......咳！”

元啟帝面上都是蠟黃的顏色，眼下一片青黑，形容枯槁,連身形都微微有些佝僂了——皇帝當真是老了。

李有福端來藥餵元啟帝服下,又伺候他歇下,衛瑜鹔才退出了營帳,丹木吉迎上前來：“你受傷了？”

她手裏還抓著一頭野鹿的兩只蹄兒，登時將鹿一丟急急奔過來，想伸手碰碰他又猛地收回了手：“疼不疼啊？你們的巫醫呢？快找巫醫給你上點藥吧！”

“我沒事。”他還要去巡防,和丹木吉說：“陛下剛遇刺,這附近不太平,你沒事不要亂跑。”

丹木吉眼睛亮亮的，“我知道你有事情做！我不會耽誤你的！我能保護好自己！”

衛瑜鹔胡亂點了點頭，自己走遠去了，侍女梅朵走上前來：“公主，那兩只畜生掙紮得厲害呢，要不要先剖了肚子？”

丹木吉回頭：“不，送禮物當然要送完整的！對了，將救回來的那個人先交給他們的巫醫吧......誒？他昏迷前說的太子是不是聖皇帝的兒子？”

梅朵點頭：“是啊。”

丹木吉朝著衛瑜鹔跑過去：“對了，我忘記告訴你了！”

她幾步沖道衛瑜鹔身邊，說：“我方才在林子裏撿到了個人，傷得很重，他昏迷前說什麽你們的太子遇刺了。”

太子遇刺！？

衛瑜鹔一驚，“人呢？”

“在多傑那邊——誒——”

衛瑜鹔立馬掉頭走了，丹木吉撇撇嘴：“這事兒他應該要感謝我的吧？”

梅朵點點頭：“您看來做了件對的事。”

“他還有事情要做，好的妻子不應該打擾的。我們帶上禮物去給他的妹妹賠禮道歉吧！”

女眷的營帳在官道旁，離圍場很遠，她們見不得殺生樣子，個個更像是來郊游踏春的，衛瑉鷴正坐在一樹梨花下，捧著書卷閑閑地翻閱，採綠攬白伺候在身旁，丹木吉來得風風火火，與梅朵一人抓一只銀狐的尾巴大步流星地走進了這頭的營帳，這些嬌小姐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一路走來引得聲聲尖叫。

“砰！”一聲悶響，兩只還兀自抽搐的銀狐被扔在衛瑉鷴腳下，嚇得採綠往後跳了一步：“丹、丹木吉公主？”

丹木吉看著她一身淺綠色的衣裙恬靜地讀書的樣子，忽然覺得方才是不是不應該直接扔在她面前，應該輕緩放下才是——

萬一把她嚇著了怎麽辦？

衛瑉鷴轉頭，看一看地上的東西，又看一看丹木吉，笑道：“丹木吉公主？您這是？”

丹木吉眼神從她身上繡得十分精致的衣裙上移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上次說你不好生養，對不住你，這是我的禮物，希望你不要怪我了，這個季節的銀狐毛色不好看，如果你不喜歡我冬天再去給你打兩只通體雪白的！”

啊？

“噗嗤！”衛瑉鷴會意一笑，地上兩只狐貍的腳兒蹬啊蹬，又因為被捆著動彈不得，“大公主客氣了，我並未放在心上。”

丹木吉真的是個很爽朗的女子，喜歡就說，想做就做，率性直爽，與她們這些在後宮烏糟糟染缸裏泡大的女子一點兒都不一樣。

“那就好！”丹木吉一屁股坐在她身邊：“你是他的妹妹，我還怕因為這個他會怪我呢，現在連你都原諒了我，那他就更沒有理由怪我了！”

這個他當然就是衛瑜鹔了，衛瑉鷴微微收了收笑意：“鹔堂兄當然不會因著這小事怪罪大公主，再說了，大公主也是無心之語。”

“你們南朝的人都像你似的嬌弱，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死了似的。”丹木吉支楞著腦袋，歪頭看她：“好像我方才從禦帳過來，就聽說有人要死了，連衛瑜鹔都受了傷。”

衛瑜鹔受傷？

衛瑜鹔的身手衛瑉鷴很清楚，她立馬問道：“大公主方才說……鹔小王爺怎麽傷的？”

“聽說有人行刺聖皇帝，他應該是為了保護皇帝吧！”

衛瑉鷴一驚，猛地站起身來：“那、誰要死了？”

該不會是元啟帝......

丹木吉看她一瞬間煞白的臉色，連忙說：“怪我沒說清楚，聖皇帝沒事，要死的不是他。”

衛瑉鷴才微微松了一口氣，丹木吉又說：“要死的是那位北廷的王爺，替聖皇帝擋了一劍，我還以為北廷的人都是懦夫，他倒是個勇敢的。”

北......

書卷脫手而去，掉在地上砸到了那兩只銀狐身上，兩只小東西掙紮得更厲害了。

“什麽……”

誰……

誰要死了……

禦醫的營帳外堆滿了人，皇帝春狩，整個太醫院只留了兩位醫正在宮中以備不時之需，其餘二十餘個全帶來了，這下這些人當真是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團團轉。

“這、這可如何是好？眼看崇雲王就剩一口氣兒了！”說話的是個四五十歲的大人，他手裏抓著一本醫書，慌亂地說。

“愚兄才是要問如何是好，今科會元也只剩下半條命！”另一個瘦小的大人也急急說道。

“各位大人別哭慘了，下官才是不知如何是好啊！”兩個副醫正剛從帳子裏哭喪著臉出來，衛瑜鳴被衛瑜鹔派去搜山的人找到了，當時就只剩下一口氣兒了，送到他們這更是出氣兒多進氣兒少了！

今年這是犯的什麽太歲，好好的春狩，先是皇帝遇刺，又是太子重傷昏迷不醒，到底是多大膽子的人能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

方才還晴空萬裏的春日現在烏雲密布，天邊隱隱響著悶雷，時不時還劈下電火，整一個山雨欲來之勢。

眾太醫心中惴惴，他們都知道今兒這三位無論死了誰，太醫院估計都得跟著陪葬！真是嗚呼，哀哉！

不多時，狂風席卷著枝葉，第一滴雨落下，隨之天地間暴雨如註！

雨中正有人疾馳而來，丹木吉的馬快，帶著衛瑉鷴沒多會兒就趕到了禦帳這裏，她先翻身下馬，扶著衛瑉鷴的手讓她跳下來，她一雙軟緞的小鞋剛踩上土地，也顧不得泥濘便急急往禦帳跑去，這雨下得也忒大，打在人身上生疼，丹木吉牽著馬焦急地大喊：“你慢點！”

看她嬌弱的背影好像隨時會摔進泥坑裏似的，丹木吉將韁繩丟給守門的衛士，跑過去跟在她身後。

入了營不多遠就是眾太醫雲集的帳子，幾位老大人看見她從風雨中來，驚訝道：“六殿下？”

不是，這個時候這位主子來做什麽？

衛瑜鹔聽到下面人回報，也從不遠處疾步奔來：“你來做什麽？”

她方才完全是一時情急才讓丹木吉策馬帶她過來，人站在門口了才有些不知所措：“我......”

丹木吉跟在她背後，看見衛瑜鹔登時止住了腳步，後者沖她涼涼看過來一眼，丹木吉身上一抖，完了，帶他妹妹淋雨，他肯定又要怪上自個兒了......

“他......怎麽樣了？”

眾位太醫見這氣氛實在詭異，非常識相地退到一邊去討論方子了，衛瑜鹔當然知道她問得是誰，簡略地說：“現在可能死了。”

現在可能……

怎麽可能......

衛瑉鷴瞳孔狠狠一縮！

“我能......我能見見他嗎？”她啞聲道，風雨來得太快太猛，根本躲閃不及，原本精致的衣裳妝容如今也像水裏撈上來的落湯雞似的，發髻東倒西歪不說，一溜一溜的發絲貼在煞白的臉上，一雙眼睛睜得老大。

衛瑜鹔說：“沒這個必要。”

“讓我見見他吧......行嗎？”

那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似的，丹木吉也感受到了氣氛中的詭異，扶了扶她的身子，衛瑉鷴一把抓住衛瑜鹔的袖子：“求你了......”

看著真是可憐極了，丹木吉上前劈手就抓住衛瑜鹔的手：“你快去！只管去找，我幫你逮住他！”

另兩人都是一楞，衛瑜鹔掙脫不得，衛瑉鷴則是提起裙子就跑，待她不見了影子，丹木吉才撒開手，仰著下巴說道：“若此時此刻，有人攔著我不讓我見你，我會殺了那個人，你不能欺負你妹妹連抓雞的力氣都沒有，就擋在她面前！”

草原上的人都說大公主丹木吉那個心透亮得跟聖山中最清澈的泉水似的，衛瑜鹔低頭看她，揉了揉手腕，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哼！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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