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出生在元宵節後一日,那是個風雪大盛的日子，不像這一年的正月十六這般天氣晴朗,長春宮的宮人知道這一日是他們殿下的好日子，早早就將承露臺灑掃得幹幹凈凈。

敏勤貴妃少見,還是周氏‘病了’，為奉康公主插笄一事才輪得到她，因著是好日子她今兒穿得也喜慶，正和幾個妃嬪說著話兒。

貴妃位分高,在南朝中是皇後一人之下,眾位妃嬪之上的地位,見她雖然臉色蒼白，精神頭還好,元啟帝也多問了兩句，她的獨子榮王衛瑜鷹今年並未回京，還是母子兩個第一次沒在一塊兒過年。

時候不早了，唱吉的嬤嬤站在儀堂下高喊：“吉時到——”

敏勤貴妃緩步到了承露臺中央,微微掃視過四周,展開手裏明黃的卷軸,唱道：“天地造萬物,萬物興恒，以家以國，祖光榮耀。父母傳我,人生家國,貴至榮和。夫,人之因幼，少而及往，青年獨立繼承；家、族、國納其人之成立，與其人之權利，其成人者受家族之責任，國家之重命。此，特予正理明典。成人笄禮始——奏樂！”[註]

她身子虛弱，這一大通唱下來險些站不住，穩了穩身子，又高唱道：“請讚者——”

衛瑉鷴的讚者是德妃，德妃上前扶了扶敏勤貴妃，答道：“得之所令，榮光之至。”

敏勤貴妃退下一旁，她的兩個大宮女立馬扶住她。

德妃唱曰：“請陛下上座——”

元啟帝走上前端坐上首，其餘大小妃嬪隨後也各司其位，德妃見眾人都落了座，繼續唱禮：“笄禮開始，請奉康公主出東殿——”

衛瑉鷴在流雲和流光左右相扶下慢慢走出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正座上的元啟帝和一旁的端妃，那是她的父皇母妃。

攬白捧著銅盆跪在她面前示意她以盥洗手，接著繼續行至元啟帝面前跪下叩拜父母。

德妃微微扶起了她，二人到承露臺上，衛瑉鷴面向南邊，再向元啟帝三個叩拜，起身後就勢正坐其上。

身旁的賢妃和淑妃上前，二人手裏都捧著紅漆木的托盤，賢妃那個裏頭承著象牙木的篦子和一整套赤金鳳尾的頭面，淑妃那個裏承著四鳳托珠的蓮花冠。

德妃上前，站在她身前兩步，微微側開身子免得遮住了元啟帝的視線，敏勤貴妃手持象牙篦子站在她身後，賢、淑二妃分立兩側，德妃唱道：“有請敏勤貴妃娘娘盥手，為六殿下理妝——”

敏勤貴妃執起她烏黑的長發，用象牙篦子一下一下得梳理開，她的頭發養得最好，烏黑發亮，在冬日金燦燦的陽光下顯得熠熠生輝，敏勤貴妃三梳過後，手上一抓、一擰，再一個巧妙的盤轉便梳成了一個最簡單的花冠髻，用不打眼的細銀簪子細細地固定住了，再給簪上兩枝珍珠小釵。

德妃左右看一看，繼續唱道：“請陛下為六殿下加冠笄——”

眾人一驚，面面相覷，素來女子及笄都是正賓加冠笄的，六公主得皇帝加冠，當真是極榮耀的了。

皇帝信步下了臺階向著衛瑉鷴而來，摸了摸她的鬢角，從淑妃手裏的托盤上端起那個四鳳托珠的蓮花冠，那花冠是許久前就著人打下的，赤金做底，鏨刻成蓮花模樣，四只金鳳淩駕其上，眾星拱月般托著一顆東珠，四周鑲寶手藝鑲嵌了大顆大顆的寶石，光是手藝就造價不菲，何況上頭價值連城的珠寶！

皇帝將她細碎的頭發仔細得掖進冠中，又接過蓮花長簪細細替他的女兒簪上。

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子：“奉康以後是個大姑娘了。”

按照禮制，受禮者是不能說話的，她笑著向元啟帝行了一禮。

啟帝從小就對她很好，分明是冷面的帝王，在這個女兒面前總會多流露出幾分柔情。

敏勤貴妃繼續唱禮道：“吉月令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以介景福——”

到了這裏，及笄禮就算過了一半兒了，德妃接過口：“請六殿下適東殿——”

四妃退散，流雲流光上前將她扶起來回東殿，一會兒還得換上今日的大妝回來聆訓。

不料剛轉過承露臺下的角落就看見採綠急得都快哭了的臉：“殿下，不好了，衣裳、您的衣裳——”

採綠抱著的盒子裏，承著的是她今日要穿的五色錦盤金彩繡鷴鳥褙子，此時衣服好端端地在胸口染上了巨大的一塊墨團，何止如此，展開一看，裏頭不知什麽時候被人剪得破破爛爛的！

她們都快急死了，看衣裳的宮女歡煙撲通一下跪在她面前：“六殿下饒命、六殿下饒命，奴婢也不知這衣裳怎麽這樣了，分明一直好好放在側殿的寶匣裏的！奴婢剛才還去查看了，好端端的呢！”

流雲氣極了，指著她的鼻子道：“定是你這丫頭躲懶沒看住殿下的衣裳！看我不將你撕碎了去！”

流光趕忙攔住她：“流雲姐姐切莫大聲，當務之急不是發落了歡煙，而是殿下的衣裳怎麽辦才好！”

換衣只有短短兩刻鐘的時間，這五色錦的吉服褙子是早半年前，端妃就吩咐下來的做好的，這下可好，也不知遭了誰的手。

衛瑉鷴側頭看過去，那衣裳實在毀得不能再毀了，她壓低聲音吩咐道：“去庫房找找，看一看有沒有像的，為今之計只能先拿旁的衣裳頂上，其餘的再說。”

禮成之前受笄者是不能說話的，她這倒是破例了。

掐紅採綠幾個趕緊找去了，流雲流光將她扶回東殿裏，因這褙子是她及笄禮要穿的，上頭繡了象征她的五色鷴鳥，闔宮上下的娘娘都是人精，等一下是一定要讓她們看這個笑話了。

採綠幾個動作很快，捧回了十幾個盒子，她的衣裳當真不少，褙子卻不多，攏共就這麽十幾件兒，全是小女孩喜穿的粉嫩顏色，沒有一個是和那端莊的五色錦相像的。

採綠更急了，她是掌管衛瑉鷴衣裳的大宮女，偏偏就是她的吉服出了這麽大的事，她都能想像事後端妃要怎麽發落她了。

“殿下、殿下，這可如何是好？”

“只有這些了麽？”衛瑉鷴皺著眉，輕聲問，兩刻鐘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刻，尋常換衣裳哪裏要這麽久的，揀書嬤嬤都在房門口磨磨蹭蹭好幾回了。

“是啊，您所有的褙子都在這裏了！”

“去問揀書嬤嬤，看一下母妃有沒有合適的褙子，借一件來先！”

“啊？”流雲驚訝出聲：“這行嗎？”

“不試試怎麽知道？”

“殿下！殿下！”抱青捧著個錦盒匆匆進門，邊走邊問：“您看看這個行不行？”

眾人立馬圍過來，採綠將盒子打開一看，裏頭躺著的是另一件五色錦的衣裳！

採綠問道：“抱青，這衣裳不是六殿下的啊，你是哪裏得來的？”

抱青將盒子放在衛瑉鷴面前，撓了撓頭說道：“在殿下的寢殿裏，就擱在桌上，我打開一看覺得差不多，就拿過來了。”

歡煙探出頭：“可是這上頭的花紋不是......”

流雲瞪了她一眼，歡煙頓時得收住了嘴，小聲嘀咕：“不是殿下的鷴鳥呀......”

幾人七手八腳將那五色錦的褙子取出來，這是一件比她原先兒那件規制稍稍寬了一些的褙子，上頭用暗針繡的手法，又使金絲銀線細細地繡了大片大片的雲紋和龍魚圖樣。

龍魚？

衛瑉鷴一驚，立馬轉頭看向抱青，抱青卻低下了頭回避她的視線。

“......為今之計也只能先穿這件了，採綠，伺候本宮更衣。”

“是。”

揀書嬤嬤在外頭等急了，連聲喚道：“殿下，六殿下、時辰可差不多了——”

抱青和攬白互視了一眼，打開殿門，後頭的衛瑉鷴被流雲流光攙著，一身流光溢彩的五色錦褙子穿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

“哎喲，咱們六殿下真是漂亮極了！”揀書嬤嬤驚喜極了，想伸手摸一摸這精細的衣裳，卻舍不得似的收了回來，笑著轉身：“娘娘好久前就吩咐制下了這衣裳，當時老奴就想著殿下穿上定然好看，今兒一見果然不假，咱們殿下生得真是花容月貌！”

德妃站在臺子上，看見揀書嬤嬤露了個頭，心裏知道是人來了，高聲唱道：“請六殿下——”

眾人紛紛看過去，那五色錦是用曙色作底，上頭用枯茶、銀朱、菖蒲和蓮青四色編纏著萬字吉祥紋，是一種既不打眼又精致非常的料子，因著是及笄禮穿的褙子，邊邊角角都繡上了厚實的祥雲紋路，身上是大片大片的騰雲龍魚的圖案，有眼尖的娘娘從她踏出轉角就看到了。

這......

眾人都不知是怎麽回事，敏勤貴妃和德、淑二人也互視了一眼。

儀式還在進行，德妃沖著衛瑉鷴微微一笑，示意她在蒲團上跪下。

敏勤貴妃也立馬接過來，祝曰：“執酒——”

淑妃微微彎了身子將手中托盤遞給她，衛瑉鷴執起紅漆木托盤裏那只獸耳雕雲大杯，杯中酒香四溢。

“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

說罷，衛瑉鷴手扶闊袖，將杯中美酒撒了一些在地上，以示祭地。

賢妃將她手中那只杯舉起，輕輕在她唇邊碰了碰，德妃則捧上一只壽桃形狀的純金小碗，裏頭乘著些許米飯，象牙的筷子挑了二三米粒餵給了她。

這些都做過後，儀式基本就成了，德妃示意周遭的大宮女將這些個酒杯、碗筷收起。

賢、淑二妃一福身子，沖著德妃道：“請德妃娘娘賜訓。”

德妃連忙擺擺手推托不敢，向敏勤貴妃福了一福：“請敏勤貴妃娘娘賜訓。”

這是寓意女子要有謙遜的意識，敏勤貴妃作為正賓，本該是她賜訓，她看了看四周，道：“事親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順，恭儉謙儀。不溢不驕，毋诐毋欺。古訓是式，爾其守之。”

隨後衛瑉鷴再盈盈一拜，鄭重道：“兒雖不敏，敢不祗承！”

敏勤貴妃點了點頭，退開位置，讓她再三拜過元啟帝。

禮畢，已是成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