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很大,下屬還有皇後住的承明宮、四皇子住的麟趾宮和大公主住的棠梨宮,承明宮中有椒房殿、清涼殿、華沐殿等數十個大小偏殿；

皇後住的就是椒房殿，那椒房殿據說是由花椒樹的花朵研制成粉末混在墻磚裏,又細細制了膩子塗墻，故而整個殿中墻壁都是粉紅顏色,自帶一股淡淡的味道。

椒者多籽，寓意‘多子’，周氏也確實做到了，後宮只有她生過元啟帝三個孩子,若不是大皇子去得早,如今她膝下該有兩個皇子、一個公主。

那位大皇子既是長子,也是嫡子，若不是早殤,皇帝也不會遲遲定不下來太子。

椒房殿內寢殿裏，元啟帝和皇後二人一個坐在主位榻上，一個稍稍偏了一個側位坐在下首。

殿裏燈火昏暗，元啟帝一直不說話，周氏心中也是惴惴。

“清洛。”

只一個名字,便讓周氏心下一沈,她低聲應話：“陛下。”

清洛，周清洛,取自‘入淮清洛漸漫漫’,這句詞或許不常見,但是這首詞最後一句卻是耳熟能詳的‘人間有味是清歡’。

“清洛,朕已經擬好旨，教人就放在宣政殿的匾額後頭，二月十八吉日，東宮迎新主。”元啟帝胡子微動，接著說道：“為何你還要做這些事？”

周氏大驚，撲通一下就跪在了元啟帝面前，雖說她的人早早得了信兒：皇帝已經擬了立衛瑜鳴為東宮太子的旨意，但不到真正入主那一日，她始終心裏不放心，沒想到元啟帝自己說出來了，她這顆心開心的同時又忍不住往下沈。

“你與朕年少夫妻，從朕還是平陽宮籍籍無名的十三皇子開始，後來父皇封王又隨朕在瀛洲住了幾年，最後歷經千難萬險才回到的上京來，清洛，你覺得朕對你了解不了解？”

周氏心下只覺得感覺更不好，伏低了身子跪在皇帝面前：“臣妾......臣妾......”

“朕會下旨，中宮染疾，若是你想要鳴兒好好坐住東宮......”

自己就看著辦。

周氏在心裏替元啟帝補上了這一句，皇帝說完站起身要走，周氏伏在原地忽然問了一句：“在陛下心中，鷴兒是頂重要的，那我們的鸞兒呢？鸞兒的事是不是就這麽算了，她是不是......”

“皇後，這件事和鷴兒又有什麽關系？”

皇後伏在原地，眼中閃過一絲狠色。

說著那一雙明黃龍靴還是踏出了椒房殿的門，門外宮人俱在，皇帝沈聲道：“皇後染疾，若是無大事，教六宮的人都莫過來打擾了，敏勤貴妃同四妃一同協理六宮大小事務。”

那四人心中一震，這竟是變相剝了皇後的權啊！

不僅如此，還直接禁足在宮中，皇後是犯了多大的錯才會招致如此？

皇帝吩咐李有福：“備輦，朕去壽康宮看看太後。”

入冬以後太後一直身上不爽利，闔宮夜宴都沒能出席，今兒已經是大年初二，請安的妃嬪剛走了一波，就迎來一臉雪霜的皇帝。

太後身邊的嬤嬤趕忙給皇帝遞上新的手爐，又沖了熱熱的茶才退到一旁，太後穿得厚實喜慶，坐在畫著彩鳳飛鸞的大炕上，半靠著一個南瓜迎枕：“聽說皇帝發落了皇後？”

宮中消息歷來傳得飛快，皇帝發落了皇後不過半個時辰，壽康宮中就知道了。

皇帝點頭：“是。”

太後不太喜歡周清洛，那會兒啟帝適婚時，她就更屬意江家的女兒，只可惜當時她位分低，那時候的中宮皇後大手一揮把周清洛送進了平陽宮。

“她手段狠了一些。”

其實太後也不喜歡端妃，只不過相比起來她更不待見皇後罷了，皇帝心裏也知道。

“後宮中人人都不容易。”

這就是心眼子偏著皇後的了，太後轉頭去看皇帝：“後宮中能活下來的女人，個個兒都不容易。”

“母後的眼睛沒有必要一直盯著長樂宮。”皇帝道：“兒子已經予周氏說好，她......以後不會再犯了。”

“皇帝，你的心眼子才是一直偏著長樂宮。”太後有些不高興了，把眼神撇到別的地方，說道：“哀家老了，不能再幫皇帝看著這後宮，若她是個賢良的倒也罷了，她這個性子當初......”

“母後。”皇帝打斷她的話：“她侍奉兒子二十八年了。”

太後見勸不動皇帝，嘆了一口氣：“罷了，望她經歷了這一次的事後能夠改過自新。”

“過幾日就是七……就是六丫頭和七丫頭的及笄禮了，皇帝怎麽想？”

二月初一是七公主衛瑉鷺的及笄禮，太後主要想問的是這個，她對七公主顯而易見的偏愛闔宮皆知，就好像皇帝對六公主的偏愛也是朝野上下心知肚明的一樣。

衛瑉鷴遭了這一難，還不知正月十六這一日起不起來得身。

說起這個，皇帝臉上總算緩和了一點，“女兒家十五及笄和十七華信都是大日子，是該好好熱鬧熱鬧。”

太後點點頭，又說起：“前幾日慕容充容來哀家這裏走上了一遭，說求一求皇甫氏的二少爺，皇甫少鈺。”

慕容充容是四公主和八公主的生母，那這一遭就是為四公主求的了，皇帝想了想問：“母後覺得如何？”

“總不能大都督家這棵梧桐樹上落了兩只金鳳凰，哀家覺得不妥。”

二月初十大公主就要出嫁了，皇甫氏家兩個少爺都娶了公主確實不妥，皇帝點點頭：“那母後再擇一個好的給四丫頭就好。”

說到底皇帝和太後兩人都對慕容氏出的這兩個丫頭不太上心，說了一會子話就歇了，母子兩個一時無話，最後還是太後挑起了話頭：“初八三祭天地，欽天監的人可準備妥當了？”

三祭天地過後，朝野上下就又開始了一年的忙碌，是不比過年小的大日子，這一日，帝後要同在祭天臺三拜天地，以叩謝皇天後土的恩德。

如今皇後被皇帝禁了足倒是不太好辦了，皇帝道：“欽天監的人辦慣了事，自然的，只不過……”

太後側頭看了一眼皇帝，皇帝斟酌一二，說：“她是國母，祭天不出席，朝臣必將有所議論。”

“……”太後抿唇不語，皇帝這分明還是偏袒中宮。

壽康宮中的氣氛當真僵到了極點，皇帝沒坐多久便走了，只說宣政殿還有折子看。

太後點一點頭，身旁的嬤嬤將皇帝送出去了，雪不知什麽時候停了，那嬤嬤已經是太後身邊伺候多年的老人了，替皇帝披上大氅，說道：“恕老奴多嘴，年初初兒寒冷，太後娘娘畢竟年歲大了，陛下......多來看看太後娘娘吧。”

這母子自從多年前的事後，便產生了隔閡，皇帝有意無意地還是怪上了太後。

這些年雖說隔三差五也會來，卻不似以前母子連心似的親密無間，她這個老嬤嬤看得都心焦，眼看太後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

皇帝點點頭，上了暖轎，那明黃的轎輦在青磚宮道上遠遠去了，那老嬤嬤站在階上看了一會子才回壽康宮中，太後似乎又睡著了，闔著眼，桌上母子二人喝過的茶盞已經涼透了，裏頭的茶水卻沒有少幾分。

“太後。”

“皇帝走了？”

“是。”

太後長長出了一口氣：“他還在怪哀家。”

“陛下會懂得太後苦心的。”

“他若是要懂早就懂得了，二十五年了，素梅，已經二十五年了。”太後戴的護甲擱在身邊南瓜形狀的迎枕上，把話頭打住了。

“不說這個了，如今皇後禁足，六宮之事皇帝放給了五妃，若是可以將橫波的位分往上提上一提，對七丫頭日後也是個好處。”

自從王氏被褫了位分出宮，昭儀位分就一直空著，昭容一位也從馬昭容進位分成淑妃之後一直空著，現在的九嬪中唯江昭媛位分最高，南朝後宮制令皇帝只能有一後一貴妃四妃九嬪，四妃俱在，江昭媛是填不進去了，若是能填了昭儀位分也不錯。

“只是......”那老嬤嬤猶豫著說：“昭媛娘娘不如江婕妤來的玲瓏剔透。”

江氏在南朝後宮中有兩位娘娘，除了誕有七公主的江昭媛，還有一位大前年進宮的江婕妤，這一位更年輕，顏色也更好，當然了比江昭媛那橫沖直撞的性子更聰明一些。

太後嘆了一口氣：“哀家怎麽不知呢，只是咱們也得為了七丫頭考慮。”

素梅嬤嬤點點頭：“太後是疼愛七公主的。”

“這丫頭和哀家年輕的時候最像，若是哀家年輕的時候能得貴人相助，也不至於......”太後打住了話兒頭：“哀家只盼著這丫頭能擇品相俱佳的一個夫婿過好一輩子就得了，畢竟如今是周氏、徐氏和馬氏的爭鬥，她們這些丫頭稍不註意就被當了棋子，女子一生本就苦難，落得鸞兒那樣的下場可怎麽好。”

說起衛瑉鸞，太後也不是不心疼的，只是心疼之餘更多則是恨鐵不成鋼：“周氏若是少兩分惡毒，也不至於報覆在女兒身上！”

“皇後娘娘若是有太後娘娘這般清明就好了，也不至於大殿下代母受過。”

太後冷哼：“她還道闔宮上下的女人都是軟柿子任她捏圓挫扁，要哀家看鐘氏就不是好惹的，看她這回把六丫頭弄成這樣......鐘氏不會這麽罷休的。”

說起這位端妃娘娘，素梅嬤嬤也點點頭：“這一位的心腸也是個極沈的。”

“好在當初......若是讓她有了個兒子，這東宮的位子還指不定是誰坐呢。”

“怎地會呢，四皇子畢竟是嫡出龍子......”

“嫡出？”太後冷笑：“她當嫡出就不得了了麽？多得是庶出的最後爭得上游。”

江太後就是江家的庶女選秀入宮，元啟帝當初也只是一個嬪位出的庶子，她雖說是個手腕厲害的，只是一生都被嫡庶之別壓得厲害，遇上這事就拎不清，素梅嬤嬤也知道這是在江家的時候就落下的老毛病了，便打住了話頭，說起衛瑉鷺的及笄禮，太後對這個還是十分上心的，兩人便興致勃勃地商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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