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就年下了,衛瑉鷴今年受好幾家所托,要釀的酒多了好幾番,還好東西都是現成的，掐紅幾個跟著她做了好幾年,也能幫幫手。

她的手巧，將梅釀春的制作手法改了改，制成了甜菊釀,和梅釀春清冷之味不一樣，甜菊釀滋味偏甜,酒性也更烈點。

宮裏人都知道三公主隨了賢妃，是個溫柔怯懦性子，素日都是醉心詩書,不愛出門，可她卻在這一日，來了鳳陽殿。

“六妹妹這手藝真是好極，闔宮上下都是有名的呢。”衛瑉鸝見她親自動手制酒，好奇得不得了。

只見那糯米、梅花在手指的一搡一搗之間，米香和花香縈繞,十分醉人。

“哪裏,母妃這手藝才好,我才學了點皮毛,承蒙三姐姐不嫌棄來照顧我這小本生意,一壺酒一兩銀,姐姐可得準備好銀錢,少了我不賣的！”

衛瑉鸝噗嗤一笑，趕緊用帕子掩住了嘴巴說道：“六妹妹就是活潑，我哪裏會拖欠了你的酒錢呢？”

周圍的宮女也跟著笑了，三公主左右看一看，旁邊還擺了淘洗幹凈的秋菊花瓣：“咦，這秋菊也能釀酒麽？”

衛瑉鷴抽空擡眼看了看，說：“那是二姐姐要的，去年新制了些甜菊釀，本只是試試，沒成想二姐姐說甜菊釀滋味更不錯，今年讓多釀兩壇。”

見她欲語還休，六公主笑道：“不如甜菊釀和梅釀春三姐姐都拿一些去，嘗得好了明年再來光顧我的生意。”

她是個玲瓏心思，三公主雖說自小寄養在賢妃名下，但畢竟不是親娘，說話做事十足謹慎不說，想要什麽東西也從不敢自己開口，她便給遞了這個話頭。

果然，衛瑉鸝眼睛亮晶晶地看她：“我要得不多，一壺嘗嘗味兒就好了，倒是麻煩六妹妹，得多做一些了。”

“這有什麽，總歸都是要做的，姐姐客氣了。”

她沒有忙活多久，將手下活計交給掐紅幾個後，請了衛瑉鸝去暖閣稍坐。

鳳陽殿暖閣裏十分富麗堂皇，看那樁樁件件都是少見的好東西，奢華又別具匠心，倒是不俗。衛瑉鸝進屋就笑道：“六妹妹這宮中當真是金屋銀屋的所在。”

鐘啟山對端妃十分疼愛，年年光是大將軍府送到宮中的貼補就不少，皇帝一年到頭大小賞賜更多，長春宮這棵大樹在六宮中這麽惹人嫉恨不是沒有道理的，光這一個暖閣就擺滿了價值不菲的上品，要是把整個長春宮幺稱賣一賣，怕是賣出的銀錢數目都要嚇人一跳呢。

“哪裏，庸金俗銀而已，姐姐的南熏殿裏的詩書為伴才好呢，那才是真的好地方。”

賢妃和三公主都是喜好詩書的，整個頤華宮中種滿蒼勁松柏，是文人雅士隱居一般的場所。

這車軲轆話說多了就沒意思了，衛瑉鸝笑著收了這話頭，又說起：“你可知......”

衛瑉鷴擡手給她倒了一杯香茶，等她接著這話說。

三公主把杯子收在手裏，說：“素日宮中姐妹裏，咱們幾人感情最好，大姐姐現下這般真是讓人萬分憂心，聽聞這幾日醫正就沒出過棠梨宮，我實在擔憂。”

大公主出嫁的日子定在二月初，整個中宮就算再不願意也動了起來，司繡的嬤嬤們都在連夜趕工大小喜物，衛瑉鷴知道近日中宮的黴頭不好觸，也一直沒去打聽，沒成想一直病著麽？

“三姐姐不必過於擔憂，棠梨宮裏好歹大小宮人都伺候著呢。”

三公主話裏的意思是希望衛瑉鷴和她一起去棠梨宮探望一二，衛瑉鷴聽出來了，可中宮近日的黴頭可不好觸，便隱晦地回絕了。

衛瑉鸝心思玲瓏，聽出她不願意，也沒說什麽，轉頭說起了別個事。

她沒有坐多久，便說要回去抄經祈福，衛瑉鷴起身將她送到殿外，看著她單薄的一行幾人遠遠離去才回屋。

廊下卻站著一身簇新衣裳的魏婕妤，不，現在要叫魏充儀了，看她衣裳上繡著精致的玉蘭花，頭上更是戴著新打的金枝銀葉頭面，就知道她近日風頭正盛。

魏氏見她看過來，沖她微微一笑。

回東配殿的路怎麽也不必繞到鳳陽殿來，這魏氏是特意在這裏等她的。

衛瑉鷴將魏充儀請進來，笑著說：“充儀娘娘進位分，本宮還未去向娘娘道過喜。”

她這寵愛來得突然，那一日皇帝不過來了長春宮用膳而已，結果當晚臨春宮就卷了魏婕妤侍寢，第二日就下旨擡了充儀的位分。

這一下可是擡了兩級呢，她進宮八年了都沒挪動過位分，倒是讓宮裏好多人既眼紅又有些疑惑。

魏充儀向她行了個大禮：“嬪妾有今日都仰仗殿下和端妃娘娘，這幾日事忙也一直沒過來看看，是嬪妾失了禮數。”

衛瑉鷴笑著扶她起來：“是娘娘自己爭氣，本宮不過給娘娘指了條路罷了，娘娘如今在宮裏風頭無兩，以後本宮還得多指望娘娘。”

這話不假，那日後魏充儀幾乎七八日就有一次侍寢，惹得闔宮上下眼紅都不已。

“六殿下放心，有需要嬪妾的地方定是赴湯蹈火的！”魏充儀一頓，又說起：“嬪妾方才看，是三殿下來過了麽？”

衛瑉鷴笑道：“是啊，三姐姐來問本宮要一些梅釀春。”

魏充儀臉上忽然有些猶豫的神色：“嬪妾不知這話說了六殿下會不會覺得誅心，只是......”

“充儀娘娘有話直說就是。”

“三殿下素日都不往您這來，忽然來此是為何？”

衛瑉鷴斟酌了一下言辭，說道：“大姐姐不日就要出嫁了，她想去看一看，相邀本宮一起。”

“六殿下可萬萬不能去！”魏充儀急急道。

“哦？”她笑道，饒有興致地問：“為何？”

魏充儀咬了下唇，小心翼翼地說道：“大殿下那事，闔宮上下現在是提都不能提，徨論去看望，嬪妾也是生過孩子的人，棠梨宮中日日送去掩埋的艾草灰——”

熏艾這事衛瑉鷴當真從沒聽過消息，她好奇地問道：“充儀娘娘從哪裏知道棠梨宮中日日送艾草灰去埋？”

“那一日嬪妾擢升位分，去中宮請安見禮，出來時看見的，那艾草味甚濃，稍微一聞就知道，現下並不是春秋時節，熏艾做什麽？中宮娘娘年歲不小了，想也只能是......”

衛瑉鸞肚子裏的孩子她還是在北堂曜那裏得知的，沒成想這魏充儀也能想到這上頭去。

衛瑉鷴點點頭道：“娘娘說得是，本宮會去回絕了三姐姐的。”

魏充儀臉上十分猶豫，聲如蚊蠅地說：“大殿下若是已經要熏艾，那腹中......怕是要保不住了，這可是一個機、機會......中宮娘娘不會放過的！”

衛瑉鷴一驚，她還小，自然不曉得熏艾對懷胎之人的功效。魏充儀以前有過孩子，對這些明白得多。

若說衛瑉鸞肚子裏的孩子其實是保不住的，那相當於她隨時帶著個災禍，指不定什麽時候就降在哪個倒黴鬼身上了。

“您畢竟那一日就在泰寧湖邊，咱們長春宮又素來與中宮不和，那位娘娘狠心起來不是不可能，您可千萬小心——”

用衛瑉鸞的孩子把她拉下水嗎？

這還真像周氏會做的事，若衛瑉鸞這個孩子是保不住的，那拉上個恨得牙癢癢的人一起作了祭又如何？

她垂首，眼底晦暗不明，魏充儀看她的樣子，又小心翼翼地開口：“宮宴，三十兒晚的闔宮夜宴上，眾目睽睽之下最有可能，您那一日還是離中宮上下都遠一些才好。”

還有三天就是除夕夜，每年的最後一晚，南朝宮中都有盛大的年宴，闔宮上下、王侯將相、文武百官都會出席，是極熱鬧的。

在那樣的典禮上出點差錯都要被朝野上下說上幾年，若是殘害他人子息這種大事，皇帝更不可能姑息，連她是最受寵愛的奉康公主也不會例外。

所以若當真有人恨她至如此，在闔宮夜宴上的機會是最好的。

“若是她們當真沖著本宮而來，可有一招致其身死折翼的辦法？”

魏充儀低頭略微思索了一下，擡頭道：“有是有，只不過可能要委屈殿下一二。”

“充儀娘娘只管說就是，若是法子好，本宮自然會用。”

“闔宮夜宴官員家眷不少，若要在這上面動手腳就只能在吃食或是用具上，您只要......”

鳳陽殿裏的炭火暖和得很，衛瑉鷴聽完她說的一番話，笑得意味不明：“充儀娘娘是有大智慧的。”

魏充儀有些拘謹地笑道：“嬪妾主意愚笨。”

窗外的北風吹得呼呼的，闔宮夜宴是每年新年的重頭戲，周氏一個月前已下了旨準備，給各宮的賞賜也早到了，如今想應該也準備得差不離了，只待那一日開三道宮門，迎八方貴客。

魏充儀已經將話說得清楚明白，這樣一個日子對於有心人來說是極好的機會，暗中有所動作的也不止中宮或是長春宮這兩支，只是不知道另外這些人各自的目標都是誰，只能預想三十這一夜，當真不能是個和平的夜了。

漫天的大雪不知什麽時候停了，太陽從雲層後探頭出來，紅墻琉璃瓦上堆滿瑩白雪亮的積雪，在冬日陽光的映照下，散發出粼粼的光。

是新的一年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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