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臘月裏,闔宮上下都沈浸在靜候新年的氣氛裏，中宮已下旨賜婚，寧康大公主下嫁大都督皇甫家嫡出的大公子，喜日子定在二月。

但凡古律,帝姬自定親到出嫁,長的時隔好幾年，短的也有三四個月以上,衛瑉鸞這才兩個月不到，看來周氏當真是很急了。

衛瑉鸞肚子裏的孩子快兩個月了，再不定下來怕是快顯懷了。

自初六那日後，她就被拘在中宮,幾個姐妹遞了好幾次牌子想探望都被皇後擋了回來。

徐靈犀的死最後也不了了之，刑部的人不知道查到了什麽，皇帝生了好大的氣,旨意一下卻只有賞賜中書令的,又將他府裏繼室生的女兒分封一二。

說來也諷刺，徐靈犀的老娘過世十六年，只因司空一脈雕零,折了一個女兒，換來的卻是別人家的榮耀,不過徐宏遠才不管這麽多，不論元妻生的還是繼室生的他都不甚在意,府中兒女眾多,明年的花選徐家有得是女兒能上。

五公主的誕辰上兩個姐妹名聲有損,大的那個不說，也算‘有情人終成眷屬’，小的那個可還沒有結果呢。

也不知誰將那日定遠王一番求婚說辭傳了出去，現在宮中茶餘飯後最大的話頭兒就是皇帝會不會把奉康公主嫁給定遠王。

雖說她和北堂暉年紀差得有點大，但架不住北堂暉是個皎皎明月般的俏王爺，又手握重權，吃味的人不少，比如江昭媛母女。

七公主和六公主只錯了半個月出生，六公主是妃位生的公主，七公主是嬪位生的公主，禮制上稍差了一截，這兩人又自小掐得厲害，衛瑉鷺心氣兒高，偏偏因生母位分低點，樣樣不如衛瑉鷴。

教她怎能不氣？教她怎能不妒？

“她也是個人物，給她設下的套沒鉆就算了，還平白送她一個未婚夫。”衛瑉鷺冷笑道，氣得不行。

原本堂堂公主與外男私下幽會，唾沫星子都要淹死她的，誰能想漫天流言中竟還有艷羨的，說得定遠王那樣神仙般的人物的拳拳愛意，當真好福氣！

二人身份相當，容貌也匹配，真是神仙眷侶一般。

北堂暉是手握八十萬雄兵的一方親王，又品貌俱佳，怎麽看都是稱心的東床快婿，江昭媛想著南朝國中可再沒有這樣的人物給衛瑉鷺了，氣得將手中的帕子都要揉碎了。

“這小浪蹄子也不知使了什麽狐媚招數，竟招致定遠王這樣喜愛她，只是個十四歲的丫頭，真是隨了她那老娘的下作樣子！”

衛瑉鷺罵不出江昭媛這些汙言穢語，卻也恨恨道：“那些人也真是，千裏迢迢嫁去北廷有什麽好的，羨慕得跟什麽似的！”

江昭媛看了她一眼：“那定遠王當然是個好的，手握重兵不說，人也長得俊俏，若他求娶的是你，我也能沾沾七殿下的光，不必成天被她人壓了一頭！”

衛瑉鷺騰地一下站起身：“母親這話可是在剜心了，那可是北廷！朝堂上下好不好相與不說，定遠王手握重兵，早該是惠成帝眼中釘肉中刺，我可是你的親女兒！你這是想我往火坑裏跳啊！”

江昭媛只是隨口一說，哪裏得她這樣大的氣，訕訕地說：“我就這麽一說罷了，倒是你，年後就是你和那小蹄子的及笄禮了，怎麽，想被她再壓一頭？”

“母親說的什麽風涼話，你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難道我丟了面子，母親就能臉上有光嗎？”衛瑉鷺氣道，她這個娘真的是十足拎不清，別人家的母女都能一條心，偏她的娘這樣糊塗！

江昭媛想想也是，緩和了語氣問道:“那七殿下想怎麽做？”

梨花榭裏的局有衛瑉鷺一份，自然就有江昭媛一份，這主意雖說是缺德了點，但是女兒家最怕就是名聲和身子，兩樣都被玷汙了就是一輩子都擡不起頭的宿命了，沒成想還給六公主躲過去了，哪裏是衛瑉鷺在生氣，江昭媛也氣得不得了啊。

“哼，那也得她能過好這個年！”

江昭媛把興趣地目光放到她身上去，衛瑉鷺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輕語。

長春宮裏除去端妃母女，還有住在東西配殿的魏婕妤和陳美人，東配殿比西配殿稍微寬敞一點，也更精致一些，所以給了位分比較高的魏婕妤居住。

她自多年前失了孩子後，一直深居簡出，若不是受人嗦使也不會狠狠心做了那大逆不道的事，魏氏本來怯懦性子，進宮只是想安穩度日罷了，卻卷進了高位妃嬪的爭鬥之中。

衛瑉鷴踏進她這東配殿的時候，將魏氏嚇了好大一跳，她一臉憔悴，一看這幾月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

衛瑉鷴虛扶了她一把：“娘娘客氣，本宮也許久未來了，來找娘娘說說貼心話兒。”

魏婕妤並著江昭媛和皇後設計要殺她，她們之間哪有什麽貼心話兒可說？

魏婕妤兩股戰戰，連凳子都只敢坐了一個邊兒，衛瑉鷴坐在上首，見她這殿裏陳設簡單，又看著有些年頭了，淡淡地開口：“娘娘近年是愈發頹糜了，連陳美人都曉得為以後打算一二，為何婕妤娘娘不懂呢？”

魏婕妤不知她怎麽說起了這個，眼睛看著地上的毯子，說：“妾身惶恐，只是妾身已人老珠黃，比不得陳妹妹花開的年紀，故而......故而......”

其實魏婕妤十七歲入宮，今年不過二十五六罷了，只是她經年打扮得素淡，人又總是怯懦地低著頭，半點都不不惹人註目。

所以也鮮少有人知道，其實魏氏生得相當不錯。

“婕妤娘娘，倚靠她人不切實際的榮寵，不如自己爭取一二，你覺得呢？”

魏婕妤猛地擡起了頭，又慌張地垂下：“妾身、妾身不懂殿下說的是什麽意思。”

衛瑉鷴看她這避禍的態度，冷了一分口氣：“婕妤娘娘也知道，母妃在宮中日子難過，許多人明裏暗裏都盼著長春宮這棵樹倒下呢，說是群狼環飼，也不為過。但她依舊平安生下了本宮，並且養大了，你覺得她本事如何？”

魏婕妤顫抖得厲害，六公主的話令她想起還未入宮時便聽過的傳言，端妃娘娘寵冠六宮，若不是膝下無子，恐怕皇後都難以與之爭輝，奉康公主更是兒女中最招皇帝疼愛的，說是眼珠子都不為過。

所以她初初懷上孩子時害怕極了，就怕端妃對她下手，直到那一日真的誕下麟兒。

她是個聰明人，心裏明白如果沒有端妃的庇佑，她那個兒子是斷斷生不下來的！可六皇子生來胎裏不足，醫正說活不過滿月，端妃知道後便同她商量，借六皇子扳倒前頭那位淑妃。

她自然不肯，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怎麽能......

可她的兒子還是沒了，前頭那位淑妃也因為六皇子沒了，皇帝給了長春宮好多補償，可是有什麽用呢，她的孩子已經沒了......

“婕妤娘娘，您還年輕，母妃不似您，還是個花好的年紀，長春宮招搖不假，可是是真的富貴地兒，只要娘娘願意，再獲隆寵又有何難？”

“再給本宮生一個十一皇弟又有何難？”

十、十一皇弟......

魏氏猛地擡起頭：“六殿下，您......”

“娘娘應該懂得什麽叫‘狡兔死，走狗烹’。您背後那一位打得算盤真不錯，用機弩射殺本宮，再把所有責任推在你一個小小婕妤身上，她兀自高枕無憂。”

“魏婕妤，魏娘娘，斯人已逝，活著更重要不是嗎？魏督造祖上庶出，被本家逼得一門窘迫，族中子孫雕零，如今和未來還要仰仗娘娘的鼻息啊。”

魏婕妤只是性子怯懦，不好與人爭，並不代表這是個傻的，端妃看了她八年有餘，自然是知道她的底細的，陳美人年輕漂亮，卻是個心氣兒高的，就算一時歸入她們羽翼，指不定那一日就反咬一口，不如這個魏氏靠得住。

長春宮說到底沒有一個皇子，若是能生得哪怕一個，在未來都不會顯得那麽被動。

“妾身的父親，為他們偷來機弩、打、打傷了殿下，殿下不怪妾身一門麽？”魏婕妤怯生生地問道，一雙眼睛像小鹿似的楚楚可憐，當真是個極好的顏色，看得她都快心動了。

“娘娘這些年照顧本宮不少，就說透雕牡丹玉扇一事，娘娘也是為我說了話的，本宮知恩圖報。”衛瑉鷴笑道：“不過娘娘也該知道，如今榮王勢弱，麟趾宮一家獨大，長春宮和中宮對上只是遲早而已，娘娘是個聰明人，當然懂得選擇正確的。”

魏婕妤慌忙垂下眼睫，正如端妃看了她八年，她又何嘗不是在長春宮中呆了八年......端妃背後勢力硬氣，即使在皇後多年的強壓下也毫不遜色，反而是中宮近年因為四皇子不得不韜光養晦，落了一茬。

“娘娘考慮一二吧，魏督造是一條好線，本宮和母妃都很重視。”

這是將她的目的明明白白擺到臺面之上來了！

魏督造官微，可手裏捏的可是實權，軍器監這樣一個地方誰不眼紅，如果她投誠了端妃一派，對端妃來說自然是如虎添翼的。

衛瑉鷴站起身，沖她說：“娘娘多加考慮，本官先走了。”

“殿下！”魏婕妤沖著她離去的方向狠狠一跪：“您是個好去處，妾身願意的！”

衛瑉鷴回身，看見她一身單薄的棉衣和憔悴的臉，笑著點頭道：“本宮那裏還有好些東西，就預備著給婕妤娘娘呢，娘娘別和我客氣。”

魏婕妤給她行了個大禮，說道：“妾身多謝殿下的提拔，只望有一日……能夠、能夠善終。”

只望有一日，能夠善終。

衛瑉鷴品著她這話，低頭看見魏婕妤頭上暗淡的發飾，心說這果真是個聰明人，用王昭儀保下這魏婕妤是太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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