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興四年初，有了北祁相助的楚國逐漸平定了叛亂，柳浩宇等人節節敗退，退守丹平，因為戰事勞累，楚嵐先回雍都養病，鐘爍擔任主帥。

楚嵐在到達雍都的那日，就聽聞，鐘爍攻破了丹平，柳浩宇橫刀立馬，戰死沙場，這個驕傲自大的年輕將軍，戰到最後一兵一卒，絕不投降，就和他最疼愛的妹妹一樣執拗。

至於夏侯軒，則沒有柳浩宇這般執拗，他率著殘兵，逃出丹平，到達楚祁邊境，只是，縱然鐘爍布下天羅地網，但是楚祁邊境山多林大，夏侯軒藏匿了起來，鐘爍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他。

這場戰爭，雖然有北祁相助，但是楚國還是元氣大傷，鐘爍作為最大的功臣，勢力大增，隱隱有了當初柳浩宇的架勢。

馬車中的楚嵐接到急報時，嘆了一口氣，結束了，但是，又什麽都沒有結束。

靈雀先行回府安排事宜，她驅著馬疾馳到臨淵王府時，由於太過著急，差點撞到一輛馬車，她忙勒住馬，連聲道：“對不住。”

車夫驚魂未定，剛想大罵，馬車主人卻擡手撥開卷簾，他面容色如春花，漂亮若女子，靈雀驚訝道：“你……你不是了因和尚嗎？”

明致遠微微一笑：“是靈雀施主啊。”

“你怎麽不當和尚了？”

“修行先修心，度人先度已，在下無法如同師父一樣度人，只能來這塵世裏入世修行了。”

靈雀懵懵懂懂：“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明致遠笑道：“靈雀施主不懂也沒有關系，在下聽聞臨淵王殿下已回京城，在下擇日會去拜訪殿下，到時在和靈雀施主好好探討一下佛理。”

靈雀嗤之以鼻：“都還俗了，還口口聲聲叫什麽施主，不覺得虛偽嗎？”

明致遠的車夫已經再也忍受不住，他呵斥道：“餵，小丫頭，對我們大人尊重點！”

“大人？”靈雀好奇問道：“你做了大人？”

車夫洋洋得意道：“是啊，小丫頭，你有眼不識泰山，這是我們新科探花，戶部侍郎明大人。”

“探花？戶部侍郎？”靈雀上下端詳著明致遠：“小和尚，一年不見，你都當上大人了？”

明致遠微笑道：“脫下袈裟，塵世修行而已。”

靈雀則嘖嘖道：“我早就跟哥哥說過，你不像個出家人，哥哥還罵了我一頓，看吧，這次我沒說錯。”

明致遠眼神跳動了下：“哦，靈雀施主這話何解？”

靈雀歪著頭道：“我早就覺得，你身上，沒有一絲氣息像出家人，你的眼神，像皇上，像柳將軍，也像鐘將軍，就是不像個出家人，你自己沒發現嗎？”

明致遠慢慢收斂起笑容，眼神也漸漸變得犀利起來，靈雀見他眼神終於不像之前那樣討厭，總是一副看著她淡淡嘲諷的表情，她得意地揚起下巴，然後揮鞭打馬離去，車夫對明致遠討好道：“大人，這個小丫頭實在太過分了。”

“你知道她是誰嗎？”

車夫搖搖頭，明致遠慢慢道：“她是皇上的親弟弟、臨淵王殿下最信任的親信，所以，以後她說什麽，你都聽著，還一句話都不準反駁，知道了嗎？”

車夫怔住，然後呆呆點了點頭。

明致遠忽覺一向波瀾不驚的心中有些煩躁，那是面具被看透了，還是被一個自己一向看不起的小丫頭看透的惱怒，他面色不悅地正準備放下車簾，忽然項旭迎面過來，他見明致遠臉色不佳，不由道：“喲，這是怎麽了，誰惹我們明大人生氣了？”

“沒什麽。”明致遠微微一笑，他又恢覆成了那個色如春花無欲無求的明大人：“剛剛被一只麻雀啄了一下。”

“哈哈哈，太好笑了，什麽麻雀有眼不識泰山，敢啄皇上最看重的明大人？”

明致遠搖頭道：“項兄，皇上看重的人多著呢。”

“你總是這樣謹慎。”項旭搖頭道：“本來皇上就看重我們三人，有什麽說不得的，我約了雲兄喝酒，走，一起去！”

“既然雲兄也在，那恭敬不如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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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致遠去拜訪楚嵐時，楚嵐認出他時，也十分吃驚，詢問之下才得知，他自從師父死後，就回了家鄉，還了俗，以本名應試，高中探花，從此步入仕途，楚嵐只覺為慈苦可惜，沒想到慈苦悉心培養的弟子，到底是與佛無緣。

只是與明致遠交談後，才發現此人果然天資聰穎，有遠見，也有想法，的確是一個做官的好人才，饒是如此，楚嵐最後卻隱隱覺得明致遠是一個很可怕的人。

因為他看不透明致遠到底想要什麽。

凡是想做官的人，都有最想要的東西，比如功名利祿，比如嬌妻美眷，無外乎這兩樣，但是楚嵐，卻並不覺得明致遠對這兩樣感興趣，這個人，似乎什麽都掀動不了他的情緒。

這樣跟黑夜一樣，壓根就看不透的人，是最可怕的。

當楚嵐委婉和楚桓提出自己看法時，楚桓卻道，不管明致遠是一個怎麽樣的人，只要他是一個能利用的人就好，楚嵐默然，也不再多說，事實上，自從洛皇後死後，他與楚桓，已隔閡日深，況且楚桓一向信任的夏侯軒背叛了楚桓，楚桓芥蒂之下，也開始對他不如之前那般信任，楚桓現在最信任，是恭妃梁清安，還有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恩科出身的雲朗項旭明致遠三人，因為這幾個人，現如今才是真正身家性命都依仗他。

可悲的是，當初一起打天下時，柳浩宇鐘爍等人如同現在的雲朗等人一樣，也是楚桓最信任的人，君臣還能一起齊心協力，但等得了天下，柳浩宇等人坐大，卻一個個都想要的更多，君臣開始離心，如今的雲朗等人，就是當初的柳浩宇等人，卻不知道等這批人得到自己想要的，嘗試到權力的滋味時，會不會也和柳浩宇一樣，迷失在權力之中，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最終落得身死的下場？

而楚嵐覺得，自己和楚桓已經愈發像一對君臣，而不像兄弟了，聰明人的做法是在此時放棄權力，激流勇進，但是他卻做不到，梁毓齋已經死了，清安成為了楚桓的矛，也成為了天下人口中的妖妃，不知道楚桓何時會拋棄她這根矛，所以，他只想留在這裏，盡他所能，護她周全。

只要她能平安，那就夠了，他想。

楚嵐出宮的時候，正好遇見清安，一些頑皮的小宮女設了陷阱，撒了谷粒，讓鳥兒鉆到籠中，清安蹲下，輕輕撥開鳥籠，讓那只可憐的小鳥回歸自由，她看著自由飛翔的鳥兒，微微一笑。

她起身回頭時，意外地看見楚嵐，一年多不見，楚嵐又清減了些，看來戰事讓他心力交瘁，他依舊如同初見面時那般，坐在輪椅上，清冷雋秀，沈靜幽遠。

楚嵐身後的侍婢靈雀，是一個藏不住心事的人，她表現出有些不想看到清安的神色，清安敏銳地覺得，這個侍婢不喜歡自己。

靈雀的確不喜歡清安，她知道自家公子此刻還在雍都，就是為了清安，可是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被皇上發現，到時候就難以抽身了，可是楚嵐固執起來，是她怎麽勸都勸不住的。此刻她看到清安，恨不得遠離她十萬八千裏，推著楚嵐就準備走，楚嵐卻按住她的手：“靈雀，停一下，我有話和恭妃娘娘說。”

靈雀嘟起嘴：“公子……”

“你和靈錚先下去吧。”

雖然不願，但楚嵐發令，靈雀也只好悻悻地和哥哥下去了，楚嵐對清安微笑道：“恭妃娘娘，好久不見了。”

“恭喜殿下又打了個勝仗，為皇上守住了江山。”

楚嵐並沒有接話，而是望向空空的鳥籠：“娘娘為何放走那只小鳥呢？”

“宮婢頑皮。”清安看向天空：“她不知道自由是多麽美好，為什麽非要折斷一只鳥的翅膀呢？”

“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楚嵐道：“可惜人卻沒有兩只翅膀。”

“人世間，桎梏太多了。”

“娘娘連一只小鳥都為之考慮，為什麽不為自己考慮一二呢？”楚嵐道。

清安默然：“非是不願，只是不能。”她擡眸問道：“那殿下呢？”

楚嵐想了一下，道：“非我所願，亦非我所不願。”

清安笑道：“如此，那希望殿下能得到想要的。”

楚嵐凝視清安道：“謝娘娘吉言，但願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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