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月，清安心口上的傷已經好了些，小玫給她燉好藥後，清安慢慢一口一口喝著，小玫期期艾艾道：“娘娘，麗妃娘娘又派人前來了，說你若好些了，就請您過去一敘呢。”

清安只是冷笑，居然如此猴急，小玫又道：“娘娘，麗妃娘娘如今掌管六宮，我想，不能太拂了她面子，只是去見見她，應該沒什麽關系的。”

清安瞟了她一眼，這話說得她自己恐怕都不信吧，麗妃擺明是想給她一個下馬威，前世如夢第一次見她就被整治得極慘，只是，自己恐怕不會讓她如意了。

清安放下青瓷碗，道：“你說讓我去見見她，那我們就去吧。”

小玫點頭道：“那娘娘，我們哪一天去呢？”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清安淡淡道。

元興初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大雪覆蓋了皇宮的每一個角落，但麗妃的昭陽殿卻有專門的暖閣，暖閣的地面下有縱橫交錯的火道，外面則有一個地洞，地洞和火道相通，在地洞中有著燃燒著的火爐，因此雖然天氣寒冷，但昭陽殿中卻暖如春日。

清安在暖閣外侯著，小玫打著傘，遮住落到她身上的雪，等了很久，她終於聽到宮女傳喚，於是走進暖閣。

麗妃靠在美人榻前，四個宮女在身邊伺候著，還有一個貴婦人坐在她旁邊。麗妃的面容如芙蓉般艷麗，臉上妝容精致，一雙鳳眼斜斜往上吊，她看了眼清安，卻稍微失了下神，但只是一瞬，眼中驚艷的神色瞬間就被嫉恨所替代：“居然如此美麗，難怪皇上要納為妃嬪。”

她身邊的貴婦人也搭腔道：“是啊，這小模樣水靈的，怪不得人稱皇族第一美女呢。”

“皇族？”麗妃尖銳地嗤笑了聲：“哪來的皇族？如今這天下已經改姓楚了。”她眼角向上擡，滿目不屑：“而你，是皇上的恭妃，聽明白了嗎，恭~妃！”

麗妃把恭字咬得極重，清安怒從心起，她自小備受父皇母後和哥哥們的寵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來不敢有半個人在她面前這般做派，就算在佛珠裏被關了二十幾年，也沒被人這樣當面奚落過，她手捏了捏衣角，不行，她必須忍，她已經不再是那個驕縱天真的廣陵公主了，還記得前世如夢第一次面見麗妃的時候，因為麗妃奚落了建安帝夫妻一頓，如夢氣不過，稍稍回了兩句，就被罰跪在雪地中兩個時辰，從此落下舊疾，她兒子晉王景鳴為了給她治病，於是尋遍名醫，最後找到一個江湖人，而那人正是太子中毒案的關鍵人物，就這般落了人口實，最後母子俱被逼自殺。

清安咬了咬唇，淡淡道：“臣妾明白了，謝麗妃娘娘教誨。”

麗妃楞住，早就聽聞梁末帝的幼女驕縱無比，如今竟然這般恭順，一時之間她都不知道說什麽了，她忽然看到身邊的白玉茶盞，於是挑了挑眉：“你也算進了宮，是皇上的妻妾之一了，人家都說，凡事要講究個先來後到，本宮先入的楚家門，所以也算是你姐姐了，本宮想，應該當得起你跪下奉一杯茶吧。”

小玫驚了一驚，擔心地看著清安，卻見清安垂首，慢慢道：“妹妹給姐姐奉茶，是應該的。”

她接過白玉盞，走上前去，慢慢跪下，雙手將白玉盞遞給麗妃，麗妃故意一時之間沒接，只是冷冷看著她，清安的雙臂已經舉得酸痛，麗妃這時才慢悠悠接過白玉盞，細細品了口又放下：“你如今已為皇上恭妃，已是人婦，有些規矩，我要教教你。”

清安垂首道：“聽從姐姐教誨。”

麗妃慢慢說著，她細細端詳著清安，她仍然安安靜靜跪在那裏，垂著頭，臉上也是安安靜靜的神色，看不出一絲不滿，這倒讓她無從發作了，說了半響，麗妃才道：“可聽仔細了？”

“聽仔細了，臣妾謝姐姐教誨。”

麗妃哼了聲：“那你就退下吧。”

等清安走遠，她身旁的貴婦人才收起那探究的表情，對麗妃道：“娘娘給她一個好大的下馬威啊。”

“就是要她點顏色瞧瞧。”麗妃得意道：“她不要覺得自己長得漂亮，又有點身份，就能騎到我頭上來，我要讓她知道，誰才是這楚宮中的女主人。”

那貴婦人隨聲應和，麗妃又問道：“嫂嫂，你看她，覺得怎麽樣？”

那貴婦人正是麗妃柳若淩的嫂子大將軍柳浩宇的妻子方冉，如今已被封為一品夫人，麗妃深受楚桓寵愛，皇宮被攻破後，她也搬入宮，但她覺得深宮十分寂寞，楚桓於是恩準可以讓她嫂子隨時入宮看望。

方冉想了下：“看起來十分懦弱，應該對你不構成威脅。”

“但是聽說她以前性情十分傲慢驕縱，不應該是這般啊。”

“這一個月她死了爹娘和哥哥，自己又剛從鬼門關被拉回來，醒了就變成了亡國公主了，她以前不過是個被寵壞的千金小姐罷了，如今無依無靠，自然是嚇破了膽子，我看她是真的怕你。”

麗妃滿意地笑了：“我想也是如此。”

方冉提醒道：“娘娘，你如今的最大威脅，不是這個亡國公主，而是傅賢妃，畢竟她已經有了皇長子。”

一說到傅賢妃，麗妃就來氣：“嫂嫂，你快別提這賤人，陪皇上征戰六年的是我，家族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的也是我，這賤人只是仗著以前和皇上定過親，就哭哭啼啼求皇上娶了她，然後躲在武陵養兒子，哪有我和大哥的功勞大。”

“可是……她畢竟有一個兒子啊，還是皇上唯一的兒子。”

“我也想生，但是就是生不下來。”麗妃心煩氣躁：“如果不是當初……我怎麽會無法生育，算了，不說了。”

方冉安慰道：“我和你大哥一直在搜尋名醫呢，我們都沒有放棄，你放寬心，會有好消息的。”

“我六年都無所出，不知道外面那群小賤人怎麽嘲笑我呢。”麗妃更覺煩躁：“這些賤人一個個都指望著進宮來取代我的地位，不行，皇後之位，只能是我柳若淩的，嫂嫂，你和大哥要幫我。”

“放心，我們柳氏在宮中就你一個娘娘，不幫你幫誰，過幾日，你大哥會聯合幾個朝臣，求皇上早日立後。”

“如此甚好，但是，皇上如今好像暫時不想立後，大哥這時候上奏章，會不會被斥責？”

“你大哥功勞那麽大，又手握重兵，怎麽會被斥責呢？而且前幾日他在太平郡又打了個勝仗，皇上又將他升為兵馬大元帥，領全國兵馬，這可是武官中的最高職位。”

麗妃頓時轉憂為喜：“真的？大哥真是好本事，當初娘親還不準他跟皇上去打天下，說什麽不如好好在家呆著，如今看來，娘親真是目光短淺。”

方冉含笑點頭：“若淩，你且在宮中好好伺候皇上，其他一切有我和你大哥呢，我們柳家的富貴，還在後頭呢，到時候那前朝的裴氏，也會比不上我們的。”

前朝裴氏，是所有底層百姓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想。裴家本是一介貧民，三餐不繼，苦不堪言，家中七個兄弟姐妹賣得賣，送人的送人，最大的姐姐裴妍入宮為宮女，因為長相美麗，被武成帝看中，從此一步一步，走上皇後之位，而裴家也滿門富貴。裴妍的好運不僅僅於此，武成帝暴卒，裴妍尚在牙牙學語的兒子繼任為皇帝，然後是孫子建安帝即位，裴妍歷任三朝，把持朝政四十餘年，裴家也從一介貧民躍居為梁朝第一世家。

從貧苦孤女到皇後、太後、太皇太後，裴妍，那是天下所有女子的夢想。

裴太後一生鐵腕，唯一做的錯事就是縱容家人為禍，給大廈將傾的梁國最後致命一擊。而裴家似乎所有智慧都集中到了裴太後身上，其他人再無建樹。

清安幼時，裴太後還在世，她最喜歡這個曾孫女，曾說，此女最類孤，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視若珍寶的曾孫女，卻在她以前住過的地方備受欺淩。

※※※

清安慢慢在雪地中走著，小玫在後面跟著她，也不敢說話。

清安的指甲暗暗掐進掌心，鉆心的疼。

今日之辱，如若不報，我梁清安，誓不為人。

快要走到畫水河畔了，畫水河，因高祖的一句南來秀水朝如畫得名，那是自己以前和三哥哥，還有如夢最喜歡去的地方，那裏和宮外的永安河相通，幼時父皇不準他們出宮，她和三哥哥偷溜出幾次，後來被發現了，還記得三哥哥被母後痛打了一頓，然後他們以後就只能在這裏，遙想宮外風景。

想到自幼最是親厚的三哥哥，清安不由出了神，沒想到抵抗到最後的，居然是三哥哥。

想到上一世三哥哥最後落得一個傳首九郡的下場，她就覺得心如針紮，這一世，不會了，她一定會救他的。

畫水河畔，忽傳來悠悠簫聲，如泣如訴，如怨如慕，清安被簫聲吸引，於是停下腳步。

皚皚白雪中，一個男子正垂眸吹著玉簫，他身上披著白色大麾，坐在輪椅之上，小玫看到清安的目光，於是湊上前來說道：“娘娘，那是臨淵王，幫皇上打過天下，為皇上立下了汗馬功勞，他長得可好看了，只可惜……身有殘疾，不良於行。”

臨淵王，原來他就是楚桓的三弟臨淵王楚嵐，前世如夢深入簡出，因此她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只聽說，臨淵王是一代賢王，一直出任楚桓的左相，因為勞累過度，在二十九歲時病亡，去世時，天下為之慟哭，楚桓也輟朝三日，以示悼念。

臨淵王仿佛聽到了清安這邊的動靜，於是停下簫聲，稍稍側過臉望向清安這邊，他的側臉清冷雋秀，眸中神色也是冷冷淡淡，沈靜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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