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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章 一雙手和一雙腳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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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還要多,只有你一個人得手了,你本來應該開心得要命才對,可是你的樣子看起來卻好像難受得要死,是怎麽回事?”

蕭峻盯著他,過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地問:

“你真的不明白?”

“本來我實在是真的不明白。”元寶說,“就算你打破了我的頭,我也想不通。”

“現在呢?”

“現在?”元寶眼珠子轉了轉,“現在天好象已經快黑了,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如果來一大鍋冬菇火腿豬腳燉老母雞,再加上一大碗用香粳米煮的飯,我保證絕對用不著你幫忙,我一個人就能吃得下去。”

蕭峻臉色鐵青。

“現在呢?”他將這問題再問了一遍,聲音已變得好像是繃緊的弓弦,“現在你是不是已經知道?”

“是的。”元寶終於承認,嘆著氣說,“現在我想不知道也不行了。”

蕭峻霍然長身而起,提氣作勢,右手的五指如鉤,就好像準備要去抓一條毒蛇。

這是丐幫弟子的獨門手法,非但毒蛇逃不過這一抓,人也很難逃得過。

這一抓如果抓蛇,抓的就是七寸,如果抓人,抓的就是要害,必死無救的要害。

船艙裏沒有毒蛇,只有人。

這麽樣一個活潑可愛的大元寶,在他眼中看來竟好像已經變得像毒蛇一樣可惡可怕。

元寶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

“你為什麽不問我究竟知道了些什麽事?是怎麽知道的?”

這句話說得果然很有效,本來已經準備出手的蕭峻,這一抓果然沒有抓出去。

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確實是他想知道的。

元寶微笑:“這樣子就對了,你就算想殺人滅口,最少也得等到問清楚了之後才出手。”

蕭峻果然不能不問。

“你究竟知道了些什麽事?”

“老實說,我知道的事可真不少,”元寶悠然地道,“你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我全知道了。”

“你說。”

“高天絕設計要你殺一個人,要你殺了那個人之後,她才告訴你,那個人是絕對不能殺的。”元寶說,“就算天下的人都能殺他,你也不能殺,因為你是他的兒子。”

蕭峻的手握緊,握住的卻不是別人的要害,也不是蛇的七寸。

他的手握住的是他自己,他自己的生命血肉和靈魂。

“除了高天絕之外,誰也想不到你會是三笑驚魂李將軍的兒子,你自己更想不到。”元寶說,“因為你一直認為你母親是死在他手裏的。”

元寶稍頓又說:“高天絕卻告訴你,就算母親是死在他手裏的,你也不能不承認你是他的兒子,高天絕恨他入骨,所以特地設計了這個圈套,讓你去殺他,要讓他死也不能瞑目,要讓你後悔痛苦終生。”

蕭峻沒有反應,因為他整個人都已麻木崩潰了。“我做夢也想不到的是這個世界上居然會有人用這麽惡毒的法子來殺人。”元寶說,“不是高天絕自己告訴我的,我根本就不相信。”

“是她自己告訴你的?”蕭峻仿佛忽然自惡夢中被人用一根尖針刺醒:

“她為什麽要把這種事告訴你?”

“也許是因為她自己覺得很得意,所以忍不住要告訴別人,也許是因為她要借我的嘴去告訴別人,她已經用這種法子報覆了她的仇人,讓天下江湖中人永遠都忘不了她。”

這兩種推測都有可能。

元寶卻又嘆了口氣:“可是她究竟是為了什麽才會把這種事告訴我,也許就只有天知道了。”

蕭峻看著他,神情雖然顯得那麽空虛麻木疲倦,眼中卻又閃出了殺機。

“這些事你都不該知道的。”他也在嘆息,“我實在希望你不要知道。”

“我明白的你的意思。”

“你明白?”

“我既然是一個這麽可愛的人,連你都沒有法子不喜歡我了。”元寶說,“可是我知道了這些事之後,你就不能不殺我滅口了。”

他又說:“就算你自己也不想活下去,也要先殺了我,免得我洩露你們的秘密,因為這些事的確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

蕭峻並不否認。

他已經在控制自己,控制他的精神氣力,盡力使自己精神集中,氣力集中,集中於某一點,某一部份。

能夠發生致命之一擊的那一部分。

元寶卻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到。

有很多別人連影子都沒有發現的事,他早就已經發現了,可是有很多任何人都已經感覺到的事,他反而好像連一點影子都不知道。

現在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蕭峻又動了殺機,要把他像毒蛇一樣捏死,他反而顯得很高興的樣子,笑嘻嘻地告訴蕭峻:“這些事實在是我不應該知道的。可惜現在我不想知道也不行了。”元寶說,“幸好我還知道另外一些事。”

“什麽事?”

“一些我應該知道的事。”元寶說,“一些不但能讓自己覺得很高興,也能讓別人覺得很開心的事,無論誰知道這一類的事,都一定會長命百歲,太太平平的活一輩子。”他笑得真好像高興極了,“這一類的事當然也只有我這麽聰明的人才會知道。”

有些人好像隨時都不會忘記讚美自己幾句,替自己吹吹牛,往自己臉上貼貼金,免得別人看輕他,忽視他的存在。

蕭峻卻知道元寶並不是這種人。

他只不過喜歡用這種方式說話而已,因為他希望自己能讓別人愉快,希望別人也能像他一樣,對任何事都能看開一點,想開一點。

消沈、緊張、悲傷、憤怒、急躁,不但於事無補,而且往往會使人造成不可原諒的疏忽和錯誤。

一個人一定要保持開朗清明的心境,才能做出最正確的決定和判斷。

所以蕭峻現在已經不再將元寶當成一個只會吹牛的頑皮小孩子,所以他又問:

“這一類的事是些什麽事?”

“譬如說,有些人一心認定自己殺了人,而且殺的是他絕不應該殺的人,所以心裏難受得要命,因為他不知道那個人其實並沒有死。”元寶說,“可是我知道。”

“你知道。”蕭峻聳然動容,“你是說誰還沒有死?”

“當然是李將軍。”

“你真的知道他還沒有死?”

元寶嘆了口氣,苦笑搖頭。

“你以為你自己是什麽人?是楚香帥?是小李探花?”

“我不是。”

“你當然不是。”元寶說,“你連比都不能跟他們比。”

蕭峻承認。

他雖然一向是個非常驕傲的人,可是對這兩位前輩名俠也和別人同樣佩服尊敬。

“你既然自己也承認自己沒法子跟他們相比,那麽你為什麽不想想,縱橫天下的三笑李將軍,怎麽會死在你這麽樣一個人手裏?”

蕭峻默然。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本來絕不是李將軍的對手,更希望這件事沒有發生。

可是在那一片淒冷慘淡的月光下,他確實看見自己的劍鋒刺入了李將軍的心臟。

那一劍刺入血肉時的感覺,那一瞬間李將軍臉上的表情,都是他永遠忘不了的。

“你為什麽不說話了?”元寶又問,“難道你還是認定自己已經殺了他?”

蕭峻又沈默了很久,才慢慢他說:

“我還留在這裏,就因為我也希望他還沒有死,希望看到他再次出現。”

他的神色慘黯,“就算他死了,我也希望能看到他的屍體。”

“但是他的屍體一直都沒有被撈起來,”元寶說,“他們換了好幾批人,輪流下水去打撈,卻連他的影子都沒有看見。”

“是的。”

“你知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找不到李將軍的屍體?”元寶說,“你應該知道的。”

“可是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元寶好像很驚奇,“這麽簡單的問題你都不知道?”

他又在搖頭嘆氣:“他們找不到他的屍體,只因為他根本沒有死。”元寶好像在教訓一個小孩子,“一個人如果還沒有死,是絕不會有屍體的,這麽簡單的道理,如果你還不明白,那麽,你就真的是個呆子了。”“就算他本來還沒有死,現在一定也已經淹死了。”

“為什麽?”

“因為這裏四岸都是有人在日夜看守,而且都是久經訓練的人,”蕭峻說,“高天絕至少花了十年工夫才訓練出這批人來。”

“我相信。”

“這些人的武功雖然還不能和真正的一流高手相比,但是他們的目力、耳力、耐力,對一件事觀察和判斷的能力,都絕對是第一流的。”

“我相信。”

“所以如果你認為李將軍已經上了岸,也是絕不可能的。”蕭峻說,“因為他們就算不能阻止他,至少總能看得到他。”

“誰說他李將軍已經上岸了?”元寶道,“他要上岸,當然避不過那些人的耳目。”

“那麽他一定已經淹死在湖水裏,”蕭峻黯然道,“從他落下水時到現在,已將近有一天一夜了,誰也沒法子在水裏耽這麽久,何況他當時就算沒有死,傷得也不輕。”

元寶盯著他看了很久,寸冷冷地問:“你是不是真的認定他已經死了?”

蕭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裏在怎麽想。

他一向不是個多話的人,就算是在應該說話的時候,他說的話也不多。

現在他本來應該因悲痛而說不出話來,可是他說得反而特別多。

因為他心裏還懷有希望。

他嘴裏雖然這麽說,心裏卻希望元寶能把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完全駁倒。

——如果你看到一個人忽然做出極反常的事來,了解這一點,能夠原諒他,他的心胸才會寬大,才能算是條男子漢。

元寶又盯著蕭峻看了半天,忽然說:

“我知道你不敢和我打賭的。”他說,“我知道你一定不敢。”“你要賭什麽?”

“我賭他還沒有死。”元寶說,“你敢不敢跟我賭?”

他斜眼看看蕭峻,故意作出一副老千賭徒要激別人上鉤的樣子:“我勸你還是不要賭的好,因為這一次我是絕不會輸的。”

蕭峻蒼白的臉上忽然激起了一陣暈紅,就像是鮮血被沖淡了的那種顏色一樣。

他知道元寶並不是真的要跟他賭,更不是真的要贏他。

因為他也希望輸的是自己。

也許元寶只不過要用這種法子來安慰他,激起他的生機,不讓他再消沈下去,不讓他有想死的念頭而已。

不管元寶這麽樣做是不是對的,他心裏都同樣感激。

“我跟你賭。”蕭峻說,“不管你要賭什麽,我都跟你賭。”

元寶笑了,笑得真的就像老千看見肥羊已上鉤時一樣。

“你不後悔?”

“不後悔。”

“如果我能找到李將軍,而且讓你親眼看到他還好好的活在那裏。”元寶問蕭峻,“那時候你怎麽辦?”

“隨便你要我怎麽樣都行。”

這句話本來是蕭峻絕不會說出來的,以他的身份地位性格,無淪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說出來的。

可是現在他說出來了。

因為他如果輸給了元寶,他真的會這麽做,無論元寶要他怎麽樣,他都願意。

而且他真的希望輸家是自己。

只可惜他怎麽想也想不出元寶怎麽會贏,更想不出元寶怎麽能找得到李將軍。

李將軍本來絕對是一個已經死定了的人,就算他還有千萬份之一的生機,就算他還沒有死,元寶也不會知道他在什麽地方的。元寶根本沒有一點理由會知道。

蕭峻臉上的紅暈已消失,因為他心裏雖然希望輸家是自己,卻還是認為元寶已經輸定了。

元寶仿佛已看出他心裏在想什麽。“你為什麽不問我,萬一我輸了怎麽辦?”

“我讓你自己說。”

元寶故意歪著頭想了想,忽然問蕭峻:“你知不知道高天絕為什麽忽然會變得那麽聽話?為什麽肯乖乖的讓我把她這些寶貝從她身上拿走?”

這件事和他們打賭連一點關系都沒有,但卻也是蕭峻一直想不通,一直都很想知道的,所以他忍不住問:

“為什麽?”

“因為那時候她已經被我制住了,”元寶說,“我一下子就點住了她六七個穴道。”

“哦?”

“你不相信,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相信的。”元寶笑得又愉快又得意,“像高天絕那麽有本事的人,怎麽會被我點住穴道?”他笑嘻嘻他說,“你的心裏一定在想,這小子不是病了,就一定是臉皮奇厚無比。所以才會吹得出這種牛,編得出這種鬼話來。”

蕭峻不能否認,他心裏確實這麽樣想過。

“可是你為什麽不想想,如果我沒有點住她的穴道,這些東西怎麽會在我手裏?”

誰也不能不承認這句話說很有道理,所以蕭峻也不能不問元寶:

“你是怎麽樣點住她的穴道的?”

“其實那也沒有什麽。”元寶故意輕描淡寫他說,“我只不過給她看了一樣東西而已。”

“你只不過給她看了樣東西,你出手點她穴道時,她就不能閃避反抗了?”蕭峻又驚訝、又懷疑,“你給她看的是什麽東西?”

“當然是一樣很特別的東西,”元寶說,“非常特別。”二十年前,高天絕就已縱橫天下,號稱無故。

這二十年間,她也不知道曾經做過多少令人拍案驚奇聞名喪膽的事,可是她也曾獨自在暗夜裏偷偷地流過眼淚。

經過二十年的挫折磨練後,她不但已變得更孤僻冷傲無情,武功也更高了。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樣東西能夠讓她一看見就驚惶失措,就被一個十幾歲的大孩子點住了穴道,這樣東西當然非常特別。

這是無論什麽人都能想像得到的。

江湖中一定有很多人願意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去把它換來。

元寶卻淡淡他說:“如果我輸了,我就把這樣東西輸給你。”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他已經把這樣東西握在手裏了,只可惜他的人雖然不太大,手卻不太小,而且握得很緊,誰也看不出他手裏握住的是什麽。

蕭峻雖然並不想把這樣東西贏過來,可是好奇之心卻是人人都有的。

所以他又忍不住問:

“這樣東西究竟是什麽?”

“其實也沒有什麽。”元寶故意輕描淡寫他說,“只不過是一顆星而已。”

“一顆星?”蕭峻問,“一顆什麽樣的星?”

“一顆小星。”元寶好像覺得很抱歉,很遺憾,所以又嘆了口氣,“一顆很小很小的星。”

於是元寶又把他的第二顆星拿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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