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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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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是來被審訊的。”她站起來,把椅子轉了半個圈,然後背朝範德姆坐下來。

範德姆盯著她的後腦勺看了一會兒。她已經徹底而漂亮地從策略上把他擊敗了。他氣自己讓事情發展成這樣,但他的憤怒裏還混雜著對她處理這件事方式的暗暗欣賞。他突然站起來離開了房間。傑克斯跟在他後面。

在走廊裏,傑克斯問:“你怎麽想?”

“我們只能把她放了。”

傑克斯去傳達命令了。在等傑克斯時,範德姆想到了索尼婭。他好奇她是從哪裏獲得了和他對抗的力量。不管她的說法是真是假,她都應該感到害怕、迷惑、受到威脅,從而完全順從。誠然她的名氣能給她某種保護,但她竟然用名氣來威脅他,那應該就是在虛張聲勢了,心裏沒有把握而有些孤註一擲,因為隔離室通常能把人嚇倒,尤其是名人們,因為突如其來地被逐出那個熟悉的、金光閃閃的世界會讓他們比平時更加懷疑,那個熟悉的、金光閃閃的世界究竟有沒有可能是真的。

是什麽給了她力量?他在心裏回想著他們的對話。她拒絕回答的問題是關於她的年齡的。顯然,她的天賦使得她在過了普通舞蹈演員退休的年齡後還能繼續表演,所以她也許生活在對年華流逝的恐懼中。其他時候她都表現得很鎮定,面無表情,只在看到他的傷口時笑了笑。後來,她最終讓自己爆發出來,即使在那時,她也是在利用自己的怒火,而不是被憤怒沖昏頭腦。他回想著她沖他發火時的臉。他在那張臉上看到了什麽?不只是憤怒。不是恐懼。

然後他想到了答案。那是仇恨。

她恨他。但他對她而言什麽都不是,只不過是個英國軍官。那她就是恨英國人了。而她的仇恨給了她力量。

範德姆突然覺得很疲憊。他重重地坐在走廊裏一張長椅上。他又該從哪裏獲得力量呢?瘋狂的人很容易變得強大,而在索尼婭的仇恨裏就有一絲瘋狂的痕跡。他沒有瘋狂可以慰藉。他冷靜地、理智地思考著眼下生死攸關的局勢。他想象著納粹軍隊進入開羅,蓋世太保出現在街頭,埃及的猶太人被趕進集中營,無線電波中回蕩著法西斯的宣傳內容……

像索尼婭這樣的人看到埃及處在英國人的統治下,以為這就是納粹主義了。事實並非如此。但如果試著通過索尼婭的視角來看待英國人,這樣的說法有一定合理性:納粹分子說猶太人是下等人種,而英國人說黑人猶如兒童;在德國沒有出版自由,而在埃及也沒有;而英國人和德國人一樣,有自己的秘密警察。在戰前,範德姆有時會在軍官食堂裏聽到希特勒的政治理論得到熱烈擁護:他們不喜歡他,不是因為他是個法西斯主義者,而是因為他曾經是一個陸軍下士,未參軍前是個粉刷匠。殘暴的人到處都有,而有時他們成為當權者,你就必須和他們作鬥爭。

這是比索尼婭更理智的看法,只是不夠鼓舞人心。

他臉上的麻醉藥開始退效了。他能感覺到清晰而銳利的疼痛橫穿臉頰,像剛被火燒過一樣。他意識到他的頭也很疼。他希望傑克斯安排釋放索尼婭花的時間能長一點兒,這樣他就能在長椅上多坐一會兒。

他想到了比利。他不想孩子早飯時見不到他。也許我能熬到早上,然後送他去學校,然後再回家睡覺,他想。在納粹統治下比利的生活會變成什麽樣?他們會教他歧視阿拉伯人。他現在的老師並非非洲文化的擁戴者,但至少範德姆能做點什麽來讓他的兒子明白,和自己不一樣的人並不一定是愚蠢的。如果他在納粹的教室裏舉起手來說“老師,我爸爸說一個愚蠢的英國人並不比一個愚蠢的阿拉伯人聰明”,會有什麽後果?

他想到了艾琳。現在她雖然是個被包養的女人,但她至少能選擇她的情人,而且如果她不喜歡他們在床上所要求的,她可以把他們踢出去。在集中營的妓院裏,她不會有那樣的選擇……他打了個寒戰。

是的,我們並不太令人敬佩,尤其在我們的殖民地。但不管埃及人明白與否,納粹卻是更加可怕的。這值得為之而戰。在英格蘭,公平和正義在緩慢進步;在德國,則是大踏步後退。想想你愛的人們,事情就變得清晰起來。

從這裏汲取力量吧。再多保持一會兒清醒。站起來。

他站了起來。

傑克斯回來了。

他說:“她有恐英癥。”

“長官,您說什麽?”

“索尼婭,她痛恨英國人。我不相信沃爾夫是她偶然遇上的。我們走。”

他們一起走出大樓。外面天還黑著。傑克斯說:“長官,你很累了——”

“是,我是很累了,但我頭腦還清醒,傑克斯,送我去警察局總部。”

“是的,長官。”

他們開動了汽車。範德姆把香煙盒和打火機遞給傑克斯,後者一只手開著車,用另一只手替範德姆點煙。範德姆沒法吸氣:他能把香煙夾在唇間吸進煙氣,但不能用力吸氣把它點燃。傑克斯把點燃的煙遞給他。範德姆想,我想要杯馬提尼來搭配香煙。

傑克斯把車停在警察局總部門外。範德姆說:“我們要找探長的上司,不管他們把這職位叫什麽。”

“我想這個時間他應該不在吧——”

“是不在。去要他的地址。我們去把他叫醒。”

傑克斯走進大樓。範德姆透過擋風玻璃凝視著前方。黎明快來了。星星閃爍著逐漸消失,天空此時已經不那麽黑,更像是灰色。已經有人在街上走動。他看見一個男人領著兩頭馱著蔬菜的驢,應該是到集市去的。宣禮員還沒通知開始早上的第一次禱告。

傑克斯回來了。

“傑濟拉。【17】”他一邊說一邊給車掛上擋,松開離合器。

範德姆想著傑克斯。很多人都和範德姆說傑克斯很有幽默感。範德姆一直都覺得他性格很讓人愉快,但他從沒看出他有什麽確實幽默的地方。我是個專橫的人嗎,範德姆想,以至於我的下屬在我面前連個笑話都嚇得說不出來?沒人讓我笑,他想。

除了艾琳。

“你從來不和我說笑話,傑克斯。”

“長官?”

“他們說你很有幽默感,但你從來不和我說笑話。”

“我是沒說,長官。”

“你介意坦白地告訴我這是為什麽嗎?”

過了一會兒,傑克斯說:“您讓人感覺很難親近,長官。”

範德姆點點頭。他們怎麽會知道他有多麽想仰頭哈哈大笑?他說:“傑克斯,你說得很有技巧。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沃爾夫的案子把我害慘了,他想。我開始懷疑也許我從來都不擅長這份工作,接下來我開始懷疑我壓根兒就沒有擅長的事。而且我的臉很疼。

他們穿過一座橋,來到島上。天空已經從鐵灰變為珍珠白。傑克斯說:“我得說,長官,那個,請原諒我,你比我之前遇到過最好的上司都要好出一大截。”

“噢。”範德姆很是吃了一驚,“天哪,那個,謝謝你,傑克斯。謝謝。”

“不客氣,長官。我們到了。”

他在一棟漂亮的單層小房子外面停下了車,房子外有一個照料得很好的花園。範德姆猜想這位總探長靠著賄賂過得還不錯,不過算不上富貴。也許是個謹慎的人,這是個好兆頭。

他們走過小徑,伸出拳頭砸起門來。幾分鐘後,有人從窗戶裏探出頭來,用阿拉伯語說了什麽。

傑克斯換上了他軍士長的口氣:“軍情處——把這該死的門打開!”

一分鐘後,一個小個子的英俊阿拉伯人一邊系著褲子腰帶一邊打開了門。他用英語問:“發生了什麽事?”

範德姆接過話來:“緊急情況,讓我們進去,行嗎?”

“當然。”探長站到一旁,他們走了進去。他把他們領到一間小小的起居室。“發生了什麽?”他看起來嚇壞了。範德姆想,誰不會被嚇到呢?半夜有人來敲門……

範德姆說:“沒什麽好慌張的,我們需要你安排監控一個人,現在就要。”

“沒問題,請坐。”探長找來一個筆記本和一支鉛筆。“目標是誰?”

“索尼婭·阿拉姆。”

“那個舞蹈演員?”

“沒錯。我要你派人二十四小時監視她家,是紮馬雷克那邊一棟叫吉翰的船屋。”

探長記錄細節時,範德姆心想要是他不需要用到埃及警察就好了,但他別無選擇。在一個非洲國家,派惹眼的、白皮膚、說英語的人去做監視工作是不可能的。

探長說:“犯罪性質是什麽?”

我才不會告訴你,範德姆想。他說:“我們認為她可能是在開羅散播偽造英鎊之人的同夥。”

“所以你想知道有什麽人去,什麽人出來,有沒有人拿著東西,有沒有在船上召開集會……”

“對,而且有一個人是我們特別關註的。他叫阿歷克斯·沃爾夫,阿斯尤特謀殺案的嫌疑人,你應該已經有他的外貌描述了。”

“當然。每天向您匯報?”

“是的,不過如果你們看到沃爾夫,我希望立刻知道。白天你可以在總司令部找到我或者傑克斯上尉。傑克斯,把我們家裏的電話號碼給他。”

“我知道那些船屋。”探長說,“我想晚上很多人喜歡去纖道散步,尤其是小情侶們。”

傑克斯說:“沒錯。”

範德姆揚起眉毛看著傑克斯。

探長繼續說:“讓一個乞丐坐在那裏大概很適合,沒人會留意到乞丐。晚上嘛……那裏有灌木叢,也很受情侶們歡迎。”

範德姆說:“傑克斯,是這樣嗎?”

“我不知道,長官。”他意識到範德姆在逗他,笑了起來。他給了探長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

一個穿著睡衣的小男孩揉著眼睛走進起居室。他大概五六歲。他睡眼蒙眬地掃視了一下房間,然後朝探長走去。

“我兒子。”探長自豪地說。

“我想我們可以走了,”範德姆說,“或者你想讓我們把你捎到城裏?”

“不用了,謝謝,我有車,而且我想穿上外套打上領帶,再梳梳頭發。”

“好的,不過動作要快。”範德姆站起來。突然之間他覺得視線模糊,好像他的眼皮正不由自主地耷拉下來一樣,但他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睜開的。他感覺自己失去了平衡。傑克斯來到他身邊,扶住了他的胳膊。

“沒事吧,長官?”

他的視力緩慢地恢覆了。“現在沒事了。”他說。

“您傷得真重。”探長同情地說。

他們來到門口。探長說:“先生們,請放心,我會親自處理監控的事。他們哪怕把一只耗子送進那間船屋您都會知道得清清楚楚。”他還牽著那個小男孩。這時他把孩子攬到左側,伸出了右手。

“再見。”範德姆說。他們握了握手。“對了,我是範德姆少校。”

探長微微彎了一下腰。“柯麥爾探長,為您效勞,長官。”

十四

索尼婭悶悶不樂。她心裏本來有一半期盼著黎明時回到家裏時沃爾夫在船屋裏,但家裏空蕩蕩的,十分冷清。她不知道該作何感想。起初,當他們逮捕她時,她對於沃爾夫逃之夭夭而把她留給那些英國惡棍處置非常憤怒。一個女人,孤身一人,身為沃爾夫間諜活動的同黨,她嚇壞了,不知他們會把她怎麽樣。她本以為沃爾夫會留下來保護她。後來她意識到這麽做並不理智。把她扔下不管幫她撇清了嫌疑。這麽做很難接受,卻是最好的選擇。獨自坐在總司令部那個光禿禿的小房間裏時,她把自己對沃爾夫的怒火轉移到了英國人身上。

她公然反抗他們,而他們退讓了。

當時她不確定審問他的人是不是範德姆少校,不過後來釋放她時,書記員說漏了嘴。確認這一點讓她很開心。想到範德姆臉上那奇形怪狀的繃帶時,她又笑了起來。沃爾夫一定是用那把刀劃傷了他。他本該把他殺了的。盡管如此,這真是個難忘的夜晚,一個輝煌的夜晚!

她心想,不知沃爾夫現在在哪裏。他一定在城裏某個地方藏起來了。等他認為沒有危險了才會現身。她幫不上什麽忙,不過她很希望他能在這裏和她分享勝利的滋味。

她換上睡裙。她知道自己該上床睡覺,不過她不覺得困。也許喝一杯會有幫助。她找到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倒了點在杯子裏,加上水。她正嘗著酒時,聽到踏板上傳來腳步聲。她想也沒想就喊道:“阿赫邁德?”接著她意識到這不是他的腳步,步子太輕也太快了。她穿著睡裙站在舷梯底下,手裏拿著酒杯。艙門被拉開,一張阿拉伯臉孔探了進來。

“索尼婭?”

“我是——”

“我想你在等別人吧。”男人沿著舷梯下來。索尼婭註視著他,想:現在又是怎麽回事?他走下舷梯,站在索尼婭面前。這是個小個子的英俊男人,動作敏捷利落。他穿著歐式服裝:深色長褲,擦得亮亮的黑皮鞋,一件白色短袖襯衫。“我是柯麥爾總探長,很榮幸見到你。”他伸出了手。

索尼婭轉身走到沙發旁坐下來。她還以為她已經把警察打發掉了。現在埃及警察也想來插一腳。

她告訴自己,這次最後大概會以賄賂告終。她啜了一口酒,凝視著柯麥爾。最後她說:“你想要什麽?”

柯麥爾不等她邀請就坐下來。“我對您的朋友阿歷克斯·沃爾夫很感興趣。”

“他不是我的朋友。”

柯麥爾不予理會。“英國人告訴了我關於沃爾夫先生的兩樁事:一、他在阿斯尤特用刀殺了一個士兵;二、他試圖在開羅一家飯店使用偽造的英鎊。這個說法本身已經有點耐人尋味了。他為什麽會在阿斯尤特?他為什麽要殺那個士兵?他從哪裏拿到的偽鈔?”

“對這個男人我一無所知。”索尼婭說著,心想但願他不要這個時候回家來。

“我知道。”柯麥爾說,“我掌握著其他一些英國人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的情報。我知道阿歷克斯·沃爾夫是誰。他的繼父是個律師,開羅的律師。他母親是德國人。我還知道沃爾夫是個民族主義者。我知道他曾經是你的情人。而且我知道你也是一個民族主義者。”

索尼婭全身發冷。她一動不動地坐著,一口酒沒喝,看著那個狡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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