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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門道與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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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會做飯,但我卻不是廚子。

我還算會看診,所以我可算是一位醫者。

就像愛一個人一樣,我很愛他,卻是別人的夫君。

我不怎麽愛她,卻註定與她糾纏一世。

誰規定的你會什麽,便要做什麽。

又是誰規定的,你愛誰,便要與誰在一起。

活著還不是那樣,我總告訴自己,有了娘子,我已很知足。

我只願笑鬧之間,安度一世。

我不求撕心裂肺的濃烈愛戀,只求靜如歲月輕流,繞手安然已過。

心中莫名盤亙的疲累和自卑,早已讓自己懂得割舍。就好似沒有緩過來的上一世中,早已淋漓盡致的愛過,悔過,恨過,百種滋味嘗過,這一世就如此淡口的過吧,挺好。

“今天法海要來。”娘子從我身邊走過,見我剛從病人手腕處擡起右手,對我淡淡說了一句。

我聞言,心中也沒有起什麽波瀾,只是腦海中卻自顧自的想出了一桌的素菜。

這天氣,越發的悶熱了。送走了面前的一位病人後,我隨之起身,伸了個懶腰,去到了保安堂外望了一望。

初夏的天氣,動一動便是一身細汗,我只覺得下巴忽然一癢,接著一滴汗珠順著脖子便鉆入了襯衣之中,眼見保安堂外的一片晴朗無雲,但是走回內堂中,卻越發覺得陰暗混沌。

“大青。”我對著又抱了一只大木桶的大青喚道:“外面熱,不如晚些再搬著桶出去吧。”

大青抱著桶,也不放下,停在了我面前道:“那個,還是趁早把事辦了吧,我也可以早些回來歇著。”

我點點頭,默默的看著眼前兩桶並地走的情景,意味深長的開口道:“大青,你在表演單釣二筒麽。”

“相公相公!剛才我也是這麽說的嘿。”我話音剛落,娘子便在簾子後面歡騰的叫著我喊道。

“是嘛。”我打量了下抱著大木桶的大青,也不管大青額頭上汗珠密布,繞著大青走了一圈摸著下巴道:“娘子跟我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你還別說,我們這比喻還真是貼切,方才看了只覺得有些像,現在倒是越看越像。”

“我扇飛你信麽。”大青大大翻了個白眼,沈默了半晌終於怒不可遏的對著我低吼道。

老侯在一旁不動聲色的擺弄著手邊的小藥秤,擡頭看了我一眼,又探頭看了一眼大青抱著的木桶,淡淡的開口:“糊。”

大青扭頭忿然瞪了一眼補刀的老侯,再不理會我幾人,氣呼呼的抱著桶便走出了保安堂大門。

是夜,我待在廚房中忙了許久,本應去喚娘子她們吃飯的,但是大青卻在半途急匆匆的跑開,沖著我說了一句:“晚飯晚些再吃。”說完便又心急火燎的沖出了大門,只是走出大門的一刻,大青卻忽然回頭,有些無奈的沖我喊道:“白素貞說了,飯菜不讓起鍋,別斷了鑊氣。”

我沖大青揮了揮手,表示了解,接著便目送著大青跑出了庭院小門。

這樣小的門,大青又是那樣粗壯的身材,想不到情急之下,大青竟也能行雲流水般的一個側身,便從小門中穿過,我只覺得大青的身法真是越發的精純,身形更是越發的壯觀了。

搖了搖頭,自己又轉身回到了廚房之內。

法海倒是如娘子所說,赴約前來,但是這和尚一進門,看了我一眼,還未來得及與我講話,便似覺察到什麽不妙一般,急急問了我一句娘子在何處,便縱身飛到了客房門口。

我知道他們自有正事要忙,而我一個凡夫俗子,也起不了什麽作用,認份的鉆進廚房之內,將廚房關上,也不管他們在外面鬧些什麽,我自己只管好這一桌子齋菜就是。

在這些飯菜面前,我就像是揮斥方遒的將軍,指揮著前菜先行,開胃了之後便是一道順口的涼菜,用涼菜將舌頭的吃欲喚醒後,再用一道快炒將五味從舌頭上燙出來,接著熱羹鍋子輪番轟炸著滿口的味覺,在味蕾終於開始疲累的時候,用一道味道深厚的佛跳墻將其慢慢攏起,讓所有味道在繁盛後慢慢收斂,最後則是清湯一碗,安撫好所有在這頓飯中,被挑動起的感覺。

人心還不就是這樣,不動的時候總在觀察,觀察的短了,無從下口,觀察的久了,又懶得去吃,若被吃者有心勾引,那必然要用心做出一些努力來。人心若不去喚醒,那便總是昏著的,人心若放任如斯,那又如何會有心動的結果?

我擺弄這竈臺前的一盤盤齋菜,明明平日裏為娘子做飯做慣了,也素來都知道她的喜好,早已過了摸索她口味的階段。卻不知自己今日如此費勁心思,又是為了什麽。

莫非自己真的受前塵所擾,看上了那和尚。

我摸了摸座在滾水之中的一盅佛跳墻,這瓷盅看似座的安穩,那卻不知其中的素菜又被隔熱滾成了何種程度。

瓷盅初摸燙手,將手指縮回,卻又不自覺的再點了上去。

燙、不燙、燙、不燙。手指經我如此擺弄,迎著燈光看去,卻是一點傷痕都沒有。

這種短暫的痛楚,又哪裏能留下深深的痕跡。

廚房外,一時打雷一時閃電,轟轟隆隆劈裏啪啦,我躲在廚房之中,只是看著自己做好的一桌齋菜發呆。

那在我之外的世界,從來都與我無關,就算是天塌了,不落在我的這些菜上,就全然沒有一點所謂。

正發著呆,胡思亂想中,忽而聽到廚房外門扉輕叩,大青一臉疲倦的站在門外,見我將我打開門,才緩緩開口:“吃飯吧。”

好容易在飯堂擺上了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大青卻是吃了兩口後便驟然起身,端了一碗八寶粥就走了出去,留下我與娘子,還有大汗未退的和尚,坐在了那裏。

三人俱都默默小口吃著面前的齋飯,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麽。

若只剩我與娘子,我們此時早已尋一個什麽無聊事情,便談的口沫橫飛,不可開交。若只剩我與和尚,想必我也會開口問問他近況,他也會用那覆雜的眼神看我,說一些不著調的話來。

偏偏是我三人一起,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今日我做的都是素菜,你……大師無需擔心,我……我竈上還有一道素的佛跳墻,你們先吃,我去端來。”實在受不了桌上這尷尬氣氛,我借了個由頭,便走了出去。

而我轉過身的剎那,卻發現和尚這才伸出了筷子,夾菜吃了起來。

想必在我面前,他總是有些拘束吧。畢竟我在他心中的樣子尷尬,許是惹人家厭煩,他才會連吃飯也無法暢快的吃。

特意在廚房多待了一會兒,估摸著那回來時虛脫一般,滿身大汗的和尚此刻應該吃了不少,補回了一些元氣後,我才端著那盅佛跳墻重新走進了飯堂。

回到餐桌之前,看著眼前被吃的七零八落的齋菜,這才發現原來的一番“運籌帷幄”此時卻早已是兵荒馬亂,潰不成軍。

前菜就著湯羹,熱炒配著涼菜,本有些遺憾,但看他二人吃的開心,便也悄悄告訴自己莫要在意這許多。

也不知是我手藝高超,還是和尚真的餓了,待我再回到飯堂之內時,他卻沒有了方才的拘束,扒著米飯便大口的吃個不停。

而一旁的娘子,也是一樣光景。

一男一女,一美人一和尚,就這樣不管不顧的埋頭苦吃,甚至就連我端著佛跳墻回來,二人也沒有察覺,仿佛天底下早已沒有了雜物,只剩下眼前的一碗米飯。

雖然眼前的女人長得標致又美麗,眼前的男人長的更是俊俏又明朗,但我看著不停往嘴裏扒飯的二人,卻不由自主的有了一種自己是養豬大戶的感覺。

趁著二人不註意,自己偷偷的笑了一笑,感覺二人吃的差不多了,我便隨手將那一盅佛跳墻掀了開來。

一股誘人的熱氣騰空而起,接著熱氣中便有香味蒸騰開來,香味清冽又不失濃郁,那二位兀自扒飯的那啥,忽然齊齊擡起了頭,娘子是早已吃慣了我做的美食,故而反應不是很大,但是和尚卻是看著那一盅佛跳墻,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

他的喉結好大,咽口水時實在是明顯極了。

正看著他的喉結感嘆,和尚卻忽然與我雙目交接,連登時便紅了起來,我心說自己可完全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看到奇觀便忍不住註目一下,但是解釋起來卻又覺得怪的不行。

我能怎麽講——“大師大師,你莫要誤會,我是看你喉結好大,便忍不住多看了一下,我並沒有別的意思,你別誤會”雲雲。

糾結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不說為妙。求救似的看了一眼娘子,盼著娘子能說幾句不著調的話為我解圍,但是瞟眼看去,卻發現她一門心思早放在了那盅佛跳墻之上,完全沒有要鳥我的意思。

“真是不好意思,實在是太香了,我才請青兒扶我來討一口飯吃。”

正尷尬之時,忽聞門外有聲音傳來!謝天謝地,不管來人是誰,能救我於如此困窘之中,當真與再造恩人無異。我立時將手中盅蓋放下,忙不疊的開口:“沒事沒事,就是多副碗筷而已。”

眼見竟是一位陌生少年被大青扶著前來,心中估摸著應是大青的朋友,於是便笑著迎了上去,接道:“既然是大青的朋友,那便是我的朋友,快來坐。”

大青倒也沒料到我會如此熱情,只是還沒來得及詢問,我便飛快的鉆入了廚房之中。

剛進廚房,我便大大的松了一口氣,想來天地之間,就只有這廚房內最讓我放松,真應尋個什麽由頭,從此就住在這裏,再也不出去了。

被他的大喉結一事搞得有些魂不守舍,拿筷子過去,再到吃完飯將碗筷收拾完畢,我也沒有覺得自己能恍過神來,仿佛如此尷尬的事情自己還是第一次遇到,平日裏沒所謂慣了的性子,竟不知今日會在此等小事上糾結至深。

已是深夜,娘子卻依舊未歸,大青和那陌生少年鉆進了客房內便沒有出來,“大喉結”被安排宿在了飯堂之內,我這保安堂也實在沒多少地方,在大青與那少年占了客房後,便也只能將飯堂收拾收拾,讓這“大喉結”將就一下。

想一想,自己竟與他相遇了一月有餘,雖然中間見到的時間不多,但每次與他見面時,總忍不住去亂想自己的前世到底與他有過什麽樣的過往,我本是最不在乎這些的人,對娘子如此,對世人也是如此,這些前塵過往,我總是看的極淡,但是唯獨對他,心中卻一遍一遍的猜度不止。

他的那一雙全是話的眼眸,他的那一張欲言又止的嘴巴,還有他那今日才被我發現的大喉結,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完全挑中我心事的針芒,掀起了一點皮肉,我便挑的傷口見血才能罷休。

也不知自己到底哪裏來的如此強烈的好奇心。

我扒在臥房的窗沿上,仰頭看著頭上一片澄澈的夜空。

自他來了之後,烏雲都散了。

今日的月亮,竟隱隱有了幾分缺口,雖還是圓的,卻早已不是滿圓。

不過就是這樣一輪缺月,也足夠映的我窗外那小小的庭院毫發畢現,朦朧月色下,照的那些枝椏花草都像是長出了第二個魂魄一般,落在地上慢慢動著。

呆呆的看著白色地面上的黑硬,想著亂七八糟的心事,正出神的恍惚,卻忽然被院中一陣聲響驚動。

循聲看去,竟是飯堂的木門被人打開,正要下意識的縮回屋內,卻發現木門之內,已然有人走出,那人也看到了我的身影,再縮身入內,已是來不及。

我尷尬的看著大喉結打了聲招呼:“大……大師,怎麽還沒睡麽。”

法海似乎也沒料到我半夜不睡,探著半個身子在外,無所事事的看著庭院景色,他遙遙坐在了飯堂門前,也跟我回了一聲:“嗯。你也沒睡麽?”

“我睡了啊。”我聽到他問我同樣的問題,才發覺二人竟問的俱都是廢話,於是有些調笑的說:“大師看到的是我一抹生魂,我的肉體早就入睡在屋內了。”

“生魂哪裏會有影子。”和尚笑了笑,擡起頭望向我,指著窗下的一段黑影道。

“興許我和她一樣,都是修煉了經年的妖精呢,才會練的生魂帶影,大師憑影認人,可是不準呢。”我探頭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回答道。

“你……你知道她是異類麽?”和尚低下頭,看著腳邊自己短短的影子,輕聲問道。

“知道啊,那又怎樣。她不管是什麽,都是我的結發妻子,既然認定了,是異類又如何。”我滿不在乎的回答。

“那同類呢?”他沈默了半晌,才重又擡起頭問我。

“同類?”我不解。

“就是與你一樣的同類。若是同類相愛,你又如何呢?”他解釋了一番,再次問道。

“若註定是她,又認定是她,同不同類又如何呢?”我看著他的雙眼,反問道。

“世人的眼光,六道的禁忌,旁人的想法,你都不在乎麽?”和尚毫不回避的迎上了的我陽光,帶著幾分認真的問道。

“我活我的,又關旁人什麽事了。”我笑了笑:“我的心太小,兩個人便滿了,再容不下別人,自然就不在乎什麽。”

他忽然就沈默了下來。

這沈默,持續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幾乎以為他遠遠坐在那裏,已經漸漸的睡著。

我就這樣扒在窗沿上,趁著他沒有動靜的時候,肆無忌憚的看著他,將他看的清楚,看的仔細,看的幾乎忘記了天時幾何。

我只覺得看著他,就像看到了全世界。

我也終於明白了娘子看到美食的感覺,那樣的動心,那樣的渴望,那樣的孤註一擲。

月色如籠,將我與他罩在了這一方天地之中,心神激蕩之時,我忽然覺得頭頂忽然一冷,擡頭望月,卻發現月心處有一道亮光竟極快的沖著我飛來。

還來不及喊出聲,我便感覺到了一股極大的力量飛快的從我的頭頂鉆了進去。

他忽然站起身,臉上卻已沒有方才的愁雲慘霧,一臉豁達的神情在這月下竟是分外的迷人。

“我懂了,請你等我,也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重新愛上你,更能允許我……努力讓你愛上我。”他看著我,語氣坦蕩,臉上凈是希望和笑意,他仿佛想通了什麽,想通了他五百年前就應想通的事情。

我對他笑了笑,卻只覺牽動的嘴角,竟是滿心的言不由衷:“那我就在此,靜候大師佳音。”

他回屋收拾好行裝,走到了我的窗前。他伸出手,緊緊的抱了抱我。

“等我。”

他悄聲說。

我靠著他的肩膀,默默點頭。

我已等了五百年,還有什麽等不得呢?

他走了,踏著月色走遠。

我卻醒了,從我這個軀殼中真正醒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擔心,就算許仙的另一魂回來,也一樣是傻白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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