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夢如窟，龍城如籠，一籠繁華，滿窟夏花。

我沈溺在這龍城的盛夏中，樂不思蜀。

我陪著她，總像在做一個過分真實又過分美好的美夢，每當魔道事忙，我必須要走出龍城的時候，便是夏夢忽醒的一瞬。

我到底還是一道之主。

龍城以外，我還是要被人逼的。

我很認份，認份的被魔道裏我的子民們逼。

“既然打通了關節，那就要趁早娶了龍城九女啊！”

“平日裏見魔尊揮斥方遒，殺伐決斷，為何到了此事上就如此墨跡了起來。”

以上等等話語，每日每日的回蕩在魔道之內，日覆一日間甚囂塵上，煩的我幾乎都不想再回到魔道之中。

魔道裏的生靈萬千，仿佛只剩了紫荼一個明白人。

每當有人當著面逼我時，若紫荼在場，則必定立刻翻臉，毫不留情的責罵好事之人，我自顧自笑著，心中對紫荼的好感卻從未有過的濃重。

搖了搖頭，將魔道瑣事拋在身後，摸了摸懷中的一包澤福齋的蘿蔔糕，厚厚的紙包放在胸口處，連我這魔道之主都覺得其分量格外不輕，但上一次帶了也差不多這樣的分量，卻不料我還沒回過神，再看向白兒時，她已然擦擦嘴巴，意猶未盡的問我還有沒有。

我的個天天，那麽些個東西啊，我只是轉頭的瞬間，她便清了個幹凈，天地下哪還有如此能吃的姑娘。

她可不管我這諸多感嘆，每每吃到我傻眼的時候，她便大咧咧的一抹嘴巴，拍著桌子一副女流氓的模樣，點了點桌上的幾袋空了的吃食，惡狠狠的對著我道：“這個這個這個，我下次還要，那個那個和那個，拿雙倍的分量。”

我似乎……從未聽到過她說有哪一種零食是她不吃的。

哪一天，她將我也吃了才好呢，被她吞進腹中，我便再也不用煩心這諸多的俗事，專心的化作鬼靈，每日與她陪伴便是了。

笑了笑，也不知心中哪裏來的這些別扭想法，伸手敲了敲面前的龍首擎天門，輕車熟路的朝著她所在的方向，循了過去。

“龍尊知道你每次都偷運凡間零食到龍城的事麽？”她一把接過我手中提著的零食，歡天喜地的一包包拆開，然後似乎覺得少了些什麽，又不好對著這滿桌的零食問我，便拆開了包月牙糖，找了個無足輕重的問題問道。

我摸了摸懷中的蘿蔔糕，這丫頭一定是發現了我竟沒帶她上次吃的最意猶未盡的零食來，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便胡亂問著這些：“龍尊喚我來，自然是頂重要的事，在重要的事面前，這些偷帶零食的小事，就不算什麽啦。”

況且，我每次來，還不都是為了給你帶這些零食來，龍尊與我相約之事，與幫你帶吃食相比，又算的上什麽。

“羲斡，聽說麒麟伯伯的屋後翠玉園中，最近正因其中靈氣繁盛，而吸引了好多好多聞息而來的青鳥，青鳥可是我龍城獨有的靈物，我帶你去看看吧。”她的目光少見的從食物上挪開，不知想到些什麽，忽然對我說道。

“好啊，不過你拆的這一堆東西怎麽辦？有的放著放著就不好吃了。”我看著她面前擺的一桌零食，在腰間口袋裏找了一找：“我這有有一個虹光七主的虹光罩，能阻外物侵襲，罩在食物上……”

“吃完了，走吧。”我再擡眼的時候，只見她抹了一把嘴，毫不在意的扯著我便走了出去，只留下一桌空掉的零食紙袋。

麒麟的居所處，一如往昔般的生氣勃勃，醇和的靈氣讓人聞之渾身舒爽，她拉著我繞到了屋後不遠處的翠玉園內，暢快的伸了個懶腰，看著我道：“喏，我每當有心事時便喜歡獨自一人來這裏，看看山水鳥獸，心情自然就好了。”

我學著她深呼了一口氣，心中煩悶確實舒展了不少，看著她如此悠哉的在天地間胡鬧，我只想用盡全力，讓她永遠像現在一般無憂無慮。

“羲斡。”她看著我，那清澈的眼光中透出的，卻是一絲隱隱的擔憂：“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有心事？”

“嗯？白兒，這話又是從何而來啊。”我搖了搖頭，裝出平日裏的那副淡然樣子，笑問道。

“我知道你身份尷尬，有自己的隱憂和擔心，我知道你平日裏總是笑著的，但是我從心底裏卻知道，你笑得並不開心。”她帶著些許不截，淡淡的開口，語氣就像數不清兜中糖果數量的孩童般，自然卻又準確的講著我隱瞞心底的心事：“我總覺得你戴著一副面具，雖然是假的，我卻總覺得好真實。”

“就好像……就好像冰糖葫蘆，本來應是酸澀的果子，硬要裹著甘甜的糖衣，我總覺得還不如就讓它肆意的酸著來的痛快，起碼不用裹上那一層與世隔絕的糖衣，困在甜味裏，自己回味著滿心的酸澀。”

似乎，從未有人與我說過這些，我只被人尊為魔主，卻未曾有人真正看清過我這個人。我看著她，輕描淡寫的說著直指我心窩的話，卻不知到底該如何回應。

“羲斡，你要記得。”她走近，拉過我的手說：“下次幫我帶三串冰糖葫蘆。”

我低頭看著她，她想了半晌說：“化了也無妨的。”

“嗯。”我點點頭，看著她一臉認真的樣子，仿佛她剛才所講的，只是心中最自然的所思所想，毫無扭捏做作的樣子。

也不知，在她的心中，我又是什麽一副樣子。常常被她無意中講出的話擊中，不知如何反應的我，有的只能是平日裏的那些淡然笑意，我心中觸動，從從未說出口過。

仿佛我從以前就習慣了將這些事埋在心中，而自己也總是隱隱的覺得，似乎將這些事說出，讓太多的真實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總會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一般。

我從未失去過什麽，又為何在心底深處，會如此擔心要失去她。

“話說。”她大大咧咧的坐在草地上，仰起頭望著我說：“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我低頭看著她的臉，裝作懵然不知狀，搖了搖頭說：“沒有啊，我忘記了什麽？”

她撅了撅嘴，將手伸出，扯住我的臉頰便將我扯了下來，悶悶的道：“沒有就沒有罷。”

我透過她的手，都能覺察出她的那份郁悶，揉了揉臉頰，與她並排坐在草地上，看著眼前潺潺小溪，流水聲細碎流長，聽的竟有些困倦。

我躺下身，看著龍城湛藍的天空，幾只青鳥驟然飛過，我伸出手，徒勞無功的伸出手掌，握了一握。

“白兒。”我喚她：“龍城之上的青鳥，翅翼扇動下，便能穿雲破日，縱游九天，我抓上一只，將它的尾羽綁在你我的手上，讓它帶我們去看一看天外的世界，好不好。”

天地廣闊，我從不真心要做一道之主，若真能如我所講，與她放下一切，隨青鳥遨游天地，不知該有多好。

她好奇的俯下身子，向我的肩膀處湊了過來，透著我的手掌向天空看去：“青鳥那麽小個頭，綁我們兩個人，你也太難為人家了吧。”

她有些嫌棄的努了努鼻子，將頭在我肩膀處蹭了一蹭，握住我的手，將我伸出的手攔下，帶著幾分調皮的回道。

是啊，青鳥如此小，我的負擔卻那麽大。莫說小小的青鳥了，連我自己都有些力不從心，又何苦去連累別人呢。

不想讓心中所想壞了興致，我用下巴磨了磨她的額頭，轉念打趣道：“也是啊，最近我這運送凡間美食的工作是做的越發好了，養的你臉盤圓了兩圈不止，恐怕若將你綁在青鳥尾羽上，那鳥羽不知要被你墜下去多少，到時候龍城的青鳥鳥集體禿尾，倒也不失為三界的一番奇景。”

她聞言，瞬間翻身坐起，有些惱怒的拍了拍我的胳膊，生氣道：“我們龍族，本來在這個年紀就是會長身體的，哪裏是胖了！”

我看著她微微有些臉紅的樣子，心中煩惱倒散了個七七八八，其實若我真的在意她外貌改變，也不會這樣日覆一日的幫她帶種種好吃的到龍城來，我只願她在我的呵護下好好生活，其他的又有什麽好計較的。

“我也沒有說你胖了啊。”我笑了笑，也隨著她坐起，忍不住繼續逗弄她道：“只是前陣子還不足盈握的小手，這兩天都粗壯了不少，你自己看，這像不像以前幫你帶的那圓滾滾的蘿蔔糕。”

到底是女孩子家，總是在意這些胖啊瘦啊的話，只見她惱怒的站起身，跺了跺腳怒道：“你還說！”

我正要跟著站起，賠罪樣抱著她哄哄她，卻不料這妮子竟一把將我推倒在了草地上，跨在我的頭頂處，居高臨下指點方遒的對我怒道：“上次的蘿蔔糕早吃完了！等到了今天你還是沒給我帶！”

我心中忍不住偷偷一笑，到底是忍不住心中所念，好容易忍到了現在，卻終於是一股腦的借機發作了起來，我正欲再次起身，將懷中藏著的翠玉蘿蔔糕拿出，卻不料忽然有一陣不妙的感覺傳來。

我擡起頭，青鳥在頭頂清脆鳴叫了幾聲，此時的夏風習習，讓人舒服愜意，又有些懶洋洋的，眼前的她，雖然一臉氣憤，但是眼神卻忍不住帶著些呆呆的感覺。

這不妙的感覺是……

還未反應過來，我便看到天空中似乎有兩點白色坨坨落下，還來不及想那是什麽，天空落下之物便與她的額前散發有了接觸。

那……豈不是……

“知道害怕，就早些給我帶蘿蔔糕上來。不然我便真的要生氣了。”她毫無察覺的有些得意的對我說道。

到底是知道我的心性，她自然曉得我在閑來無事總喜歡逗她，而偏偏又對她出言必達，答應她的東西從未失言過。

我呆呆的指著她的額頭，連站起都不敢站起，更不知到底該不該告訴她。

只見她皺了皺鼻子，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

“白兒……白兒……”我目瞪口呆的看著她，喚了她兩聲，卻實在不知接下來的話應該如何說才好。

我總不能說：“啊！你臉上有屎！”吧。

這樣不婉轉的說出此等事來，就算妮子的心再大，只怕也是無法承受。

耳聞空中青鳥再次鳴嘯飛過，她摸了摸額前亂發，心中卻忽然有了幾分知覺，小心翼翼帶著幾分顫抖的問我：“臭羲斡，我的頭發上……方才落下的，是……是雨吧？”

“是……雨麽？”我也有些好奇的反問她，接著婉轉的對她說道：“龍城竟然下的都是屎雨麽！”

“啊——！”我話音剛落，她便指著自己的臉頰大聲尖叫了起來。

我一躍而起，看著她既嫌棄又害怕，一邊指著自己一邊尖叫的樣子，心中卻忽然有一陣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

這等情景，我莫非以前還看到過麽……也太幸運了吧。

我緩了緩神，看她終於停下了尖叫後，才敢走上前，萬分小心的勸慰她說：“莫怕莫怕，前面就有小河，我扶你到河邊洗一洗那……噗哈哈哈哈哈哈……”

話還沒說完，我心中便覺得這等事情實在是太幽默了，一個忍不住便大笑了起來。

“你還笑！”她怒目了我一眼，接著躡手躡腳的徑自走到河邊，蹲在河沿，卻不知該從何洗起。

“我錯了我錯了。”我連忙走上前，從懷中掏出隨身帶的手帕，輕輕的沾了些河水，接著小心翼翼的在她的臉上擦了起來。

其實我實在應該努力忍住的，但是看著她一副吃癟的模樣，我卻實在是忍不住，憋的滿臉通紅，轉過頭去便又笑了起來。

我似乎從出生到現在，從未笑得如此開心過。

一邊偷笑一邊好生幫她洗了好幾遍，待到確認將那東西洗幹凈了之後，我將手帕收起，蹲在一旁勸她：“莫生氣了，那東西早就洗幹凈了，現在你的小臉還是和往昔一般，白裏透紅，幹幹凈凈的。”

但是不管我怎麽勸，她卻一副魂不守舍充耳不聞的樣子。

我肚子裏的好話幾乎要說盡，也不見她有什麽動靜。

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她回話，我心裏這才有些慌了起來。

正抓耳撓腮的不知如何是好，她卻忽然直直的轉過頭來，一把抓起我的領子，恐嚇我道：“臭羲斡，今天這事只有你知我知，三界六道，絕不許第三個人知道！”

她的力氣本來就不小，而我又是一副心神不寧毫無防備的狀態，被她突如其來的一抓，蹲在地上的我一個重心不穩，便隨著她一並倒在草地上，她的臉，從未離我這麽近過，近到我幾乎可以看清她左眼上排的第三根睫毛比第二根短上那麽一丟丟。

而她，似乎也沒料到自己的一拽之下，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就這樣與我近看，兩人雙目相交，卻俱都楞在了當場。

我忽然覺得自己臉上竟沒有了表情，這一張臉上，第一次覺得松了下來。

所牽扯的肌肉，所背負的所有，就在她的一拽之下徹底瓦解，我的眼中，連天地都已不在，唯有她！

她的手，抓住我的肩膀，她的眸，看著我的眼，我忽然覺得肩膀一陣拉扯，她借著手中的力量，慢慢的靠了過來。

我望著她的唇，用力將她轉身抱過，將她的頭埋在我的懷中，我低頭看著她有些害羞的臉龐，腦袋頓時一片空白。

我只想吻她。

下一秒，我便感覺到了她雙唇的溫度，我閉著雙眼，只覺得一切已不再重要。

懷中的翠玉蘿蔔糕因為擠壓而慢慢從胸口露出落下，弱不禁風的紙封在落地時便散開，裏面的零食滾落了一地。

她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我知道，她的眼中，也只剩我一人。

僅此而已。

天地啊！六道啊！又有什麽關系！

我做一位昏庸佞主，又有什麽關系！

我有她，便再也不需要別的一絲一毫。

這一瞬間的體會，足以超越我漫長人生中所得到的所有感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抱著腿，坐在我的身側，躲在我的懷中，臉上的緋紅一片，許久不退。

“羲斡，我們成親吧。”

她將頭靠在我的肩上，小聲的說。

“嗯。”我點點頭。

“嗯。”她學著我，咕噥了一聲。

這一字之間，我已下定決心為她放下一切，她有些調皮的學著我的語氣，再次重新“嗯”了一遍。

我伸過手去，摸摸她的額頭：“你難道不嫌我不會講甜言蜜語麽。”

她用力的搖搖頭，看著我道：“這樣就好，我很喜歡。”

“……嗯……我很喜歡。”

她看著我：“羲斡，你還是不笑的時候最好看。”

我摸了摸臉龐，雖然知道此時臉上並無什麽特別的表情，但我卻從心底知曉，這一刻，自己是打從心底開心的。

“羲斡。”她用頭蹭了蹭我的肩膀，喚我。

“嗯？”

“蘿蔔糕掉了。”她看著滿地的蘿蔔糕，這才反應過來，有些心疼的說。

“我下次來時，再幫你帶嘛。”我寬慰她道。

“嗯。”她點點頭。

“嗯。”我學著她的語氣，也點點頭。

她似忽然想起了什麽要緊的事來一樣，忽然鄭重其事的對我說道：

“莫忘了！還有冰糖葫蘆，也要一定帶來。”

“化了也無妨。”

作者有話要說： 嗨~夜貓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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