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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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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瀟匿於小皇上房中,第一條便要瞞過宮女宦官,那個小賴子看樣子是皇上的心腹,那夜裏便知道了,他當然是瞞不過的。正是因此,修理窗欞的工作非他不可。小賴子那晚初見張瀟的時候,神情裏充滿了戒備,這次再見,知道他是小皇上的幫手,便多了幾分親近之意,同張瀟視線相撞之時,總是主動微笑。他眉目中透著一股聰明勁兒,只是仍然不怎麽說話,跟啞巴一樣沈默。

張瀟靜坐墻角運功療傷,輕易不出一絲聲息。這還是容易的,苦的是一日三頓只得與小皇上夫婦二人分食。宮中膳食雖然精致,量卻不多,若按張瀟平日的飯量,一人獨吃也不過是六七成飽,而且他也不敢多吃,怕餓著了小皇上。只是他身體畢竟比師玉霓健壯,雖然前一天夜晚消耗甚鉅,一天飲食不足的情況下,也盡支撐得住。

看看天色黑盡了。虧了文皇帝這些年來清肅後宮的措施,皇城中行走的下人不多,此時更顯清靜寂寥。小皇上道:“走,朕親自送你一程。”說著提起一只燈籠遞給身邊的小賴子。張瀟摸摸腰裏的一方紙箋,將自己帶來的物品收拾了——包括被瞿英斬去劍身的那只劍柄——和小賴子並肩而走,在小皇上前面出了門去。三人二前一後走著,張瀟面容清秀,未有胡須,好似是個小宦官似的,小賴子也是眉目清奇,正和張瀟相互輝映。一路上只遇到了零零散散的幾個人,同小皇上問過禮後,完全沒有對張瀟生出任何懷疑。

約莫走了兩柱香的工夫,兩人停在一道拱門處。小皇上接過燈籠,道:“皇宮的地域,到此為止了,我無法再幫你。從這道門出去,是皇城外圍的翰墨院和禦膳房,只須過了最後面那道圍墻,便是出了皇城——壯士且自小心,莫忘相托之事!”張瀟點點頭,道:“皇上請回,在下保證不辱使命。”

小皇上看看周圍,輕嘆一口氣,道:“朕這個皇帝,當得實在窩囊!”轉身和小賴子一起向來路去了。張瀟看著他君臣二人慢慢走遠,那一點燈火最終也消失在皇宮無邊的黑暗裏,不禁惆悵,心道:“還好有人陪著他,這種地方,我再也不願來了。大概是那一份激情燃盡了吧?見了姜朔之後,就和隨師兄一起回山好了——爹爹的生辰也快要到了。”

他邊想邊邁出了腳步,忽聽腦後一陣銳響,一只長箭破空而來。張瀟聽風辨形,身隨意動,急跨幾步迅速撤身,同時運力右手,一把抓住了箭桿。

不想那箭來勢甚猛,張瀟收勢不住,竟被帶得滑出三四步!饒是如此,仍然無法將其止住,張瀟只好撒手。箭尖撞在白石地面上,擦出一溜火花。

張瀟心下駭然:這支弩箭上竟然附著了這麽強的勁力,那射箭之人可真不簡單!驚魂未定,忽然半空中響起了一聲長遠尖利的呼嘯。聞得號令,四周“嗖嗖”之聲漸起,無數同樣的勁弩如同冰雹閃電一般向張瀟所在之處疾射而來!從節奏、方位、速度可以判斷,這是一群早已埋伏在此的一流弓箭手。

不用說,這是司熠辰在此以逸待勞了。說起司熠辰,這倒是個有心之人,才被陸鼎選中擔負起看守皇帝的重責大任。他並非正面同皇帝較勁,而是用了不少柔軟的手腕,比如這次,他先等皇上離去之後,再動手收拾張瀟,一來確保皇上安全,二來免得君臣尷尬,三來不負陸鼎所托。

此刻四下裏一片黑暗,成百上千的弩箭如光似電,張瀟完全看不清楚來勢。箭雨如同天羅地網,又如同猛獸獠牙叢生、即將閉合的巨口,要他往哪裏躲去?

張瀟暴喝一聲,一個轉身抖起最外面的一件罩袍,團團舞起護住周身。那萬千柔軟的絲線在這一抖之下,仿佛都變成了牛筋銀線一般,堪堪將強弓硬弩擋在身外。與此同時,張瀟施展身法不斷縱避,以求減輕壓力。左手掣出玄鐵短匕,將刺穿罩袍的利箭快速削去。

同昨晚相比,這才是真正的生死關頭。昨晚好歹還有瞿英暗中護持著,而當下這時刻不辨敵蹤,只聞無數銳嘯,只要一不小心被一根弩箭射中,不死也得重傷!就算是重傷,下一個呼吸之間,只怕自己便要變成刺猬了。張瀟心頭怦怦直跳,一絲一毫也不敢懈怠,死亡就在他身邊盤旋著伺機而入。

只是,狂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即便是真刀真槍的兩軍對壘之際,如此密集猛烈的箭雨也是不能持久的。不大一會兒,這陣可怕的攻勢終於漸漸稀疏了下來,四周的墻頭上不斷有火把亮起,司熠辰、王金方、樊瑞、孫令四人從四個方向各帶一隊精銳前來,瞿英卻不知被分配到什麽地方去了。

張瀟此刻挪步到了墻邊,身上被拉開了五六處傷口,鮮血長流不止,若是箭雨在加長一時三刻,說不準就要送命在這裏。他手裏的一件罩袍上釘滿了狼牙長箭,如同一個大刺球,沈甸甸地提在手中,左手卻不動聲色地縮進了袖筒裏。那把刻了“瀟”字的玄鐵匕首是他最後一點可博的資本,對方越是不知道這件東西,他就越能多扳回一點。

司熠辰走到張瀟面前五步停住,如釋重負道:“果然還是你,你還是在這裏啊……”張瀟勉強一笑,道:“司總管此話怎麽解?”司熠辰亦笑了一笑,道:“你可知我白日裏……”

他話剛出口,張瀟左手如蛇般探出,一截寒光直刺司熠辰咽喉。司熠辰上身猛地向後一折,生生躲過,張瀟右手“刺球”又揮了過來。他笑言在先,而後猝然發難,明顯是學了張隨風範,司熠辰也難免略呈慌亂,腳尖疾點幾下,才躲過了這次突然襲擊。張瀟既已撕破了臉皮,便也不再講其他的什麽,呼喝連連,向眾人攻去。

王金方拔劍出鞘迎住。他本非心胸開闊之人,昨晚栽在張瀟手裏,一直耿耿於懷,此刻交起手來,絲毫不留活路。張瀟苦在沒有趁手的兵器,遮攔多還手少。樊瑞、孫令等都知王總管要親手覆仇,也不上前夾攻。只是這邊火光一起,四周潛藏的侍衛們紛紛趕來,將浣衣局周遭圍得嚴嚴實實。看這架勢,張瀟要想安然逃出生天,除非生了一雙翅膀!

王金方看準張瀟勢路,一劍揮出,劍氣激蕩,將那一件罩袍擊得粉碎,碎布斷箭紛揚開來,張瀟手中僅餘一張布片。王金方在這一把長劍上下過多年苦功,劍法淩厲狠辣,造詣不俗,而張瀟內憂外困,諸般不利齊結於此,在他劍光籠罩之下,逐漸連騰挪也困難了。

張瀟此刻卻並不如昨晚那般絕望驚慌,仿佛將生死看淡了許多,只是心中未免遺憾:自己死後,小皇上給姜朔的密信再也送不出去,那撥正乾坤之事,說不得還要繼續坎坷。

眼看張瀟愈加窘迫,再有一炷香的時間便要支撐不住,驀地半空中一聲尖嘯,眾侍衛紛紛縮頸捂耳,舉起刀劍防備。司熠辰臉色一變,扭頭望去,只見三道人影出現在房檐之上。

原來張隨雖然恨楚承洛入骨,卻不敢耽擱了張瀟的事情。將師玉霓匆匆送回寶日樓之後,囑咐喜貴好好照顧,隨手取了兩把長劍便飛也似前來同趙巨炎、丁毅之會合。張瀟在皇城外圍弄出這麽大的動靜,當然瞞不過三人耳目。張瀟見了救兵,欣喜萬分,叫道:“隨師……”

一個“兄”字尚未出口,王金方封喉一劍已經到了鼻子下面。司熠辰見了張隨,當機立斷,不由得他動手,立即抽出腰刀劈向張瀟。此時張瀟左刀右劍,一時難以避免,只奮力將身子扭了一扭,勉強避過正面鋒芒,只聽“撲”“撲”兩聲,已被司熠辰和王金方所傷,熱血濺出老遠。

張隨心驚肉跳,不知張瀟生死如何,大喝一聲,拔劍跳在地面,徑向司熠辰沖來。趙巨炎也隨之跳下,叮叮當當同眾侍衛打作一團,樊瑞和孫令掣出兵刃圍上,丁毅之拔刀在手抵住二人。

張隨唰唰幾劍,滿擬著將司熠辰逼退幾步,誰知司熠辰淵渟岳峙,根基紮得極穩,不但無法逼退,自己反倒攻不上去。眼角一瞥,見張瀟眼中亮晶晶的,知他性命無礙,心中大安,伸手遞過一把劍,又格住了司熠辰砍向張瀟的兩刀。

趙巨炎幾乎是一掌一個,將許多侍衛打翻在地呻吟不止。他難得施展功夫,此刻正如久藏匣中的寶劍開了刃,鋒銳不減當年。趙巨炎幾步沖過人群,一掌風聲凜冽,驚退了仍欲下手的王金方,抱住張瀟身子向一邊去。張隨和丁毅之並肩奮戰,拼命阻住眾人。

此話說來繁瑣,其實張隨三人現身、張瀟再次負傷,至於張隨力敵司熠辰、趙巨炎搶過張瀟,不過幾個呼吸之間的事情。此時趙巨炎快捷無倫地給張瀟身上十餘道傷口敷藥包紮,口中道:“都是外傷,沒有大礙。”張瀟也哈哈笑道:“不錯,根本沒有大礙!”不知哪裏來了一股力氣,竟然從趙巨炎懷中站了起來,拔劍在手,棄了劍鞘道:“王總管,我再來領教劍法!”

趙巨炎等三人見張瀟還能再戰,心下既寬,雖然人少,也不由氣勢大漲。丁毅之道:“司熠辰,昨晚我們未分勝負,現在再來比過!”司熠辰眉頭一皺,心想:“我這裏人多勢眾,何必應允你的挑戰?”正要回絕,只聽王金方陰測測道:“那再好不過。”張瀟一躍而前,同王金方戰在一處。張隨接過了樊瑞和孫令,丁毅之站到了司熠辰面前。

司熠辰暗嘆一口氣,對身邊一名侍衛低聲道:“讓弓箭手再去取箭,多多地取!快去!”說完深深呼吸一口,望向丁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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