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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雙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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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隨大叫一聲,跳起沖出屋外去。屋裏一眾人等本來能夠抑制住自己的驚奇和擔慮,可見張隨率先沖出,盡管知道他不可能做出什麽,但也都忍不住紛紛跟了出去。

就在皇城偏北不遠處,不知從何處忽然湧起了如同朝霞一般的千道強烈白芒,經久不去,天上的星光月光亦為之色奪。白思源喃喃道:“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於殿上……”聲音既低且混,只有他身邊的張隨聽清楚了。張隨心中一動,眼角餘光掃了白思源一眼,礙於尚有旁人在此,並沒多說話。

餘沙白道:“這有什麽好看的,看幾眼還能長一塊肉不成?大家快進屋去罷。”大家這才進屋去了。尚未坐定,司熠辰道:“大家也都看到了,此寶沈寂千年,如今蠢蠢欲動,面世之日已經近了。夜長夢多,我們該當盡快定下各自的名分才是。丁門主,在下不才,願為你手中紅籌一搏。”丁毅之微微一愕,手撫腰間長刀,道:“來便來罷。”

兩人走到這堂屋的一側,各自拔刀出鞘。臨行前張隨向丁毅之求助時,他便料到今晚惡戰難免,所以帶了長刀來。他的這把刀是好鐵打造,樣式比凡兵要略薄略窄略長,更顯靈活淩厲。而司熠辰是禦前四品帶刀侍衛,樣式無法翻新,只是一把尋常的單刀,但想來材質、做工定然也有不俗之處。

司博遙在丁毅之手下栽了跟頭,司熠辰今日有心殺殺丁毅之的威風。丁毅之心想先下手為強,於是也不謙讓,腳下斜跨兩步,長刀劃向司熠辰左頸。

他不知對方深淺,這一刀斜劃只是個再簡單平常不過的起手式,只是試探之用。當然,簡單的招式往往殺機更大,對方若不小心防備,難免傷在這一刀之下。司熠辰刀身一顫,刺向丁毅之手腕。這一刺連攻帶守,竟然是一招劍招,而看看司熠辰神qing動作平和自然,倒似他手裏所持真的是一把長劍而非單刀。

丁毅之刀身一轉,叮叮當當幾聲脆響,雙刀交擊,各自微微蕩開。丁毅之借勢長刀向前送出,疾搠對方胸腹。司熠辰上身略仰,反手揚刀架開,反手一刀斫去,這一招卻是如假包換的刀法。丁毅之不閃不避亦不作勢格擋,揮刀順他來勢反撩而上。

張隨倒抽一口冷氣:難不成丁毅之是要拼個同歸於盡?只聽“當”地一聲大響,丁毅之刀尖重重撞在司熠辰單刀護手上,那一刀的來勢登時頓住了,此時司熠辰手中冷芒距他胸口不過寸厘之遙,實在是險到了極點。

兩人又交了幾招,都不肯後退一步。丁毅之的刀法是魏浣珠苦心孤詣所創,融合了諸般兵器之長,刀法已屬天下一流,左手又不時夾雜幾招大力鷹爪的功夫。司熠辰同他年齒相當,身材相仿,功力也是不俗,單刀時而作刀時而作劍,偶爾竟伸出兩根指頭要強行挾住丁毅之刀鋒!兩人愈打愈快,愈快愈奇,愈奇愈險,愈險愈絕!刀光紛亂,鐵聲連綿,令人心動神搖。世人常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可這相互交戰的兩個人,只有身處戰局才能體會到個中的兇險和妙處,倒是“當局者清旁觀者迷”了。

司熠辰刀法雖然奇詭,但丁毅之也盡能抵擋得住。張隨看了一會兒,覺得無甚擔心之處,對身邊的餘沙白道:“餘千戶,你可曾聽過‘燭影斧聲’的故事?”餘沙白“哦”了一聲,道:“願聞其詳。”

張隨道:“說的是宋太祖開寶年間,一日太宗重病,於是召自己的親弟弟光義進殿,想要把皇位傳給他。誰知光義得了詔書之後,竟然把太祖給殺了。燭影所照,光義追殺之形無可遁避,斧聲凜冽,逃不過天下人的耳目!”餘沙白道:“宋太宗是否弒兄篡位,至今尚為謎案,你這麽著急下定論,只怕有失偏頗吧!”張隨猶道:“宋太祖一念之差,將天下拱手送給了自己的兄弟,可那兄弟偏偏是豺虎之性,不但不感恩道德,反倒殺了自己親哥哥一家!八賢王趙德芳是太祖親生兒子,賢名滿青史,也逃不過離奇慘死的命運。你說,這個弟弟是不是太過分了?”

他越說,餘沙白臉色越難看,道:“你到底要說什麽!”張隨這時已經看出了餘沙白的心虛,莞爾一笑道:“沒什麽,我是想要你手裏的紅籌。”餘沙白冷笑道:“想要紅籌,自己憑本事來拿就是,多說何益!”反手一掌,直切張隨咽喉!

張隨向後跳出,餘沙白後招跟上。禇氏兄弟一去不返,他心情本已不佳,張隨今晚數度相逼,更是讓他動了怒氣,出手毫不留情。

初一之夜餘沙白顯然沒有出全力,如今甫一交手,張隨便覺壓力甚劇。餘沙白舉手投足之間皆有開山碎石之威,能傲然淩駕於禇氏昆仲之上,並非沒有理由。若非張隨已將大小如意掌練至大成,只恐十招之內便要敗下陣來。饒是如此,一炷香不到他也漸覺不支,怎能不盡全力?掌風呼嘯,直在房中盤成一個大圈子,門板有時也被掌風刮得嘩嘩直響,白思源父子兩個早挪到墻角去了。

餘沙白一掌襲來,張隨運足勁力,大喝一聲直面與之相抗。“嘭”地一聲巨響,兩人衣襟向後飄揚,背心高高鼓起。手掌力道再大,也終究是血肉之軀,兩人合力足有萬斤。餘沙白渾如不曉,張隨卻覺得手掌一陣酸痛,偷眼看向掌心,原來適才猛力相交之下,掌心高高腫起了一塊。眼看餘沙白又是一拳打來,張隨伸手一抹,勉強將這一拳之力引開,卻覺右手有些不大靈便,好似不再是自己的肢體一般。

張隨這時忽然有了一個奇怪的想法:“師父常說‘不拘外物’,可這手掌不也是外物麽?這身體不也是外物麽?真正的‘內物’,只有我的意念,我的神識!可我心中所想、腦中所轉的千百種念頭、情欲又無法脫離這肉體凡胎,一個人自從生下的那一刻起就被自己的身體‘拘’住了,還怎麽‘不拘外物’?師父說的不對!”

餘沙白攻勢不絕而來,張隨本能地施展熟而又熟的小如意掌功夫,只守不攻,將他掌力黏在外門。此時他心中第一次對張潤涵所說的話產生了懷疑,非要把它想清楚不可。

“所謂不拘外物,竟然是追求人體和工具的分離?不對,人和工具不但不能分離,反而要好好適應、好好磨合才是!有了合適的工具,不管是武器還是農具,為什麽不能用呢?世上有幾人能赤手屠熊搏虎?難道全天下練劍、練槍、練刀的人都比不過練拳的麽?瀟師弟專精劍法,他的功夫卻不一定比我差!是了,是了!工具是人手臂的延長,兵刃練至大成,那刀、劍、槍都成了人體的一部分,都是‘內物’了!”

“而我自己的身體,就是最鋒利的兵刃!它既是外物,也是內物!若要克制強敵,單憑這雙肉掌絕不現實,當然是能用什麽便用什麽,比如說這膝蓋!這腳尖!哈,還有這腰,這臀!這袖,這襟!我學了大小如意掌,便只能用掌了麽?這‘大’與‘小’的相對,難道不能表現在腿法、指法中麽?”

餘沙白一腳踢來,足尖點向張隨左腿。張隨猛地後撤半步,雙掌連環拍出,以免餘沙白乘勢進攻。他如今已經想通了個中關竅,心中大為舒暢,只覺自己已經打開了一座受用不盡的寶山,直欲放聲高呼,拳腳中愈加氣勢磅礴。

餘沙白看張隨雖然暫處下風,神情卻忽變歡欣鼓舞,暗道一聲不妙,運起十分力氣,左拳右掌當胸推出!這一式凝聚了他全身的功力,張隨就算心生九竅,終是力非其敵!

張隨並掌胸前,頓時覺出難以相抗,兩個腳尖輕輕點地,猛地一縮,身體離地一寸。他騰身在半空中,繼續受猛力沖擊,疾速向後飛去。不過是輕輕躍起一寸又立即落地的這一剎那,張隨整個身子向後飛出四尺有餘,出了餘沙白的手臂範圍之外,這才躲開了這一記迅猛無倫的猛擊。

餘沙白大吼一聲,右腳進步,一拳直照面門而來。張隨剛剛站穩,也放聲呼喝,順他拳路一拳擊出!兩人都不閃不避,純粹的硬碰硬!

在叮當不絕的刀聲和張餘二人高聲的喊叫聲中,白思源清清楚楚聽到了一聲巨大的轟響,雖然只有一剎,但音量絕對蓋過了其他聲音。白思源喃喃道:“瘋了……瘋了……”

張隨和餘沙白對了一拳,強強相抵,誰也沒有後退半步。張隨筋骨欲裂,劇痛鉆心,關節皮膚開裂,鮮血流了滿手。餘沙白也好不到哪裏去,可他硬是捏緊鐵拳,按剛才的勢路又是一拳轟來!

張隨不知想起了什麽,一瞬間如同瘋魔,嘶叫了一聲,勁貫右臂,揮動鮮血淋漓的拳頭正面逆襲而上!這一拳若是擊實了,兩個人無疑都要筋斷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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