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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勸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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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蚊蚋之屬,本是疥癬之患,蟲老放出的一團蚊蚋較之一般同類形體更小,顏色卻是粉紅色。昆蟲色彩愈是鮮艷,毒性便愈是可怖,被叮上一口,後果難以想象。丁毅之大意之下一掌揮出,不但沒有擊開蚊群,反而將其擊散。那蚊群自刀刃上方飛出,距丁毅之面部不足半尺,如此分散飛開,便如同一個紗籠一般將丁毅之頭面罩住,最近的已經不及兩寸,其勢更為兇險。

這話說來絮煩,實際上那蚊蚋自鞭梢中射出不過一瞬之功。張隨見丁毅之即將中招,心中大急,還沒想出應對之策,忽然聽到一聲尖叫。

叫聲短促,冷厲異常。張隨只覺腦中一陣刺痛,好似被一把冰涼的鋼針從左太陽穴刺入,貫穿整個大腦到右太陽穴穿出,叫聲雖止,痛感猶在。他自幼苦修內家玄功,只是頭腦中一痛,那也罷了,小莊子和小莫子是同時一頭向前栽倒,腦袋磕在地面,“砰”地一聲,才又醒轉過來。韓泠泠後退兩步靠在墻上,身體慢慢滑下,一直坐到了地上才算罷休。這情勢毫無疑問是某位尚未露面的高人在這聲大叫中貫註了內力,才能有如此一吼之威。

更奇的是,丁毅之身側不斷飛舞的無數粉紅色蚊蚋忽然頓了一頓,仿佛被冰凍住了,隨即紛紛掉落地上。與此同時,正在將成洛逼進一個角落的張瀟手中木劍忽然從中斷開!張瀟大吃一驚,連忙向後跳出。成洛處此窘狀,臉上竟然不落微笑,好似等到了什麽重要人物。

須知張瀟能用木劍抵敵成洛折扇,一來是成洛同張隨鬥罷力疲,二來是張瀟本身劍法非凡。那細細的一根木條上附著了內家真力,威力不下真刀實劍,張瀟握著這根普通的木條極有自信,如今竟然應聲而斷,倒嚇了他一跳。

丁毅之向後一跳,收刀立足,環視四周,面上神色怪異。小莊子小莫子和韓泠泠三人慢慢爬起來,廳中一時安靜如眠,蠟燭燃燒的烈烈之聲仿佛突然變得極大,諸人面面相覷,不知是何人暗中救了丁毅之一命。靜默了不大一會兒,大門“呀”地一聲被推開,走進一個人來。身著黑衣,腰懸短杖,正是魏婆婆!

她此時卻除去了臉上黑紗,張隨看了她幾眼,心道:“丁毅之是她親子,難怪她要出手相救。”那邊三老看到魏婆婆,一齊楞住,成洛快步迎上前道:“母親,您來了。”眾人聽到他叫魏婆婆“母親”,均是大吃一驚,丁毅之臉上也露出詫異神色。

魏婆婆卻淡淡道:“先把你的汗擦擦!”成洛從懷裏摸出一條錦帕,邊擦拭頭上汗珠邊道:“母親無須擔心,孩子只是和幾個小夥伴一起切磋切磋武功罷了。可恨孩子平日練功不勤,給父親母親丟臉了……”魏婆婆笑道:“少示弱了吧,便是一百個人也制你不住!”說完不理成洛,徑向三老所在處走去。

蟲老嘴唇顫抖著,手指一松,軟鞭掉落地上,水老和梅老已經跨前幾步,和她一起站著。魏婆婆微笑道:“山叔、梅叔、蟲姨,你們怎麽會在這裏?又怎麽同他動起了手?”說著一指丁毅之。丁毅之神色不甚自在,自從那晚他知道魏婆婆是自己親生母親之後,心口便好像堵上了什麽東西,一想起這件事便覺窒悶,幹脆不去想它。他努力不想,便不覺煩惱,魏婆婆卻撞到了他面前來。

三老一齊叫道:“小姐!”眼眶都是濕濕的,水老動情道:“你果然還在!我就知道你一定還在!”兩股熱淚從眼中湧了出來。張隨腦中一震,心中暗叫一聲:“我知道了!這三老是天津魏家來的!”

天津魏家便是魏婆婆的出身之地,向來是當地望族。相傳魏家最盛之時,有“日月山水、花鳥魚蟲、梅蘭竹菊”六男六女十二大護衛,個個都是頂尖的高手,可隨著日月的流逝,這十二位高手或是退隱或是病老,已經去了大半,想不到其中三人竟然一齊到了此處。

水老和梅老聲音哽咽不成語,倒是蟲老較之最為冷靜。只聽她幽幽道:“小姐,所幸你仍在世間……自從風聞你猝死之後,鷹爪力丁家和我們魏家同時敗落了。鷹爪力的幾個外支掌門竟敢齊赴滄州強索飛鷹令,而原先對我們俯首帖耳的龍嘴灣也開始大搖大擺了。山哥年邁不能出門,魚姐姐去的最早,現在咱們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說到傷心處,雙手掩口哭了起來。

魏婆婆道:“所以你們前來京師,想得到陸國師的支助,重振昔日雄風,是麽?”水老道:“正是如此。那龍嘴灣也是得了陸國師的暗中扶持,才能如此囂張!”他忽然想起一事,喜道:“楚相公是你兒子?那這下好了……小姐,你不如回家罷!”

這三老從津門奔赴京師,本欲在陸鼎手下建立一點功業,借此同天津其他勢力爭雄,哪知數日來均是無所事事。直至今晚成洛舉事,才順便叫了他們三個前來幫手。陸鼎手下人才濟濟,成洛近來雖然嶄露頭角,卻也無力驅使他人,只能連哄帶嚇找了這三個新來乍到的老人。三老急欲建功,還以為成洛是威高權重的頭目,只想借為進身之梯,不問青紅皂白一起跟來。

魏婆婆斜眼看了成洛一眼,笑道:“小猴子手腳倒比我還快!”正色又道:“那麽你們為何這般為難新任的丁門主?”水老淒然道:“小姐,以你的聰明還能不知道麽?咱家之所以落敗,和你那件事關系極大。假若不是他們丁家,我們怎會江河日下?”

魏婆婆轉過身來,眼光環視張隨、張瀟、成洛、丁毅之、老一等眾人,隨後道:“這裏沒有外人,我實話告訴你們罷,陸鼎雖然勢大,新近又進封了王位,但皇上做事板板正正,合乎禮法,從沒一絲可指責之處,我看這個小皇上也不是一般人物。他們帝相相爭,便如同兩條巨龍彼此爭鬥,隨便掀起的一個小小漩渦都能成為我們的滅頂之災!其中牽扯的政治、經濟、軍事、歷史、文化、外交各方面均非我們這些江湖豪士可以參與。尋常人牽扯到其中,只怕猶如枯葉一般被風暴卷散了。水叔,你們三個還是趕緊回家去罷,莫要做了他們政治鬥爭的犧牲品。我在京師也覺得不甚安全,不日也要離開了。”

蟲老問道:“小姐……您和我們一起回去麽?”魏婆婆輕輕一笑,道:“現在魏家主事的是魏玄明那小子罷!告訴我那玄明侄子,從此之後,魏家惟丁門主馬首是瞻。”說著指向丁毅之。

丁毅之和三老都吃了一驚。魏浣珠嘆道:“現在的世道遠非從前安穩,像你們魏家,和南方的雪沙幫,甚至少林寺,都有了衰敗的跡象,而金龍幫、首陽派、狼牙會這些新興的幫派反倒咄咄逼人。一代新人換舊人,天道原來如此,倒也不必執著。只是不久之後,武林中將會有一場大洗牌,原先的太平日子,不知還要多久才能再現。丁門主年輕有為,功力超卓,你們都是親身經歷過的,在這場混戰中必可保得你們魏家平安無事。他異日身死,或是退位之後,我這盟約當可取消。”她一口一個“你們魏家”,明顯是不欲重回舊居了。

梅老忽然道:“小姐,他可也是你的孩子?”水老和蟲老正在不解,聽得梅老這麽一問,心中登時明朗:小姐是想助自己兒子穩固地位呵!

魏婆婆點點頭,三老互相對視幾眼,道:“小姐既然發話了,我們自當遵從。”魏婆婆頷首道:“甚好。事不宜遲,你們現在便走!回去將我原話轉述魏玄明,教他安分守己、莫生異心!你們三人並非魏姓支屬,又在魏家效忠日久,勞苦功高,隨時可以離開。”蟲老收拾起地上軟鞭,重新盤在腰間,梅老在櫃臺上伸掌一拍,六枚長釘齊齊跳出。三老向魏婆婆行了一禮,又對丁毅之道:“得罪!”丁毅之收刀躬身送他們三人走了出去,心中震驚不已。他原本想給自己傳道授業解惑的婆婆只是武功卓絕,卻沒想到她竟然有這麽強的號召力,幾句話便說得偌大一個魏家歸附自己麾下!

魏婆婆學貫百川,巍然自成一家,原先未出閣時江湖名氣已經不小,在魏氏眾人中威望尤著,數十年磨練以來,武功更是到了極高的境界,正是魏家隱然的大盾牌。如今魏家先輩紛紛謝世,她反倒成了輩分最高的一個人了,連當今魏氏族長魏玄明都得叫她一聲“姑姑”,是以她言出如山,三老不敢不遵。

三老走出門外,魏婆婆來到丁毅之面前看著他,成洛神色不大自在,轉臉看向別處。自從上次魏婆婆同丁中材一前一後離開滄州後,這是他二人首次見面。丁毅之心想:“我是該像先前一樣叫她‘婆婆’,還是該改口叫她‘媽媽’?唉,‘婆婆媽媽’這句話,說得就是我這樣的躊躇境地。”他正在胡思亂想,魏婆婆先道:“你做得很好,沒有給我丟臉。”丁毅之聽到誇獎,面上微露欣喜,重重點了點頭。魏婆婆又道:“莫輕與相爭,爭之則必勝,謀全而後動,氣定則多能。雖然你武功依然不俗,但仍然要記得這四句話,不動手則不動手,動手便要必勝!知道麽?”丁毅之道:“是!”其實他假名參加小比、忽出驚退司博遙、奇刀突襲太平九、飛針射中沈寬,每件事都是謀定後動,暗符這句“不輕相爭,爭則必勝”的箴言。

魏婆婆道:“年輕人不比他們三個老頭子,正是要經歷一番大風大浪才是。其實以你本事,天下沒幾人能傷得了你,你想去想留,我都不攔著。”說完嫣然一笑,轉身向外就走,姿容美艷不下少女。

張隨看魏婆婆笑語晏晏,情緒正好,忙上前道:“婆婆,適才晚輩一時失控,沖撞令郎,實在對不住的很,所幸無人受傷。”成洛笑著插口道:“是我看上了他的意中人,英雄為美人拔刀,本屬應該。”

魏婆婆掃了師玉霓一眼,神色忽變,反手“啪”地打了成洛一個耳光,罵道:“看看你那雙狗眼!”言畢瞪了張隨一眼,拂袖而出。張隨被她這麽一瞪,周身激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心裏突地一下,隨即狂跳不止。

成洛捂著臉頰趕了上去。張隨想起魏婆婆行蹤無定,喜怒無常,且翻雲覆雨能量極大,手撫胸口,暗暗心悸。張瀟忽然道:“我忘記問那個成洛了!他是陷害隨師兄的人!”說完縱身一躍就要追出去,張隨冷冷道:“只要你有本事!”張瀟一楞,停住腳步。張隨道:“你能從魏婆婆手中奪出他兒子麽!”張瀟啞口無言,只好道:“可恨這次便宜了那廝!”

張隨看看四周的幾根大蠟即將燃盡,道:“今晚一場激鬥,大家都耗了不少力氣,我們各自休息罷。丁兄,我勸你換一個地方住。”丁毅之似笑非笑道:“為何?”張隨道:“這裏這麽大的一場打鬥,天明必然遭人詢問,何苦自找這麻煩?若被官府找上就更不好解決了。你不如搬到我二師兄的寶日號去,大家來往也方便。”丁毅之道:“多謝好意,我自理會得。”張隨見勸他不動,也不多說,拱手一揖,和張瀟、師玉霓、韓泠泠一起離開。

走出一段距離,張隨低聲道:“瀟師弟,你可知道那‘成洛’的來歷了麽?”張瀟道:“他是魏婆婆的兒子啊,還有什麽?”張隨道:“他不姓成,姓楚!”眾人都是一驚,師玉霓奇道:“你怎麽知道?”張隨道:“你們沒聽水老稱呼他‘楚相公’麽?而且他的鷹爪力功夫很得個中神髓,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是楚載安和魏婆婆的兒子!”

眾人聞言都是大驚。張隨從懷裏摸出那枚銅錢婆娑道:“楚載安不久之前傷在我手裏,他才對我如此仇視,一心想置我於死地。楚載安想來未至斃命,而是到了京城尋訪名醫治傷,魏婆婆和他們的孩兒也一起跟來。我們在滄州遇到魏婆婆,想來便是她中途的逗留。”

張瀟一想,確實有理,剛要嘆服一聲,張隨卻搖頭笑道:“無憑無據,這也只是我的猜測!但願不要成真罷!”一想起成洛暗算自己的狠毒心機,不由又打了一個冷戰,魏婆婆說成洛“一百個人也制你不住!”想來並非妄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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