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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釋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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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玉霆把袍袖從臉前慢慢拿開,面上表情甚是奇怪,俯下身子仔細看了看那支銅蓮,身子搖搖晃晃的站立不穩,眼看就要摔倒。師公延吃了一驚,連忙上前扶住,張玉霆松了雙手,“叮叮當當”幾聲響過,那十多枚長釘盡數掉在地上。丁中材變了臉色,疾步走到那桌子前察看。

這只匣子裏滿是機簧、彈桿、孔道、齒輪之類工器,看一眼便能想到從中射出的暗器是多麽兇險致命。丁中材看了幾眼,目光還是落在那支銅質蓮花上。適才匣中暗器來勢迅猛,吸引了眾人目光,竟沒人發覺這支蓮花已經綻放開來,花瓣上不知從何處來了一滴粉紅色的露珠,掛在那裏甚是嬌艷。

師公延急道:“丁門主,這是怎麽回事?”丁中材看了他一眼,罵道:“你這奸賊!”忽然右手騰起,成鷹爪之勢直蓋向師公延面門。師公延雙手扶在張玉霆身上,怎麽閃避格擋?何況他也沒想到丁中材竟然突然出手,一時楞在那裏。

張玉霆只覺呼吸愈來愈困難,一陣奇異的麻癢從口鼻一直深入心肺,又迅速順著血脈蔓延到全身各處,若不是憑著深厚內力強行壓住,只怕周身血行早已亂了。饒是如此,他仍是伸出左手,並起食中二指,在丁中材手腕處輕輕一格,將這一爪之力化去,低聲道:“不是他。”

就如同丁毅之借著一顆小石子能蕩偏太平九的那一刺,張玉霆此時身無餘力,能化去丁中材爪力,只是因為使力正好使到要緊處。

師公延還道自己必死,面上雖然詫異,卻沒露一絲害怕畏懼。丁中材見他這般神色,心中早已了然,就如剛才之事沒有發生一般,從懷裏摸出一個白瓷小盒子,打開來倒出一些碧綠色藥粉,用茶水調了。師公延早將張玉霆扶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丁中材將那杯藥水遞給張玉霆,張玉霆慢慢喝了。師公延也渾如無事,面色覆歸冷靜,重覆道:“丁門主,這是怎麽回事?”

丁中材緩步回到桌邊道:“你來看這裏。”

師公延探頭過去看時,只見丁中材指著木匣底部一塊黝黑的方形石頭。師公延奇道:“這是一塊石頭,怎麽了?”丁中材道:“這不是一塊普通的石頭,而是能吸鐵的磁石。這匣子以銅蓮為鑰,鎖孔斜向下直通到這磁石之上。於是開匣之時,一方面由於銅鐵之物本身的重量,另一方面也有底部磁石的吸引,讓這支銅蓮滑出人手,使這支木匣在人意料之前突然打開,從而開匣之人必處險境。”

師公延震驚了半晌,張嘴剛要說點什麽,丁中材又道:“這匣中十餘枚鐵釘固然兇險,可更險之物,卻是這枚銅蓮。它適才觸動機關,一般來說人們都會以為它的作用已經完成了,而實際上,這蓮花之中還另有天地。”

說著丁中材輕輕抽出花瓣大綻的銅蓮,舉到師公延面前道:“你看這裏。”師公延凝神看去,見到花瓣上掛著一滴粉紅色的露珠,嬌艷可愛。師公延奇道:“這……”丁中材道:“這支蓮花剛才是個花骨朵,蓮蓬中應是藏有劇毒水霧。蓮花一滑到底,下面這片花萼正好撞在鎖扣之上,使得蓮花綻放,毒霧噴射而出。鐵釘即使兇險,終是有形之物,似張掌門這般人物也能空手接住。但霧氣無形無質,若以袖功將其蕩開,便難當鐵釘強襲。這蓮花這般纖細,其中機括勁力不大,若是毒針、毒刺,恐傷人不重,而這毒霧是至輕的物事,即使力小也能激射甚遠。水霧遇冷便會凝結成水滴,是以從蓮蓬中射出時有一部分凝在鐵質的花瓣上。”

丁中材見多識廣,閱歷豐富,一番解釋下來,直把師公延聽得一楞一楞的。這木匣內部構造精巧細密,銅蓮的設計和打造別具匠心,機關一旦觸動,鐵釘和毒霧一剛一柔一明一暗,遠出常人意料,根本就沒有全身而退的機會。這匣子的設計制造之人心思之精,技藝之巧,真是堪稱奪天地造化。丁守成身上帶著這只匣子,想來是危急關頭救命用的。丁中材逼得魏浣珠斷了三根手指,他二人自然懷恨,托師公延送回這只木匣,本是想暗害丁中材,不想卻是張玉霆代為打開了這只要命的匣子。

那顆露水在二人盯視之下,越來越快地蒸發了。師公延正在震驚,忽見丁中材迅速放下那支銅蓮,大口吐納,想來是被露水蒸發時散發的毒氣所侵。以他這般深厚功力都受不了這毒霧的侵襲,可見這毒霧毒性之強。

張玉霆閉目調養片刻,睜開了眼睛,道:“丁兄。”師公延還沒有從震驚中醒悟過來,仍然楞楞地看著那匣子。丁中材雖不知那粉紅色水霧的毒性,但看這樣子,明顯不是善物。他同張玉霆是十多年的交情,這名滿天下的首陽派掌門在自己家裏出了問題,他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擔心,走到張玉霆身邊,道:“現在感覺如何?”張玉霆苦笑道:“這匣子,當真精妙得緊,我能見識到這巧奪天工的東西,死也不枉了。”丁中材皺眉道:“不要瞎說,你不會有事的。”

張玉霆道:“丁兄,有一件事。”丁中材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聽。張玉霆道:“對不住,我首陽派,並沒有那種令人不懼世間陰寒之物的內功心法。”丁中材一聽,面色不悅。師公延暗中奇怪:“潤涵明明傳了我一套心法,甚是有效,他怎的說沒有?”這時張玉霆又道:“不過小兒潤涵卻有這套心法,是他幼年去南疆游歷所得。我這便回山,命他謄寫一份,盡量快速送來。這只木匣,便讓我帶回山去吧!”說著將那匣子合上,連著那支銅蓮一起裝入錦囊,隨後不由分說,一掌擊在這錦囊上。只聽“嘩啦”幾聲響,這曠世奇工就此化為齏粉。此時天光已然大亮了,院中早有弟子開始活動。張玉霆提起錦囊就往外走,邊走邊說道:“少夫人的喪事,盡快辦了罷。”

師公延聽得張玉霆說原來那還不能算是首陽派的武功,這才理解了張潤涵的苦心。首陽派是名門大派,門內武功繁多,他修習其中一部分,可解釋為出於後生小輩對首陽派的景仰,並非惡意偷學。可假若這是張潤涵自己的武功,二人便有了師徒之實,只怕日後會有心結,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丁中材道:“你不能走!”上前幾步拉住,張玉霆笑道:“我首陽派的解毒秘藥今日竟沒帶在身上,須得盡快回山服藥,丁兄,你可莫要謀殺我。”

這當然是謊話。江湖人出外行走,福禍難以逆料,哪有救命靈藥不帶在身邊的道理?只是張玉霆若是死在滄州丁家,只怕於丁中材面上不好看。為了不制造麻煩,張玉霆打定主意要在毒發之前盡快離開。

丁中材攥住張玉霆手臂,盯著他雙眼看了半晌,扭頭對師公延道:“你!過來!”

以他此時名聲地位,自然可對師公延呼來喝去。他之前對師公延甚是客氣,那是出於禮數,但此時到了生死關頭,丁中材難免激動幾分。師公延依言走了過來,丁中材道:“你把張掌門送回山去。”師公延點頭應了,伸手輕輕扶住張玉霆。丁中材又對張玉霆道:“張世兄,你放心,我定要將那對狗男女……”張玉霆微笑著擺擺手,轉過身去邊走邊道:“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與?”

丁中材垂頭默立半晌,張玉霆同師公延二人已經穿過院中眾弟子出門去了。

張玉霆過世後足足兩個月張潤涵才風塵仆仆歸來,連父親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那傳功之事無人提及,只好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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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公延道:“張掌門回山後,不幾日便……他為了不給丁家造成影響,臨終前囑咐弟子,一直到一個月後才發喪。”說完嘆了口氣,丁中材亦是長嘆一聲。師公延問道:“丁門主,您是……”丁中材道:“我聽說張世兄去世的消息,心中有愧,一心想找出他們兩個,便用閉氣龜息之功假死,棄了這門主之位,隱姓埋名行走多年,結果竟然一無所獲。時間一長,這顆報仇的心也淡了,幾年前我回到滄州,便隱居在這附近。”

張隨和張瀟早聽得楞了。張隨從懷裏摸出那支銅蓮,師公延奇道:“這東西怎麽會在這裏?”張瀟將濟陽之事簡略講了,便講邊想起那日鄭遠山的槍法中,隱隱包含了首陽派的劍勢,想來昔年張玉霆應該傳授了幾招。張隨道:“那鄭老前輩當年也是一位英雄,如今既已過世,這銅蓮怎麽流落到他手中,也無人知曉了。這天地之間隱藏的歷史和秘密,哪能盡皆發掘出來?”眾人回想這三十年前的一段恩怨,盡皆嗟嘆不已。魏婆婆面有愧色,將那幅黑紗拉起,重新遮住面龐。

師公延嘆道:“當時這三人名動天下,竟然接連過世,登時傳得沸沸揚揚的,可是江湖中哪裏缺美女俊彥?丁少門主做了門主,又娶了填房,張潤涵接管了首陽派,整治得好生興旺,時間一長,這事便逐漸沒人提了。我暗地裏去首陽山上祭奠了張大俠幾次,後來也娶了妻子,有了女兒。丁門主,這件事,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若非今晚有你在這裏,我會一直藏在心裏的。”

丁中材並不答話,對張隨張瀟道:“那邊的土地公祠中的塑像,便是你們師祖,當年的張掌門,等會天亮了,你們兩個去祭拜一下。”張瀟恍然大悟,白日裏他初見那塑像時,便不由自主生出一股親近之意,原來竟是自己沒見過的親祖父。這塑像和首陽派的歷代掌門畫像相差不小,想來是這數十年一過,丁中材腦海中的印象逐漸模糊而致。而丁家桃木劍與眾不同的樣式,不用說也是丁中材定下的了。

張隨應了一聲,看著手裏的銅蓮嘆了口氣,道:“這東西不知怎麽處置才好,還是拿回山去給師父看看再說罷。”他還沒說完,只聽“噗通”一聲,一直緊靠在樹上的丁毅之一頭栽在地上。

魏婆婆驚道:“你怎麽了?”走到丁毅之身邊彎腰去扶,不想她剛一觸到丁毅之的身體,也撲倒在地,不省人事。

張隨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後退了一步,正在吃驚,不想張瀟也是輕輕呻吟了一聲,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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