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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福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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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之夜,全國狂歡,勢可翻天。但地面之上再喧囂,再吵鬧,也無法撼動天地星辰的流動運轉。天幕之上,仍是月明星稀,一片寧靜,萬事萬物正在按照既定的軌道運行下去。

張瀟三人失了游燈的興致,不大一會兒就轉身向回走了。回到丁家院中,三人都發現氣氛有些不對。

丁學之臉色一沈,伸手撚了個響指,一人小跑而來,正是白天所見的“小孟子”。丁學之不待他說話,便即問道:“出了什麽事?”小孟子欲言又止,看看四周,才小聲說:“老爺把夫人打了一頓。”丁學之驚道:“什麽時候的事?”小孟子忙道:“您小點聲!老爺現在還在氣頭上呢!他剛才一回家,就沖進房中,大吵了幾聲,就動手了……”丁學之皺眉道:“我去看看。”小孟子慌忙一把抱住道:“現在不能去誒我的少爺!老爺正在生氣!有什麽話明天早上說,您今晚先歇了罷!”

丁學之一想也是有理,從小孟子懷裏掙脫出來,看向張瀟。張瀟會意,笑道:“兄弟這幾天都沒好好休息,身子困乏,先回屋睡了。”丁學之微笑道:“甚好。”叫小孟子打了盆洗腳水送到張瀟房裏,張瀟自洗了。

張瀟師出名門,養氣大於養力,內息厚重氣脈綿長,不過幾天的鞍馬行程,豈有勞累之理?只是今夜生變甚多,大家都情緒低落,只好識相地回房“休息”了。

張瀟熄了燈,依然縱身而起倒掛在房梁上。庭院之外還隱隱傳來鑼鼓聲和陣陣歡呼,可丁家宅院之內卻是一片沈寂。雜役、僮仆和為數不多的幾個弟子都怕惹事上身,也是早早熄了燈。

張瀟在房梁上如同蝙蝠般倒掛了半個時辰,依然沒有睡意。忽聽“篤篤”兩聲小心的敲門聲,一人在門外輕聲道:“張瀟,睡了嗎?”

張瀟聽出是丁紫瑤的聲音,輕輕跳下,咳了一聲,在心中默數幾聲才去開了房門,見丁紫瑤倚在門邊,笑道:“二小姐有什麽事?”丁紫瑤低頭看著地面,輕輕道:“我讓你叫我紫瑤,你還叫我二小姐,我很不高興。”

未及張瀟說話,她又笑道:“不過也無妨,畢竟相識還不到一天,還不是很熟罷。”言下透出一股自嘲。張瀟半張著口,不知說什麽好,丁紫瑤道:“出來陪我說說話好麽?”張瀟看著她楚楚可憐的神色,情不自禁出口道:“好!”話剛落地,不知怎的卻突然想起在開封見到的怡兒,心中稍覺不妥,卻是言出如水,收回不得。

張瀟掩上房門,和丁紫瑤緩緩走到院中。丁紫瑤道:“我爹說,爺爺不讓建造假山、湖水這類空娛耳目的而無實用的東西,因此也沒個說話的地方。就在這吧。”說著就在腳邊的臺階坐了下來,張瀟在她身側坐下。這院中再無旁人,鑼鈸之聲依稀可聞,走廊上燈籠的黃光和空中月亮的銀光摻和在一起,匯聚成一種溫柔的顏色,灑在二人身上。

丁紫瑤靠在欄桿上,似是自言自語道:“我對我爺爺這種做法還是很讚同的,我們是武林世家,自然不能像那些新興的門閥一般鋪張無度。可惜我卻沒有見過我的爺爺。”張瀟心知她暗刺馮家,有心把話題扯開,道:“我也沒見過我的爺爺。”丁紫瑤道:“張玉霆張大俠劍術超凡,除惡扶正,急人所難,我也聽說過的。晚飯前你那招,可真漂亮……”張瀟笑道:“也沒什麽,以快打快罷了,說起來這木劍還真是順手。”丁紫瑤漫不經心道:“是啊,我們家的桃木劍是比旁家的狹長了些。”

張瀟忽然想起一事,道:“對了,中午在膳房那位大哥……是什麽人?”丁紫瑤沈默一下,道:“你既問了,我便沒有隱瞞之理。實不相瞞,那人是我大哥,是我丁家長子。”

張瀟“啊”地一聲低呼,這一驚非同小可,那人竟然是丁鈺的長子?

丁紫瑤不緊不慢地講述出來,張瀟這才明白個大概。

原來丁鈺之父丁中材娶妻丁魏氏,此女博聞強識,對天下武功都知曉個大概,在她幫助之下丁中材方能集眾家之長將鷹爪力好一番改進,由此對魏氏一族甚是優待。丁鈺成年後,亦從魏氏一族裏迎娶了一名女子,生下一子,名丁毅之,便是中午在膳房所見之人,今年已經三十歲了。誰想那女子三年後竟然不明不白死了,也算是武林中一樁香艷疑案。

此後丁鈺突然變得對未滿三歲的丁毅之漠不關心,不理不睬,無論是吃飯、練武、睡覺,都不同他說一句話,仿佛丁毅之是團空氣一般。丁毅之再哭再鬧,丁鈺只當沒看到。不久丁鈺又從別處補了二房,生下了學之、紫瑤兩個孩子,對丁毅之就愈發冷淡了。丁府中下人知他是少爺身份,不敢欺侮ling辱,亦不敢太過愛護,只是在開飯時,給他端一碗過去,看他衣服破了,便借給他針線。丁鈺本是個慈祥仁愛之人,卻不知為何自妻子去世後,二十七年來,幾乎不同丁毅之說話,更不用說傳他武功招式了。丁學之如今功力堪可同張瀟對敵了,可丁毅之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閑漢。現在的丁毅之,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就算突然死在外面,估計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張瀟嘆了口氣,對那丁毅之生出同情和遺憾,不明白丁鈺為什麽要這麽做。

丁紫瑤說完,又道:“你和馮家打了什麽交道?說來聽聽。”她自剛才起,語氣一直很平和,暗藏了淡淡的悲傷,卻有種斬釘截鐵的感覺。張瀟本對馮家沒有好感,此時四下無人,便將馮定宇暗箭傷人、馮驥使詐分心這些事跟根本本地說了出來。丁紫瑤聽後默然不語。

張瀟小心翼翼道:“若你實在不願,想來丁叔叔也不會強人所難吧?”丁紫瑤苦笑道:“我看你是個君子,也不瞞你。天下雖然鷹爪力支派甚多,但我爺爺在世的時候,均奉我丁家為宗。可爺爺去世之後,像北京、西安的這些分支,蠢蠢欲動,想奪取‘鷹爪正宗’的名號。而現在我丁家已經沒有真正的好手,若是有人刻意生事,那是無法自保的。”

張瀟聽到這些不由大為尷尬,不明白丁紫瑤為什麽要說這些隱秘。突然想到一事,“噢”地一聲低呼,指著丁紫瑤,面上陰晴不定。

丁紫瑤道:“你知道了吧,我爹要把我嫁到馮家,就是想借馮家的力量抵禦外敵,說穿了我就是個工具……我不知道我生在丁家,是福還是禍。”面上依舊平和,絲毫看不出怨氣。

張瀟這才明白丁紫瑤所說的“煩心事”,原來便是指這個。他低聲喃喃道:“只怪你生在帝王家啊……”

這時只聽一聲門響,一人推開中門從外走了進來,卻正是丁毅之。他見張瀟同丁紫瑤坐在一起,先是一楞,然後笑道:“又是馮家,又是首陽派,你準備嫁幾家?”滿是嘲諷之意。丁紫瑤把臉扭到一邊去,沒理他。丁毅之冷笑一聲,從兩人身邊走過,所去之處,卻是角落裏的一間柴房。

丁毅之從小缺乏關愛,性格孤僻、行動無常也是常理,只是張瀟這般深夜同丁紫瑤坐在一起,確實有些不妥,何況丁紫瑤還有了婚約?張瀟咳了一聲,剛要說話,丁紫瑤先道:“我乏了,咱們回屋去吧。”張瀟聽了這話,臉上不由一紅,丁紫瑤卻是站起向自己房間去了。

張瀟在原地怔了一會兒,才回到自己房裏。

*****

第二日一早,張瀟已打定了主意,不再管丁家的家務事,一心一意去城西尋訪銅蓮中的秘密。早飯時,丁紫瑤依然不和丁鈺一桌吃飯,只是昨晚所見那位絕美的丁夫人也沒有出現,想來被打之事應屬確鑿。

這頓飯吃得甚悶。三人漱過口後,桌子也被清理幹凈了。丁鈺叫道:“老一!”一人應了一聲,從廊下走進來,手裏還拿著一塊卷著大蔥的面餅,正是昨日所見的老管家。丁鈺道:“昨天讓你查的那個楚載安,有什麽結果?”老一躬身道:“回老爺,老奴領著兩個精幹小廝把五本門譜翻了三本,類似的人也有,不過論功力,卻是沒有人能傷得了張大少。老奴準備吃過飯繼續尋查。”丁鈺道:“嗯,你們仔細找。還有,”他換了個坐姿道,“你挑個人,精明能幹的,會說話的,去濟陽,把馮大爺和少爺請過來。”

張瀟心中一動,不知為何,生怕丁鈺說出“讓他們來把紫瑤接走”這種話。丁學之仿佛也有類似擔憂,小心翼翼問道:“請他們來做什麽?”丁鈺笑道:“請他們來做客嘛!好久沒見面了嘛!”丁學之遲疑地“哦”了一聲,丁鈺對老一道:“你這就派人去吧,早去早回,或者你親自去也行,翻查門譜的事交給下面人就行。”老一應了一聲,走了出去。

丁鈺站起道:“學之啊,今天,你倆就四處轉轉。我還有些事要辦,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賢侄多多見諒。”最後一句卻是對張瀟說的。張瀟忙道不敢,丁鈺也不再多說,走出去了。

張瀟看他神色,似有極深隱憂,心道:“紫瑤說丁家宗主根基不穩,料來是真的了,不然丁鈺不會急著請馮家父子前來。這一派之主固然尊榮,可難免有各種強勢的挑戰,到底是福是禍呢?馮家父子來了之後,我該怎麽面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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