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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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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馬兩河破千山,

顧盼英豪皆失顏。

嘆息一聲終傾覆,

情長氣短為哪般。

歌舞帳前樂忘返,

溫柔鄉裏醉流連。

覽盡古今英雄卷,

幾人能過女兒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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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瀟在開封街道上低頭走著,口中吟道:

“王氣千年秀,

巍然洛汴間。

冬春時節風物,

依稀似去年……”

剛吟了這四句,突然聞到一陣刺鼻的怪味。他眉頭一皺,擡起頭來,卻是不遠處一個小販當街爆炒栗子,氣味隨風而來。張瀟被這味道攪得詩興全無,不願在此多耽,轉身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開封小吃天下聞名,張瀟買了發糕、栗子、小籠包等嘗了,覺得不過如此,無非是味道重了點,大甜大膩的,張瀟並不喜歡。這一路走來,心中不知為何不甚暢快,在這古城中,並沒給張瀟帶來愉悅和驚喜,反而令他有些不安,有些煩躁。

張瀟心道:“浮躁!浮躁!這座城市歷史久遠,竟沒有一點老者的雍容與穩重,這裏的繁華只是表面的、無根的浮躁!我也被感染了,這可不好。”想到這裏,意興闌珊,轉頭便要往回走,忽然聽到一陣吵鬧之聲,卻是前方一群少年沖了過來,似乎在追捕什麽人。張瀟遠遠看他們裝束,知道是一群家丁僮仆,想來是哪位紈絝子弟發了性子。這群人一路過來掀了不少攤子,引得眾人駐足,張瀟不願生事,看他們越來越近,閃身躲進一條暗巷。

這條小巷不過五尺多深,有成堆的幹柴,盡頭竟然還有一個拐角,拐角處約有一尺見方,光線更暗。張瀟順勢一腳撥倒了一個柴堆,緊貼墻根站在拐角裏,在巷外的喧囂吵鬧和巷內幹柴落地的嘈雜聲音中,忽然聽得身邊“啊”的一聲輕呼,仿佛是個女子。

張瀟如同沒有聽見,靠墻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那女子也再不說話。

兩個家丁沖到巷口,舉起手中的燈籠朝裏看了看。張瀟和那女子躲在拐角裏,這二人只看到了滿地散落的柴禾,便也沒有往裏走,罵了兩句,向前去了。

又過得片刻,那群人已經遠去,張瀟從拐角走出,面色如常,彎下腰來把滿地的幹柴歸攏,重新堆起來,對身後女子不聞不問。那女子輕輕咳了一聲,見張瀟依然沒反應,轉身向外走了幾步,又回來彎下身子幫張瀟一起將柴禾整理好了,張瀟這才扭頭看了她一眼。

看裝束似乎是個殷實人家的女兒,衣著、飾物並不怎麽華貴,只是容貌確實清麗脫俗,皮膚白潤細膩,嫵媚中不失端莊,冷傲中又招人可憐。一雙波光蕩漾的眼睛勾魂攝魄,如同一塊沼澤地般牢牢吸住了張瀟的目光。

張瀟終究是習武多年,定力遠勝常人,極快回過神來,道:“出去說話罷。”那小姐低頭皺眉道:“我怕他們。”神態楚楚可憐,張瀟心中不由一蕩,脫口道:“有我在,不用怕。”終於確定了為何那群家丁好像在找什麽人,看來多半就是找自己面前的這位小姐。

張瀟十幾年來只是在父親教導下習家傳武學,讀百家之書,對女色卻是一向未聞,也未曾聽父兄談起過。此時獨自下山,行動自由,偏又遇到了眼前這位可人兒,心頭不禁亂撞。

那小姐擡起頭對張瀟笑了一笑道:“公子是好人。”張瀟眼前一花,如同中了恒因的“獅子吼”,幸而神智依然清醒,口中忙說道:“當不起,當不起。”二人走出暗巷,那小姐伸手理了理微亂的鬢發,道:“我叫怡兒。”張瀟道:“在下姓張名瀟。”二人來到剛剛經過一場劫難的大街上,若無其事般慢慢走著,輕聲交談。

怡兒細細道來,原來開封知府有一獨子,姓方名寶赟,平素裏仗著父親權勢拈花惹草、魚肉鄉裏,是當地一害。怡兒本是當地鄉紳楊家的長女,今日和侍女一起出來看熱鬧時,不期遇到方寶赟,他見怡兒長得漂亮,便上前百般調戲。那侍女萍兒急中生智,從旁邊小攤抓起一塊滾燙的發糕按在方寶赟臉上,頓時大亂,二人趁機逃脫,只是慌張中又走散了。怡兒見方家家丁追來,忙躲進路邊暗巷,恰和張瀟相遇。

怡兒聲音又甜又糯,張瀟如同坐了一只小舟般心頭一蕩一蕩,連呼吸都不平穩了,忙大口呼吸,穩住心神。怡兒並無發覺,道:“不知萍兒哪裏去了,嗯,我看我們先回家吧。”張瀟正嫌這路短,聽得此言,連忙應允。

怡兒家原是富豪,很有一些產業,只不過近幾代來家道中落,祖業大多變賣,所幸還有幾十畝良田,便租給了有人無地的農民,每年只是定期收收田租,核核賬本,平日無事,倒也清閑逍遙,衣食自是無憂。

張瀟同怡兒來到楊家,只見楊家燈火通明,大門敞開,形狀甚是淩亂,一人正在門口焦急盼望,看到怡兒身影,大叫一聲“小姐”,臉上驚喜無限,想來便是侍女萍兒了。怡兒笑道:“傻丫頭,快去跟爹娘說一聲,別讓他們擔心了。哦,這是張大哥,多虧他救了我。”萍兒應了一聲,飛也似向裏跑去了。

張瀟道:“可不是我救了你,是你自己救了自己。”怡兒認真道:“你幫助我逃過這一劫,功不可沒,就別謙虛啦!走!”引著張瀟到了客堂,早有家仆將大門關緊。

客堂四角放置著四個大燈籠,亮堂堂地如同白日。一對夫婦站在堂門口,千恩萬謝地將張瀟迎進來,早有茶水奉上。張瀟平生第一次受此待遇,只覺臉紅耳熱,頭重腳輕,怡兒微笑道:“張大哥,你嘗嘗我娘泡的茶呀。”張瀟笑著點點頭,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只覺這茶水微辣,雖說口味與眾不同,卻不甚好喝。

堂中楊姓三人看他喝下這口茶水,忽然同時拍手笑道:“好了!好了!”大笑著從張瀟身邊走開。張瀟奇道:“什麽好了?”忽覺不妙,站起身來。

楊老伯笑道:“沒什麽。”怡兒歪頭笑說:“我娘親手泡的茶味道怎麽樣呀?”饒有趣味地看著張瀟。張瀟心知不好,疾步向外沖去。

試想一下這個場景,本來是圍在自己身邊,好言軟語地奉承著,喝下一杯茶之後,身邊的人忽然離開,大笑看著自己,好像看把戲一般。這態度的嘩然轉變當真詭異,令人生疑,哪像一個規規矩矩的鄉紳人家?

張瀟不及多問,強行攝住心神,不再想怡兒的如花笑顏,只想遠離了這詭異的是非之地。眼前一道人影閃過,正是怡兒擋在他身前,笑臉相迎道:“怎麽,這就要走呀?”這笑容中卻藏了淡淡寒意。

張瀟打了個冷戰,心想:“她身法好快!”這下終於明白過來自己深陷魔窟,剛才那杯茶水中也定然藏了貓膩,心中無限後悔,想到自己竟被美色所迷,這般輕易便上了當,辜負了父兄的教訓,更是愧疚不已。

楊大娘也從後面盈盈走來,張瀟心知不好,暗道:“能拖得一刻是一刻!”大笑道:“誰說我要走了?”張手抱住怡兒,正想用擒拿手法將其制住,卻發現丹田中空空蕩蕩,一絲內力也提不上來了。

怡兒不閃不避,任其抱住,在張瀟懷中撅嘴道:“娘,他占我便宜。”楊大娘走上前一把抓住張瀟,笑罵道:“小流氓,敢欺負我女兒!”一揮手,竟把張瀟甩得飛了出去。雖然張瀟內力盡失,根底不穩,但楊大娘身為女流,輕輕松松一揮手便把自己給送了出去,這份膂力當真驚人,即便自己內力未失,也不一定是她對手。

張瀟雖說功力不覆,但神智依然清醒,身在半空,腦中念頭急轉,想:“這丹田中空無一物的感覺,和隨師兄說過的‘輕身散’極像,看來他們是金龍幫無疑了。一群小人!”剛想到這裏,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全身如同要散架一般,內臟亦受了震動,疼痛異常。張瀟雖然痛楚,但緊咬牙關,硬是沒發出一聲呻吟。

張瀟忍住疼痛,慢慢爬了起來,笑道:“你們一家三口配合得真是默契,可以開個戲班子了。”楊老伯道:“我們本來就是開戲班子的,你知道‘孫三娘’嗎?”眼睛看向楊大娘。張瀟一怔,孫三娘!

孫三娘原是馳名黃河兩岸的女戲子,著名的刀馬旦。曾在一場《武松打店》裏將孫二娘演得惟妙惟肖活靈活現,從此響開了名頭。因為她膂力奇大,演技高超,手段狠毒,多用迷藥,人送外號“孫三娘”,她本名倒無人記得了。傳言她因殺了仇家被官府捉拿,不得已棄了梨園隱姓埋名以逃避追捕,江湖上不聞這號人物好久了。

張瀟回過神來,朝楊大娘躬了一躬道:“久仰孫三娘大名,能栽在三娘手下,小弟也不枉了。只是小弟名微利寡,不知為何得到三娘青睞?”楊大娘笑吟吟地走近張瀟,突然收斂了笑容,一拳狠狠打在張瀟小腹上。張瀟沒料到她突然動手,不及防禦,慘叫一聲,整個人向後飛起三尺,又是重重摔落地上,緊捂小腹,蝦米樣側身在地,渾身抽搐,額頭滿是豆大的汗珠。

楊老伯吃了一驚,跨前喝道:“你做什麽!”孫三娘咬牙切齒道:“我最恨油嘴滑舌的小生。風言風語,不知穩重,打死也活該!”楊老伯冷冷道:“你莫要忘記霍總管的吩咐,真要傷了人,只怕你我擔不起這個責任。”孫三娘“哼”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怡兒上前道:“先送他到廂房休息了,你看著他。”楊老伯點頭應了,扶起張瀟走了出去。張瀟慢慢走著,心道:“他剛才霍總管……隨師兄也提到過一個霍總管。這裏似乎還數怡兒的身份最高,她是什麽人?”

張瀟他二人來到廂房,楊老伯扶張瀟坐下了。張瀟心道:“這倒是個機會。”故意問道:“不知前輩尊姓大名,還請賜教。”楊老伯面無表情道:“我姓甚名誰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們並無惡意,便足夠了。”說罷坐在一邊,任張瀟怎麽發問,再不多說一句。

張瀟索性倒頭睡了,心中不斷自責,暗罵自己竟會落入圈套,又想:“同樣是‘油嘴滑舌、風言風語’,為什麽隨師兄就可以扭轉劣勢,我就要挨打呢?”想著想著,對張隨又生了幾分佩服,對自己又生了幾分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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