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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憂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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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隨心頭一沈,暗嘆一聲。陳泰卻好像沒有聽到一般,已是走出老遠,張隨忙跟了上去。

二人來到一間房前,房門上卻掛著一把鎖。陳泰從腰間摸出一個掛滿鑰匙的銅環,張隨心想:“原來是個管鑰匙的賬房。”只見陳泰隨手扒拉了幾下,找出一把鑰匙,把門打開,回頭對張隨道:“相公先請在這裏歇息,午膳好了自會有人來叫您。”張隨忙道:“多謝陳兄弟,還請你幫我轉告你家伯安大哥,叫他來我這裏說說話。”陳泰笑著答應了。

張隨進的房中,陳泰在他身後關上房門。張隨聽他腳步去得遠了,心想:“我和劍誠這番雖然暫時擺脫金龍幫的追逐,但彼方勢大,定然很快找到這裏。現下劍誠已然無憂,我若不早日離開,只恐惹得陳家禍事上身,那可太對不住劍誠了。”又想:“只是陳氏兩兄弟好像深有嫌隙,只怕這陳家的富貴也保不了幾時,若金龍幫找上門來,說不定一觸即潰。”

聽著房外遠遠近近的炮仗聲和孩童們的歡笑,張隨不由想起首陽山。此時的山上眾人在做什麽呢?這幾天可有人前去搗亂生事麽?白虹劍和彗星劍現在何方呢?

正胡思亂想著,有人敲門。張隨去開門時,看到陳伯安一臉興奮站在門外,忙讓進屋內。陳伯安坐下道:“恩公……張兄弟,這次劍誠能平安回來,真是多虧你,你一定要在這裏多留幾天,過了十五再走。”張隨頑謔的性子突然發作,笑道:“過了十五我就必須走?你是在趕我嗎?”

陳伯安一楞,呵呵笑道:“張兄弟真會開玩笑。”這一聲“張兄弟”平淡自然,夾雜著兩種笑聲,將二人距離拉近不少。

張隨正色道:“陳大哥,劍誠此傷實是因我而起,兄弟實在承不起你這一聲謝……”陳伯安忙道:“哪裏話……”張隨不容他張口,按住他肩膀,繼續說道:“現在劍誠也回到家中了,我還有事在身,實在不便多擾,這便告辭,日後再來貴府致歉!”

陳伯安大驚,伸手拉住張隨道:“張兄弟,這可使不得!”張隨最煩別人拉拉扯扯,眉頭一皺,正要掙脫時,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這時陳伯安又道:“你可萬萬不能走啊!”張隨不由一楞。

此時陳伯安面上所呈,全然不是豪爽主人留客所有,反倒像是一個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焦急。張隨心想:“果然,陳家出了大事了!只是他們家族內部之事,我怎好插手?”

陳伯安壓低聲音道:“我們陳家今晚有強敵到來,適才父親跟我說了,希望你能留下助拳。”

張隨笑道:“陳大哥說笑了,這方圓百裏之內,誰敢在神拳陳家頭上動土?”陳伯安面露難色,嚅囁了一會,道:“不如你跟我去見我父親一面。”張隨看他神情,不似有假,心頭疑竇生出,心想:“也不在乎這一會兒。”於是隨陳伯安去了。

陳國先和國能雖說整日裏平起平坐,但住宿之所卻相隔甚遠。陳伯安帶張隨前來時,房中只陳國先一人,見到張隨,熱情地站了起來。一番客套過後,張隨試探著問:“我剛才聽陳大哥說,似乎有些不開眼的小毛賊對賢昆仲不敬?”張隨措辭甚是婉轉,也趁機捧了陳國先一下。

陳國先笑容微斂,仰頭看著屋頂道:“他們可不是不開眼的小毛賊,他們是金龍幫啊!”

張隨大吃一驚,惶恐不安,心想:“莫非金龍幫已知我在此?陳家這回遇到麻煩,我是怎麽也不能一走了之的了!”陳國先沒註意到張隨的神情,低頭從袖中拿出一張紙來,遞給張隨。張隨接過一看,見上面小楷工工整整抄著幾行字:“賢昆仲拳術之精震動黃河南北,敝幫好生伯仰。武林一脈,原應彼此扶助,互養互長,賢昆仲有古聖賢風,定然不吝拳譜一卷。金龍幫周家口分舵舵主餘沙白將於年初一晚偕伴至貴府領取。”

陳國先看張隨看完了,才憤憤說道:“這些話說的酸不拉幾,其實就是想奪我陳家拳譜!張少俠,你沒見那拜帖原件,上面的字龍飛鳳舞,霸氣凜冽,分明是想欺負人麽!金龍幫行事鬼鬼祟祟,我在周家口活動多年,從來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在這弄了個分舵!”張隨當然知道這張紙條不會是原帖,原帖必然在做兄長的陳國能那裏,冷靜問道:“這帖是什麽時候送過來的?”陳國先快速答道:“三天前。”又繼續滔滔道:“我們陳家是好欺負的麽?這幾十年的拳是白練的麽?我們本想請你二師兄來助拳,可那時他已回你們首陽山了,沒想到今天又來了位首陽派的高徒,真是天意如此。我們協力抗敵,定然可保無虞!”

張隨一楞,心道:“我還沒答應你呢!”略一籌謀,只覺自己若出手相幫,利弊參半:利的是見識一下金龍幫普通幫眾的實力,而且陳家同自己、同趙巨炎均有不淺交往,必然無法推脫;弊的是這一交手便過早暴露自己的行蹤,只怕以後暗箭難防了,陳家大難當頭,內部尚且無法團結,自己對這陳國先也是真的不大喜歡。

陳國先見張隨沈思,只道他害怕了,哈哈一笑說道:“張賢侄不必怕他,你身後有個大大的首陽派,料來那些匪徒也不敢動你。今晚你若身體不適,甚至不用上場動手,只代表你們首陽派震懾他們一下便了。”

張隨心頭一陣不快。倒不是陳國先看輕了自己的武功,而是他不住口地喋喋不休,且張口閉口“我們陳家”、“你們首陽派”的,生生將兩大門閥的距離拉大了。陳伯安這時辯道:“爹,張兄弟的功夫可不是吹出來的,今晚你就能見識到首陽派的絕世神功了!”陳國先聽言一楞,表情甚是不以為然。

張隨暗自皺眉道:“這陳國先癡長了五十年!待人接物還不如乃子圓滑通透!”心中雖然不喜,嘴上仍是謙虛道:“陳大哥過譽了。不過小侄身受陳家優待,今晚還是要出一份力的。”

陳國先聽得張隨明確表態,喜道:“如此甚好!”而後走近張隨,低聲道:“賢侄,老叔叔還有一事相求。我這伯安孩兒,是我們陳家長房的長子,以後這陳家的擔子,少不了他來背……”張隨本以為陳國先要拜托自己今後多多相助,正準備一口答應了,卻聽陳國先繼續壓低了聲音說道:“可是我那哥哥,一心要扶持他那小子接掌陳家。就他那資質,哪能和我的伯安孩兒比?我倆雖不明爭,暗鬥卻厲害的緊,還請擊退金龍幫後張少俠多盤桓幾日,對那邊也是個震懾……”

張隨暗嘆道:“他還是把我當成了‘震懾’之物!”擡眼看了他一眼,只覺這名滿河南的陳國先,不但不可愛,反而可憎了。

陳伯安聽得父親當面求情,不由大窘,忙過來解圍道:“爹,午飯該好了,張兄弟還沒吃早飯,我們去前堂吧!”陳國先笑瞇瞇地將那紙條收起,道:“你們先去!你們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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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時,桌上盡是長房子侄,有國先一房的,也有國能一房。陳國先刻意把張隨的位置安排在陳伯安旁邊,陳國能入席後又對兄長說:“今晚的事我跟張賢侄說了,人家一口答應!我早就說不用擔心嘛……”顯得跟張隨甚是親昵。張隨暗地裏一陣痙攣,沒吃幾口就謊稱身體不舒服先離席了。

張隨回到房中,悶悶不樂,郁郁不平,緊掩房門,做出幾個奇怪的姿勢來。這“定體二十六式”是首陽派不傳之秘,過不多時,只覺渾身舒暢,呼吸綿長,脈搏穩定,肚子也覺得餓了。

張隨正準備上街買些吃食,忽聽門篤篤響,開得門看時,卻是那個年輕的賬房陳泰,手中托一木盤,上有一大碗散發著熱氣與香氣的米飯,兩樣清淡小菜顏色鮮明,一雙竹筷幹凈清新。張隨本已餓了,又看到這幅場景,口水幾乎流了出來,忙把陳泰讓進屋裏,陳泰進屋,反手掩上了門。

張隨見他掩門,心想:“這難道是陳國能的親信?他也要來籠絡我嗎?”這時陳泰笑道:“我見你剛才沒怎麽吃飯,料來是心裏不順,現在悶氣消了,肚子定該餓了,快吃吧。”張隨想:“罷了!別讓這些齷齪的念頭影響了自己食欲,吃完再講!”笑對陳泰道:“有勞陳管家了,貴府待客真是無微不至。”風卷殘雲般,不大會兒便將飯菜吃得幹幹凈凈。陳泰將碗筷收起,道:“張少俠,你剛才在飯桌上受氣離席,我便知你是個君子。”

張隨心道:“張口便是吹捧,游說開始了。”陳泰道:“我本是街頭流落的小乞丐,虧得陳氏兄弟收養了我,為我起名,給我吃喝,傳我功夫,對我實有再造之恩。”

張隨一怔,不知對方說這話何意,不宜表態,只輕輕點了點頭。陳泰接著說道:“大爺的長子,名叫陳羽,論武功、相貌、為人處事,都不輸與老大哥陳伯安。他二人年紀愈來愈長,大爺和二爺嫌隙也愈來愈重,只怕一個搞不好,隨時都會翻臉。偏偏在這時那什麽金龍幫跑來攪局,分明是想坐收漁利!”說著,眉頭緊皺,面上又是氣憤又是憂慮。

張隨沈吟道:“閣下之意是……”陳泰道:“陳氏兄弟稱霸一方多年,定然不肯輕易交出拳譜,今晚一戰在所難免,還請張少俠竭盡全力!這全是我一人所求,和全府上下無關!若能挽救陳氏一脈,陳泰願為牛馬報答大恩!”

張隨這才明白過來,心下感動,道:“陳兄何必客氣,我和劍誠、伯安都是出生入死的好朋友,縱然你不說,我也會傾盡全力!”不由對面前這年輕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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