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熙以為自己在跟江煊談條件, 卻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這些話完全邏輯不清。

江煊問他：“你說不說？”

“你不生氣我就說。”

“那你不要說了。”

“我肯定是要說的。”

“……”江煊盯著他認真的臉, 那雙眼睛也異常的明亮，完全看不出來他的腦子出了問題, 江煊思考了一下, 對他道：“要不你明天醒來再告訴我吧。”

譚熙也想了想, 答應了。

第二天早上，江煊又提起來這件事，譚熙哼唧了兩聲, 仿佛什麽都不記得了。

他也發現昨天晚上的自己腦子不清楚了，他打招呼去見傅直, 江煊估計要咬死他, 他偷偷去見傅直，江煊肯定要咬死傅直, 這不管選擇哪個都是相當危險的事情。

譚熙決定不選。

反正他現在有了跟鬼交流的能力，大不了, 他去學校的人工湖，問問裏面的水鬼去，有江煊在，還怕那鬼敢知而不報？

譚熙啃著饅頭打定主意, 覺得自己還能順便幫母校清理一下臟東西, 頓時渾身充滿了力量。

吃罷飯他把王十帶在身上，然後將龜兒子也揣在兜裏面, 順便帶上老攻做了三重保險。譚熙整裝待發, 江煊以為他要帶自己去刷積分, 便多問了兩句，譚熙點點頭：“沒錯，我們去捉鬼，到時候給你買覆活丹。”

學校還是幾年前的老樣子，只是多了一棟新的宿舍樓，譚熙帶著江煊，一邊走一邊跟他說自己剛進學校的那段日子，一路走到人工湖邊，江煊的神色明顯微微繃緊，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來這裏幹什麽？”

譚熙聰明的不提傅直：“這裏面有一個水鬼，以前把我拖下去過，我今天是來報仇的。”

譚熙邊說邊朝前走，快要上窄橋的時候，他突然發現江煊沒有跟上來，他楞了兩秒，沒忍住哈哈笑了起來。

江煊臉色難看地站在距離他至少十米以外的地方，青著臉道：“過來。”

“我想起來了……你怕水。”譚熙笑的不行。他知道江煊怕水是在結婚的一周後，他們樓頂有個游泳池，但是裏面卻長期沒有水，他住進去之後便開了水閥註水進去，沒事兒的時候會進去游一下，有一回他拖著江煊一起比賽，對方坐在椅子上死活不動，後來好不容易哄著他下水，是把水位降低到了一米二之後，然後兩個成年男人就在一米二的水裏面撲騰了老半天。

譚熙忍著笑：“這兒沒事兒的，你不會再掉下去了。”

江煊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一言不發。

譚熙被他看得笑不出來了，他走過來把王九遞給江煊，道：“那我去把它引出來……要不你走遠一點兒？”

江煊沈著臉：“你是不是瘋了？”

譚熙見他突然嚴肅起來，不由的就很害怕，“你幹嘛兇我……”

“你想玩捉鬼游戲，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

“可這只鬼對我很重要。”江煊臉色愈發陰沈，譚熙垂下腦袋不跟他對視，“要不你離遠一點，我大老遠來了，不能空手回去……”

“我不能下水捉它。”

譚熙看著他，江煊的語氣柔和了一些；“你說的對，我怕水。”

“我有王十，我一個人也可以。”譚熙期待的看著他，江煊寸步不讓，譚熙想沖他發火兒，又不敢，慫了吧唧地跟著他離開了人工湖。

出了學校大門，譚熙吵著餓了，選了一家他以前就很愛吃的過橋米線店，譚熙摸著王九的腦袋，看著江煊在他對面坐下來，突然道：“我要喝果汁。”

江煊看他，他也看江煊。

江煊問：“你要我去買？”

譚熙的壓抑著怒意，低聲說：“我一路走過來，累也累死了。”

江煊沈默了下：“譚熙……”

譚熙一下子紅了眼圈：“你只會強迫我，只會恐嚇我，卻什麽都不能幫我做，你跟著我幹什麽？”

店內的人一下子看了過來，都不明白譚熙沖著空氣發什麽脾氣，譚熙氣的渾身發抖，又委屈又生氣。他憑什麽要按照江煊的要求做事，不給他私人空間也就算了，還要操控他的人生，憑什麽？哪有這樣的道理？！

“好，我去買。”江煊皺著眉，他知道譚熙在故意強人所難，但看他氣成這樣，又覺得自己實在過分。他走出去，思考著怎麽幫譚熙解決買果汁的事情，恍惚走到一家奶茶店的門前，望著上面的外賣電話，突然有了主意。

他打了電話給奶茶店，然後走進去看著他們榨汁，防止他們給譚熙放什麽添加劑。這家奶茶店的生意很好，店員忙活了半天，才提到他們這個單子，江煊站在一旁，確定他們是純果汁之後，便先回了米線店。

譚熙原本做的位置空空如也。

譚熙氣喘籲籲地跑到了窄橋，面無表情的看著沈靜的湖面。

如果他真的是吸引鬼的體質，那麽只要這湖裏有鬼，就一定會出來。

雖然王九在江煊那裏，但是他有王十，對付一只鬼應該綽綽有餘。

不到一兩秒的時間，水中便發生了動靜，譚熙清楚地看到清澈的湖裏有一團黑色的東西慢慢爬了出來，它的眼珠子全黑，一眨不眨地對著譚熙，發現譚熙也在目不轉睛地看著它之後，它腐爛的臉上露出來一口雪白的牙——

譚熙想，這牙真白啊，烤過瓷吧，不當牙齒模特可惜了。

咯、咯、咯……它似乎在笑，大概是嘲笑譚熙的愚蠢，居然敢一個人過來，一只蒼白的手慢慢扒在了橋上，譚熙凝望著它，鎮定道：“七年前你沒能把我拖下去，是不是挺遺憾的？”

“遺憾……”水鬼像是想到了什麽，臉上露出一抹惱怒，譚熙繼續看著它，腳後跟朝後挪，隨時準備跑路：“我問你一件事，那回救我的人，是不是被你吃了？”

“不……”水鬼又笑，興許是很久沒人跟它說話，它十分吃力的道：“沒吃，他……跑了。”

跑了？

莫非救他的沒有別人，真的就是傅直？

譚熙得到答案，轉身便走，卻突然臉色一變。

原本長度不到五米的窄橋，這會兒居然一眼望不到邊，長的沒有盡頭似的。天空的陽光依然燦爛，但譚熙的身上卻出了冷汗，他轉過臉，那水鬼慢慢爬了上來，看上去爬的很吃力，卻並不慢。

譚熙下意識朝後退。

水鬼漆黑的眼睛不懷好意地盯著譚熙，長長的頭發披散在腰際，身上穿著一個臟汙不堪的裙子，粘稠的水漬隨著它的腳步滴滴答答的落在木板橋上。

“你真是我的意外之喜……”

譚熙明明在後退，卻怎麽都拉不開跟它的距離，他心臟狂跳，心裏慫的要命：“姐、姐姐，我還有個問題……”

“說來聽聽。”

“你牙哪兒做的啊？”

水鬼：“……？”

趁著它楞神的功夫，譚熙立刻把王十砸了過去，掉頭就跑，剛跑兩步，便突然被什麽絆倒，接地的腹部傳來一陣劇痛，腳腕上爬上一只黏噠噠的手，王十在空中焦急的轉圈兒，卻好像拿這水鬼半點兒辦法都沒有。

譚熙吸了口氣，求生欲讓他猛地一個翻身，一腳狠狠蹬在了水鬼的臉上，那鬼明明抓著他十分大力，但竟然被他奮力一蹬，就像個皮球一樣倒著滾了出去，趴在兩米遠的地方，它陰森森地一擡頭，驀然像只青蛙一樣朝著譚熙沖了過來，速度快到極致，像只迎面飛來的山雞——

譚熙條件反射的擡手抓住它的脖子，想要將它推離。

手上傳來的黏膩觸感讓他頭皮發麻，但出乎意料的是，這水鬼，非常的輕，輕的他微微一用力，那脖頸便傳來了破碎的聲音。

水鬼瞪圓了眼睛看著他，眼神裏面充滿著震驚和不敢置信，譚熙楞楞看著它脆弱的不堪一擊的模樣，來不及將它甩掉，便有墨水一般的黑影緩緩流過木橋，它包裹住了水鬼的身體，在水鬼凝滯住的震驚眼神之中，慢慢的將它裹的越來越小，最終消失無蹤了。

黑影在譚熙身下褪去。

譚熙呆呆舉著手，聽到王十說收到十積分的進賬提醒，陽光又變得刺眼起來，他輕輕張了張五指擋住，光線從指縫照在他的臉上，譚熙緩緩坐直了身子。

“譚熙！”

譚熙回頭，江煊的身影飛馳而來，又在距離窄橋的不遠處停下，“你……沒事吧？”

“嗯……”譚熙走下橋，重新看向人工湖，恍惚覺得它比以前清澈了許多。

他走向江煊，傻乎乎地背著手，不自然道：“我好像……把它殺了。”

江煊：“嗯。”

他的眼睛依然漆黑，看不清楚在想什麽，譚熙舔了舔嘴唇，“你不相信吧……我，我其實也不信，但，剛剛真的……”

譚熙指了指窄橋，上面還殘留著水鬼留下的水漬，他不自然的跟江煊描述剛才的事情，磕磕巴巴的，大腦隨時處於卡機狀態似的：“它朝我撲過來……我就，就這麽輕輕一推……它，碎了……”

“我信。”江煊道：“回去吧。”

譚熙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默默跟在他身後，手指微微按在腹部，圓圓的眼睛朝著江煊的背影看，因為覺得自己能打得過鬼，他有些小興奮。

試圖找話題跟江煊聊天：“你不問我為什麽非要過來嗎？”

“為什麽非要過來？”江煊語氣溫和，半點兒情緒都看不出來。

譚熙把自己被救的事情說給他聽，“所以我想來問問它，那個人有沒有死，結果它說那個人沒死……江煊，你以後別傷害傅直了，他雖然人不好，但到底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伺候他那些年，就當是還他的命……”

江煊突然停下腳步，譚熙的鼻子撞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揉了揉鼻子，剛要抱怨，卻在看到江煊的表情後把所有的話都咽了下去，慫了吧唧的反思自己是哪句話又得罪了他。

江煊定定的道：“誰告訴你，是傅直救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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