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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頓將軍和《大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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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冬至那天的一大早,曉芙一如既往地變著法兒地和快四周歲的雙棒兒的起床氣鬥法:“今天是世界末日,幾萬年一次,你們要不要看看是什麽樣的?”姐弟倆的身子動了動,然後一個撅著屁股,一個吮著手指頭繼續處於昏睡狀態。曉芙知道他們已經差不多有了醒的意識,就加了把火候:“我和爸爸都看過了,可漂亮了,跟迪斯尼樂園似的。”姐弟倆終於忍不住了,爭先恐後地爬起來用小胖手撩開窗簾,陽光“吱溜”一下鉆了進來,很亮很亮。弟弟失望地轉過臉看著媽媽:“可是外面只有雪啊。”曉芙不失時機地把套頭衫往他腦殼上一罩:“聖誕節以前的迪斯尼樂園就是這個樣子的。”

晨會上,桃花眼激情澎湃地宣布“新紀元”全國範圍內開疆擴土的計劃,或者說是鼓動幾個老資格的員工自願下放到二三線甚至三四線城市的分部當一把手。為此他還特地在幻燈片裏插了張中國地圖,說到要處,激光筆上的紅點點就在地圖上圈啊繞的,一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樣子很有點兒巴頓將軍的架勢,當然,是個噴香水的巴頓。

業績輝煌的曉芙也在與會“元老”之中。那年試用的新教學大綱裏,她別出心裁地編寫了一段兒哈利波特和孫悟空的英文對話,受到家長和學生們的熱烈歡迎,她給學生們排演的視頻還被一個有心的家長放到了網上。點擊率節節攀升不說,市電視臺教育頻道還請她去作了一期節目。自那以後,“新紀元”的“幼兒英語興趣班”也日漸成名,生源大增。有幾個大的英語培訓機構很快就向曉芙示好,桃花眼及時地給她漲了工資,和她說話也客氣多了,生怕惹她不爽她就接住了別人遞過來的橄欖枝。

散會後,他把曉芙單獨留下開導。

曉芙是打定主意不會離開省城,但她還是很好奇“巴頓”究竟想把她往哪兒派,就問了句:“那您想讓我去哪兒啊?”

桃花眼把激光筆的紅點點在地圖某處繞了繞。

曉芙湊近定睛一看,馬上篤定不下去了:“您讓我去安徽?合肥還是安慶?”

“合肥和安慶都有人去了,你要去只能去這兒——”紅點點在蕪湖附近的一個地方停住,“有為縣。”

“您還讓我去小縣城?!”曉芙瞪圓了眼睛。

“一線大城市的英語教學市場早就飽和了,只有向下探索才更有市場。”桃花眼循循善誘,“況且這可不是一般的小縣城,魚米之鄉、歷史悠久我就不說了,還特地靈人傑,出過好幾個安徽省高考狀元,前年李陽上那兒的縣中演講,都給他當名人,當領導接待呢,縣長縣委書記文化局長教育局長全部列席。你要去了,八成也是這待遇!你說好不好?”

曉芙篤定地聽著他說完,方不緊不慢地答:“您甭費勁忽悠我了,您不知道我老家就在有為縣襄安鎮張家店村吧?”

桃花眼一下沒詞兒了。

曉芙接著說:“我爸當年把小船放到河中央讀書,因為家裏連個像樣的書桌都沒有,他當時一心就想著考大學出人頭地離開那個破地方。您可倒好,再給我們家來個歷史的倒退,重新給我發放回去當農民。你讓我這回去面對家父情何以堪?”

“你看你這眼光一定要放長遠,中國歷史上打土豪均天下的十個有九個都是農民,再說□□還是從河北小縣城幹起來的呢!”

“他那絕對是打小把中南海逛膩了,就跟慈禧山珍海味吃膩了突然想啃窩窩頭似的。”曉芙一臉的不為所動。

桃花眼頗為無可奈何,揮筆往紙上寫了一個數字:“我給你這麽多錢一年,你去不去?”

曉芙看著自己“不菲”的身家,使勁按捺下自己的蠢蠢待動的欲望,“痛”下決心:“周總,我一上有老下有小的八零後獨生子女,您還是讓我留在父母身邊作個孝女吧。”

桃花眼優雅又狡黠地一笑:“這事兒其實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決定,你好好考慮考慮,春節以後再給我答覆也不遲。”

一出了會議室,曉芙就迫不及待地去樓梯間給致遠打了個電話,很是洋洋自得地宣布了一下自己的“身家”,沒想到致遠就很淡定地說了倆字兒:“挺好。”

曉芙嗔怪:“我為了你們的幸福,面對金錢的誘惑不為所動,你怎麽都不多誇我兩句?”

“不說了挺好了嗎?”正在醫院走廊上的致遠看了一下周圍沒人,方說,“我這兒一撥兒實習的碩士博士還在為以後能不能留在我們醫院發愁呢。”

曉芙就故意說風涼話:“所以啊,我這三本生能混到今天,也該知足了是不是?馬院長?”

他“呵呵”笑了:“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我根本沒往那上頭想。”他的餘光瞥見護士長老金朝他走來,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候著,就趕緊對電話那頭的曉芙說,“行了,不說了,這兩天風大,晚上下班我接你去。”

“嗯。”曉芙跟嘴裏噙了塊冰糖似的,整個的身心都齁甜齁甜的。

他把電話掛斷後,問老金:“怎麽了?”

“急診那兒出了點兒狀況,正找您呢。”老金說。

在下電梯往急診走的這一路,老金一點點匯報情況:“來了一男一女倆印度人,哩哩嚕嚕說了一串洋話,周圍楞沒人懂。”

“你怎麽知道是印度人?”致遠好奇。

老金笑了:“嗨,女的腦門上蓋一紅戳兒,跟《大篷車》裏頭那女主角似的。”

致遠也笑了。

老金又問:“聽說您愛人就是搞英語口語培訓的,要不哪天您把她請來給我們指導指導。”

“嗨!”致遠擺擺手,謙虛道,“她也就教教孩子。再說真要是印度人說的英語,估計她也沒轍。”

掛號處那兒早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熙熙攘攘的,等致遠和護士長擠進去的時候,只見一個十三四歲左右的半大小子正用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語向一個穿粉色紗麗的印度女人詳細地詢問著什麽,“粉紗麗”一面扶著半靠在墻上的一個表情痛苦的印度男人,一面搖頭晃腦地用印度英語叮鈴咚隆地回了一串。半大小子馬上一臉認真地用一口字不正腔不圓的普通話和掛號的小姑娘解釋:“她的丈夫吃火鍋吃壞了肚子,要掛吃壞肚子的那一科。”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輕笑聲。

馬副院長卻晃了神,孩子臉上那雙似曾相識的丹鳳眼讓他心裏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微微一動。

掛了號,老金就引領著倆印度往正確的科室去了,人群裏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當當,我們上去吧。”

那聲音並無特別,卻讓致遠整個的身心一顫,他和還沒走開的人們一道循聲望去——

一個長身玉立的黑衣少婦正站在那兒沖半大小子微笑,一臉的微倦也還是掩映不住她那霞光一樣從容靜謐的美。致遠的世界仿佛一下靜止了,心靈深處的一道舊傷再次裂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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