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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受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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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孩子的出生日是母親的受難日,等把雙棒兒從醫院領回家後,曉芙才知道,她的“受難日”剛打了個頭。

光餵奶一項就給她折騰個半死。最開始她還能一左一右地兜攬著倆小人一起餵,後來倆人漸漸胖大起來,餓點也不一樣,就得分開餵了。餵完了還得給他們拍嗝,拍完了再餵下一個。好不容易餵完了拍完了,她還沒來得及甩兩下酸麻的胳膊,沒準兒又得換尿布了……

白天好歹有早入晚去的曉芙媽給她搭把手;夜裏就遭罪了,她每隔兩三小時就得起來給孩子餵奶。

於是她先是沒工夫睡覺,然後就是有工夫也睡不著覺,還養成了不定時打盹的習慣,好幾次她摟著孩子餵著餵著就盹過去了。

有一回正好讓她媽撞見,二話沒說就一巴掌掄了過去。

她一下驚醒,滿腹委屈一擁而上,不由氣急敗壞地問:“嘛呀你?我困了你還不準我睡會兒?”

曉芙媽倆眼瞪得跟桂圓似的:“這是你睡覺的時候嗎?你這前頭跟發酵面似的,比他倆小腦殼還大,要窒息怎麽辦?”

曉芙自覺理虧,嘴上還是辯了一句:“那你好好說不就行了?打我幹什麽?”

“就是要打你,讓你好好長長記性!”曉芙媽背敘事詩似的念叨開了,“哎喲,可憐我這倆寶貝,攤上這麽個糊塗媽,在她肚子裏還沒呆足月就出來了,讓人關進小箱子裏一關好幾天,連初乳也沒喝上……”

曉芙只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便回一句:“你能不能讓人消停會兒?!”

曉芙媽跟鍋裏爆炒的蠶豆似的:“嘿!我這當媽的沒跟著你享福,給你帶孩子當老媽子還弄出錯兒來了?說你兩句怎麽了?我不能說啊?我昨兒抱孩子抱得胳膊疼了一宿,一大清早我又跑來了,你聽見我跟你和小馬抱怨過一個字兒嗎?沒良心的,跟你爸一式一樣!合著我前世欠你們的!……”

她就躲進主臥暗自垂淚,她心裏頭比誰都明白,她媽嘴上說得再難聽,也還是扒心扒肝兒地給她料理著一切,何況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勺子碰鍋沿兒也是在所難免,母女間沒有隔夜仇的。可她心裏就是有那麽股莫名的委屈……她無意中瞥見穿衣鏡中自己臃腫的臉和身子,不由晃了晃神,又撩起衣襟顧影自憐了下肚子上、大腿上一道道水波似的紋路……那一瞬間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媽忽然闖了進來,她忙不疊地放下衣襟。她媽先是一楞,然後馬上說:“張曉芙,我告你啊,

你要學那誰誰減肥,把奶水減沒了,你看我怎麽收拾你!”然後把一大碗剛燉好的,連鹽都沒怎麽放的豬蹄膀往她面前一擱,言簡意賅地命令道:“吃!”

常常是,她看著油膩膩的豬蹄膀,心裏也油膩膩地難受。可是一想到那兩張嗷嗷待哺的小嘴,她就義無反顧地啃起來……

母女倆碟大碗小地磕碰了一天,都倦了乏了,致遠才終於披星戴月地回來了。這在以前就是常有的事兒,結婚快一年了,曉芙從來都不會為他晚歸埋怨什麽,還很賢妻良母地替他接公文包,端茶倒水什麽的,時不時還撒嬌作癡地在他肩膀上又揉又捏的。

現在不同了,她早沒那份閑情逸致了,對他所有的優待統統一去不覆返不說,他剛坐下來“咕嘟”喝了口水,她還挺不高興地質問一句:“怎麽又這麽晚?你能不能有一天早點兒回來給我搭把手兒啊?!”

盡管聽出她口氣不善,他也還是挺耐心地回一句:“這不也是工作沒辦法嗎?辛苦你了啊!”

她白了他一眼,倒也沒再說什麽。

可是第二天淩晨五點,她剛給倆孩子輪流著餵完了奶,欣賞完了外頭的天從漆黑抹烏到蒙蒙亮的過程,剛重新躺下,努力入睡,他已經窸窸窣窣地起床準備出門跑步了。

別看他一副人高馬大的樣兒,動作比貓極輕,可她這時候已經開始失眠了,一星半點的響動都能讓她苦心營造出的一點兒睡意跑得光光的,她極不情願地睜開了眼,他正站在床邊精神抖擻地把運動衣拉鏈拉上,她心裏的火兒“噌”地躥了上來——

“呼啦”一下,她坐了起來。

“這剛躺下,怎麽又起了?”他理理她淩亂的頭發,頗為關懷地說了句,“等他們再大點兒就好了,你就不用這麽餵了,你看你最近眼圈兒一直烏青的。”

“啪”地一聲,她打掉他的手:“敢情等他們再大點兒,也還是我一個人帶?您這多瀟灑,以前天天三千米,現在也還是天天三千米,一點都不帶耽擱的是吧?就照我現在這樣半宿半宿地折騰,眼圈烏青的算什麽,以後黑的日子還有呢。”

他讓她吼得一蒙,不由一皺眉:“我說一大清早的,你這是哪片雲彩又下雨呢?一會兒驚著孩子!”

“你還怕驚著孩子?我羊水破了,抓不著你人;剖腹產刀口那麽疼,抓不著你人;倆孩子大白天地在家裏哭翻天了,還是抓不著你人!你說你忙,我不信你平日裏往家裏打個電話問兩句的功夫都沒有!像個做父親的樣子嗎你?憑什麽孩子都得我一人帶?”她的眼淚也很助陣地下來了。

他剛要回敬她一句什麽,床上的老大忽然哇哇大哭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讓爹媽吵醒的。

曉芙狠狠心,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

致遠只好抱起老大,在房裏兜兜轉轉,老大很給爸爸面子,馬上平靜了下來了,然後就瞪著兩只無辜的大眼睛瞅著爸爸,嘴裏也啰哩啰嗦地要表達點兒什麽。

致遠摟著像只小壁虎一樣乖巧地趴在自個兒胸口的小閨女,心裏的一大團烏雲逐漸飄散開去,然後便在床邊坐下,挺無奈地嘆了口氣:“從今兒起,我不跑了。”他說這話的時候,並沒看曉芙一眼。

曉芙一下怔在了那兒,她想說一句:“我不是不讓你跑——”但嘴張了幾次,喉嚨裏卻出不來聲兒,就像小時候爬山,往上爬的時候比誰都帶勁兒,等終於到了山頂,想下山了,卻不知道從何處下腳。

打那天起,他確實沒再去晨跑,下了班也盡量早點著家,吃完晚飯還是雷打不動地看倆小時書,只是不再往書房裏鉆,而是捧著書坐在孩子身邊看。

但曉芙心下始終覺得不對味兒。

仔細琢磨琢磨,她就發現,他還是不往家裏打電話。

她還發現,倆人之間掏心窩子的話越來越少,真要說點什麽,十有八九也都離不開孩子。

有一天吃晚飯的時候,她試圖活躍氣氛:“我媽今天說了,孩子真是一天天大了,就這麽兩個月的功夫,她肱二頭肌都抱出來了。”她自己先咯咯笑起來。

他沒笑,半天才說:“確實辛苦她了。你還有一個多月就回去上班了,咱們請個人吧?”

她不笑了:“沒那個必要吧?我媽頭一個就不同意,我們家原來一個老鄰居,兒媳婦坐月子的時候請了個保姆,給孩子餵個奶都餵不好,楞把孩子嗆成個肺炎,那麽小就在醫院打點滴。”

他沒接下文,好像點了下頭。

她心裏忽然有些發堵,很想解釋一句:“其實我媽她不是在抱怨——”但致遠已經轉身看孩子去了,她想說的話也只好打哪兒來的再回哪兒去了。

還有一天半夜,她剛奶完倆孩子,躡手躡腳地躺回床上不到五分鐘,不知是老大還是老二又哭了。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正要起來,黑暗裏他的一只大手按住了她:“我去,你睡會兒。”

他擰開了他那邊的床頭燈,調到最暗,然後就哄孩子去了。

那一瞬間,她心裏感動得發燙。

等他再回到床上的時候,她從後面抱住了他,把臉貼在他的後脖頸上,想說一句:“致遠,明早你還是跑步去吧。”

他卻忽然輕輕摩挲了兩下她環在他身上的手:“我累了,明天上午還有手術呢。”

她的手一下僵住了,然後輕輕地從他身上抽走。

那天,她又差不多一夜無眠,好不容易盹一會兒,做的全是些瀝瀝啦啦的破碎的夢。

有很長一段時間,日子就那麽不死不活地往前奔著。

有時候她絕望地想:這到底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還有時候她麻木地想:管它什麽時候是個頭呢,就這麽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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