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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革命的白毛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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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飯廳的桌邊坐下。

老太太揭開桌上的菜罩,三菜一湯一應全是北方的菜式:肘花拍黃瓜,豬肉燉粉條,小雞燉蘑菇,面疙瘩湯。還有四個饅頭。致遠用微波爐輪番熱了一遍,又盛了一碗白米飯放在正和老太太拉家常的曉芙面前。曉芙趕緊把飯推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笑道:“好閨女,姥姥不吃,沒胃口,人老了,吃什麽都沒胃口。我看著你們吃就開心!”

吃完飯,曉芙殷勤地幫著把臟碗臟筷子放進池子裏。

致遠上客廳替姥姥調完電視頻道回來,曉芙正嘩嘩放著水打算洗碗。他見狀忙說:“姥姥說了,你是客人,不讓你洗碗。我來吧。”

他沒把姥姥的話全告訴她,姥姥還對他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是個好姑娘!”他沒接下面的話。

曉芙一面說沒事,一面紮煞著倆手四下裏張望著。

“找什麽呢?”他問。

“塑膠手套。我媽說,洗碗一定要戴手套,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

“一邊兒去!”

她乖乖閃到一旁,由他挽起袖子洗碗。

他邊洗邊告訴她,他母親前年因病去世,舅舅姨媽們都住得遠,有的還在國外,也只有逢年過節能回來看看姥姥。所以他每周再忙,也要抽時間回來陪姥姥吃吃飯,說說話。

曉芙一手托腮,胳膊肘支在洗碗池旁邊的微波爐上聽他說著這些,心裏有種暈乎乎的溫暖。此刻,她看著他幹得有點裂皮的嘴唇一張一合,不知哪兒來的一陣勇氣,冷不防把手指放在他的下唇上,說:“別動!”

他顯然沒料到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一下楞住了。等他回過味來,想把嘴唇從她的“第二張臉”上拿開已經遲了,因為嘴唇上一塊幹皮已經讓她的兩個手指尖給掐住了。

她試圖把那塊皮給撕下來,稍一用力,一陣微痛便向他襲來,他不禁蹙眉“嘶”了一聲。她立刻輕聲問了一句:“疼嗎?”

他輕輕搖搖頭。

她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裏拿出一只潤唇膏,用無名指在唇膏膏體頂端繞了幾圈。

他剛要說“不用了”,她那只蘸滿油亮亮的潤唇膏的無名指已經覆在了他的嘴唇上,慢慢按揉開來。他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橙味,她看到他的喉結動了一下。兩人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觸碰了一瞬,心都似過電般麻了一下。

曉芙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他卻把臉轉移開了,煞風景地說了一句:“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一臉低到塵埃裏的表情,溫順地“嗯”了一聲。

那天臨走前,老太太笑瞇瞇地握著她倆手說:“好閨女,沒事就來串串門,陪姥姥嘮嘮嗑。反正咱住得也不遠!”

她帶著滿心的溫暖坐上了他的車。

他見她直往手上呵氣,就把手套脫下來扔給她:“戴上。送你回醫院?”

“我出院了。”她滿心甜蜜地邊戴手套邊說。

“嗯?”

“我是說,我不陪床了。”她心說:你在醫院見不著我了。

“唔。”他反應淡淡的。

“我小姨來換我。”她滿懷希望地追補一句。

“好。”他的反應還是淡淡的。

“馬主任!”她還是賊心不死。

“你該叫我叔叔!”他忽然又成了那個冷面神,和剛剛判若兩人。

她的心都灰了。

“什麽事兒?說吧。”見她半天不開口,他問。

她倔著沒開口。

他像是故意激她:“小小張不是一向直言敢諫的嗎?怎麽?怕我?”

她瞪他一眼:“怕你幹什麽?你又不是老虎豹子,我還怕你把我給吃了!我就是想給你提一醒兒,我外婆聽說你還單著,想把我小姨介紹給你。”

“她從哪兒聽來的這些?”

“我們這老太太上半輩子是給美國中情局工作的,四八年宋美齡在華盛頓吃了閉門羹,老蔣一怒之下,就把她留在大陸,交由□□處置了!”

他又在她後腦勺上拍了一記:“你這小腦瓜子成天都想些什麽呢?不管怎麽說,老人家有心了。”

她惱了:“你怎麽好像還挺樂意?”

他沒搭腔,她也不好再說下去。半天,她說:“那你送我回家吧,我回去看看我爸。”

“行。”他掛檔。

從幹休所到信息工程大學也就十幾分鐘的車程,他把她在家屬院門口放下。

她要把手套脫給他,他說:“戴著吧,外頭冷。帶聲好給你爸。”然後就一溜煙把車開走了。

曉芙拎著包站在原地,看那車開遠了,才戀戀不舍地往院裏走。她一點搞不懂這人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一進家門她就傻了眼,家裏是極度得臟亂差:廚房裏的臟碗堆得老高,臥室裏的被子也堆得老高,衛生間紙簍裏的廁紙快滿到地面了……看來媽這日子是成心不想過了。

曉芙爸正金雞獨立地在廚房裏瞎忙乎。

曉芙見狀,趕緊上前問:“爸,你幹嘛呢?”

他說:“想燒碗稀飯,我都一天沒吃東西了。”

“怎麽也不炒倆小菜?”

爸嘆一口氣:“唉,一,我不會炒菜;二,我這一條腿怎麽炒菜啊?”

曉芙聽了心裏有點難受:“把飯卡給我,我給你打飯去。”

她去樓下食堂給她爸打了兩葷一素外加一大茶缸飯回來,她爸說:“一起吃吧?”

“我吃過了,您吃吧。”

爸扒拉了兩口飯,忽然拿起手邊的一個空瓷盆,往裏頭撥拉飯。

曉芙驚訝道:“就這點飯您都吃不完?”

爸又嘆一口氣:“唉,我怕吃了上頓又沒下頓,省點留著明天吃!”

曉芙也嘆一口氣:“唉,您這簡直比舊社會要飯的還慘!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嘿!趁機落井下石是不是?我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

“落井下石就不給您打飯去了!”

“你媽這是存心要整我!”

“你怪誰?你那喀秋莎會有我媽這麽扒心扒肝地對你好?會給我奶奶太奶奶做羽絨服?會年年過年跟你往鄉下跑?人要看到我奶奶家那茅房,一準兒嚇得立馬就卷鋪蓋,跑回蘇聯去了!”

“跟你說了,那是我小說中虛構的人物。”當爹的一筆帶過後,忙岔話題,“你今兒吃什麽了都?”

曉芙半老實地交代:“回來的時候遇上馬主任,去他姥姥家蹭了一頓飯。”

她現在特別喜歡和一個對他知根知底的人談論談論他以及和他相關的一切。

爸爸一提到老太太也是一臉佩服的神色,說老太太的出生和喜兒挺像,她爹比楊白勞黑,為了幾塊水田,把個如花似玉的女兒許給地主做小姨太,不過老太太很有主心骨,沒跑進山林裏頭當白毛女,而是逃婚鬧革命去了,遇上了老頭。老頭年輕的時候也風流倜儻,把老家的原配給休了,在陜北又離了一個志同道不合的革命夥伴,遇上老太太才安分下來。

父女倆正一臉神往地回顧別人的激情燃燒的歲月的時候,曉芙媽回來了,曉芙爸立刻腆著臉陪笑:“回來啦?你媽怎麽樣啊?”

曉芙媽的臉立刻掛搭下來,像沒聽見似的,只跟女兒說話:“你什麽時候來的?怎麽把老太一人擱醫院,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曉芙“哼”了一聲,說:“問她自己!”

正說著,曉芙媽身後忽然閃出一人,曉芙的臉也立刻掛搭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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