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老板端著香噴噴的面條過來。

松釀望著上面色澤鮮亮的青菜和金黃飽滿的煎蛋，默默吞了吞口水。

“姑娘，有好些日子沒來了，這位公子倒是隔三差五就會過來照顧生意......你們慢慢吃。”

老板說到一半，覺察到二人之間微妙的氣氛，沒再搭話，知趣地撤回了竈臺。

松釀望著楚槐卿，動了動嘴角，卻又將心底想問的話像咽口水一樣咽了回去。

“我有些餓，一碗不夠，你再去點一碗。”

男人用筷箸夾起色澤豐潤的面條吹了吹，頭也不擡地吩咐道。

少女楞了楞，掃了眼他面前的白瓷碗，高聲喊道：

“老板，再來一碗陽春面。”

松釀拄著下巴，盯著男人酣暢淋漓地將面條吃完，只覺肚子越發餓。

待第二碗端上來時，她不爭氣的肚子發出了令人不齒的吶喊。

“我吃飽了，這碗吃不下，交給你了。”

“真的？！”

少女驚呼出聲，怕男人反悔，趕忙抄起竹制筷子，夾起面條送進嘴中。

男人用餘光瞟見她知足的笑容，唇邊微微上揚。

也許她變了很多，可還有很多沒變。

她還是她，只是成熟冷靜了些；他也還是他，只是世故圓滑了些。

誰也不會一成不變地等在原地，每個人都在向前走，即便沒人知道那前路是好是歹。

“聽說你拒絕重回畫院？為什麽？”

男人凝視著少女黑漆漆的發頂，冷峻的嗓音浸入清風，吹得少女渾身一顫。

松釀緩緩放下手中的筷箸，擡起眸子盯著面前的男人，面容平和，不答反問：

“你希望我回去？”

話音未落，耳邊忽的傳來眾人的歡呼聲，隨即一聲巨響，響徹雲霄，璀璨的煙火瞬間照亮整個碧落。

少女聞聲望去，被漫天的繁花吸引目光，連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楚槐卿望著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不由地牽起嘴角，笑容淹沒在人聲鼎沸的喝彩聲之中。

你在看風景，而我在看你。

待煙火殞沒，少女才念念不舍地收回視線，舔了舔唇，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怎麽？沒看夠？”

少女搖搖頭，盯著一片漆黑的蒼穹，感慨：“再美也只有剎那的芳華。”

“所以才需要有人將這些美好記錄下來，傳承下去，讓不能親歷之人能夠一睹風采。”

松釀輕皺眉頭，覺得他說得在理。

繪畫不僅僅只有抒情言志之能，還應兼具記錄生活，分享世間美好之職。

“你這是在勸我回畫院嗎？”

少女眨眨眼，瞪大眼睛望著面前如玉般的少年。

男人輕咳一聲，下意識避開她灼灼的視線，面容清冷，耳垂卻悄悄染上了些許紅暈。

“你想多了。”

松釀輕笑出聲，不打算揭穿他的口是心非。

既然他不介意自己回去，那她再無理由拒絕李公麟的橄欖枝，畢竟能入畫院學習一直是她心中所願。

“那我便用這雙手來記錄這世間一切美好之景。”

少女看著自己的纖纖玉指，眉眼彎彎，笑靨如花。

楚槐卿見她難得展顏，笑得開懷，心中的寒冰漸漸融化成春水，滋潤著那棵早已枯萎的情愛之花。

看來這件事他是做對了！

不枉他力捧李公麟繼任畫院掌士，又安排了這場絢麗的煙火表演。

“呀！我的面！”

少女忽的驚叫出聲，望著碗中的已成坨狀的面條滿臉痛惜。

“再點一碗便是。”

男人瞟她一眼，不以為意道。

“不要，下一碗就不是我想要的味道了。”

“......”

在王希孟的幫助和李公麟的支持下，松釀很快辦好了手續重回畫院。

當樊皓軒和陳家好看著一身天青色衣袍的少女跟在李公麟身後進入正廳時，差點驚掉下巴。

她怎麽又回來了！

少女望著他們驚駭的面孔，頗為得意地挑了挑眉。

二人見之，瞬間氣得捏緊了拳頭，面色發青。

“各位靜一靜，今日畫院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學生——松釀。她曾是官家禦賜的第一甲，三年前她因家事暫時離開了畫院，而今重回畫院，實乃我畫院之福，願大家今後潛心鉆研，共創佳績。”

眾人望著少女那清麗又可愛的面容，熱情捧場，掌聲不斷。

樊皓軒見之，嗤之以鼻道：“一個個跟沒見過女人一樣！”

聽到這話的陳家好訕訕一笑，趕忙將舉到一半的手默默放下，頓時面如肝色。

“老大，沒成想她還敢回來，怎麽辦？若她知道了，她師傅是我們害死的，會不會——”

“胡說什麽！範寬的死是意外，開封府早已定案。再說，就算她想尋仇，先找的也是楚大人，與我們有何幹系！”

沒等陳家好說完，樊皓軒便厲聲打斷道。

他下意識朝四周看了看，阻止陳家好繼續說下去。

陳家好知自己說錯了話，趕忙拍了自己一個嘴巴子，找補道：“對對對，瞧我這個腦子，還是老大想得周全。”

“你以後管好這張嘴，不然遲早有一天會深受其害。”

樊皓軒唇邊滲出一抹冷笑，面容陰鷙叮囑道。看得陳家好渾身冷汗，趕忙應承道：“是。”

李公麟親自帶著松釀在畫院走了一圈，把她介紹給眾人認識，然後方才將其帶入內室，單純說話。

松釀覺得此舉著實沒有必要，她好歹在畫院待過半年多，對畫院不說了如指掌，卻也熟門熟路。

李公麟見她不解的樣子，出聲解釋道：

“這是楚相的意思，由我親自帶你走一圈，眾人才不會輕看於你。”

松釀楞了楞，沒想到楚槐卿竟細心至此，把她重回畫院之事安排得如此妥帖。

“你重回畫院之事，也是他與黃荃和我商議的，雖然我確實賞識你的才華，但若沒有他的推波助瀾，我自不會如此盡心費力。”

松釀望著李公麟黝黑瘦長的面容，垂下眼簾，若有所思，怔怔問道：

“學正與我說這些，是何意？”

李公麟難得笑笑，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直勾勾盯著面前的少女，嘆息道：

“如此良人，若不珍惜，實屬愚蠢。”

松釀沈默地低下頭，垂下兩側的手暗暗捏緊了裙擺。他們之間橫亙著師傅的性命，她如何敢忘。

“這是我的私事，就不勞學正費心了，若無事，學生先行告退。”

說罷，不待李公麟回應，少女便急急轉身離去。

李公麟望著那抹淒涼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只恨這世間多少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

他們二人幸得兩情相悅，而他與因陶之間，卻全是他一個人的心思。

範中得知松釀重回畫院，十分欣喜，一放班便趕到遇仙樓找她慶賀。

松釀卻只是笑笑，想起李公麟那番話，實在開心不起來。

如此，她又欠下了楚槐卿的人情，她如何還得清？

“進畫院不是你一直以來的願望？看你的樣子，怎麽不太開心？”

範中在紫檀木長案前坐下，盯著少女略帶憂愁的眉眼，滿眼含笑。

松釀心思百轉，還是決定不把事情的原委說出來，免得徒添誤會。

她指著自己的小腦瓜，扯謊道：

“沒事，就是想著以後又得見到樊皓軒和陳家好那兩個小人，就有點頭疼。”

範中擡手去揉少女的額頭，安撫道：“我會好好保護你的，若是他們再找你麻煩，你隨時派人來翰林院找我。”

松釀點點頭，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裝作去端茶水，避開了少年的觸碰。

縱然她做得毫無破綻，卻依舊逃不過範中那雙銳利的眸子。男人輕蹙眉頭，眼神漸冷，緩緩垂下手腕。

一回到汴京，他便覺得兩人不覆在金陵時那般親密了！

他知道，她的心裏始終沒有將那個男人徹底放下......

“松釀，下月初五是個黃道吉日，我已經派人占蔔過，我們的婚禮便定在那日，如何？”

松釀一驚，挑了挑眉，差點被茶水噎到。

她擡手擦了擦唇邊的茶漬，盡量克制著聲音裏的輕顫，淡淡道：

“為何突然這麽著急？你剛剛官覆原職，想必還有很多公務要處理，我們的事情不急，我也想多陪陪老松。”

範中眸光暗了暗，握著青瓷茶盞的手指漸漸收攏，心底一陣煩躁。

又是這套說辭，每每與她談及此事，她總有各種理由推辭。

過去三年，他肩負著為父親丁憂的責任，自然也不好說什麽。

如今，三年過去，他早早過了弱冠之年，她也不再是尚未及笄的青蔥少女，他們早該成婚了！

“你我年歲都不小了，我的同僚們個個都已有了家室，甚至孩子都要上學堂，松釀，到底是怎麽想的？你是不是......不願嫁給我？”

“沒有......”

少女弱弱地辯白道，不敢擡眼去看男人失望的臉。

“那你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為何總是百般推辭，為何總是拒我於千裏之外！”

男人渾身充滿戾氣，冷聲質問著面前的少女，恨不能將她的心挖開看看，裏面到底是怎樣的心思。

“我......我......對不起......”

少女我了半天，卻終不成話。

只是一個勁地道著歉，希望範中可以理解她的苦衷。

若她真的嫁於範中，不敢想象楚槐卿那家夥會做什麽！

師傅已經因她殞命，她無論如何也要護範中周全，縱然他不理解，會因此怨恨她。

“可是因為楚懷，你還放不下他，對嗎？”

男人雙眼猩紅，面容蒼白，似來自陰間的厲鬼，不斷質問著眼前人。

“對不對？！”

松釀捂著耳朵，痛苦地流下眼淚，啜泣道：“為什麽你們都要逼我？都要逼我？”

範中見她崩潰痛哭的模樣，瞬間清醒了幾分，猛地抱住少女。

“松釀，嫁給我好不好？你說過，要嫁給我的......你不能食言。”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滿室的抽泣。

少女哭得撕心裂肺，久久未能停下，似乎要將這些日子以來受過的委屈統統哭出來。

男人撫著她的背，默默嘆了口氣，終是沒再提婚禮一事。

反正他已經等了這麽多年，再等些時日又何妨？

然而他卻不知道，這一等便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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