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茶樓回來後的幾日，松釀都有些魂不守舍，良知與愛情的天秤在心底反覆橫跳，快把她逼瘋。

楚槐卿只當她是因為師傅之死過度傷心所致，根本沒有想過是他父親從中作梗，威脅松釀。

松釀亦不止一次地想要告訴他，他父親的惡行，可每次看到少年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又不忍心讓他承認這些。

何況，她實在不想她身邊的人再因她而無辜喪命。

曾經的車夫如是，老範更是，她怕了，她受不住良心的煎熬！

她心裏如此想，行為上便也下意識開始疏遠楚槐卿。

少年當然能感受到她的反常，忍了幾日，終是惴惴不安地問出了口，聲音輕顫：

“是我哪裏做得不好，還是我父親又找你了？為什麽你這幾日與之前判若兩人？”

松釀心下一痛，壓抑著不斷上湧的情緒，扭過頭，回避著男人炙熱的目光，眼神閃躲，輕聲道：

“沒什麽，我就是有些累，處理老範的喪事耗費了很多心神，這幾日我想好好休息休息，你不必來找我。”

“真的？我不希望我們之間有欺騙。”

男人凝視著少女諱莫如深的形容，心底的不安在無限放大。

松釀慘淡一笑，眼底的淚光一閃而過，隱忍著不想被男人看穿。

“真的，我只是因為老範的事受刺激過度，所以心緒不太穩，你不必安心。”

男人聽她這麽說，稍稍心安幾分，撫著少女的柔夷，眉目低垂，滿是溫情。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我看你這幾日人都憔悴了，逝者已矣，你要向前看......

對了，明日我給你帶些上好的安神香，都是皇宮禦賜的東西，想必對你有幫助。”

少女點點頭，垂下眼簾，不去看那雙溫柔如水的眸子，生怕自己看了就會不忍心。

她必須一點點斷了他的念想，叫他徹底失望!

馬車抵達遇仙樓，楚槐卿照常將她放下，看著少女進入後門方才離去。

只是這次，少女在他走後你沒有如往常一般去往自己的閨房，而是又出了府，去了範府。

“範中，你還想娶我嗎？”

夜涼如水，皎潔的月光下，少女如是問。

少年怔住，楞楞地望著面前一臉嚴肅的松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識回道：“當然......”

少女牽起一抹淒涼的笑，眼底氤氳著霧氣，似畫中仙子，清麗絕塵，讓人看得挪不開眼。

“你需回金陵守孝三年，三日後你來我家提親？我們先訂婚，我陪你一同回金陵替老範守孝。三年後我們便成婚，可好？”

一身素衣的範中不敢置信地將少女望著，不知她為何突然間轉變了主意。

以他對松釀的了解，若非逼不得已，她不會輕易放棄自己所愛。

畫畫如是，楚槐卿亦是！

縱然她不願提及，他也能猜到幾分。

必定是楚家或韓家暗中施壓，她實在扛不住，這才不得已放棄了楚槐卿，選擇自己。

對於她退而求其次的抉擇，範中多少有些許介懷。

可想到以後，她會成為他的妻子，會和他一同生兒育女，共度餘生，眼下的這點屈辱根本不值一提。

“好，只要你肯嫁於我，我什麽都不介意。”

少女微笑著，卻沒有絲毫歡喜，透過面前的男人去看天。

浩瀚蒼穹中，星光璀璨，可那個郎朗如月般的男人，從此再與她無緣！

這天，楚槐卿照常把松釀送到門口，剛準備走，便見少女去而覆返，朝城東走去。

他忘了眼天色，蹙眉，這麽晚，她這是要去哪？

松釀輕車熟路地來到範府，門口小廝被範中叮囑過，無需通報，直接讓她進來。

馬車中的男人望著那抹天青色的身影消失在刻有範府字樣的牌匾之下，默默垂下了眼簾，眼底印著深深的恐懼與失望。

為什麽她剛剛從自己這裏離開，轉身便來了範府？

“你去向小廝打聽一下，她是否每日都來？”

少年疲憊地閉上眼，倚著精雕玉琢的車壁，一時間心亂如麻。

車夫應聲跳下車，向小廝詢問了幾句，便匆匆回來覆命。

“稟郎君，門口那人說，最近幾日，松姑娘每晚都會來範府陪他家少爺吃飯。”

楚槐卿放下車簾，只覺牌匾上的“範府”二字刺眼得異常。

他忍不住去想在這座府邸裏面，他放在心上的女子瞞著他再和別的男人言笑晏晏。

“走吧.......”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少女透過門縫在向外眺望，眼底是一派傷心之色。

一雙晶瑩清澈的眸子裏混雜著不舍、心疼、愧疚等各種情緒。

她咬緊嘴唇，不讓自己發出絲毫聲音，眼尾卻還是不可控制地一熱，淚水不知何時竟已滾落，燙得她心口酸痛。

他們終究是有緣無分，是她對不起他，為了自己的良心選擇了退縮。

“我在等你告訴我答案。”

清瘦的少年緩緩走近，望著少女滿臉的淚水，目光漸沈。

“我現在不想說。”

男人握住她的肩，柔聲道：“等你想說之時，再告訴我。”

“明知我愛的是他，你為什麽還要娶我？”

少女低聲抽泣，壓抑著心底的酸楚，聲音哽咽道。

男人望著她，牽起嘴角，眉眼如畫，在月光下分外溫潤。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那麽多年的喜歡怎可輕易放下？

現如今有一個機會放在他眼前，能與他心儀之人白頭攜手，他如何能抵住誘惑。

“範中......謝謝你，對不起......”

男人無聲地笑笑，對少女的道謝和致歉都不甚在意，只要她願意留在他身邊，他不介意她的心裏裝著別人。

他相信，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終將淡忘這段記憶，他了解她，她向來是個向前看的人。

楚槐卿一連幾天沒有再出現在松釀面前，完全在少女的意料之中。

這便是她的目的，可不知為何，心卻越發失落。

既希冀著他出現在她面前，假裝若無其事，兩人再維持幾日的溫情，又害怕見面他會質問她，為什麽這麽對他？

三日後，範中上門提親，松老板雖對閨女的選擇不解，卻也尊重她的想法。

而且範中是他看著長大的，把松丫頭交給他，他最放心不過。

“丫頭，你真的想好了？”不會後悔？

後一句他沒有問出口，不想再給閨女添堵，他不會看不出來，閨女此舉一定是有難言之隱。

她不願說，肯定是有不能說的理由。

少女望著媒婆送來的彩禮，只是淡淡瞟了一眼，聲音輕得似紗：

“想好了，我想回金陵去，不想留在汴京這個是非之地。”

“爹和你一同回去！”

少女勉強牽起一抹笑，掀了掀沈重的眼皮，聲音透著難掩的疲憊：

“老松，我已經長大了，你不必再為我委屈自己。遇仙樓是你的心血，我不想你為我放棄。

而且，範中是回去丁憂，三年後他便會重回京城，我......我也會回來......”

那句“我也會回來”說得很是勉強。

松立本知道，閨女這一去，回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這裏有楚家那小子，她心裏始終放不下他。

望著女兒這幅憔悴的模樣，也許暫時離開對她來說是個不錯的選擇。

暫時離開這裏，和範中朝夕相處，總能日久生情，慢慢就能將楚家那小子忘記。

“好，那爹在這裏等你回來。”

松釀握著父親寬厚的手掌，安撫道：

“爹爹不必擔心，金陵是我第二個故鄉，我對那裏很熟悉，況且有範中護著我，不會有事。

女兒只是想出去換換心情，如今處在這汴京城，如同身處牢籠，讓我喘不過氣。”

松老板長嘆一口氣，只覺女兒是真的長大了，開始有了自己的心事，有了不能同他講的秘密。

“你放心離去，不用擔心我和酒樓，照顧好自己，不用勉強。”

少女點頭笑笑，一雙眸子再沒有往日的神采，變得凝滯，眉眼微微隆著，心中似有無限的哀傷。

楚槐卿是從王希孟口中知道松釀辭官的消息的，剎那間他突然害怕起來。

她竟然連最熱愛的繪畫都放棄了!

為了範中，她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少年捏緊拳頭，眼眸一片猩紅，不明白她為什麽這樣。

明明說好了有什麽他們一起面對，明明說過心儀他，可為什麽又投入了別的男人的懷抱！

他有哪裏比不上範中！

少年越想越氣，咬牙切齒地望著王希孟，聲音發狠：“她可有說，為什麽要辭官？”

王希孟搖搖頭，亦是一副不解的模樣：

“不知道，問她什麽都不說，看上去像是變了個人，整個人瘦了一圈。楚兄也不知道是何原因？”

楚槐卿緊鎖眉頭，聽到後邊直接把腿就朝松家奔去。

他倒是想當面問問她，為什麽這樣對他？

若真是心儀範中，又為何變得這般憔悴？

若不是為了範中，又為何瞞著他與他私會？

心底有千萬個疑惑糾纏著男人的心，讓他如熱鍋上的螞蟻，焦灼不安，只想找到少女當面問清楚，就算是死，他也想知道原因！

然而待他趕到遇仙樓時，松釀已經乘上了去往金陵的馬車。

少年心如死灰，跌坐在板凳之上，反應過來後發了瘋一般朝城門狂奔。

少年一路橫沖直撞，所過之處雞飛狗跳，惹得一陣怒罵。

但他恍若未聞，只是一個勁低吼道：“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一句話不說就悄悄逃離，沒有半句解釋，她把他當做什麽人！

揮之即來，招之既去，棄如敝履是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