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川得知自己被許配給申王殿下時，並沒有很驚訝。這個家向來對她不管不問，如今忽的將她接回來，必定是有所圖謀。

據說這申王殿下患有眼疾，是個瞎子，所以此事才落到她頭上。

鄉野村姑配瞎子王爺，倒是合宜!她有些自嘲地想。丫鬟小翠癟著嘴，替她打抱不平道：

“他們就是欺負姑娘爹不疼，娘不在，憑什麽大姑娘就能嫁給風流倜儻的端王殿下，而且還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聖人，而姑娘卻要嫁給籍籍無名的瞎子王爺，老爺真是太偏心了！”

楚月川蹲在石階前望著上面的青苔發呆，喃喃自語：“若那人是趙公子就好了。”

“你這丫頭片子，竟敢在這裏信口雌黃，你可知嫁於王爺是多麽大的殊榮，若不是申王殿下身有殘疾，你以為這等好事，能輪得到一個庶女頭上？”

管事嬤嬤忽然出現在院門口，聽見小翠的抱怨，厲聲訓斥道。

“白教了你這些天的禮儀規矩，說話做事，還是這副上不了臺面的鄉野做派。”

嬤嬤雖是對著小翠發火，但楚月川知道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她站起身，理了理發皺的裙擺，低眉順眼，按照嬤嬤教授的行禮：“嬤嬤教訓的是，我和小翠日後必定謹言慎行，不讓嬤嬤操心。”

嬤嬤滿意地笑了笑，眼角皺紋深了深，宛如刀刻般清晰。

“知錯便好，我這都是為了你好。日後進了申王府，你便是王妃，要有王妃該有的體面，不然，你自己丟臉事小，要是丟了楚家的顏面，你知道後果。”

楚月川瞇著眼睛笑得人畜無害，溫聲道：“嬤嬤說的是。”

管事嬤嬤瞪她一眼，拂了拂衣袖。夫人派她來敲打這三娘子，但你說什麽她都應著，不反駁也不生氣，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倒教人沒了脾氣。

小翠見嬤嬤倚老賣老，壓根沒把自家姑娘當主子對待，心裏不滿，嘴上卻不敢多言，只是面色僵硬地低著頭。

管事嬤嬤望著楚月川不溫不火的形容，覺得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軟軟的，沒有絲毫威力。

她默默嘆了口氣，又對著楚月川囑咐了幾句，這才拂袖而去。待她走遠，小翠忍住不住破口大罵。

“我呸，說什麽為了姑娘好，還不是為了楚家的面子，若是那般看不上姑娘，又何必非要姑娘嫁去王府，還不是沒人樂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瞎子，才把姑娘推出去。”

楚月川默默蹲下，細數著石階上爬過的螞蟻，天真道：

“不要想那麽多，既然無法拒絕，那就坦然接受唄，這申王殿下看不見也未必都是壞事，至少他不會納妾，我嫁過去可以做當家主母，不必像母親那般，在後宅仰人鼻息過活。”

小翠點點頭，覺得自家姑娘說的也在理，怨氣瞬間消解不少。

申王大婚當日，松釀受邀前去觀禮。

她如今知道，趙兄便是申王殿下，楚月川便是楚家三娘子，也就是曾經那個冒冒失失跟蹤他們的小姑娘。

原以為這兩人的緣分走到了盡頭，沒想到，峰回路轉，兩人竟又奇跡般地湊到了一起。

松釀望著趙佖溫潤如玉的臉，打趣道：“趙兄可知，你這新娘子是什麽長相、品性？”

趙佖搖頭，不甚在意地答道：“不過是一場聯姻，是誰都不重要。”

松釀見他這般，猜想他應該還不知道自己的新娘子便是當日那個“月川”姑娘，忍不住調侃道：“說不定會有驚喜呢？”

趙佖微微一笑，面色被大紅婚服稱出幾分血色。

因趙佖身患眼疾，所以婚禮一切從簡，賓客也主要是新郎官和新娘子的親朋好友。

總共也就坐了兩桌，其中一桌以趙佶為首，楚柔相伴，另外主要是新娘的家人，楚槐卿位列在席。

第二桌則是趙佖和楚月川特邀的好友，包括小時候的一些玩伴，還有近日結識的朋友。

松釀便坐在這桌，與楚槐卿僅隔了一個座位的距離，兩人背對背坐著，各自觀禮。

簡單的儀式過後，新娘被送入洞房，新郎官則留下來給賓客們敬酒。

眾人你一杯、我一杯熱熱鬧鬧地恭祝著趙佖，推杯換盞之間，趙佖的臉色染上了幾分紅暈。

到松釀這裏時，他腳步虛浮，走起路來微微晃動，差點撞倒一旁的木椅。

“松姑娘，我敬你一杯，謝謝你從未用異樣的眼光看待過我。”

松釀扶住他的手，盯著那杯盛滿清酒的金樽，一時間有些猶豫不決。眾目睽睽之下，不喝會拂了趙兄的顏面，喝了怕是會丟自己的顏面。

她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趙佖，想拒絕又不知如何開口。

“這個......趙兄......”

“怎麽了？”趙佖聲音溫和，似潺潺溪水，又宛如和煦的輕風。

松釀見他難得的高興模樣，一咬牙，從他手中接過酒杯，就要仰頭灌進去。

手中金樽卻被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抽了去，她順著那手望去，便見楚槐卿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這酒，我替她喝，申王殿下不會有意見吧？”

趙佖一楞，聽出了楚槐卿的聲音，心下疑問，不知槐卿與松釀姑娘是何關系，竟願意替她擋酒！

眾人看著眼前這幕，眼裏染上些許玩味，又都喝了酒，趁著酒意起哄道：“你應該問問人家姑娘，可願意讓你替？”

眾人的目光一時間紛紛投向松釀，松釀望著眾人打趣的笑意，悄悄紅了耳根，心跳開始加速。

楚槐卿亦是低著頭，垂眸將她凝視著，眸中深沈一片，帶著期許的聲音淡淡傳來：“你可願意？”

松釀被他噴出的酒意燙紅了雙頰，一時間腦中空白，嘴唇好似溜走了，不知該如何回應。

“好了，你們別欺負人家小姑娘，我家二郎自小就喜憐香惜玉，如今醉了更是變本加厲，你們且放過他吧。”

就在眾人都期盼著松釀做出回答之際，楚柔忽的站起身，替她解圍。

聖人發話，眾人知趣地不再起哄，安靜下來，各自吃席。

楚柔命人將楚槐卿送去客房休息，自己則拉著松釀去了後院。

她站在廊下，望著一棵桃花樹微微發怔。此時已是六月，早已過了花期，只剩下綠葉掛滿枝頭。

“二郎就是這樣，熱心腸，不忍見女孩子被欺負，你別往心裏去。”

松釀站在楚柔身後，偷偷打量著這位曾經的楚大娘子，如今的聖人。一襲華服，眼尾旖旎，美艷得不可方物。

舉手投足間皆散發出成熟女人的韻味，一顰一笑勾人心魄。可那雙美目之中再也不見往日的炙熱，餘下的只有無盡的寂涼。

似一人孤身在沙漠中行走，望不見邊際，看不見希望。

“大姑娘過得可還開心？”松釀不答反問。

楚柔回過頭，含笑將她望著，只是那笑始終不達眼底，“開心不開心，又有什麽關系，深宮之中，就連陛下也未見得開心。”

松釀捏著衣角，垂下眼簾，不知道該說什麽。

楚柔想起剛剛那幕，望著松釀的眸子深了深，語氣不由地嚴肅了幾分。

“你與二郎是何關系？”

松釀立即感受到了來自上位者的壓迫感，心口一緊，平靜答道：“朋友而已。”

楚柔轉過身，繼而盯著滿園的春色。聲音溫和，卻句句帶著寒氣。

“我們楚家是百年世家，二郎又是楚家獨子，未來前途必是不可限量。關於他的婚事，父親早有決斷。太傅韓一間的小女韓景天，自小便與二郎青梅竹馬，我想過不了多久，父親便會派牙婆上門提親。”

松釀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去，心口一緊，喉嚨幹癢，心底隱隱發澀。

“你是個聰明人，我言盡於此，願你好自為之，這次是我，不過是提點你幾句，若是換成父親，恐怕......”

楚柔面上笑著，嘴上卻說著殘忍的話。

松釀不禁冷笑，原來在他們這些貴人眼裏，她這樣的庶民根本不值一提。

高興的時候可以逗逗你，給自己的生活解解悶；不高興的時候，就恨不得你滾遠點，別礙著他們的錦繡前程。

她擡眼望著那道透著威儀而冷漠的背影，躬身行禮，心口不一道：

“謝聖人教訓，小人自當——銘記於心！若沒什麽事，小人便退下了。”

楚柔面上閃過一絲淒涼的笑，頭也不回，淡淡道:“去吧。”

沒想到她們還是走到了這步！

賓客散去，趙佖在初墨的攙扶下來到婚房，走到門口，初墨自覺退下，丫鬟小翠上前沖趙佖行禮，將其扶進門。

目光觸及趙佖的容顏，不由地楞了楞神，剎那間紅了臉。

這申王殿下竟生得如此俊俏，她瞬間覺得自家姑娘能嫁給他這樣的玉人倒是不虧。

趙佖在小翠的指導下挑開新娘子的蓋頭，覺著這個環節於他而言著實多餘。

蓋頭滑落在大紅色床榻之上，露出一張清秀溫婉的鵝蛋臉。人畜無害的小臉上此時寫滿震驚。

“趙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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