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末夏初，氣溫還算適宜。

日光透過樹隙在乘涼者的臉上落下斑駁明滅的光影，分明是暖融的溫度落到晴什身上卻帶著些說不出的涼意。晴什最初的覺悟在見到對方的面容時就以不可控制的態勢驅散，此刻在平心靜氣地跟對方一番溝通後，心境反倒愈發沈靜，無生命般的……死寂。

“恕我冒昧的推測——如果我和你、還有我們的記憶均為真實……”

晴什註視著赤司，那些柔光悉數退卻，瞳孔深邃得叫人無從辨別其中情緒，但開口的聲音溫柔的同時卻又冷靜理智到了極點，“那麽我極有可能——是另一個世界的‘你’。”

明明很清楚自己是“獨子”，但姓名和容貌卻又詭異的相似，光是這兩點就已經夠震撼的了，再加上方才交換的信息——相似甚至是完全相同的家世、環境、經歷、知識面、交際圈……

這些又無異不再重申著最初那點。

就連說話的口吻和慣用的修辭都出奇的相似，甚至還有一些不細心觀察根本無從覺察微小習慣也有重疊。但這個世界又確實沒有半點關於“赤司晴什”的信息……僅憑這個時代的科技，應該無法做到這麽大規模的“清除替換”吧，那麽唯一可能的猜測只能是——

這兩位，很有可能是平行時空的“同一位”。

赤司手指抵著下顎，沈吟道，“按照你的敘述，關於這點，我也有同樣的猜想，不過……目前我們手頭所掌握的證據並不足以支撐這一點，此刻也僅僅是在猜測階段，你還有另外的證明嗎？”

晴什露出一點點的迷茫來，“我……不清楚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或者說是穿梭的契機——”

“慢慢想、不要著急……”

“嗯，我知道。”

特殊的家世令晴什無論身處何地都習慣性會留有一份警惕，但即便將記憶追溯到醒來的那一刻她還是無法找到任何異常，直到見到那位名叫“黃瀨涼太”的少年才……

所以是從她腳跟著地的瞬間，就進入另一個“宇宙”了嗎？——是……“門”？

陷入思考中的晴什不自覺用指尖卷弄著垂落的長發，好看的眉也細細擰起，赤司可以辨出這位此刻已經苦惱到了極點，但即便如此她始終保持著外表的從容不迫和游刃有餘，思索著對策。

就目前為止，他對這位疑似“自己”的女孩還是挺滿意的，即便對方是相對“柔弱”的女性。

看到晴什驟然松開長發，赤司馬上問，“需要我做些什麽嗎？”

如果真的存在那麽一道“門”的話……

晴什擡頭，眼眸深邃，“請跟我來。”

接著，赤司就被晴什帶到了校門口——此刻是校門已經是封鎖狀態，保安見他們想要出門立刻盡職地站出來阻攔。晴什頓了頓，最終卻往旁邊靠了靠，把旁邊的赤司露了出來，同時晴什回頭沖赤司溫柔地笑笑，分明在請求說——“那就麻煩你了”。

這是最好的選擇，無論在先前的世界如何，但現在這個這裏的一切均屬於“赤司征十郎”。

少年朝她淡淡一笑便和保安交涉起來，晴什乖巧地退到一旁卻沒有在聽他們的對話內容。

完全不必懷疑赤司的辦事能力，就如她無條件地信任著自己一樣。

——那就更可疑了啊。

毫無預兆地將她拉到這個世界的目的到底是什麽？是巧合麽……僅僅是為了跟這位碰個頭彼此打個招呼認識一下……那就太天真了，哪有那麽簡單的事啊？所以，究竟是……

赤司很快就用學生會長的身份說服了保安，“可以了，赤……”他被稱呼給絆住了，顯然自己稱呼自己的姓氏還是有些奇怪的，“晴……什？稍微區分一下你我，這樣叫沒有關系吧？”

晴什點頭接受。“可以，這樣很好。只是……希望這種稱呼方式，僅僅是暫時的。”

她只想做她的“赤司晴什”、她的……“赤司桑”。

赤司再次跟上晴什的步伐，“自然，我也這樣衷心希望著。”

“到了，就是這裏。”晴什走到半途停下，她指了指腳下的地，看著赤司的雙眼說，“這是我今早下車的位置——而我所感受到的全部違和感，都是走出那扇‘門’才有的。”

赤司的神色也變得肅穆起來，“你是指……這裏或許設立著一道能夠穿梭失控的‘門’，門背後是你的世界，而穿過來就到了我的世界，兩者平行又互不幹涉的……存在著？”[1]

晴什沒有回答，視線專註地落在旁邊那棵古樹上。

赤司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你發現了什麽？”

“應該是……證據。”晴什蹲下又站起，過程中裙擺一直被掩護得很好，她撿起最後幾片負隅頑抗的殘殘櫻，一邊遞給赤司，邊歪著頭分析說，“昨天我回去的路上留意的，這株櫻樹明明已經全部雕落的了，但現在……它還保留著一些櫻花。從五月八日過度今天五月九日，日期走向正確沒有出現時間回溯……這足以證明此刻所處確實不是我的世界，你也有留意過吧？”

赤司接過櫻花時，難免觸碰到了晴什的指尖——和唇角溫柔的笑意相悖，晴什的體溫是完全冰冷的，她本人也仿佛死寂般無知無覺。

說明她內心並不弱表現出來的那般處若不驚。可晴什眉眼又是如此的平和，足以將一切不安悉數掩埋，赤司抿了抿唇將已到喉嚨口的關切的話給咽了下去。

如果是“他”的話，這個時候想要的絕對不是關心或者同情。

赤司搖搖頭，回答說，“和昨天一樣沒有異常，這裏……是我的世界。”

晴什的指尖沿著發絲上撫，一直抵到下顎上，她做了個和先前赤司所做完全相同的動作，“所以結論就是——我正處在‘你的世界’之中。那道縫隙究竟在哪裏呢？”

這樣說著，她沿著來時的路途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赤司全程安靜地站在旁邊看她，到下一個轉身晴什終於放棄。她擡手按下被風吹亂的長發，嘴角還朝上稍許勾了勾，襯著那雙沈寂深邃的眼，說不清究竟是自嘲還是放松，卻始終沒有出現崩潰或絕望的情緒。視線也再次和赤司交匯——

“回不去，暫時還沒有辦法回去我的世界。”晴什無奈地搖搖頭，低柔卻篤定地說道，“我找不到‘門’的所在，或者說……‘門’它——已經關上了。”

沒有比這糟糕的事情了——她被滯留在這個世界！

一切都發生地太過突然，且無法從科學常理的手段去解釋，如果“門”的是個意外，那麽下一次的意外……要等到什麽時候才會“開啟”呢？

縱使用盡全力去鉆研開啟“門”的方法，先不論運氣是否夠好、最終究竟能否成功，光是收集相關的不存在的資料和理論，就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吧，那麽……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赤司立刻抓住了當前的關鍵。

是——極力尋找回去的方法，還是……屈從地留在這個世界？

晴什皺著眉，“還不是很清楚。”

她顯得並不慌張——比起早晨推出“被人抹殺存在”時，此刻的她顯得要平靜很多，本來這樣的結果也完全在她預想之中，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此多的巧合，而越是緊迫她的頭腦卻愈發清晰——

“征君，這樣稱呼……沒關系吧？”

晴什最終選了她慣用的那種溫柔又禮貌的稱呼方式，見赤司點頭同意，她才繼續說道，“征君，既然‘我’就是‘你’，那麽如果現在換成是你處在我的位置上，你會做什麽呢？”

她將赤司拋出的問題原封不動地踢了回去。

赤司低頭沈吟片刻，“搜集更多證據做進一步調查，還有想辦法回到原來的世界，不過現在首先是讓自己能夠……活下去。”

只有活著，才勉強有知道真相的資格。

現在的赤司晴什是個“真空體”，她的存在甚至不被記錄在冊，想要活著……談何容易？

“這樣的想法很好，我大概也會那麽做吧，我想活著然後再想辦法回去……”這句話莫名帶著股滄桑感，但下一秒她又擡頭沖赤司狡黠的眨眼，“征君會幫助我麽？”

赤司沈默了許久，才說，“你需要我做什麽？”

這句話等於直接開出了空頭支票，這樣的承諾……雖然聽起來有點荒謬，但是沒辦法啊——

誰讓眼前的這位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呢？和她擁有相同的臉和相似的閱歷，不僅如此還是擁有特權的女孩子……就連剛剛那一閃而過的傷感、這種弱者的情緒，配合著那張漂亮的臉做出來也是讓人憐惜多於厭惡，忍不住就去寵愛著她。

而且，也已經大致能猜到她需要什麽了……

晴什笑得眼梢彎彎，確實發自內心的讚嘆，“好溫柔啊，征君。”

“我想——”事關存活，她的表情是難得一見的嚴肅珍重起來，連習慣性微笑的唇角都松開，意外地帶上了些冷冽莊重的味道，“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想姓‘赤司’，希望征君能收留我。”

——果然……是這樣的要求啊。

“可以。”赤司點頭，“我會向父親引薦你，但……”他似乎想到什麽不好的事情般，輕皺俊秀的眉頭，“你需要自己爭取，結局如何我……並不能保證。”

怕晴什擔心，他又安撫般補了句，“也不需要太多擔心，我也會幫你說服……”

“完全沒有關系，這樣就已經夠了啊……”晴什搖搖頭對赤司話中的不確定顯得並不擔憂，反而很感激地說，“征君願意伸出援手……我已經很感謝了——再說，我自己也該多加努力才是。”

這樣就已經夠了啊……因為想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人……其實是“我”才對。

如果自己都不努力單純靠依附他人像寄生蟲那樣……那便連“活”都稱不上了。

我想帶著最初的“我”回去，無論是*，還是……精神。

“嗯，我知道了。如果這樣都沒有問題的話……”

赤司沖晴什伸出手，正式又紳士地介紹道，“那麽來重新認識一下——赤司征十郎，這個世界的‘你’，在不久的將來，應該還會多一個身份——‘你的兄長’。”

晴什握住只屬於男性的稍顯寬厚的手，溫暖瞬間以一種不可抗拒的態勢迅速傳了過來。

晴什想了片刻，最後還說斟酌著開口說，“唔……請容許我稍微打斷一下——但這麽早就用這樣的自稱會不會……不太好？聽說太早把話說滿會吃虧的哦，征君。”

她的聲線比起一般的女孩子稍微低了些，但當她習慣性用柔和的聲線，此刻放緩語速，更多了股別樣的溫柔繾綣，“說起來，征君是會下棋的吧，而且是下得不錯的那種……？”

邊說邊擡起頭，對上的那雙赤紅的眼睛裏映滿了她自己的倒影，稍斂的弧度看起來分為溫柔，晴什今天第二次沖赤司發出不可拒絕的邀請——

“那麽……來切磋一局如何呢，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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