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開始的時候，春天就過半了，近來上山踏青的人愈發多，從客廳裏能看見天空裏各式精巧的風箏，李少游初時還認錯成高飛的雀鳥，被堯如夏狠狠嘲笑了幾次，就再不當她的面說這些了。

離去上海還有一周，雖然趙萌萌表示過要幫忙到堯如夏結束工作，但長安還是去問了她接下來的安排。

趙萌萌抱著十一坐在客廳，舒舒服服喝了口鮮榨橙汁，感嘆道：“不上班多爽啊，你是不能理解我有多不想再過回那種朝九晚五還要免費加班幫別人擦屁股的日子。”

“那就不上班了？真的要給我做小助理呀？”長安拿她們去日本時的玩笑話打趣她。

“我想著……要麽去做醫美吧，這幾年蓉城都被譽為醫美之都了，多好的發展前景。”趙萌萌以手托腮，認真思考起來：“目前看來還挺亂的，所以要做就做正規的最好的，但這樣一來本錢就不夠了，最好先去找一份相關工作，等積累了足夠經驗和資本……”

“這一行的話，咨詢顧問應該可行。”長安幫她出主意。

說到醫美，八卦就不可避免，話題漸漸跑偏，三人從各界換頭成功的美女帥哥，一直討論到身邊天然受寵的好看臉蛋，最後以長安提議去摘野菜收場。

午時剛過，長安招呼李少游一道進山。

“春分就該喝春酒吃春菜啊。”長安給十一背了個小背包，裏頭鼓囊囊裝了瓶顏色深沈的黃酒。她給大少爺科普民間風俗：“春分時節釀美酒，去年八月剝的棗、十月收的稻，釀成新酒，以求長壽安康。”

“為此春酒，以介眉壽。”李少游點點頭，又覺得新奇，以往看過背過的古詩詞，竟然真的在眼前被人過成普通日常的生活。他問：“那不是該喝米酒？你帶著黃酒幹嘛？”

“今年我們就喝米酒，黃酒有別的用處哈。”長安挎了個小籃子，不再多說，眼尖地往斜前方的路旁一指，快樂叫道：“三角草！”

她用方言，李少游沒有聽懂，趙萌萌卻是眼前一亮，大步上前在叢生草葉間精準揪出一捧，對長安道：“我們家叫這個地地菜的。”

長安喜滋滋地接過來放進小籃子，向李少游解釋：“這個學名是薺薺菜，可以生吃，用豆腐煲湯也很香。”

後山這片，已經有很多農家人來摘過，但少了特意尋野菜的游客，庫存依然豐富。堯如夏和趙萌萌半彎著腰，尋寶似的在山地灌木裏一找一個準兒，時不時發出歡樂的驚呼。

長安陪她們找了一會兒，小挎籃裏綠油油的一叢叢已經過半，她看李少游自個兒站著，往深處走了走，選了一處地勢較平坦的緩坡，招手讓他過去。

這處樹木灌叢少了，陽光明媚，將泥地上矮矮的綠植鋪成毛茸茸一片，長安穿著白色的棉布長裙，為求方便，腰上的白布纏帶解開來拴了小籃子，像山野間采蘑菇的小姑娘。

她笑盈盈蹲下身，指著一地野菜說：“這個是莧菜哦，紅野莧，春湯灌臟，洗滌肝腸裏的春湯就是說的這個。”

李少游走過去也蹲下，跟她頭挨著頭，長安從兩人毛茸茸的影子裏摘了幾綹，翻來翻去教他：“你看啊，往常我們吃的紅莧菜就是這個，也最好分辨，這樣邊緣闊闊的，頂端有些尖的葉子，中心和根部都是紅色，春夏都有，但這時候是最嫩的，和魚片一起滾湯，鮮得不行……”

兩人摘了好多，又往斜邊走，旁邊許多頂端開著小黃花的蒲公英，長安說叫婆婆丁。快走到道路盡頭時，長安又有了新發現。

“野蒜！”她跑跳著過去，籃子裏放的小鋤頭終於派上用場，從地裏拽起幾根蔥樣的植物，雙手握著根部揉搓吹氣，泥土從指縫掉落，露出蒜頭樣的根部：“好啦，涼拌婆婆丁的調料可有了。”

“這是蒜？”李少游覺得眼熟，興致也越發高，開始主動發問。

“這其實算蔥吧，爺爺那一輩，喜歡叫它‘狗屎蔥’……”長安把鋤頭遞給李少游，教他掘菜，又細數各種吃法：“可以拌作天然蒜泥，也可以炒肉炒雞蛋，還可以用腌制辣白菜的方法做成腌鹹菜，就是時間會久點。”

說著說著，她情不自禁吞咽了下。李少游笑起來，問她：“回家？”

長安點頭，招呼了十一過來，笑著說：“回家。”

十一跑過來，長安從它身上的小背包裏拿出黃酒，打開蓋子深深嗅了嗅，對李少游說道：“春分時節，釀酒拌醋……”

“移花接木。”李少游接口。

“對啦，”長安大拇指一豎，接著說：“播種時節嘛，要祭祀先祖，以求得來年風調雨順。爺爺說，這祭祀的酒最開始是用酒醴，也就是曲釀酒，發展到如今，就是他最喜歡喝的黃酒了。”

“不過我們可不是祭祀，”她把瓶口朝下，深黃液體匯成娟細的流汩汩進入土地，“摘了這麽多純天然的美味，要謝謝山神伯伯。”

野菜美味，但畢竟性涼，長安便大多采用辣炒辣拌進行中和。野菜都先用鹽水泡一小時，洗凈後快速焯水。家裏有渤海運來的冰凍筆管魚，解凍後小小一只，去掉泥沙、角質和墨囊，煮熟後與莧菜稍作翻炒，再加小米椒、香醋、姜汁與香菜末。

婆婆丁也叫蒲公英，吃起來味道會有些苦，浸泡時間稍長，用幹豆皮卷緊切段，蘸雞蛋醬。

最開始發現的薺薺菜，位置集中，趙萌萌和堯如夏一個沒控制住，摘了很多，於是長安做成兩道，一部分切碎混入蛋液，攪拌均勻後炒至兩面金黃，是薺薺菜蛋餅；另一部分則切了豆腐丁，加蟹味菇和胡蘿蔔碎煲成湯。

剩下一些柳蒿嫩芽，煮熟後用手攥成團擠幹水分，用剁碎的野蒜加油潑辣子和香麻油涼拌。

菜多肉少，花樣卻豐富，口味也各不相同，擺了滿滿一桌，長安拿後花園儲藏室的米酒，開蓋倒出清淺微綠的液體。

趙萌萌和堯如夏閑不住，又帶著十一下山放風箏去了，玩到盡興，回來時餓得不行，本來渴望大魚大肉，吃過後又齊聲感嘆：“學到了，以前吃野菜，都是去湯鍋店一起下鍋涮，蘸了醬都一個味兒，以後可不能這麽糟蹋。”

莧菜脆嫩，混了筆管魚的海味兒；婆婆丁已經祛苦，生生脆脆裹在薄薄的豆腐皮裏，雞蛋醬是現做的，長安用了黃豆醬，裏頭加雞蛋和川地小青椒，炒出濃郁獨特的香辣感；涼拌柳蒿嫩芽團兒被捏成恰恰適口的大小，野生蔥蒜頭辣味很清新，有種沖鼻的鮮。

米酒就那麽一瓶，一人倒上一杯就已經見底，長安跟大家碰杯，說：“勉強算一席春日宴？謝謝大家賞臉啦。”

堯如夏吹了聲口哨，豪爽將酒一飲而盡，還不死心：“長安姐，你真的要去上海呀？”

趙萌萌一巴掌拍上她的屁股，假裝嚴厲呵斥：“不該去嗎？談戀愛嘛，不去看看男朋友長大的地方？”

堯如夏立刻作委屈狀伏進她的懷裏，聲音低低的：“那什麽時候的機票呀？”

“下周。”長安說完，還是覺得自己就這麽走了不太好，猶疑著對李少游道：“或者我們再等等？等民宿這邊的事結束了……”

“誒誒，”李少游不樂意了，掐她的臉：“我為了這次回家，可是特意提早回公司每天免費加班的，你就這麽敷衍我？”

“好吧好吧，”長安苦著臉，揮開他的手，把菜往趙萌萌面前推：“那就要麻煩萌萌啦，應該很快回來的。”

“交給我吧，”趙萌萌擼著懷裏堯如夏的頭，又問：“你們坐飛機嗎？滬蓉高鐵好像開通了吧。”

長安也想到這裏，眼前一亮道：“對呀，這個時節坐高鐵，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一定很漂亮。”

“不過，”她頓了頓，遺憾地繼續說：“飛機票已經買好了，只能下次了。”

——

沒想到臨走的前一天上午，李少游突然開車回來了，在小花園裏就大聲喊：“小長安，出發啦！”

“不是明天早上的飛機嗎？”長安迷惑地看著他手裏大包小包的行李。

“改了下午的高鐵，”李少游揚了揚手機，補充道：“車上睡一覺，就到了。”

“你把機票退了？”長安驚訝問道：“為什麽呀？”

李少游楞了楞，才說：“沒退啊，就重新買了高鐵票。你說想看油菜花嘛。”

長安：“……”

不愧是從資本主義錢堆裏長出來的男人。

她說：“我隨口說說，春天每年都有，油菜花也每年都有，哪次不能看呀，要你這麽浪費。”

李少游走過來，推著她進屋洗澡收拾東西，並不接話，只說：“好了好了，櫻桃十一需要什麽？我收好，等會兒去東站前要先送去李婉那兒吧。”

兩人在下午時分上車，李少游買的高級軟臥，價格幾乎與商務艙機票相差無幾。兩鋪一間，臨窗床頭配有閱讀燈，還提供掛衣服的衣架和一次性拖鞋，兩個床位中間有個小沙發，墻面上還配有一個液晶顯示屏。

環境倒是舒適，也適合情侶出行，長安舒舒服服坐在沙發上，突然想到，這趟新開通的高鐵線路，總時長好像也就……

她說：“……我們到的時候，是淩晨吧。”

列車緩緩起動，城市的高樓大廈漸遠，鄉野間大片大片金燦燦的油菜花田鋪陳開來，在天際處連成一條瑩黃金邊。

作者有話要說：

*滬蓉鐵路還在修建中，這裏提前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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