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不向陽，但今日天氣很好，不用開燈就有天光，暖黃經去往後院的落地窗隔了一層再照進來，在地磚上鋪成溫眼的亮色。長安稍稍推開他，喘著氣小聲道：“別人感冒都是怕傳染給女朋友離得遠遠的，你還反過來耍流氓。”

李少游額頭還抵著她的，逗她道：“那我今天回市區住？”

“那還是傳給我好了。”長安立刻沒骨氣地萎下去。

這也太不經逗了，但是很乖。李少游用鼻尖去蹭她的臉，抱著親了又親，恨不得把人吃進肚子裏。

片刻後，長安說：“你……昨天晚上叫媽媽了。”

李少游頓住動作，下意識把手從她腰上移開，問：“什麽？”

長安又說了一遍：“你昨天晚上做夢了吧，我聽到你叫媽媽。”她握住他的手，小心問道：“你的媽媽……她現在在哪裏呢？”

李少游直起身，沒有回答，沈默半餉，轉頭看向窗外，下半張臉的輪廓刀削般堅毅英俊，跟情緒一樣是繃起來的。

長安也轉過頭，後院裏有楊柳垂下的枝條，蜜蜂在嫩枝上啄來啄去，廚房地磚上的影子也跟著晃悠起來，那片溫眼的暖黃本來像是一幅安靜的畫，突然侵入了雜亂的細碎的影，他的手心漸漸浸出一些汗來。

長安忍住即將嘆出的那口氣，重又笑起來：“哎呀，我得去那邊看看她們有沒有需要幫忙的，讓別人免費打工，老板還不在，多不好。”

李少游嗯了聲，看著她走到門口，小吊帶藏在薄紗外套下，剛才一番糾纏被搞得皺巴巴，但他還記得那裏的背部肌膚經手時滑膩柔嫩的觸感。她就要走出去了，背對著他看不見表情，剛才是在笑的。

雖然是在笑的，李少游卻覺得不安起來，急急說道：“我跟你一起。”長安頓住腳步，過了會兒才回頭看他，他又補充：“老板娘真的開始做民宿了，我還挺好奇墻繪怎麽畫呢。”

長安就帶他過去，臨出門前提醒道：“那邊更深，會冷，你加一件外套，感冒別加重了。”

走上小道，冬末道旁留下的許多落葉陷進土地，踩過發出略脆又黏糯的微響，松樹上早就長出新綠，長安看見高處樹幹上有一枚松脂，那層半透明的微黃凝固了，緊緊裹著裏面小蟲的屍體，仍雀鳥再怎樣啄弄也硬著。

李少游隨意加了件奶茶色套頭衛衣，雙手插進兜裏，額頭到後脖頸的發際線幹幹凈凈，英氣又帶著爽利的少年感，他們挨在一起走，長安聞到他身上洗衣液的味道，在松香裏帶出家常感。

卻還是格格不入的。

堯如夏正坐在高高的梯子上，衣服還是昨天那件背帶工裝褲，上面染了油彩，看著花裏胡哨的，倒還挺有藝術感，長腿一屈一伸，握著長長短短的畫筆揮灑自如。看見長安來了，第一句話就是問陳生：“他今天不來麽？”

“不知道。”長安搖搖頭：“你也別太累，慢慢來，時間超出預期的話我可以加錢。”昨日跟陳生說的那些，自己是沒有施舍的意思的，何況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熟識的品行端正又努力的小孩，也算一種投資。就是後來再想，覺得這想法沒能表達完全，也不知道陳生會考慮成什麽樣。

沈默如陳生這樣的人性子總是倔些，想法也難揣測，長安雖然擅觀察，但在人際處理方面也許還是差了很多火候。要是寫意，才懶得想那許多，只要認定一件事，直接先做成了，哪管你曲折回轉的顧慮心思。

也說不上哪種更好，但各人總有一套自己處理問題的方式。長安覺得，陳生既不願讓婆婆多了負擔，肯定也不願讓寫意知道這件事。如果最後他選擇不接受，那也是他的人生，沒必要強逼。

趙萌萌把豆漿倒在保溫杯蓋裏遞給長安，在一邊揶揄道：“幹嘛啊，昨天才見過面今天就念起來了，人家可還未成年呢。”

堯如夏聳聳肩，畫筆在薄唇上一貼，沖她舞了個飛吻：“未成年怎麽了，難不成就這一兩年還能長殘了？不過他不在，有你和長安兩位美女姐姐也很好，黑長直禦姐與小卷毛軟妹，湊成一對兒還挺帶勁。”

她語出驚人，長安差點沒把嘴裏的豆漿噴出來，嗆得直咳嗽，李少游給她順氣，同時眼神不善地瞟了堯如夏一眼：“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喲。”堯如夏把筆叼在嘴裏，幾步躍下撫梯，那姿勢驚得趙萌萌差點撲到地上預備接住她。她跳下來，上上下下打量李少游，瞇起眼睛道：“我可沒亂說，我就是覺得長安姐跟萌萌姐才更配。”

長安昨天說過，這位還在讀大學呢，還是個年紀小的，李少游想到這裏，只覺得又氣又好笑，索性不再理她，自顧自在屋裏轉悠起來。

堯如夏卻還不罷休，又湊到長安身邊，掏出紙巾，一手環過長安的脖子，給她擦嘴。長安要推拒，被她那雙大眼睛一看，又軟下去。這屋裏幾個人，就數長安沒過一米六，小小一只站在堯如夏面前，脖子幾乎被她抱住，頭只能微微仰著，眼眶因為方才咳嗽還紅通通，看起來像只可憐兮兮的小動物在求安慰。

李少游立刻走過來，把長安拉回身邊，掩著嘴咳了幾聲。屋裏大門窗戶都敞開著，穿堂風灌進來涼颼颼的，長安關心道：“是不是還有點冷？你病還沒完全好呢，先回去吧。”

“你不回去嗎？”李少游拉住她的手，腳下開始往外走：“快中午了，該回去做飯了。”

他只是松松握著，長安稍微一停就掙開了，手順勢往上觸到他的肩，像是擁抱的姿勢，卻在碰到的時候反而往外輕輕一推，說：“中午我給她們做紅三剁，你可不能吃，你的菜單是早上的豆渣炒點菜，再熱一碗豆花飯。她們很快就弄好了，我跟她們一起回去。”

李少游出門走上小道時，聽到後面傳來三個姑娘的歡聲笑語，腳下踩到落葉，聲音黏濕。

沒多久三人就過來了，都一道跑去廚房一通忙碌，看也沒看他一眼。

趙萌萌熟練地幫長安搭好攝影設施，招呼堯如夏來圍觀美食博主的視頻拍攝直播。

“紅三剁是雲南菜，別看名字有些生，其實也很簡單的，材料就是辣椒碎、肉碎和西紅柿碎。”長安把東西一樣樣擺上菜板，剁得叮叮當當，耐心細致開始解說：“據說以前是時令菜的，6、7月份，西紅柿和辣椒成熟的時候，雲南人家就會做這道下飯菜。但現在都是大棚種植嘛，辣椒又是川菜必不可少的調味料，我們就稍微把時間提前一點，體驗春天裏的熱火朝天。”

“她的菜板看起來好專業。”堯如夏偷偷跟趙萌萌咬耳朵。

長安有好多菜板，這回用的雞翅木做的“樹墩子”，也就是菜市場裏賣肉大漢常用的那種一大坨，基本都是直接用一截原木稍微加工做成的圓柱狀，還能看到其上雞翅羽毛般的木紋。

趙萌萌就像自己被誇了似的，驕傲道：“那當然，青城山小廚娘嘛。”

“做法呢就是將紅三碎進行簡單的炒制，先炒肉末，再放西紅柿丁，最後出鍋前加入辣椒和少許鹽……”短短幾句話間，紅三剁就做好了，盛起裝盤，用蔥花和蒜片做簡單裝飾。長安繼續道：“也有覆雜的做法，像是一些餐廳，會使用高湯做底，料酒調味，單單高湯這一步就又有許多別的程序……但中國人民在吃上的功夫，可不僅僅在於覆雜，這三樣食材本身結合起來，就會有讓人意外的風味了。”

最後她道：“今天就是簡單做個民宿員工工作餐，這道菜也很適合家常下飯，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試試哦。”

趙萌萌早在肉末下鍋的時候就耐不住了，因為堯如夏不願意出鏡，剛好省去品嘗美食這一步，長安剛把菜端上桌，她就急急忙忙關掉攝像機，在桌邊坐好了。

李少游老早就坐在桌前等了，長安在拍視頻，他也不好進去，一直等到開飯，長安卻沒坐過來，反而是堯如夏一屁股坐了他身邊的位置。

他雖然有些不開心，也懶得說什麽。長安又回去簡單用豆渣炒了盤冰菜，盛上豆花飯，擺到他面前，又特意把豆渣往他那邊挪了挪。堯如夏忽然翻了個白眼，說：“大爺似的。”

李少游忍不住了，正待發作，腿上忽然多了一只腳，長安在對面笑瞇瞇的，搶了他的話頭：“他生病了，我照顧照顧他嘛。生病的人最會撒嬌耍賴了。”

說完她就把筷子並在虎口，一如既往快樂道：“我開動啦。”

堯如夏覺得有趣，頓時忘了自己剛想說的，也學著她的樣子，用不甚標準的日語說：“一噠噠科麻絲~”

李少游嗤笑一聲，卻沒人理他，三個姑娘用勺子舀了紅三剁拌進飯裏，熱火朝天吃了起起來。他只好默默吃完自己面前清清淡淡的豆渣豆花，開始覺得長安是不是有些生氣。

吃完飯，長安想帶她們去自己房間午睡，但堯如夏精神得很，活蹦亂跳要回去繼續工作，拉著趙萌萌又走了。

李少游按住長安收拾碗筷的手，等人看向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嘴唇啟了啟，還是沈默。

長安等了會兒，看他為難，笑著轉過來抱住他的腰，說：“我沒生氣啊。你要不要去睡會兒午覺？”

吃了藥，居然又困了，長安陪他回到房間，李少游難得撒起嬌來，躺在床上拉著她不讓走，又幹巴巴問了句：“真的沒生氣嗎？”

長安於是坐下來，給他掖好被子，感覺在照顧小朋友，軟聲道：“沒有的，你睡一會兒，我去陪陪她們，回來叫你起床好不好？”

窗簾被她貼心拉攏了，氣氛又回到昨日裏他夢醒的那一刻，李少游舒服躺在被窩裏，柔軟的棉絮如輕柔的雲蓋在身上，他閉上眼睛，放開她的手，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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