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被雷聲砸醒的時候，腦子仍然是暈的。

記不清夢到什麽，只是夢裏有朦朧的光，男人背著她，很高，她從他的頭頂望出去，視角從未有過的寬闊，夕陽在地平線的盡頭凝固，見證著世間所有溫柔的瞬間。

人在將醒未醒的時候，意識一半在夢裏，一半在現實裏，不用急著起床，躺在柔軟的被窩裏，她好像還被人背著，身體很輕，聞得到他身上熟悉的煙草香；又好像已經起身，打開窗聞到雨中山林的綠意。

真舒服……

長安翻了個身，瞇著眼等雷聲震去腦子裏的異世界。

徹底清醒的瞬間，李少游雙唇的溫度鋪滿回憶。

她扯過被子蒙住頭，發出無聲的尖叫。

身體還在被睡意往回拉，腦子裏的思緒卻幾乎要飛出五行之外，想把這欣喜傳遞給山間每一只鳥獸。

好想吃流油流沙的鹹蛋黃啊。

愛吃鹹蛋黃的人，總恨不得把它塞進所有帶餡兒的食物裏。

以前在東京讀書的時候，快到中秋，蛋黃制品是不讓郵寄過去的，長安拒絕了寫意要漂洋過海來帶她回國吃蛋黃月餅過中秋的提議，自己研究出了一天就能做成鹹蛋黃的方法。

面粉和鹽在盆裏混合，先放一半，用圓勺的背面壓出一個個小窩，新鮮的鴨蛋取出蛋黃，丟進窩裏，再鋪上另一半面粉和鹽，在冰箱冷藏十個小時左右，速成鹹蛋黃就做好了。

這時才剛過七點，看來晚飯就能吃上了。

寫意很喜歡喝咖啡，大概在資本主義國家留過學的人，都會在滿大街的咖啡香味裏愛上它。家裏原來常備咖啡豆，是長安之前跟一家咖啡廳合作他們贈送的，為了那次廣告，長安還特意學習了幾種咖啡壺的使用和制作方法，但咖啡傷胃，她幾乎不敢喝，咖啡豆都是給寫意和視頻準備的，畢業後留著浪費，現在只是常備著從店家買的掛耳咖啡，保留品質與風味的同時還很方便。

長安對咖啡懂得不多，但一直用好水好豆，掛耳也很好喝。曼特寧的單品豆經過深度烘焙磨成粉，掛在杯沿，分三次慢慢加水，深色的咖啡滴落到杯子裏，有淡淡的油脂香氣，苦味優雅，口感清爽。

這是給李少游準備的。

還在下雨，但冰箱庫存的食材已經不多了，要去買菜。

烤完剩下幾片土司，黃油加熱，抹在吐司片上，旁邊是層次明晰的咖啡。長安拍拍手，拿出便利貼，給李少游留言。

“我去買菜啦，今天是咖啡配黃油土司，Bon appetit ^ ^ ”

寫完覺得不對，揉掉重來。

“要降溫了，記得加件外套，我去買菜啦，等我回來~”

不行，什麽等我回來啊啊啊！

揉掉。

“我去買菜啦，Bon appetit.”

幹嘛非要寫自己去買菜呢，又不是夫妻。

再揉掉。

長安苦惱地抓抓頭發，正要下筆寫新的一張。

“小長安，早安。”

聲音極近，就從耳後傳過來。

長安嚇了一跳，手裏還捏著筆，李少游已經走到餐桌對面坐下了。

“在幹嘛呢。”他笑瞇瞇的。

“啊，早安”，長安要被自己傻死了，“我想出去買菜來著，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起……”

“一起去吧，等我吃完早餐？”

長安混亂點頭。

李少游突然伸手，去拿桌上的紙團。

長安根本來不及阻止，李少游已經笑開了。

他喝了口咖啡，還順嘴點評：“其實我比較喜歡歐洲的淺焙，帶酸度的果香。”

長安有些氣惱地瞪著他，覺得這人肯定是故意的。

李少游嘴角帶笑吃完早餐，說：“謝謝款待。”

接著微微探身，伸手狠狠揉了揉她的腦袋。

出門的時候，長安想拿兩把傘，李少游直接伸手，取出鞋櫃最裏面的超大直柄雨傘。

“一把就夠了。”

下雨不騎車，時間尚早，他們慢慢走著山路。

李少游走在外側，右手舉著傘。

他說：“以後，你可以叫我起床。”

這傘其實很重，但他拿得極穩，傘下這一方小天地是溫暖又幹燥的，雨水被風吹著也進不來。

“好。”

糟糕的天氣也不能阻止人們吃飯，今天的菜市場依然熱鬧。

長安先去買了雞中翅和肉松，想起面粉被用掉很多，又去提了一大袋面粉。

李少游收了傘，修長的傘身束緊，傘頭跟著腳步在地面一敲一敲。他用另一只手接過長安手裏的大袋子，給她騰手挑菜。

賣菜的劉姐跟長安打招呼：“來啦長安。”

然後瞧著李少游，笑得眼角的魚尾紋根根分明，“誒，小夥子學乖了，早就該這樣嘛。我們長安這麽乖嘞女朋友，要寵著！”

直到回去的路上，長安的耳朵都是微紅的。

這次兩人換了位置，李少游左手提的東西多，長安便主動舉了傘。

但她太矮，手要拿到最底部的傘柄，才能堪堪遮住兩人，正想用右手扶高一點，一只大手覆上來，包裹她的手掌，有些搖晃的大傘便又穩下來。

“我不用再給民宿老板娘打錢了吧。”他突然說。

“那你……”長安不由摸了摸嘴唇，鼓起勇氣，“給女朋友打錢嗎？”

起了一陣風，雨滴斜打在傘上的聲音淩亂了一些。

“當然。”李少游說。

——

吃完午飯，長安想睡午覺，但一直睡不著，大腦皮層不停活躍著，在炸煙花。

她給寫意發了消息，想聽她的聲音。

等了一會兒，寫意估計在忙，沒有回覆，她幹脆起床剪視頻。

前段時間要素不太多，長安索性把它們都添加到一個視頻裏，取名“抓住夏天的尾巴”。

設置好發送時間，她又做了關於彌生的詳細攻略，準備發上微博。

幾天沒關註的微博，一上去又看見張夢玥的動態。

長安並沒有關註她，是看見火鍋小姐妹轉發的置頂，轉讚數比她自己原創的微博都要高出好幾倍。

內容是張夢玥的詳細資料，主要介紹了她的學習經歷，又特意星標她從職高中脫穎而出考上211重點大學的過程，下附一個公眾號的采訪鏈接。

鏈接是一個視頻，張夢玥穿著高領短袖針織衫，配高腰西裝肥腳褲，身材凹凸有致，談吐得體。

她坐在皮質沙發上，姿勢隨意而優雅，“小時候家裏條件不太好，所以沒能接受到正常的教育。”

“但我很清楚，如果連我自己都放棄了，那我這輩子也就那樣了。我沒有別的辦法，只有拼命學習。在那樣的環境裏，所有人都在幹擾我，家裏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同學們抽煙喝酒打架，歧視努力的人，說我們是只會學習的書呆子。”

“而幸運的是，我的努力終於得到了回報。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我知道，我自己的人生開始了。”

“為什麽選擇做網紅呢？其實當時導師已經給我拋出了直博的橄欖枝，但我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作為典型的重男輕女家庭的受害者，如果我只能呆在研究室，發表一些困於小圈子的論文，那麽不會有更多人看到我，看到像我這樣的人的困境。”

“……接下來我會開始做自己的品牌，關於女性的時尚和獨立。以後如果有能力，我想成立關愛農村女孩的基金會，幫助那些沒有辦法接受高等教育的女孩子們。”

她笑著，嫵媚的眼睛裏是明亮灼人的野心。

這條微博熱度極高，張夢玥甚至被網友們稱為“鄉村裏的野鳳凰”、“網紅之光”。

長安去翻了翻她的微博，那次一波小節奏之後第二天，這條微博就被放出，顯然是經過精心籌備，絲毫沒有提及公司或者李少游相關的內容，那些少數說她想癡心妄想攀附豪門的評論已經消失了。

真是聰明，長安想。

寫意這時回了電話：“剛從船上下來，我的魚尾總算變回人腿了！累死啦！”

長安往椅子上一癱，撒嬌：“我好想你哦。”

寫意笑嘻嘻的：“乖，我也想你。今年生日不能陪你過了，給你寄一條印度洋的美男人魚怎麽樣？十八厘米，八塊腹肌哦。”

長安說：“老公，我有別的男人了。”

然後迅速把手機移開耳側。

果然，寫意的國罵穿透手機響起來。

沈默，直到打火機的聲音響起。

“我就知道。”寫意吐出一口濁氣，“怎麽說的？他表白嗎？”

長安：“沒，就是……自然而然。”

寫意嘆了口氣：“那我選擇放手，祝我的小傻子幸福。”

——

冰箱裏拿出鹹蛋黃，周圍的面粉已經黏成一坨，出油了。

這樣做出的蛋黃上色很深，面粉和鹽的比例最好是2：1，就不會太鹹，像一顆顆流出豐滿油脂的橙色小太陽。

先做青團皮，早過了清明，沒了艾草的青團，用水煮菠菜打成汁，加入水磨糯米粉和澄粉混合，也會是綠色。添一點植物油，面團就更軟糯。

等發面團的時候，把蛋黃挨個入水洗掉粉末，上鍋蒸好，碾碎備用。雞中翅洗好改刀，入鍋分兩次油炸，再將蛋黃炒至起沫，加入雞翅炒裹。

剩餘的蛋黃繼續入鍋炒散至起沙，和豬肉松混合均勻，放入捏成碗狀的青團皮，捏緊收口滾圓，上鍋蒸十五分鐘。

綠油油的肉松蛋黃青團被放在摘來的一片片葉子上，剛出鍋的青團溫潤清香，吃到肉松的同時還會吃到細膩的鹹蛋黃，青團皮的清香軟糯加上餡料的鹹香酥口，肥而不腴。

雞翅外皮酥脆，內裏也帶著蛋黃的鹹香，味道適口，沒有配米飯，兩人就把這一席蛋黃宴吃了個幹凈。

長安去洗碗的時候，李少游跟進來，被她警惕地一看，不由失笑：“我是想說，我們買個洗碗機怎麽樣？”

受過資本主義荼毒的人就是不一樣，遇事總想著先用錢解決問題。

長安想了想，說：“好呀。”

她笑出一個酒窩：“我們買個洗碗機。”

李少游伸手把住她的下顎，拇指輕輕掐在酒窩，低下頭，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臉。

“晚安，小長安。”

哼著歌回到房間，長安看到寫意發的一條微博鏈接。

林寫意：“有一種東西，它會在某個夏天的夜晚象風一樣突然襲來，讓你猝不及防，無法安寧，與你形影相隨，揮之不去，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只能稱它為愛情*。@胖妞愛吃西瓜 @李少游”

真皮。

她抱著手機笑倒在床上。

抓住夏天的尾巴，拍拍它的頭。

走吧，明年再見。

然後遞給秋天一個美好故事的開頭。

作者有話要說：

*出自電影《頤和園》，餘虹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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