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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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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錚望著汽車隨著引擎的低吼聲遠去,帶走陳偉業李姝傑的擠眉弄眼,也帶走沈何啟的惱羞成怒,他笑意盎然地朝她揮揮手。

直到車子遠到只能看見暗紅的尾燈,金錚才移開視線,臉上的表情散去,他後退幾步倚上一旁的路燈,燈桿的冰涼順著襯衫沁上胳膊。

手機就捏在手裏,他輕嘆一口氣,把手機解了鎖翻進最近通話,找到吳勉,不再遲疑,點了下去。

接通聲響了很久,金錚平時打電話絕沒有耐心等那麽久,十幾二十秒沒接已經是極限。

他垂了眼,靜靜等。

到最後,每響一聲“滴”,他都懷疑下一秒那個冰冷機械的女聲就要開始說“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了。

最後關頭,女聲沒響,倒是一道熟悉的男聲終於響了:“餵。”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哪怕再一見如故,剛剛認識的時候也總保留幾分餘地。但是金錚對吳勉沒有這個過程,因為從他開始記事的時候,吳勉就已經是好到可以穿同一條褲子的兄弟。

這麽多年來,一直是可以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什麽時候去打擾就什麽時候去打擾,自然到仿佛那是世界上另外一個自己。

和吳勉生分是什麽感覺,金錚從來不知道。

現在他知道了。

“老吳,我們談談。”

吳勉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麽,金錚已經說了下去:“談談沈何啟。”

淩晨的街空蕩蕩的,偶爾才有車輛匆匆駛過,還有兩只嬉戲的貓不怕生人,一直在周圍追逐著打鬧。

路上隨處是回憶與舊風景。

金錚站定,眼前是一小塊待整改的空地,在幾年前這裏是一個店面,店外頭搭著棚,擺著冷飲櫃和臺球桌,像模像樣的一個小超市,但是別有洞天,走過一道暗門,裏頭其實是個黑網吧。

讀中學的時候每每出來玩,就都在這裏碰的頭。

因為叛逆也因為尋求刺激,總之只要遠離家庭遠離父母,只要是不被允許的事,幹什麽都其樂無窮。很多時候歷經千辛萬苦半夜從家裏溜出來,也不過是一起壓壓馬路吹吹牛皮,聊聊游戲,聊聊隔壁班漂亮的女同學。

有一次偷溜出去被一個家長抓個正著,集體落網,而且最百口莫辯的是,那天他們是在紅燈區一條街被抓的。

只是湊巧經過,看到衣著暴露的女人,幾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當然也不可避免交頭接耳說上幾句葷話,但是確實沒打算有什麽實際行動。可這話家長能信麽?所有家長都如臨大敵,嚴加防範,金錚家的對策是讓他家的阿姨在晚上把床搭到出門必經的客廳。

他房間在二樓,就順著窗沿爬下去了,然後溜到這裏才知道那天晚上只有他和吳勉成功出逃。

年少的快樂總是簡單到令人啼笑皆非。黑網吧被人舉報,強制關了店,兩個人寧可在門口餵一晚上蚊子,也不肯回家睡個安穩覺。

金錚回家的時候發現他的房間雖然下的來,但是絞盡腦汁也爬上不去。既然不能茍活,不如從容就死,於是他坦坦蕩蕩地敲響了家裏的門。

“誰啊這麽一大早的。”王阿姨睡眼惺忪地來開門,一定睛看清外頭那張淡定的臉,氣憤又驚訝地叫起來,“阿錚!你怎麽又跑到外面去了?”

金錚任由雲同輝威逼利誘也沒供出同夥。

吳勉也沒能逃過一劫,只是同樣對於同夥三緘其口。

第二天晚上兩家人一起吃飯,一問起來就對上了。金甚覺得這倆小子挺搞笑:“都還挺仗義是吧?”

金錚從來不懷疑自己會和吳勉做一輩子好兄弟,哪怕往後各自成家立業,也還是要相互扶持。等到老了,就一起下下象棋,比比誰的孫子更有他們當年的風範。

誰能料到二十多年順風順水的兄弟情因為一個女人,亮起紅燈、打響警報。

有車在他路邊停下,下來吳勉,他關上門,讓司機離開。

空氣裏彌漫著不知名的花香,淡雅又芬芳。路燈昏黃,透過大樹枝繁葉茂的身軀,落到地面影影綽綽。

兩人隔了數米,遙遙相望,人在黃調的光影下也顯得柔和溫暖。

偶有夜風徐徐吹來。

還別說,挺有意境。

金錚先開了口:“怎麽不開車?”

“萬一待會你要和我一醉泯恩仇呢?”

氣氛陡然變得輕松起來。

“滾吧你,誰有興趣大晚上照顧個醉鬼。”

吳勉搖頭晃腦環顧四周,許多地方已經與回憶裏不同,他認了半天認出這是聚頭的老地方:“這地方都被碾平了?我們這是多少年沒壓馬路了啊。”

“很久很久。”久到至少用半個十年來衡量。

中學時代千方百計要溜出來玩,高考之後沒了門禁,想幾點回家就幾點回家,連出入網吧都可以憑著成年的身份證光明正大,但是這樣的好興致也一去不返了。

大概人一生都是在追尋得不到的東西,一旦得到便是終點,再無法為此心生歡喜。

只有那些求而不得的,才能讓人抓心撓肺、不得安寧。

“那你一個人在這追憶青春麽?”

這就說的就太文藝了,大老爺們是不屑承認的,金錚冷笑:“追憶的明明是你的處子之身。”

“滾啊,老子的處子之身輪得到你來追憶嗎?”吳勉大笑著走近,旁邊是一顆幾人才能抱得過來的大樹,這棵樹也不知道多少年紀了,反正從有記憶開始它就一直在這邊。他摸索半天,才找到樹幹上當年中二時期刻下的字。

樹長高了很多,刻的字也隨著它的生長上移了許多,幾年的時間流逝後,字跡也已經模糊不清,勉強才能夠辨出是“M&J0328”。某一年的三月二十七號,煲電話湯的時候小女友同意第二天初嘗禁果,激動萬分的小夥子徹夜未眠,半夜拉著好友來這刻的紀念。

“哪一年來著?”吳勉已經記不起來了。

“我他媽哪知道,你的日子還要我給你記著嗎?”金錚也湊近去看,“難道我還得每年這個時候給你的貞潔燒柱香?”

“是啊,這麽多年我一直給你燒,你沒給我燒嗎?”

金錚笑罵了一句“滾”,樹幹上的字他認了半天也沒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作罷,開始奚落當年陪著吳勉來刻字的場景:“你還記不記得你當時什麽鳥樣?”

吳勉當然記得,但是他恨不得自己失憶了,他在這除了向金錚討教實戰知識,更是立下各類海誓山盟,發誓要一輩子珍惜那個害羞說好的女孩子。後來想想也不過是一時的感動和盛宴在即的狂喜,總之不久後他就膩了,那些誓言自然也不了了之。

青春一路浪下來渣下來,蒼天饒過誰,報應還是來了。

而且還是個雙重打擊。

“別在這懷念這老古董了,網吧包夜去不去啊?”吳勉不欲再想,摟過金錚的脖子帶著他往前走,“我請你去一個很高級的。”

金錚掙紮,今晚的重點一個字都還沒說呢:“包你妹啊,能不能好好聊會天了?”

吳勉摟得更緊:“聊沈何啟?”

金錚放棄掙紮,任由吳勉帶著他往前走:“嗯。”

“別聊了,不就是你們是舊識嗎?”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猜的。韜子生日的時候你看她的眼神我就覺得怪怪的,她說自己不認識你,連我們學校都有好多人知道你和舒怡維。她什麽人啊,能老實到不知道?你們說到那個校園十佳冠軍的時候,她明明頭頭是道。”

當年校內盛行,七中的學生但凡不是書呆子,沒道理不知道這一對頗為高調的情侶。

“唱歌的時候疑點也很多,但是沈何啟太坦然了,我本來都已經勸住我自己這一切是我在多想。”

“誰知道我上個廁所還能看到那麽激情的一幕。”

金錚囧,也不問吳勉看到什麽了,人過來他都沒看到,說明當時他肯定閉著眼睛,只是輕咳了一聲回歸之前的話題:“確實是舊識。讀高中的時候,她喜歡過我。”

“現在也還喜歡你?”

現在?她那些殘酷又冷漠的話還仿佛在耳邊回蕩,讓人脊背發麻,可這個女人他志在必得:“是。”

吳勉苦笑:“所以你就是那個之。”

“啊?”

沈何啟的第一條朋友圈: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性命的命。

吳勉沒解釋,氣得忍不住笑了,瞇起眼半真半假地罵道:“合著老子被撞爛一臺新車就是為了給你找回舊愛啊?人是我先碰到的我先追到的,我好不容易碰上個一見如故的,你說要就要啊?”

不是如故,而是她本就是故人。不過沈何啟自己都一直沒和吳勉坦白,金錚也不好代她開口,只說:“喜歡什麽車隨你挑,我給你賠罪。”

“我自己買不起啊要你送。走,去網吧,贏了我我就放手。”

第二天清晨,沈何啟刷朋友圈看到老鱉的動態:臭小子你最好別枉費你老娘我為了你而錯過的大好戲。

李姝傑那個殺千刀的。不過沈何啟也沒對李姝傑保守秘密的能力抱什麽希望,老鱉知道了她也並不感到意外,就是覺得自己單戀別人這麽多年這點事弄得人盡皆知,有點擡不起頭。

她也只能不痛不癢地在群裏@李姝傑提醒她昨晚發了什麽毒誓:你完了,你下半輩子沒有性/福可言了。

李姝傑壓根不把那當一回事:隨口說說的話要是都有用的話,祖國怎麽還不統一?網易雲音樂怎麽還沒吞滅QQ音樂?國足怎麽還沒拿世界杯冠軍?你那麽多年怎麽還沒睡到金美人?

既然已經把話攤開說了,老鱉也不用只能在朋友圈隱晦地表達自己內心的震驚了,和李姝傑聯合起來看似哄她,實則逼供細節。

沈何啟一概不理。

李姝傑拋出殺手鐧:“那要不……跟陳偉業說一聲,給金錚下上一瓶合歡散,烈女也變蕩/婦的那種,扒光了送你床上來?”

沈何啟終於忍不住了,義憤填膺地回了一個“滾”。

等她看完一部電影,再打開手機的時候發現三人的微信群有了一千多條未讀信息,而且多了兩個群成員——陳偉業和金錚。

吳勉是在手機瘋狂的震動下醒來的,這聲音從睡夢裏就開始騷擾得他不得安寧,而且夢裏還搞不清楚這是什麽鬼東西,只知道無處可逃。震動聲持續不斷響了好半天,他才一點點回歸現實。朦朦朧朧地睜眼看去,手機還在床頭櫃上歡快地震著,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旁邊的金錚也被攪得苦不堪言,拉扯過枕頭捂住了耳朵,大有還要繼續睡的意思。

吳勉推他:“你手機。”

金錚不動。

吳勉繼續推:“快點,關了!剛他媽睡著。”

“操……”金錚從枕頭下探出頭,也不管手機屏幕上還在不停地彈新消息,上拉控制菜單就開了免打擾,開完連手都懶得收了,就這麽擱在床頭櫃上,頭一埋又睡著了。

世界重新歸於安靜,吳勉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繼續會周公,然後悲劇地發現盡管眼睛辣到他不管睜眼閉眼都疼,但是睡意卻越飄越遠,他徹底清醒了過來。

昨天晚上他把金錚拉去網吧,打游戲他本來就不是金錚的對手,把把跪,可他心裏憋著一股氣,一局輸了,就近乎是耍賴地開啟下一局,反正他也沒有說哪一把才算。

金錚哈欠連天,困得眼眶都紅了,不過一句怨言都沒有,但是也沒有一絲一毫讓步,每一招都刁鉆又淩厲,毫不留情擊殺他,然後聽他說“再來”之後,抿嘴又奉陪下一把。

兩人全程零交流。

奮戰了一整晚,天空破曉的時候,連跪了一晚上的吳勉終於迎來勝利。

他一句話不說,摔了鼠標,拿起手機就走。

金錚默默跟上。

出了網吧,疲憊的雙目重見天日差點被陽光給晃瞎,行屍走肉一樣一前一後走了半天,吳勉終於扭頭看向身後的金錚:“你家近,去你家睡會。”

金錚此刻赤裸著上身趴在床邊沈睡,被子只蓋住半個背脊,肩上的傷痕明晃晃地暴露在吳勉的視線裏。

那是初中的時候金錚為了他和隔壁班的人打架的時候傷到的,當時血肉模糊的傷口把吳勉嚇得不行,結果金錚還咬牙切齒忍著疼安慰他,說男人的身上就是要留點疤才帥。

學校和家長追責的時候,金錚也一口咬定是自己和隔壁班同學起了糾紛才打起來。

吳勉的心徹底軟了下去,經過一晚上的發洩後僅剩的那一絲芥蒂,在此刻也像水滴縱進火中,“呲”一聲什麽都不剩了。

他和金錚從有記憶開始就廝混在一起,親的和連體嬰一樣,在尚不懂父母辛勞的年紀,要問吳勉這個世界上誰對他最重要,他不帶猶豫就能說出是金錚。

金錚小時候太過秀氣,雌雄莫辨,再加上他姐姐就就想弄個真人芭比玩玩,人生最初的幾年金錚總是養著半長的頭發,穿著各種粉嫩的衣服。大人喜歡逗小孩兒玩,逗金錚說他是女孩,逗吳勉說阿錚妹妹長大給你做老婆好不好。

吳勉就一直信以為真,都是把他當自個媳婦疼的。糖果糕點什麽的自己都舍不得吃,都孝敬給媳婦。

後來是怎麽知道真相的呢?

幼兒園去劇院看表演,老師讓他們男生一排女生一排站好手拉手,金錚黏在吳勉身後要和他玩,吳勉聽到老師這麽說,就說:“阿錚,女生要站到那邊去哦。”

金錚擰起眉頭:“我才不是女孩子呢。”

單純的吳勉還以為他只是不想和自己分開,就指著一對對手拉手的男女同學給金錚看:“我們站在一起,就可以拉手。”

金錚去拉他的手,表示這樣也可以拉到。

“不是啊阿錚,”吳勉正色道,“你要站到那一排去,然後我們再手拉手。”

“可是那裏是女生。”

“你就是女生。”

“我不是女生!”

眼見兩人都快吵起來了,老師忍俊不禁,跟吳勉解釋道:“阿錚站在這裏沒錯哦,他是個小男子漢呀。”

聽到老師也站在他這一邊,金錚拼命點頭證實,“我是男生。”

吳勉想反駁,老師又繼續解釋:“他都和你一起去男廁所,他怎麽會是個女孩子呢?”

“就是嘛。”要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金錚就要脫褲子證明清白了,“我媽媽說有小雞雞就是男生,如果沒有就是女生,我有小雞雞,我是男生。”

吳勉也記起了這個生理知識,也記起了從前他雖然看到過很多次,但是從未多想過的金錚的小雞雞……可以這麽說,5歲的吳勉經歷了人生中第一次並且是最殘酷的三觀重組,那種感覺簡直是難以描述,長大後他都記得那種劇烈無比的震撼感。他一直懷疑後來自己變成個渣男,都是因為此事留下的心理陰影太過巨大。

後來兩人漸漸長大,小學也是同一個,初中又是,初中的時候還是同班同學,更方便聯手作案,雙劍合璧三天兩頭闖禍。

兩家家長被他們這種親密得過份的關系弄得頭疼不已,一合計,硬生生在高中擇校的時候把兩人拆開了。後來很多年後金錚他爸喝多了跟他們兩個透露,金錚上高中的時候早戀被抓到,換了別的家長是擔心,他是心裏那塊大石頭落地——因為在這之前他一直懷疑兒子的性取向有問題。

高中分了校,大學又是一個跑到英國一個在新西蘭,各自有了新的朋友圈子,兩個人的關系也漸漸從熱烈趨於平緩。

然後就是哥嫂結婚,再加上也都畢業回國,在一起的時間又多了起來,雖然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恨不得穿同一條褲子,但是有關友情,吳勉腦海裏第一個想起的當仍不讓還是眼前這個家夥。

小時候把這家夥當作媳婦的那種寵愛與忍讓,即使後來知道了那明明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兒身,也未輕易改變。

他亦然,陳偉業亦然,哪個不是對著這家夥掏心掏肺百般照顧。

可能有些人生來就有一種本事,能讓身邊的人不自覺去疼惜他,到了哪裏就是當團寵的命。

自己的媳婦,跪著也要寵下去啊。

吳勉起身離開,關門前,他再次看向熟睡的金錚肩上的那道傷痕:

“算了,爸爸不跟你計較。”

“你爺爺,讓給你就是。”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打架?不好意思……不會寫,也不符合我心裏阿錚和老吳的友情。

老吳對他這個小媳婦,可是很寵很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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