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當夜賈璉與車進六人在花園裏暢飲一番，烤肉和燒刀子酒讓眾人賓主盡歡。相比江南精致的菜肴和香氣濃郁甘甜味美風味醇厚的黃酒，還是這有著濃濃北方風情的菜肴和酒更讓車進等人心醉。

次日一早天幕剛剛泛白，賈璉就從側門送六人離開。此去車進六人分成了兩撥，一撥前往金陵，另一撥則是往姑蘇那邊去。

金陵是甄家的老巢，姑蘇那邊也是甄家的勢力範圍。一邊是織造，一邊的是茶課，都是大慶朝的重要稅收來源。賈璉相信，甄家上下都是那富貴滔天的模樣，在這兩項上甄家沒伸手說出去都沒人相信。

實在是隆旭帝給甄家的榮寵太過厚重，甄應嘉連科舉都沒有參加過，自身也沒爵位，就被點為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雖說這聽上去就不明覺厲的職位實際上不過就是正五品的金陵織造員外郎，但能讓隆旭帝下旨改一個官名，足以說明甄家在聖上心裏的地位。

大慶朝除了這甄應嘉，可沒開過這樣的先例。

也正是隆旭帝給的榮寵，甄家才從大慶朝開國之前的泥腿子成為士紳到現在的土皇帝。四次接駕，別說江南，就是全國又有幾個家族能得皇帝如此眷顧，雖說這眷顧在賈璉看來反而更像是催命符。

甄家的興起是因為隆旭帝，敗落同樣如此。他的四次江南之行讓甄家花費巨大只能和戶部借錢，而後他又先後將織造和茶課甚至鹽課都交給甄家讓他們想辦法還虧空。

只可惜，甄家得到了隆旭帝的厚愛，卻沒將自己做臣子的位置擺正。他們外有身為隆旭帝乳母的甄老夫人，內有甄貴妃和她生下的兩個皇子，自認對皇家勞苦功高，不僅沒有將錢還虧空，還在任上變本加厲的斂財。

隆旭帝看在甄老夫人的面子上，又見到死了一個兒子明顯蒼老的甄妃，終是沒有追究甄家的罪責，只是將鹽課從甄家手上徹底收回，接著將林如海點為巡鹽禦史。

然後……甄家不僅沒有就此悔悟，反而是變本加厲開始了最後的瘋狂。為了四皇子能夠最終奪嫡上位，他們毫不猶豫的繼續斂財。想來，這也正是隆旭帝忍無可忍要對甄家下手的原因。

上輩子司徒淵的太子地位不像這輩子這般穩固，甄家也就沒有這麽瘋狂。

已經安排好，接下來需要的是等結果，賈璉就暫時將這事兒扔到腦後。

說來將車進他們這樣專門在前鋒打探的探子用來打探甄家的消息算得上大材小用，但在聽了梅溪若想要從甄夫人下手弄到甄家的賬本後，賈璉就動上了腦筋。正好他從水溶的信裏得知北疆的駐軍要整合，他就想到了車進他們。

還好接下來一切順利，隆旭帝很快就批了他的折子並且通過。說來，要是他手裏有像司徒芮的暗衛這樣的屬下的話，他又何必這樣折騰。賈代善留給他的姜傑那那些人是榮侯府的當家人才能掌握的勢力，而這些勢力必然是不能讓皇家知道的。

即便，有些事其實大家都有著默契，但私底下和光明正大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車進他們既是賈璉需要的人才，也是他弄清隆旭帝想法的手段。這六人的到來對賈璉來說不僅是一箭雙雕，更是一箭三雕甚至四雕的好事。

鹽運司的事務算不得繁瑣，但也絕對輕松不到哪裏去。與鹽商的協調，與漕運的商談，種種樁樁都不是什麽小事兒。面對林如海將他當作接班人培養，賈璉也只能暗地“呵呵”過後就全力以赴。

他是沒想著要在這江南待很久，他相信司徒淵也不會讓他一直外放江南，但他能將他和司徒淵的默契和林如海說麽？巡鹽禦史這個職位必定由皇帝的心腹來擔任，在林如海看來，他賈璉正是司徒淵的心腹。

日子就這樣稍顯平淡的過去，第九日的時候，車進三人從金陵返回，讓賈璉措手不及。次日黃昏，李念帶領的另外三人也從姑蘇返回，這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的賈璉一點也不意外。

有司徒芮的那些手下出手，賈璉才不相信還得花上幾個月收集甄家的罪狀。對於司徒芮手下的來歷，賈璉也有一些猜測。如果他的推測沒錯的話，此次甄家是真的跑不掉了。

司徒芮與賈璉同歲，要說那些手下是由他一手打造的賈璉絕對不會相信。有著系統做後盾的他都沒有這樣的手下，光是身為皇子的司徒芮能行？培養手下需要的不僅是時間，更需要財力和人脈，如果司徒芮現在三十多了賈璉還會相信那些手下是他自己培養的。

既然不是司徒芮培養的，那麽最大的可能就是皇帝交給他的。皇家的暗勢力在系統給他講授歷史的不知凡幾，其中最註明的就是前朝的錦衣衛。朱家的皇帝厲害就在於他敢直接將這麽一個情報機關讓所有人都知道，雖說後來這把懸掛官員頭上的利劍最後反而將主子給割傷了。

既然這勢力是隆旭帝給司徒芮的，那麽司徒芮將他們給派到江南來隆旭帝肯定也是知情的。按照隆旭帝到現在也不知道司徒淵和司徒芮兄弟倆的打算來看，這應該是隆旭帝吩咐的，算是司徒芮對太子的投名帖。

翻了下從甄家得來的幾本上冊，上面的金額簡直觸目驚心。大慶朝每年的稅收差不多是六千萬兩白銀，甄家每年從織造和茶課方面截留的差不多有一千萬兩。再想想這些賬本不過是近幾年的，在林如海上位前這鹽課也在甄家手中，這麽多年來，甄家貪汙了多少？

賈璉將賬本狠狠的摔到書桌上，他這個知道甄家會抄家的看到都氣成這樣，隆旭帝看到這樣的賬冊，會不動怒嗎？知道甄家貪汙和知道他們貪汙了多少完全不一樣，難怪上輩子甄妃就那樣在後宮消失連個體面的葬禮都沒有，四皇子更是徹底從宗室除名。

揉了揉太陽穴，賈璉薄唇緊抿。擡頭看向已是漆黑只有零星幾點燈火的窗外，最後他還是將這基本賬冊包好吩咐奉劍備車。這幾本賬本實在是太過重要，就算車進他們在司徒芮的幫助下是從甄家的暗室裏找到的，但萬一暴露了的話，這幾本賬冊想要送進京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兒了。

明明那些人就可以直接將這賬本帶回京的，結果那些人偏偏要將這個交給車進他們，還是那般光明正大留下主子信息的轉交。賈璉實在是不知道該什麽什麽才是，難不成真的是有其主必有其下人不成？

賈璉打著榮侯府的名義應付了在城裏執行宵禁的巡邏士兵，感到了巡鹽禦史府。門房認識賈璉立即將他迎了進去，在花廳裏喝了一盞茶後，穿著一身藏青色常服的林如海才匆匆趕來。

“璉兒，你這個時辰趕來，莫不是有消息了？”林如海額頭上滿是汗水在賈璉身邊的椅子上坐下喘息著問。

“姑父，您急成這樣，姑母要是知道了不收拾我才怪。”

林如海身上的常服帶子沒有系緊，明顯是匆忙趕來造成的。想到林如海夫妻跟他和梅溪若一樣從來都是住在一個房間裏，賈璉不免苦笑起來。他光想著事情著急，卻沒想起打擾別人夫妻休息不怎麽好。

“別貧了，你姑母才不會在意這些。”林如海擡起手揮了揮，坐下這麽一會兒總算是讓他將氣給喘勻了，“鹽運司又不只是管鹽，還有一些事都是急報範圍的，以後你也會習慣這樣半夜起床。”

腹誹著他才不要習慣也不用習慣的賈璉，掏出那幾本賬本放在林如海面前：“我寫了折子給聖上請他批幾個人給我用，姑父你是知道的。這些賬本，就是他們從金陵和姑蘇那邊甄家的密室裏給找出來的。因為事情緊急，是以我連夜就趕來了，最好盡快將這賬本送往京城。”

林如海拿起賬本翻看起來，本來還有些漫不經心的他臉色越來越嚴肅，隨後徹底黑了臉。幸好當初他得了賈代善和賈璉的提示沒有再跟甄家過多聯系，要不他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數額如此巨大的貪汙，足以讓隆旭帝下旨抄家並滅族。

眼神覆雜的盯著賈璉看了好一會兒，林如海才一字一句的說：“璉兒，跟姑父說實話，這些真的是你從北疆要來的那些探子弄來的？”

這些賬本對甄家意味著什麽甄應嘉這些甄家的核心人物會不清楚？在戰場上做先鋒探子的士兵肯定有他的獨到之處，但這不過十來日就弄到甄家必定會藏得嚴實的賬本，林如海並不相信。

賈璉也沒想著要瞞林如海，是以將司徒芮插手的事告知了他。

聞言林如海眉心緊緊蹙在一起，好半晌後他才幽幽嘆息一聲：“甄家這次是跑不掉了。不過太子殿下真的是下了一手好棋，就連聖上也被瞞了這麽多年。”

他不過只說了司徒芮派了人來，林如海就從這只字片語中猜到了什麽，果然這些在朝堂上混的官員都絕對不能低估！當然，寧國府那樣的除外。還有榮國府上輩子也是，一點政治眼光都沒有，腦筋也轉不過來，這樣竟然也還要在奪嫡中站位，不是找死是什麽。

“姑父，”賈璉手指朝著天上指了下，“他們怎麽想我們管不著，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想辦法將這賬冊平安的送到京城。”

林如海點頭：“是啊，雖說實在密室裏找到的，但這麽重要的東西，誰能保證甄家不每日都進去查一查。要是發現不在了，他們最先想到肯定是我們鹽運司。”

江南如今也就鹽運司不在甄家掌握之中，林如海巡鹽禦史這個職位管的不僅是鹽課，從某種方面說和那金陵織造是一樣的，還是皇帝在江南的眼睛和喉舌。

“姑父，你有法子麽？”賈璉皺眉，出門前就有的那個想法如今更是沸騰。

“沒有。”林如海苦笑著搖頭，“我這給聖上上密折的渠道和金陵織造那邊是一樣的，要是甄家沒發現賬冊遺失了還好，發現了的話，這條路肯定不行。”

“姑父，你看這樣行不行。”賈璉沈吟了一會兒後，低頭在林如海耳邊說著什麽。

剛開始林如海很不讚同，而到了最後卻也不得不妥協，賈璉說的確實是最好的方法。

次日一早，賈璉就讓奉劍去賈府將梅溪若接了過來，理由是賈敏病了，他們夫妻身為侄兒侄媳婦既然在揚州自然要來幫忙。賈敏被生病後，他昨夜那般急的趕來林府也有了理由。

聽到奉劍傳話的梅溪若很是冷靜，安排吉祥和如意收拾了一些東西後就趕來了林府。賈璉一夜未歸，雖然他走的時候讓捧書到內宅給她傳了話，但知道賈璉安排的她心裏自是擔憂的，直到這時候她才算是放下了心。

果然，到林府後梅溪若在內院裏見到了躺在床上裝病的賈敏，林黛玉眼淚汪汪的拿著勺子給賈敏餵藥。賈敏很是哭笑不得，即使這並不是治病而是補身子的藥，加了甘草也仍然很苦。但這是她小閨女的孝心，她能說她其實沒病麽。

梅溪若的到來讓賈敏有了解脫的機會，她哄了林黛玉好一會兒，最後小姑娘終於同意將碗給她，讓她一口氣將藥喝掉。看她喝完藥，知道兩人要說話她給賈敏拉好被子，又對梅溪若說賈敏不能太過操勞要多多休息後，才讓身邊的丫環端著碗跟她一起出去。

林黛玉如此聰慧又孝順讓梅溪若看得眼睛直閃亮：“姑母，照姐兒給你教得真好。”

“你和璉兒的孩子肯定也很好。”賈敏打趣了她一句，才說道，“你知道璉兒連夜趕往京城了吧？”

梅溪若點了點頭，剛剛因為賈敏的打趣而飛起紅霞的臉龐又白了下去：“夫君讓奉劍給我送的信裏說了，我都知道。”

“璉兒此行危險，我們必須幫他多加掩飾。”賈敏坐直身體神色嚴肅，“本來我想的是讓璉兒傳出生病的消息，畢竟以他的武功要裝病是很容易的事。但既然生病就必須請醫生，所以最後只能由我來裝。”

“姑母放心，溪若知道。”梅溪若語氣堅定，“溪若作為妻子，自然要全力支持夫君才是。”

賈璉有他的戰場，而她也有他的。她會盡力多周旋，讓那些人沒那麽容易就發現賈璉已不在揚州。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