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賈璉和賈珠一起來到榮慶堂，接受了賈史氏抱在懷裏一陣“心肝肉兒”的搓揉，又應付了二嬸王夫人似笑非笑的讚揚和恭喜，才等來了禮部官員到來的通傳。暗自腹誹官員辦事效率低的同時，賈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所穿的外出求學不會失禮的衣服，才快步往榮僖堂走去。

也不知道這賈珠和賈史氏是不是故意不給他時間換衣服，如若是故意的話，這丟臉的不止他賈璉更有榮國府，他們真的覺得無所謂？

微微嘆息一聲，賈璉不知道是該感嘆賈府人的愚蠢還是該感嘆自己的成長。上輩子他就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風流紈絝，從來都不曾深想其他人所言所行之後的深意。

而這輩子呢？

在系統的調／教下，他已經習慣了將其他人的行為和想法掰碎揉碎來思考。賈璉不知道自己這樣是好還是壞，但卻明白，想要成為權臣這種改變是必須的。有時候他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成為權臣的料子，但每每想起自己為此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後，就算希望再渺茫他也不願放棄。

比起上輩子那樣活得渾渾噩噩最後下場可悲的賈璉，這輩子會為了這些而煩惱的賈璉，不是已經很幸福了麽。

香案府裏的仆人早已備上，賈璉跪下接過黑牛角制的五品黃色聖旨。這是品級最低的聖旨，但他只是得封皇子伴讀就能接過這樣的聖旨，已經算是越階了。按理說皇子伴讀的確認根本用不著這麽麻煩，聖旨什麽的更是不可能有。

也是九皇子深得隆旭帝的寵愛，他的伴讀才有此殊遇。在九皇子之前，那麽多位皇子也只有太子伴讀確認時收到過聖旨。

而此舉，不僅將九皇子推上風口浪尖，賈璉尚清和他們的家族同樣如此。雖然九皇子年紀小不會對太子造成什麽威脅，但賈家和尚家的勢力都不小，隆旭帝此舉，僅僅是寵愛幼子還是有深意？

除了賈璉因為知道未來稍有底氣，賈代善和禮部尚書尚文傑表面一副榮寵正盛其實心裏都忐忑得不行。

賈璉能成為九皇子伴讀對賈代善來說是件好事，但在隆旭帝這般大張旗鼓後，賈代善也不知道這件事對賈家來說到底是福是禍。但事已至此，再後悔也沒用，賈家現在要做的，不過是將尾巴夾得更緊，以免因為一些小事而牽連整個賈家。

賈代善考慮的事不用也不可能告訴賈家其他人。賈赦賈政都是無能之人，唯一還算又能的賈璉還六歲不到，就算他表現的比同齡人早熟得多，賈代善也不可能與他商量。

攸關榮國府的生死大事，賈代善是很慎重的。

下朝回府的賈代善正準備將賈璉叫來好好勉勵一番時，卻因姜傑送上的資料而臉色鐵青打消此念。當然，他也沒忘記吩咐另外一位長隨將他早從內庫中拿出來的東西給賈璉送去。

一口氣看完手中的資料，賈代善閉眼沈思一會兒後，才開口問道：“這事兒有多少人知道？”

姜傑垂首答道：“這事並不算多隱蔽，只要關註的人都知道。”

賈代善雙唇緊抿，直到唇瓣失去血色才張開：“這事兒只有賈敬參與，還是賈代化也有份？”

姜傑沈默，賈代善明白的嘆息了一聲。賈敬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要是沒有賈代化的同意，賈代善相信賈敬不會也沒這膽子參與到這件事中來。

之前張松讓賈璉轉告他養生堂那女嬰的事，賈代善也不過是因為謹慎所以才讓姜傑去查，結果可說讓他大驚的同時也在他的預料之中。如果不是這麽麻煩的大事，想來張松也不會這般委婉的提醒他。

那女嬰是由太子殿下外室所生的私生女，這件事稍微關註點的都知道。甚至連隆旭帝都知道有個太子有個頗得他寵愛的外室，要不是身份實在是太低，那名女子也早就被接近太子府了。

太子為了給自己的私生女一個合理的身份，只能讓他深得他信任的門客秦邦業到養生堂將這女嬰包養。而其中的種種樁樁，雖然賈敬未正式出面卻也都是由他所安排。他在做這件事的時候並未太過隱藏，基本只要對這事關註的人都知道賈敬做的事。

太子私生女這件事可以說是京城上流社會公開的秘密，賈代善不知道是因為他之前離開京城近兩年的時間。而從這件事看來，寧國府應該是選擇站在太子身後了。

賈代善揮手讓姜傑退下後，一個人蹙眉待在梨香院的書房之中。

他與賈代化這位堂兄的關系可說很一般。寧國公賈演與榮國公賈源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年歲相差卻很大，當初賈演賈源兄弟被封國公時賈代化已經二十來歲，賈代善卻是剛出生不久。

年歲相差如此大再加上隔了房的原因，兩堂兄弟之間並無什麽共同語言，平時除了每年的開宗祠祭祀時基本不會有太多的交往。再加上後來賈代善陰差陽錯之下立了大功，襲爵時得以仍然是國公爵位，那賈代化卻只是一等神威將軍。要說賈代化對此一點想法都沒有，那也是不現實的。

但在此之前，兩個堂兄弟基本的默契還是有的，那就是為了賈家的基業，絕不輕易站隊。即便太子地位穩固，賈家忠於的仍然是坐在龍椅之上的聖上，太子作為儲君一日沒有登上大位，一日就不是賈家全心效忠的對象！

而現在，賈代化默認賈敬參與到太子私生女一事中來，不就是說明寧國府一脈已經選擇加入太子陣營了嗎？

如果說張松沒有提醒讓賈代善調查養生堂女嬰一事，他可能還真不在乎寧國府是否已經站隊。當然，這個假設是不成立的，因為他不調查的話，根本就不會知道寧國府站隊的事，更不可能在乎不在乎了。

知道那秦邦業在養生堂收養的女嬰是太子私生女的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張松為何要提醒他！

張松是太子少傅，不管他怎麽做，其他人都會將他劃作是太子的勢力之一。但張松如今在賈代善面前表現出來的，卻並非如此。再一想賈璉此次能夠成為九皇子的伴讀正式因為張松的推介，賈代善之前因為寧國府站隊一時鐵青的臉色徹底變成了蒼白。

莫非，張松也在奪嫡之戰中站隊了，而且他站隊的對象還並非他所教導的太子？！

賈代善仔細回想著他所知道的張松的點點滴滴，雖然還不能完全確定自己的推測，但張松並張家並非太子一脈倒是有八、九成的可能。想到此，賈代善胸中的郁悶之氣怎麽都無法去除。

榮國府與張府是姻親，而他所看中的孫子之前又是一直在張家族學念書，就算之前兩府關系再一般，如今在外人看來也是一條船上的了。

賈代善猛地想起今日下朝之時張松主動找上他與他聊天之事，忍不住苦笑起來。果然他們這些粗人在謀略這方面跟那些讀書人不能比，這一聊天再加上賈璉當選伴讀獲得隆旭帝聖旨確認，榮國府可就是被綁在張府的車上下不去了。

再次閉上眼睛，直到夜幕降臨滿天星光時，賈代善才再次睜開眼。那雙有些渾濁的黑眸裏滿是堅決，如今雖然還沒到斷尾求存的時刻卻也差不離。既然已經下了決定，那麽該斬斷的就必須斬斷。

他屈指在書桌上敲了敲，姜傑輕輕推門走了進來，等待他的吩咐。

主子和下人都未出聲，書房裏陷入了幾乎令人窒息的沈寂之中。好半晌後，賈代善才幽幽開口：“姜傑，私底下聯系一下賈代儒和賈代修他們，我有事與他們相商。”

姜傑躬身領命後，後退著離開書房。離開前，書房的門再次輕輕掩上。

偌大的書房裏最終只留下了賈代善一人。

做下決定之後的賈代善明顯蒼老了許多，他從沒想過，他還沒實施之前所想到的事，就先要策劃與寧國府劃清界線一事。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賈家之所以在京城和四王八公裏能有這麽高的地位，自然是因為榮寧二位國公。

如今，賈代善為了保全榮國府不得不做出這樣的選擇。即便結果是榮國府一脈逃脫了他所猜想的那個結局，他仍然開心不起來。

不論是寧國府還是二房，如果有可能的話，賈代善都不願意放棄。但他絕不能允許從父親手上傳下來的榮國府在他手上敗落，所以再不情願，他也只能如此選擇。

更何況，這就是張松那只老狐貍真正想要的吧？京城的水要是不混起來，他所站隊的那位又怎麽可能得利。

張松是老狐貍，但賈代善也不差。雖然被張松就這麽拉到了一條船上，但至少張松明面上的船仍然是太子。榮國府在與張府關系變得更近的同時卻與站隊太子一方的寧國府斷絕關系，這裏面的貓膩夠得那些人想了吧？

如此，已經穩定多年的京城總會出現一絲混亂。賈代善相信，只要有一點混亂，那位絕對會煽風點火掀起更大的風浪，絕對不可能讓這混亂就此消失。

而在那位渾水摸魚得利的同時，賈代善也能抓緊時間好好安排，讓榮國府在這場風雨中挺立下來的同時獲得更多的利益。

不過，那兩位掩藏的還真是深。對外一直都是風輕雲淡什麽都不在乎的模樣，結果卻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有了這麽多的勢力。

想想自己之前為賈璉能進入伴讀甄選名單而高興，還有自己九皇子年齡小不用考慮站隊的問題，賈代善就覺得對自己的愚蠢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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