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埋怨完後，張氏眼簾半闔掩下眼眸深處的冷厲之光。賈璉的師父既然在這個時候讓璉兒將這事告訴她，想來也是有深意的。想想林家的世代單傳，再想想小姑賈敏那不怎麽好的身體，張氏突然有了明悟。

雖說比起張家林如海算不得什麽，但巡按禦史的官職足以說明他在聖上心裏的地位。如果只是因為他探花的身份和賈代善，張氏相信這些並不足以讓聖上對他這般信任，想來其中還有其他原因。

要是能憑借此次賈敏的孕事與林如海交好，就算不能將他從二房那邊徹底拉到大房這邊來，應該也能讓他稍微中立一點，至少偏向性不再那麽強。

輕輕拍了下懷中有些焦躁的賈璉，張氏低頭給了他一個帶著安撫意味的微笑。就是要讓賈敏知道自己懷孕的事也不能這麽著急，她又不是太夫，就這麽空口白牙的說，誰能信？

她側過頭一個眼神示意，候在後方的宋嬤嬤急忙小碎步走上前。低頭聽完奶奶的吩咐後，她悄悄走出大廳往大廚房的方向走去。

一想到賈敏不久後就要離開京城好幾年見不到，賈史氏就不舍的握著她的手不放。到了後來，一直靠在賈敏身上賣萌平時讓她疼愛不已的賈元春也讓她給遷怒了，雖說剛開始她有讓元春和賈敏多相處說不定就能招來一個孩子的想法，但元春的命再貴重也是個女孩……

眼角掃過下方乖乖待在張氏懷裏的賈璉，賈史氏心裏不免有些嘀咕。要是珠兒在這兒就好了，珠兒聰明伶俐又會念書，可惜被賈政給叫走了。不過珠兒能得到他姑父的指點也好，畢竟林如海可是探花。敏兒如今和林如海還是新婚，孩子遲早都會有的，不用那麽著急。

再說，先開花再結果也沒什麽不好。

賈史氏直接忽視了林如海因為接連守雙親的孝二十來歲才娶賈敏的事實。再疼愛賈敏又如何，已經嫁出去了，自然就沒自己的大孫子重要了。

張氏握住賈璉的手觀察著賈史氏的神情，當看到她眼底針對賈元春的不耐時，張氏低頭勾唇冷笑。她這個婆婆啊，表面看上去是很精明，但實際上就是一個自私到可怕的太太。

說她最疼愛賈敏，不過是因為賈敏聰慧不下男子，國公爺賈代善對這個老來女比起兩個嫡子來都更為看重，所以她不得不這麽做罷了。賈敏出嫁的時候是張氏管家，其他人不知道，她這個管家奶奶還不清楚賈敏嫁妝的事嗎？

賈代善十裏紅妝給賈敏送嫁，賈史氏可是萬分不願意的。要不是賈代善時時刻刻都盯著賈敏的嫁妝，估計早就不知道被賈史氏給私底下換了多少。那時候賈史氏可是想將她給當槍使，張氏才不願意幹這種為他人做嫁衣還得罪人的活計。

所以賈史氏恨她這個大兒媳恨得不行也是正常，她不僅影響了賈史氏在榮國府的地位更是變相的斷絕了她不少財路。

之前那事也是賈敏不知道，要不依賈敏的性子母女兩的氣氛還能這麽融洽麽？可惜這件事現在還不能透露給賈敏，畢竟兩人是母女，說了還以為她這個做嫂子的挑撥她們母女關系。

手上微微用力，張氏告訴自己不用著急。總有一天，賈史氏還有王夫人讓她經受的折磨她都會還回去。在此之前，她必須耐心再耐心！

恰好宋嬤嬤走進來在她耳畔小聲說了幾句，她笑意吟吟的站起身，待賈史氏看過來，才輕聲說道：“太太，午膳已經準備好了，您看是現在傳上來還是再等一會兒？”

“姑爺他們呢？”賈史氏問。

“二爺剛來傳話，說他帶著珠哥兒在外書房那塊兒招待姑爺。”張氏低眉順眼的說。

賈史氏點點頭：“那就傳膳吧，咱們娘幾個兒好好聚聚，下次再一起用膳不知道要何時了。”

賈敏聞言急忙說道：“太太不用如此，蘇州離京城也算不上多遠。我家老爺總有回京述職的時候，到時候就能跟著一起回京給太太請安了。”

“看看，我這個閨女兒就是孝順。”賈史氏欣慰的扶著賈敏的手來到剛安置好的桌椅旁坐下，“所以幾個孩子裏，我最疼的唯獨我的敏兒，你們啊，還別吃醋。”

賈敏坐在賈史氏左手邊，賈元春坐在賈史氏右手邊，賈璉坐在賈敏下方，張氏和王夫人則是站在一旁一個進羹一個捧飯。

對於伺候賈史氏用膳這個規矩張氏雖然腹誹卻做得讓人挑剔不出一點不是來，王家也是這個規矩王夫人自然也不會出差錯，唯一讓她不滿的就是賈敏出嫁前坐著吃飯她伺候，這出嫁後回來仍然是賈敏坐著她站著。

做媳婦的伺候婆婆的規矩自古以來就有，但像是用膳梳洗這類規矩在書香世家大多數不過是面上的規矩。通常是新媳婦剛進門前七天的時候規矩會嚴格一點，之後也就是媳婦給婆婆布上一兩筷子的菜就能坐下。

那麽多丫環婆子不用非得讓自己媳婦伺候，這是故意顯擺自己身份尊貴呢還是其他？

榮國府的種種做派早已讓張氏從初嫁進來時的驚恐到現在淡然以對，不過在教育賈璉的時候她也很註意比較清貴和勳貴的不同。賈璉的目標是文官，自然得跟著向清貴靠攏才行，要不下場就跟賈敬一樣被排擠。

和大房吃的相對清淡的不同，賈史氏的口味偏重，桌子上的菜色大多都是油腥比較重的。其中一道火爆羊肉的腥膻味尤其的重，讓嫁入林家後跟著吃江南菜色的賈敏忍不住皺眉。

註意到了賈敏的不適，張氏眼眸低垂，舀了一碗鯽魚豆腐湯送到她面前：“姑奶奶試試這個。”

賈敏感激的笑了笑，嫁入林家雖然才一年多，但她的口味已經被林如海給同化得差不多了。對於羊肉這類不禁腥膻味重吃下去更是體味也會增加的食物，嫁為人／妻後她就不怎麽碰了。但她也清楚，羊肉是賈史氏最愛的食物之一，如今天氣也開始涼起來，榮國府自然少不了這道菜。

只是，為什麽今日這火爆羊肉聞起來比平常還要刺鼻？

林家的藏書比起勳貴出身的賈家是天壤之別，愛書的賈敏當然不會放過。平時林如海前往翰林院當值的時候，處理完管家的事務賈敏就會跑去書房找各種書看。

林家人歷來壽命不長子嗣不豐，對養生更加看重，這類書在書房裏有不少。

賈敏也是讀了這些書才明白賈府平常吃的菜油腥重就不說了，還基本都是大魚大肉，偶爾吃沒關系，常年吃對身體很不好，對上了年紀的人壞處更大。賈敏不是沒和賈史氏提過，可惜賈史氏對此只是一笑而過。

作為外嫁女的賈敏對此也沒辦法，也是此時她才稍微體會到了一點大嫂的無奈。雖然，她和張氏所面對的娘家和婆家的問題完全不一樣。

比起只略識得幾個字會看賬本的王夫人，賈敏還沒出嫁時和張氏的關系要親密得多。對於大嫂嫁給自己大哥賈敏也暗自惋惜過，可惜對此她沒有任何的發言權。就像她和林如海的婚姻一樣，也是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時候就被賈代善給定下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事，賈代善想要改換榮國府的門庭，所以給她選的是書香門第出身的林如海而不是賈史氏偏向的那些勳貴，要不她現在的日子估計也和張氏差不多。

被賈代善按照書香世家小姐培養的賈敏，諸多習慣和處事方法也和勳貴們頗有隔閡。

給賈敏舀了湯後，張氏又給賈史氏和兩個小的也各舀了一碗。賈史氏看在眼底，雖然不喜歡這個大兒媳，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大兒媳不管是哪方面都做得挺好讓她跳不出毛病。

如果張氏是她的二兒媳的話……眼尾掃過一旁板著臉布菜的王夫人，賈史氏在心底深處深深嘆氣。如若不是賈代善堅持，讓張氏嫁給政兒豈不是更好。政兒本就愛讀書，再有張家在後面幫襯，哪會到現在還……

正在賈史氏埋怨賈代善時，一陣嘔吐聲傳來。皺眉看去，只見賈敏捂著嘴朝著一旁不停幹嘔，張氏擔心的站在她身邊拍撫著她的背，小聲的說著什麽。看了眼擺了滿桌的菜，賈史氏瞇了瞇眼。

王夫人狠狠的攥緊手上的絲巾，賈敏疑似有孕對她來說可一點都不是什麽好消息，她可一點都不想這個和她不對付的小姑子過得好！賈敏好福氣，嫁了個探花不說，還是簡在帝心的探花。如今又像是懷孕，要是生下個大胖小子的話，賈敏可就在林家徹底站穩腳跟了。

再想想林家就只有林如海和賈敏兩人，整個林家就由兩人做主。再想想榮國府，她連管家的邊兒都摸不到。上次張氏病重好不容易摸到了點，結果也不知道那張氏哪來的好運氣娘家請的太醫竟然解了她的毒！

賈敏不再犯惡心喝了幾口茶水漱口後，張氏才柳眉微擰的來到賈史氏身邊附身小聲說道：“太太，姑奶奶的小日子一向不太準時，這次卻是快兩月都沒來了，您看要不要請一位太醫來給姑奶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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