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只是，這趙嬤嬤當著他的面都敢這麽說，是當他聽不懂嗎？沒有之前二十來年經歷的他肯定聽不懂，現在麽……賈璉漂亮的桃花眼裏冷厲閃過。說好聽點這趙嬤嬤是在討好她的兩個主子，說難聽點卻是身為奴仆卻自作主張。

拍了拍趙嬤嬤的手示意將他放下，賈璉對著宋嬤嬤送上了一個甜甜的笑容：“宋嬤嬤，母親好些了嗎？璉兒想進去給母親請安，可以嗎？好幾天沒看到母女情了，璉兒對母親很是想念。”

宋嬤嬤本想拒絕，卻在見到小主子承襲自奶奶的漂亮桃花眼裏的擔心和濡慕後心軟了。自家奶奶並不是什麽大病，太醫也說了不過是勞累過度再加上有些體虛。所以，小主子進屋探望，也不算什麽吧？

瞄了眼垂頭不語的趙嬤嬤，宋嬤嬤略彎腰牽著賈璉往屋裏走去：“璉哥兒真有孝心，不過奶奶精神有些不濟，璉哥兒進去後莫要吵著奶奶才是。”

“璉兒會乖乖的，宋嬤嬤。”賈璉一臉正經的點頭，可愛的模樣惹得那站在門邊打簾子的丫頭忍俊不禁，急忙將頭低下去。

榮國府的下人都知道赦大爺院子裏的規矩是最嚴的，太太那裏有些體面的嬤嬤和丫環還敢和小主子們開下玩笑打鬧一番，奶奶這裏可不行。出身書香門第的奶奶這的規矩和要求和勳貴出身的榮國府完全不同。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太太才對榮國府的大奶奶不過是面子情。榮國公賈代善妻子賈史氏喜愛的是與她同樣金陵四大家族出身的二房奶奶王氏，這在榮國府並非什麽秘密。

看到這一幕的賈璉怔楞了下，他從沒想到榮國府裏居然會有這麽規矩的下人。榮國府的規矩一向是身份貴重的主子身邊的仆人比家裏的小主子都要有面子，東府的賈蓉不就喚他們洞府的大管家賴升一口一個賴爺爺麽。

而所謂的身份貴重，自然是指老太太和二房的老爺和二太太，跟他們大房是沒有關系的。邢夫人身邊的王善保家的和王夫人身邊的周瑞家的就不能比，誰讓王夫人是榮國府的掌家太太呢？

工部員外郎的夫人，不過是六品恭人的敕命，邢夫人即便是賈赦的繼室也是一品夫人的誥命，結果榮國府卻是由王夫人當家。這除了是王夫人是原配夫人外更是因為王家勢大，還有賈史氏的偏心。

垂目斂下其中的譏諷，賈璉乖乖的跟著宋嬤嬤進了正房，給靠臥在貴妃榻上臉色蒼白頭上無一珠翠穿著常服的二十來歲的婦人請安後，才走上前去，滿臉擔憂的問。

“母親，你好些了嗎？”

見到兒子如此擔心自己，年紀尚幼就如此有孝心，張氏蒼白的臉上浮起笑容。

張氏容貌並非特別美麗，但一身的溫柔婉約配上書香世家培養出來的書卷氣，倒讓她越看越有味道。若非如此，即便她身後的張家再有權勢，賈赦這個紈絝也不會如此看重這個妻子。

“有璉兒如此關心母親，母親自然好多了。”張氏摸了摸賈璉的頭，讓他的眼圈一下就紅了起來。

失去母親的庇護，他這個長子嫡孫在榮國府過的是什麽日子？他年少的記憶中還有王夫人對堂兄賈珠的噓寒問暖，而他，只能站在一旁心裏藏著不知道多少羨慕。

他回到了母親還活著的時候，聽那聲音說他還有救下母親的機會！不管是要付出什麽，他都要救下母親。相比父親臨終前才表露出來對他的些許疼愛之情，他還是更相信眼前看著他眼神都不同格外溫柔的女子。

“怎麽了，璉兒？”張氏柳眉微擰，將賈璉摟在懷裏小心拍撫安慰著，一邊冷眼掃向跟著賈璉過來請安的趙嬤嬤，“趙嬤嬤，我讓你管著璉兒的房裏的大小事，你是怎麽伺候的？”

“奶奶，奴婢一向都是盡心盡力照顧璉哥兒的！”趙嬤嬤瞬間跪下，頭觸地狀若老實的說，“璉哥兒午睡前說醒來後想吃蛋羹，奴婢算著時間就去廚房吩咐去了，走之前特意交代春華和秋實兩人守在璉哥兒房裏。結果等我回來時房裏卻不見人，璉哥兒一個人躺在床上像是魘著了。”

張氏聞言蒼白的臉上因為怒火而染上了不正常的紅，自操持了府裏的中秋宴後她身體愈見不好，仗著年紀輕她沒有在意，結果到了現在卻需要按照太醫的吩咐臥床休息。

不過是婆婆十來天前見她病重才吩咐讓弟媳王夫人暫代管家，如今就有人敢這麽輕忽她的璉兒了麽？榮國府下人的捧高踩低她這個管了好幾年家的奶奶怎麽會不知道，只是沒想到人走茶居然涼得這麽快。

微瞇著眼，拍撫賈璉的動作未停，張氏的語調帶著冷意：“不管怎麽說，趙嬤嬤你沒在璉兒身邊就是不對。你也可以吩咐春華秋實去廚房，要是擔心她們太小說不清楚的話，璉兒院子裏的婆子丫環也不少。”

對自己的兒子張氏肯定不會吝嗇，大丫頭兩人二等丫頭四人三等丫頭八人，更有總管奶嬤嬤一人，負責掃灑等的婆子好幾人。賈璉怎麽都是榮國府長子嫡孫，排場比不過去年才出嫁的姑太太賈敏是正常，可要比二房的長子賈珠差就不成體統了。

想起在婆婆嘴裏讚譽不斷會念書的賈珠，張氏的神情更加冰冷。王夫人那個只字不識的母親能教養出什麽樣的兒子她豈會不清楚，不過就是嘴甜會哄人罷了。仗著比璉兒大兩歲早懂事，就在公公面前撒嬌賣癡，要不是婆婆和王夫人私底下做的手腳，她的璉兒又怎麽會比賈珠小！

張氏對自己這次的虛弱也是懷疑的，只是宋嬤嬤詳細排查了一番都沒找到任何端倪，她不得不暫時放下而已。宋嬤嬤出身宮廷，對後院陰私手段可謂了解頗多。

要不是她初出嫁的時候太過天真，對嚴肅的宋嬤嬤不喜，又怎麽會著了手段好幾年沒有身孕。到最後不得不礙於婆婆譴責的眼光給大爺的姬妾斷了避子湯，讓長房庶長子出生。這不僅是打了她的臉，也更是讓她的璉兒生生變成了長房的二爺。

幸而，還有人比她更對那個孩子眼紅，不用她出手就讓那孩子出生就先天體弱，周歲都沒滿就夭折了。而那個出手的人，還有後來為她清掃尾巴的人，她可都是有證據抓在手裏。

為了璉兒，就算她再不願意手上沾血她也會做！拍撫的動作停下，張氏抱緊賈璉：“這次就算了，璉兒沒有什麽大礙，罰你三月銀米。再有下次，嬤嬤別怪我心狠將你全家都發賣出去。還有春華秋實……”

“母親，秋實調的蜂蜜水璉兒很喜歡，喝下去溫溫的甜甜的，本來璉兒還有些害怕卻也不害怕了。不過，春華哭著跟嬤嬤說是璉兒不要她們陪著的，可是璉兒沒有說過這話啊？”賈璉一副天真模樣的看著張氏，說的話卻讓跪在地上的趙嬤嬤身子僵硬了下。

盯著懷裏的小小孩童看了半晌，張氏心中悲苦莫名。這才幾天，她的璉兒就長大會動這些腦筋了。後院的事璉兒父親賈赦都是一點都不清楚，璉兒小小年紀就嘗到了冷暖……

賈璉沒想到自己的幾句話讓張氏心裏想成了什麽樣，他不過是不想再將春華留在身邊罷了。重活一次，要是再將自己身邊的危險放任，他又何苦再來一次。對宅鬥完全不了解、身上不過是個五品同知的虛職完全沒在官場上混過的賈璉，是不懂得要留一個敵方眼線在身邊好傳遞給對方虛假信息這種手段的。

“趙嬤嬤，春華既然不想伺候璉兒就送回她母親那裏去。秋實你再好好調／教下，讓她暫時領二等丫環的月錢，一會兒我重新給璉兒指兩個大丫頭過去。”張氏語氣淡然，一旁的下人們都屏氣凝神不吭聲。

趙嬤嬤叩頭稱是，才在張氏的允許下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奶奶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可就將璉哥兒房裏的兩個大丫環都給換了，春華更是直接被遣送出了內院。再想想哥兒前面對張氏說的話，趙嬤嬤的頭低得更低，心裏暗自警醒，今後可再不能將哥兒當孩子哄，她可不想失去璉哥兒奶嬤嬤這個體面的差事。

正在此時，門簾子撩了起來，守在門邊的丫頭端了個烏木盤子走了進來，盤子上放著一碗黃橙橙撒著香菇粒兒和蔥花的蛋羹。“奶奶，廚房的常媽媽說趙嬤嬤前面吩咐給璉哥兒送碗蛋羹過來，去了那邊聽婆子說哥兒來這邊了，就送過來了。”

“端過來吧。”張氏接過蛋羹，拿起銀勺子舀起來餵給靠在她懷裏的賈璉。賈璉紅著臉吃了幾口，急忙小聲說道，“母親也吃吧，今日廚房燉得這蛋羹不錯。”他都二十多的人了，還讓母親餵食像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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