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寶新買院子，自然又是一大通的折騰，不說這宅子因為是幾家人家連起來的，這宅子好壞新舊各有不同，很多地方需要收拾，重新翻修，即使是屋子裏頭，也有太多的東西要弄，比如這大通鋪什麽的，就很是費勁，最麻煩的是，好些他準備當宿舍的屋子，人家都是正房三間連著的，只開一個門，而他做宿舍卻不能這樣，要另外在裏頭起了墻隔開不算，還要另外開門，將這些屋子全部重新規劃一遍。

如此一來，這工程自然不小，按照王管家的預算，即使是請的人多一些，加急了做活，也需要一兩個月的功夫，王大寶聽了算計了一下，到是點了點頭，這會兒不過是六月，即使要兩三個月，也不過是到了□□月份，實在是不算晚，像是孤兒棄兒乞兒這樣的孩子，夏日什麽的，其實日子還算是好過的，就是到了秋日，趁著秋收人工不足，也能混上點飯吃，最難過的日子反倒是在冬日，衣食無著最是容易死人。

他只要是在這冬日之前開始收容孩子，就能救下不少的性命，甚至他想著先緊著一兩處做，等著這些房子弄好了，也一樣能開始收容孩子了，還能讓這些孩子在這裏幫工混點好飯食，工錢什麽的。真是一舉兩得。

是的，王大寶準備辦福利院，可不是就放著白養著這些孩子的，升米恩鬥米仇這一點他知道的很，自然也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他已經盤算了許久，也和旁人商量了好些，等著這福利院開張了，有了孩子了，他就安排這些孩子每日上午讀書，下午做些活計，或是做點手工糕點，或是做些灑掃，甚至是去當個報童什麽的，總之就是不讓他們閑著，讓他們知道這吃飯，住宿，讀書固然這福利院能給與，但是想要過的更好，想要謀取些銀錢，出路，自己還需要到這辛苦和勞動才能獲得，免得養著這些孩子游手好閑的毛病，也小心的避免養出什麽白眼狼來。

他這個想法當然這會兒還沒有在這邊公布，只是先收拾房子而已，又沒有什麽人住進來，自然不用大張旗鼓的宣揚自己的理念。

可是事情從來都不會按照計劃進行的，這邊他剛開始收拾屋子，另一邊就有往日的一個留學生送了三個孩子來。

“先生，原本您這兒還沒有收拾妥當，我也不該把他們送來，可是這幾個孩子，我瞧著若是不送來，只怕是沒法子活下去了。“

那留學生住的離著王大寶其實不近，這一路過來怎麽也要兩日，又是單身送了孩子來，整個人都有些風塵仆仆了，只是那看著那幾個在一邊站著的孩子的眼神卻依然帶著幾分憐惜。

卻原來，這三個孩子說起來那真是一家子，是堂兄妹三個，老大趙大牛，不過是七歲，老二趙二牛五歲，最小的一個是女孩子，叫趙妞妞，不過是四歲。是附近山腳下一個村子裏的孩子，家中原本也算是過得可以，有祖父，有祖母，還有趙大牛和趙妞妞的爹媽，趙二牛的爹媽，一共九口人，家中男丁都是靠著打獵過日子的，雖然沒有田地，吃糧要靠買的，可是只要有獵物，他們也不缺吃的，甚至因為常上山，還能得些野菜野果，鳥蛋之類的東西回來，真算起來，吃的比尋常種地人家的孩子還要好些。也正是因為這樣，這家人養的孩子居然一個都沒有餓死夭折。

可不想天有不測風雲，去年冬日家中兩個成年的男丁上山打獵卻遇上了熊瞎子，兩個人如何對付的了熊？而且還是本該冬眠卻不知道為何被驚醒，正暴怒中的熊？所以當當晚兩人沒回來，第二天尋了村人一股腦上山尋人之後，卻只尋到了兩人已經破爛的屍體，和一堆熊腳印的時候，這個結果也就實在是不稀奇了，只是這個不稀奇，卻真是一下子就把這個家給毀了。

像是這樣的人家，那真的是全靠著這兩個壯勞力打獵來維持生計的，是全家的頂梁柱，沒有了這兩個人，家中以後怎麽活都成了問題，最要緊的是，這兩人雖然不至於無後，可是這幾個孩子卻實在是太小，想要等到他們長大，也能靠著本事吃飯，還不知道要支撐幾年呢。

好容易將這二人收斂，下葬，為了這個家的生計，實在是無法可想的老爺子不得不重操舊業了，都四五十歲的人了，重新回到山上去當老獵戶討飯吃，可人老了就是老了，即使經驗在豐富，卻彌補不了精力不足的致命因素，自然收獲也就不如原本家中的那兩個兒子，一來二去，這日子就難過了很多，吃飽飯都成了奢求，若只是這樣也不算什麽，好歹在這事兒之後，兩個媳婦另外將家中原本的菜地改成了種糧食，也算是能補貼一點家中的米糧，老太太還養著幾只雞，多多少少的能賣點雞蛋什麽的，只要堅持著，等兩個男娃長大，就又能過上原本的日子了。

可不想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今年開春的時候，這老頭子從山上摔了下來，雖然不至於送命，可是骨頭斷了，不單不能為家中掙錢，掙吃的，為了看病這個家越發的敗落起來，賣空了家中所有的東西，都還不夠，更欠了不知道多少親戚的債，老頭為了還債，哪裏還能精心養著，不過是一個月，傷口還沒有好全，顧不得腿腳不便，就強撐著去山裏，頭幾日好好些，雖然沒有獵物，可是好歹弄了點藥材什麽的，換了一點米，可這時候是驚蟄，正是季節變換的時候，某一日，又遇上了大雨，從山坡上滑下來不說，回來後還得了傷寒，傷口也潰爛了，不到一個月就去了。

到了這個份上，家裏只剩下三個女人和三個孩子，這家你說還怎麽辦？老太太先傷心過度，直接病倒了，隨即那兩個兒媳婦的娘家也來了人，說是要把自家閨女接了回去，改嫁了，好歹能換一口飯吃。

窮人家改嫁並不是什麽丟臉的事兒，都是為了活命，又有什麽可以指責的，就是那婆婆也不好攔著，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兒媳婦餓死吧，可是問題也來了，如此一來，這三個孩子怎麽辦？這時候女人改嫁是不可能帶著夫家的孩子的，畢竟姓氏不一樣，誰也沒有那麽多餘錢養別人的孩子不是。

族裏是別想了，誰家也沒有餘糧，族長家雖然日子比他們好過些，是個小地主，可是又能有多少錢？能幫著照看了這麽久，把他們家的欠債幫著還了就已經是仁至義盡，沒人能說一個不好來，她也沒臉繼續哀求什麽了。

所以那個時候，老太太已經想著是不是送了孩子去什麽人家做個下人，長工什麽的，好歹能掙出一條命，可孩子太小了，實在是沒人要，就在這個時候，這留學生回到了家鄉，在那山村邊上的祖墳祭祖呢，聽說了這個事兒，就順口說了一句，說是有個從國外回來的先生要開一個福利院，專門收養孤兒，給吃給穿，還給上課，只要長大了之後，知道掙錢還上就成。

老太太聽了這話，心眼也活了，想著這倒是一個讓孫子們活命的法子，只是她想著人家要的是孤兒，這自家三個孩子還有自己這麽一個老不死的拖累呢，所以一時想不開，也沒細細的問能不能讓她跟著，就將孩子托給了鄰居，說了自己想把孩子送走的話之後，回去直接上吊了。

她這裏是順當的死了，可是卻把這留學生給頂到了杠頭上，他不過是當了一回小喇叭，居然就送了人家一條命去，心裏那個內疚啊，只覺得這人是自己逼死的，是自己沒說清楚害的，為了這個怎麽也要將這三個孩子負責到底了。

他也曾有心將這幾個孩子帶回自家去養著，可是後來又想，自家家境雖然也算是不錯的，養著幾個孩子也不算什麽，可是這麽帶回去，在自家必定是當成下人養著的，對孩子未必是好。家中也不可能給這樣幾個孩子讀書識字，還不如真的送過來的好，好歹他也曾在船上聽到過王大寶的志向，知道他養這些孩子，那是權當種子在教育的，將來必定能有大用，如此一來倒也是個不錯的前程。

有了這麽一個心思，再加上因為他的緣故，人家老太太直接上吊了，總是因為他送命的，所以這一次他真的是很盡心，直接自己送來了，想把這事兒給交代清楚，順帶路上也好好好照顧一下這幾個孩子，免得他們心裏有什麽隔閡。

這些話，這留學生那真的是就這麽當著這三個孩子說的，一句句說的分外的清楚，王大寶側頭一看，那三個孩子已經滿含熱淚，一個個悲戚的很，但是對著那學生卻沒有半分的怨恨的意思，就王大寶看來，這幾個孩子都是懂事兒的，果然，才想著這些，那個最大的趙大牛就忍不住開口了，對著那留學生說道：

“錢少爺，這事兒不怪你，我奶奶前些日子就病的不成了，也說過，她若是死了我們該怎麽辦？怕是只能去人市上自賣自身什麽的，如今您給好生的安葬了不說，還親自送我們過來，尋個生路，不用賣了自己，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

那趙大牛畢竟已經是七歲了，窮人家的孩子懂事兒的早，很多事兒看的更加清楚，也因為是孩子，所以因為清楚而有些殘忍，他很清楚自家當時的情況，就是沒有這麽一個事兒，奶奶也活不了幾天，家裏有沒有掙錢的營生，吃飯都只能靠著族人接濟，這又能接濟幾日？說不得連他們三個也活不了多久了。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奶奶用自己的死，引得這錢家少爺內疚，親自送了他們過來，也算是給他們三個尋了生路了，即使這裏他們還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章程，不知道未來到底會如何，可是就憑著這錢家少爺說的，給吃給穿，還給讀書，就已經感覺像是個天堂一般的地方了，自然不可能有什麽怨恨的事兒。

至於這以後是不是會為這個錢家少爺都稱之為先生的人辦些事兒什麽的，這個他們這會兒真是沒工夫去想，活下來，帶著弟弟妹妹活下來，就是趙大牛目前最大的願望，別的什麽都不想去管。

王大寶看著這幾個瘦弱的比實際年紀看著小了好多的孩子，還能說什麽？自然是立馬收下了，這都是苦命人啊，他原本辦這個福利院的目的不就是想要救助這些沒有生存能力的苦命孩子嘛。

所以王大寶立馬就將他們給安排在了一處小屋子裏，這裏還沒有開始動工，只是住上幾個孩子還是能行的，裏頭家具什麽的也有些，不過也先說好了，這個屋子只是暫時的，等這院子改造好了，就重新分配，而這三個孩子，目前吃飯就跟著那些做工的人一起，也省了另外雇人做飯了，至於學習，因為還沒有老師，就只能先擱置，反正他們也還小，不用太著急。

王大寶是有心就這麽先養著，等這兩個月之後，所有事兒都安排妥當了，再按照規矩來，可不想這趙大牛幾個，連著吃了兩日的飽飯之後，心中又有了新的惶恐，生怕被送走，要是送走了，以後可就沒有飽飯吃了，這幾個孩子，自打他們爹死了之後，真的是太久太久沒有這麽安生的吃過飯了。能不擔心？

再加上，連著幾日，因為王大寶忙乎的事兒太多，沒有太過關註這幾個孩子，只關照了家中的下人別忘了照顧，使得這三個初到青島，人生地不熟的孩子心裏不安的很，幾次在院子裏轉也沒有見到王大寶的人，只有一個下人過來送了一人兩身能穿的衣裳，院子裏的工人也只是吃飯時候來喊一聲，生怕自己被厭棄了，所以一個勁的開始想法子刷存在感，想讓人知道他們也是有用的。

趙大牛早上一起來，就收拾了弟弟妹妹，然後就去工地上，幫著做點零碎的小活，什麽幫著拿東西，什麽幫著倒水什麽的，而兩個小的，更是拖著比自己人還要高的掃帚，在其他還沒有做活的院子裏一個接著一個的掃地。看的那些工人都感覺有些心酸的很。

等到這事兒報告到了王大寶那裏，王大寶都有些傻眼了，自己好像沒有雇傭童工的意思啊！這事兒怎麽就能成這樣了呢？

好在他多少也知道點心理學什麽的，細細的想了想之後，倒是也明白了幾分這幾個孩子的心思，心裏雖然酸酸的，為這幾個孩子的懂事兒感覺不忍，可是到底還是另外想了個法子出來。

他從自己的粉條廠裏尋了一個專門做包裝盒子的工人，讓他帶著糊紙盒子的東西，運到了這福利院的院子裏，專門在一個院子裏將東西規整好，搭好了糊紙盒的長條桌子，這才對著三個孩子說到：

“你們也不用擔心，在這裏是白吃白住的會有人把你們趕出去，你們也是靠著自己做活換飯吃的，呶，就是幹這個活計，糊紙盒，你們人小些也一樣能做，只是比大人做的少些罷了，可是你們吃的也少不是！在一個大人做這個有工錢，你們卻是定了飯前和房錢的，所以不用擔心了對不對？“

聽到自己幹活換飯吃，這一切好處都能靠著自己雙手換來，這三個孩子立馬眼睛都亮了，是自己掙得，他們自然不用擔心自己被送走了，那心瞬間就安定了下來，特別是兩個小的，那是真的重重的松了一口氣，只是那個趙大牛神色帶著感激，起身在王大寶面前跪下，磕了一個頭，帶著哽咽的說道：

“謝謝先生，大牛知道，我們三個孩子做的肯定不多，肯定抵不過飯錢的，以前爹和二叔日日上山，我們家也沒有像是在這裏這樣吃的飽過，是先生可憐我們沒了爹媽，沒有了家，才給了我們這麽一個機會，有吃，有穿，有住，先生放心，我們很聽話的，不會給先生惹麻煩，也會用心做事兒的，盡量做的多一些，讓先生早點不用虧欠。就是現在虧了，先生可以記賬，以後大牛一定會還的，加倍的還。“

這絕對是個聰明孩子，也絕對是個知恩圖報的孩子，就聽他說的話，就知道他聰明到了什麽程度，觀察力還這麽強，能從這些飯食中看出好賴，看出王大寶是虧錢養著他們，知道以後還上。

對著這樣的孩子，王大寶真的是一萬個喜歡，忍不住走過去，將那孩子扶起來，摸了摸他的頭，笑著說道：

“好，先生等著，等大牛長大了，掙大錢來還，只是既然咱們已經說好了，以後還，現如今你們就要安心的住下，好好的吃飯，好好的做事兒，等這裏弄好了，有了先生，你們也要好好的上學，只有讀書識字，將來你們才能掙大錢對不對？“

他這麽說，那大牛自然是忙不疊的點頭，他如今聽了王大寶的安排，自然是安心了，不是白吃飯，不是白養著他們，自然他們住的安心了，在一個也不用擔心被賣了什麽的，他相信，先生真的是個好人。不然不會這樣用心的安排些他們能做的活計，讓他們做。

是的，趙大牛一開始對於這個什麽福利院白吃白喝白養活他們什麽的，並不是太相信，即使那錢家少爺說是個好地方，能養活他們三個，可是他也只是以為就是個養下人的地方，在這裏吃住著到了能做活的年紀，就給人當下人去什麽的。

只是就是這樣，也已經是他們三個最好的出路了，這比在家餓死不知道強了多少去，在家裏，他們就是想自賣自身，都未必有人要他們，甚至妹妹還有可能被賣到什麽臟地方去，三個也絕對會被拆散，從此再也找不到對方。

也正是因為這個，所以他對於錢家少爺還有這王先生是感激的，可是也只是感激，給了他們一條活路的感激。

到了這裏，即使還是要當下人，可是好歹他們三個是在一處了，他也能照顧著弟弟妹妹，不讓別人欺負了去。說句不好聽的，就是死也能死在一處。可是如今在這裏停留了幾日，聽了好多工人的話，那些送衣服的下人的話，還有這王先生的話之後，趙大牛才意識到，自己確實是撞了大運了，是真的到了好地方。

這裏不會和他們簽什麽身契，那麽也就是說他們已然還是平民不是奴仆，這就已經很讓人意外了，而他更聽說，這裏確實是重新修整好了之後，收容像是他這樣孤兒之流的孩子的場所，不是什麽賣人的牙行什麽的，更不用說還有請先生教導讀書了。這真的是往日想都不敢想的事兒啊，以前聽錢家少爺說起，還以為是請了人來教導規矩和做活計的本事呢，不想真的是教導識字的。

現在再加上還給他們做力所能及的活計，讓他們不至於因為白吃白住而不安，甚至還說好，以後掙錢了還上之類的話，這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訴了趙大牛，這王先生真的是不圖他們什麽，雖然他們除了命真的是什麽都沒有了，可是這樣純粹的幫助，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難的，太意外，太感動了。

等到王大寶安排妥當，重新走出了這個小小的院子，這三個孩子和那個工人學會了糊紙盒，開始自己在一旁認真的做了之後，趙大牛忍不住對著弟弟妹妹說道：

“你們記著，錢家少爺和王先生都是我們的恩人，以後要聽恩人的話，不能忘恩負義，對不起他們。“

即使什麽都沒有，他們好歹還有一顆感恩的心。即使最終或許和一般的人家買下人一般給人幹活，好歹他們這是心甘情願的，還是與人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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