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間也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

一路走向阿瑪蘭汀時凱麗安意外的安靜，這很奇怪，因為縱然拎著短劍和匕首，但她從來不是一個沈默的刺客，極少潛行，甚至會在面對敵人時上躥下跳出言挑釁——這也是她總是需要有個拿盾的頂在前面的原因，有時候即使和她同個陣營，洛根都免不了心生教她做人……做精靈的沖動。

可是這一路上她幾乎沒開口過，原本洛根只是以為她沒心情。但直到無眠要塞，他們清理完劈頭蓋臉沖上來的暗裔，確認再也沒有敵人從地底冒出的時候，凱麗安倒下了。

是的，她就這麽倒了下去。在無眠要塞的大廳之內，於眾目睽睽之下，走在前面的洛根感覺她拽了自己一把，剛剛轉過身以為她有話要說的時候，凱麗安徑直撞到了他的胸甲上。

接住她之後的須臾之間，連洛根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她從來沒倒下過，連面對大惡魔時都得背著手臂長的口子先把那條惡龍的腦袋砍下來。洛根一直覺得凱麗安的身上有種可怕的韌性，她不怕死，更不怕苦難，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也不稀罕功名利祿，洛根不是沒見過這樣的戰士，他見得多了，像她這樣的人只有在斷氣時才會真正的屈膝倒地。

而此時，幾乎就差一點，就差一點她就摔在了地上。

那個他們在路上碰見的叛教法師走了過來，在他伸手碰到凱麗安的皮膚時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你們之前碰到過惡魔？”

又是惡魔。

就知道是這樣，想來軍事峰上的事也不會這麽快了結。洛根擰起了眉頭：“什麽情況？”

“一些來自影界的負面法術。”法師聳了聳肩，而後操著油腔滑調地語氣繼而說道，“這個只是小問題，我覺得現在咱們應該考慮的是……她倒下了，要塞裏的爛攤子誰來收拾？”

然後洛根發現在場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整個費雷登就剩下他和凱麗安兩個灰衛，指揮官倒下了，那麽只有讓她的幫手頂上。而且洛根之前就是個領主，處理無眠要塞的事務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這樣的抉擇聽起來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洛根在心底啐了一聲，他忍不住嘲諷道：“灰衛醒來之後當然會好好‘感謝’我的。”

而叛教法師安德斯口中的小問題，使得凱麗安在床上昏迷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她終於睜開了眼，卻同時發起了熱。安德斯說這是正常現象，可洛根實在是不敢把血債高築的女人病怏怏躺在床上的情況稱之為“正常”。

她的馬巴利戰犬，像是個不知疲累的守護者，自打凱麗安倒下後便死都不離開她的床邊半步。洛根推門而入的時候戰犬立刻擡起了頭，在看清來者後甩了甩尾巴，歡快地吠了一聲。

“別吵醒她。”

洛根壓低聲音訓道，但為時已晚，即使在發熱，凱麗安仍然敏銳地撐起了身體，擡起頭來。

平日裏凱麗安蒼白的臉頰上帶著一層不健康的潮紅，她看清來者之後又重新蜷回了被單之下，含含糊糊地咕噥了一句“洛根”，那聲音出奇的脆弱，不知道是真的恢覆了意識，還是這僅為病中的囈語。

“凱麗安？”

她再次睜開了眼，迎上洛根的目光。淺色瞳孔被一片霧氣覆蓋，但在觸及到男人的審視時她眉心一擰，眨了眨眼，眼眶裏的水汽立刻散去，驚人的銳利再次湧現：“什麽事？”

他把這些天的情況匯報給了她。從無眠要塞的清理工作，到幾個貴族心懷鬼胎的情報，洛根簡明扼要的講述了一切，他很懷疑依凱麗安目前的狀況能聽進去多少，以及聽明白多少。不過無眠要塞的人水平都很不錯，即便按照領主的挑剔目光看依然如此，待到她康覆時，交接方面不會出現太大的問題。

“有人想殺我。”聽完情況後，凱麗安打破了沈默，“我就知道。”

“你打算怎麽辦？”

“直接幫我處理就好。”

說著她翻了個身，仰頭朝向天花板。

“阿瑪蘭汀是王後送給灰衛的，你也是灰衛。我暫時無法管理，你來管理，這很正常。”

“恐怕你的那些地主們不這麽想。”洛根冷笑幾聲，“讓昔日的叛徒重掌大權，真是一個好主意。”

她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洛根習慣了永遠都在緊繃狀態，還總是冷言冷語的凱麗安，此時她這幅像是無力開口又像是不想搭腔的模樣，讓他有點不舒服。

“離開軍事峰的每一晚我都在重覆那個幻覺。”

她沒頭沒尾地開口，洛根花了幾秒之後才意識到她指的是什麽。他一挑眉：“你應該早點說。”

凱麗安瞥了他一眼，眼神依然尖刻，但泛紅的眼角和臉頰使之喪失了攻擊性。

“對你說有什麽用？你又不是法師，我也不知道我中了惡魔的魔法。不過……這也未必是壞事。”

說著她收回目光，繼續掃視房間裏空曠的天花板。

“我在想，這麽一路走來，我得到了什麽？”

洛根驚訝地擡起頭。

她的戰犬跳到了床上，凱麗安伸出手，把龐然的戰犬抱在懷裏，靠在它柔軟的肚皮上像是個困惑又躑躅的小姑娘。

她本來也就是個小姑娘，洛根想道，當然無辜就算了。

“手刃了仇人，卻失去了未婚夫，還不得不與家人訣別；殺死了大惡魔，結局也不過是與同伴分離，”她頓了頓，洛根以為她會轉頭看向自己，可凱麗安沒動，“各自繼續自己的人生。”

“誰也不會為了誰駐足。”

凱麗安笑了笑：“對，誰也不會為了誰駐足，你經驗豐富得很。”

他當然經驗豐富得很。從童年至如今，洛根以為會是永恒的關系總是如此輕易的破滅，親情，友情和愛情——最諷刺的是破滅並不因為感情的脆弱和人性的變化，而是因為，生命的逝去往往輕描淡寫且無法挽回，再多的情感與心緒，沒有了肉體的寄托，也不過淪為記憶中的一捧塵土，除了徒增累贅外毫無用處。

“凱麗安，”他開口，“你能一直走到現在，就是因為什麽都不想要。”

無所求，無所顧忌，便無人可擋。

她點了點頭：“沒錯，但是……”

終於舍得將視線自天花板挪開，凱麗安轉過來，洛根下意識一驚，還沒來得及開口阻止，她已然開口：“但是我還是想留下點什麽。”

想留下什麽？

灰衛的視線如此直白，致使洛根甚至沒有轉移話題的餘地。他靜靜地看著凱麗安，年輕的精靈，躺在床上疲倦又狼狽，可縱然高燒也無法擋住她眼底的刀鋒和火焰。他知道她想留下什麽。正是這樣的凱麗安擊倒了一切阻攔她的人，也絕無寬恕的走到了如今……正是這樣的凱麗安，一旦開口，洛根知道他不會拒絕她。

“你最好快點好起來，還有一堆事要等著你去做。”

他站了起來，結束了這場對話。

幸運的是凱麗安並沒有在意，她若無其事地收回眼神：“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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